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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2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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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之兄郑国泰所有,郑国泰之子郑养性那日拜访张原说要送一座大时雍坊的宅子给张原就是指这一座,若张原收了,那与方从哲就是邻居了。
这日午后,方从哲府上有两位客人来访,分别是礼部郎中邵辅忠和吏部文选司郎中王大智,邵辅忠是浙党,王大智是楚党,而方从哲祖籍虽是浙江湖州,但从高祖辈就随成祖朱棣到了北京,一直生活在大兴县,方从哲任首辅后,依靠的还是顺天的人脉和自家门生,而门生中以齐党亓诗教最为得力,所以方从哲是倾向于齐党的,又因为浙、楚、齐、宣诸党联合对付东林,所以方从哲与邵辅忠和王大智这些浙、楚官员的关系都还不错,但在五月梃击案中,三党意见不一,有分化迹象——
方从哲一手理着颌下美髯,一手端茶轻啜,放下茶盏,对邵辅忠道:“张原真的明明白白说了想出使朝鲜?”
邵辅忠道:“正是。”
方从哲道:“这可奇了,张原借大辩论之机,正要大肆推行他的所谓西学,为何却要去朝鲜!”
邵辅忠道:“下官也是不明其意,所以想先征询阁老的意见。”
方从哲沉吟片刻,心道:“明年是京察之年,党争必然激烈,张原要去朝鲜就让他去,也落得清静。但吴道南、杨涟辈会让他去吗?”说道:“按祖制、惯例办理吧。”
邵辅忠心领神会。道:“下官明白了,那下官先告辞。”邵辅忠知道王大智要与方从哲商议明年京察之事,京察虽是由吏部主持。但若无阁臣配合,那就很难施行。
邵辅忠走后,王大智道:“阁老。郑尚书让下官来请示阁老,丁巳京察将从明年何日开始进行?”
方从哲道:“这个还要皇帝来定,我明日上疏建议皇帝尽早颁旨确定京察之期,五品以下的官员从正月二十八开始考察,四品以上的从二月初二开始自陈,王郎中认为合适否?”
逢六年一轮的京察之年自然是越早进行越好,不然京官人人不自安,各种矛盾冲突会愈演愈烈,只有雷厉风行进行京察。该清除的清除、该提拔的提拔,才能迅速稳定朝局,浙、齐、楚三党现在是占尽优势。东林余党将在丁巳京察中被扫清——
王大智道:“郑尚书也认为京察宜早不宜迟——”
方府门僮来报。有客来访,呈上两份名刺。方从哲一看,卧蚕眉一挑,诧异道:“张原、张岱兄弟登门有何事?”
王大智也觉得奇怪,张原与方从哲不和是尽人皆知的事,张原因为上回大辩论之事与方从哲几近翻脸,但张原背后牵扯着不小势力,方从哲虽是首辅,却也无奈张原何,而且张岱、张原是新科进士,任职未满三年,不在明年京察考评之列,也就是说丁巳京察就算能把东林余党尽数贬出京城,但对张原及其翰社官员却无法贬黜,难道是张原自感丁巳京察后将势孤,想现在就与方从哲修好?
“阁老,那下官这就回去向郑尚书复命。”王大智起身告辞。
方从哲为笼络王大智,示以亲密,说道:“我还有事与王郎中商量,王郎中先在邻室小厅小坐片刻,待我看看张氏兄弟有何贵干。”
张岱、张原二人进来了,向方从哲施礼,分宾主坐下,仆人上茶,方从哲见张氏兄弟都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问道:“贤昆仲造访敝宅,有何指教?”
张岱是兄长,张岱说话,张岱道:“方阁老,京中有人故意败坏阁老的清誉,被我兄弟二人撞见,已扭送东城兵马司。”
方从哲心头一紧,值此京察将临的非常时期,东林党人料知必败,虽然平日标榜清高,此时想必也会不择手段反击,妄图败坏他的名誉也是极有可能的,但张氏兄弟明显亲东林,岂会这么好心,其中有诈,当下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了,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宵小之徒妄想搅乱舆论,那是徒劳。”
张原也是微微一笑,心想:“方阁老笃定得很哪,好极,很快就能看到变脸。”说道:“方阁老,这不是一般的流言蜚语,而是有人冒充你的亲属在胡作非为,影响甚恶——”
方从哲脸色微变,坐正身子道:“冒充我的亲属,这是怎么回事?”
