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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2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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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宗文吃了闭门羹,极为纳闷,昨日黄昏周延儒来见他时意气风发说要让张原仕途就此终结,怎么今日进宫这么早就出来了,还一出来就病倒了,周延儒才二十出头,年轻体健,又不是吴道南那样的老朽,怎能说病就病,这定是托词,想必是弹劾张原失败了——
姚宗文很是懊丧,但又不知道事情经过究竟是怎样的,心里七上八下,极不舒坦。
……
翌日,轮到张原入宫进讲,给皇太子进讲的是郭淐,二人一道进宫,郭淐边走边问:“张修撰昨日何事应召入宫?”
张原道:“关于皇长孙教育之事,周侍讲对我有些误会,已在太子殿下面前说清楚了。”
郭淐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帖,说道:“这是周侍讲昨日下午遣人送来的辞呈,请求辞去东宫讲官,说是染病暂不能胜任——这是何故?”
张原心道:“周延儒昨日不是忍气吞声向我道歉了吗,后来又去主敬殿讲课了,怎么突然就告病辞职了?”答道:“我亦不知何故,周侍讲既染病,那我们还得去探望探望。”
郭淐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入文华殿向皇太子禀明此事,将周延儒的辞呈递上。
朱常洛道:“周讲官染病,那就待病好后再入