张原道:“方阁老容禀,事情原委是这样的,在下今日午后携家眷到泡子河畔我大兄寓所后门外坐冰床玩耍,却遇一群恶少,言语轻薄,我和大兄上前与他们理论,为首者趾高气扬自称是方阁老的公子,反要逼迫我二人向他们道歉,我和大兄素知方阁老重清誉令名,对家人管教甚严,方阁老为首辅数载,未曾为家人谋私利,岂会有这样仗势欺人的儿子,尤可笑的是,那个自称是方阁老儿子的恶少竟直呼阁老之名,所以在下断然不信他是方阁老之子,已命人将这伙招摇撞骗之徒拿下,交由东城兵马司处置,特来禀知方阁老。”
仪表堂堂的方从哲脸色已经完全变了,双手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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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无言的交锋
吏部文选司郎中王大智端着宣德窑印花白瓯茶盏,立在小厅帘幕后一边喝茶一边听方从哲与张岱、张原兄弟二人说话,待听得张原说明了事情原委,王大智是大吃一惊,白瓯小盏里的茶水都泼洒了出来,心想:“今年八月皇帝寿诞,下旨恩荫方阁老的儿子方世鸿为尚宝司司丞,方世鸿是本月初进京任职的,张原所说的招摇撞骗之徒极有可能就是方公子,那方公子怎么就与张原冲突起来了,这下子被扭送到兵马司去,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污点!”
又想:“这只是张原一面之词,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还不明了,但以张原的聪明练达,岂会莽撞地把一个自称方阁老儿子的人擅自送交兵马司,怎么也要先问清楚啊,张原这般行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张原是有意装糊涂,认真作假,故意扫方阁老颜面——”
经过起先的惊诧,王大智迅速冷静下来,毕竟方从哲与他们楚党并非全然是一条心,楚党现在执掌吏部,吏部与内阁争权由来已久,东林余党被扫清后,吏部与内阁的矛盾就会显现,所以王大智现在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且看方阁老如何应对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
大厅上的方从哲心思急转、惊疑不定,他不清楚张原说的那个被抓到兵马司去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儿子方世鸿,这也许是吴道南、东林党、张原设下的圈套,指使人假冒他儿子做些不大不小的坏事,然后抓到兵马司去,就算最后澄清了,但对他的影响显然也不好,所以他不能贸然作决断。怕留下笑柄。但是,若抓到兵马司的人真的是他儿子方世鸿,他又该如何应对?
方从哲学识渊博、熟知典故。这时猛然记起昔日海瑞整治胡宗宪之子的手段,当时海瑞不过是浙江淳安的知县,而胡宗宪是闽、浙两省总督。海瑞就敢把途经淳安的胡宗宪之子抓起来痛打,借口就是有人假冒胡公子招摇撞骗,张原现在这一手岂不就是在模仿海瑞,张原欺人太甚,你张原有海瑞那样两袖清风无可指摘吗,只是现在事因未明,方从哲也没法发作——
不容方从哲多想,张岱、张原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齐起身向方从哲告辞。张岱道:“学生兄弟二人就是来向方阁老禀知此事的,请方阁老对坊间流言不必在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学生告辞。”
小厅里旁观的王大智很揪心。若那个被抓到兵马司的家伙真的就是方世鸿,那张氏兄弟上门告知此事又从容离去。这等于是当面给了方阁老一耳光后又扬长而去,这要是传扬出去,堂堂大明首辅还有何颜面表率群臣!
“且慢——”
方从哲开口了,他的两道卧蚕眉竖起,神色凛然,说话语气不轻不重:“贤昆仲请少坐,老夫即命家人去东城兵马司的探询究竟,若果是假冒,定要严惩,若另有隐情,老夫绝不宽容,两位稍待片刻——”
方从哲步出会客厅,叫来一个得力管事,低声问:“世鸿今日去哪里了?”
那管事道:“少爷午前就与钱生、柳生几个友人出去喝酒了。”
方从哲问:“在哪里喝酒?”
管事道:“大约是在崇文门那一带吧,具体何处小人却是不知。”
方从哲心道:“泡子河离崇文门也不远。”吩咐道:“你即刻持我名帖赶去东城兵马司,少爷恐怕被拘押了——”想想又不妥,改口道:“你先不要表露身份,探明究竟速来回话。”
那管事急急忙忙去了,方从哲在阶墀上皱眉踱步,又叫来一个管事,让这管事持他的名帖去见顺天府尹李长庚,李长庚与他关系密切,他要请李长庚出面处理此事——
布置了一番后,方从哲想起王大智还在小厅,就又去见王大智,致歉道:“惭愧,没想到会出这等事,怠慢王郎中了。”
王大智只好宽慰方从哲道:“阁老莫要着急,此事定然与方世兄无干,只是误会而已,那下官先告辞了。”说罢,匆匆辞去。
方从哲觉得丢了颜面,很是沮丧,回到客厅,见张氏兄弟不急不躁,坐在那慢慢啜着茶,方从哲目视张原,问道:“那个自称是我儿子的人冒犯了张修撰,张修撰为何不押了他到来见我?”
张原道:“事由不明,下官岂敢造次。”
方从哲声音低沉,又问:“若那人真是犬子,张修撰又当如何?”
张原故作惊慌道:“阁老是怪罪下官没有把那人交到阁老府上来吗?”
“和我装糊涂。”方从哲心下暗恼,但现在也没法指责张原,问:“那些人又如何冒犯张修撰女眷了?”
张原心下冷笑,答道:“是下官的一个侍妾与我大兄的侍妾在泡子河宅第后门玩冰床,那自称是方公子的人出言轻薄,这才起了争执。”
方从哲不再作声,默默等待,这是双方无言的交锋,拼的是心理素质,张岱、张原心里有数,方从哲心里却是没底,午后时光流逝,日色已近黄昏,方从哲终于耐不住内心的煎熬,起身道:“多谢贤昆仲告知此事,两位先请回吧。”
张原道:“不急,下官愿意等,案情很简单,东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会审查清楚,来向方阁老禀明案情结果。”
方从哲骑虎难下了,这时只有等,又等了大约两刻时,客厅毡幕掀开一角,那个管事露脸叫了一声:“老爷——”
方从哲步出客厅,管事满头大汗、神色惊惶,低声道:“老爷,鸿渐少爷真被抓起来了——”
管事的话还没说完,门僮跑进来禀道:“老爷,有客来访。”呈上名刺,正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樊尔成——
方从哲忙问:“世鸿一起回来了吗?”
门僮道:“没看到少爷。”
张岱、张原走出厅来,张原问道:“东城兵马司的人来汇报案情了吗,下官也是当事人,想旁听一下,请阁老准许。”
方从哲无法拒绝,他把张氏兄弟二人留下也是想当面对质,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颇为不智——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樊尔成进来了,向方从哲施礼,见张岱、张原也在方府,樊尔成神情古怪,也见了礼,向方从哲禀道:“阁老,下官今日接到一桩案子——”当即将泡子河畔的那场纠纷说了,案情已确定,那几个男子确有调戏妇女的言语,有随从仆人和同游妓女为证,但张修撰指控他们冒充方阁老的公子,樊尔成不敢断定真假,请方阁老派人去相认——
方从哲脸色铁青,他现在相信儿子方世鸿或许酒后有些放荡言行,但只是张氏兄弟的两个小妾而已,这种事情本可一笑了之的,张原却偏要闹到兵马司去,其用心可想而知——
张岱、张原再次告辞,说天色已晚,要赶回去,方从哲难道还能把他们拘押在方府,方从哲可不是当年的严嵩、严世蕃,万历末年首辅的职权已是大为缩减,只有看着张氏兄弟扬长而去。
方世鸿当夜被接回大时雍坊,此前的悲愤憋屈变成了羞恼惭愧,见到老父,方世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张氏仆人打了,但额角那个肿块却是掩盖不了的,方从哲得知儿子还挨了打,气得手脚冰凉——
……
按说方世鸿的这种轻薄言行放在别人身上算不得什么,偌大的京城每天也不知会发生多少这样的事,最多道个歉赚赔个礼罢了,但谁让方世鸿是当朝首辅之子呢,谁让方世鸿惹到的是张原呢,而且又是正值丁巳京察的前夕,京中的东林官员闻风而动,属东林或者亲东林的言官纷纷上书弹劾方从哲,诸如教子无方、御下不严、尸位素餐、毫无政绩,把大明近年来天灾**的责任都堆在方从哲头上,大明的言官向来都是拿着放大镜看别人缺点的,方从哲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报复张原,面对把他贬得一无是处的弹劾奏章,方从哲不得不向万历皇帝上书引咎辞职——
万历皇帝在年三十的前一天下诏慰留:“卿子以市井纠纷被参,与卿何干,方今国事殷繁,阁务重大,倚毗方切,岂得以子情,引咎求去。朕眷倚至意,卿宜仰体朕衷,辅理朝政,以成君臣泰交之义,不必再有托陈。”
方从哲不甘心就这样辞职,他知道自己辞职就正中了张原的奸计,张原处心积虑就是想把他赶走,好让其师吴道南独掌阁务,以便推行那套歪理邪说,所以方从哲当然不能让张原如愿,得皇帝慰留,就继续留任,但方从哲的声誉已大受影响,世人多以成败论事,京师百姓把张原打了方从哲儿子又上门告状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认为张原爱护家人,不畏强权,敢作敢当,值得敬佩——
京中很多官员则对方从哲处理危机的能力表示怀疑,堂堂首辅对一个翰林修撰毫无办法,一旦国家有大事发生,这样的首辅又能有什么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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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除夕烟火
“柏洒辛盘此夜情,虚堂无梦亦三更。帝城团鼓迎年急,邻院松盆熰岁明。腊节坐销杯正永,春光入望斗初横。呼嵩只切天鸡唱,肃肃千官响佩声。”
这是宣城人丘瑜写的京师除夕风俗诗,除夕夜在自家院中以松柏枝搭成一个木台,点火焚烧,要一直烧到天亮,这就叫“熰岁明”。
万历四十四年的除夕夜,北京皇城西边李阁老胡同张原寓所的垂花门外,一座松柏木架子正温暖地燃烧着,松脂的香味洋溢开来,这是一种喜庆的味道;玫瑰色的火光映在门窗上贴着的红纸葫芦上,砖木深沉,红光闪烁,这是一种喜庆的颜色;爆竹声、辞岁声、嬉笑声,各种喜庆的声音沸沸盈耳——
这一夜,张原的寓所亲朋满座、热闹非凡。
早几日张岱就说请张原一家都到泡子河畔守岁共迎新年,而张原的内兄商周祚也请妹婿一家到东四牌楼一起过年,张原无法两全,与商澹然商议一下,决定把内兄一家、族叔张耀芳一家都请到李阁老胡同聚在一起过年,张原居住在李阁老胡同也算是乔迁新居,按绍兴人习俗,新居第一年有亲朋好友一起守岁过年那就是吉祥福气,所以到了年三十这日午后,张耀芳、张岱父子,张耀芳的一个妾、张岱的妻子刘氏、妾素芝、李蔻儿,还有婢仆四、五人先到了张原寓所,还没坐定,商周祚夫妇和景兰、景徽姐妹也到了,祁承爜、祁彪佳父子随后到来,四家人一起过年,张原这座小四合院的热闹可想而知——
内院的女眷们在一起闲话、下棋、品茶、饮酒、投壶、念诵守岁诗,吃一种由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制成的糕饼。还要吃驴头肉。用盒盛装,由于俗称驴为鬼,吃驴肉就是“嚼鬼”。这是祈求家宅安宁,婢女仆妇忙着在房壁贴福禄、虎头、和合诸图,把点燃的灯盏放在床下。这叫“照虚耗”,穆真真不会下棋也不会喝酒,她与同样大肚皮的素芝探讨了一会分娩和育儿,就起身到各房看一看,她担心失火,所以时不时去巡视……
外院大门厅,张原与族叔、族兄、内兄还有祁承爜父子围坐饮酒,都是同乡,又是姻亲。自然是其乐融融,说起家乡除夕往事,有说不完的话……
符叔、姚叔在换桃符、贴门神。武陵、茗烟、白马、薛童这些少年男仆在门前燃放爆竹。奔跑嬉闹,踢石球玩耍。白马和薛童尤为活跃,两个人专往冷街僻巷跑,遇到抱镜听卜的人就用绍兴、金陵土语乱喊一通,喊完就跑,让那听镜的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北方风俗,除夕夜祷灶请方后抱镜出门,以听到外人的第一句话来占卜吉凶,《聊斋志异》里就有“镜听”一文,励志并且搞笑……
到了子夜时分,皇城中奉天门响起新年鼓声,随即皇城上空就是绚烂烟花腾起,万历四十五年(即1617年)到来了,岁在丁巳,后金奴尔哈赤把这一年称作天命二年——
新年第一天,京中四品以上官员要参加礼部举行的正旦朝会大典,张原是从六品修撰,本来是没有资格与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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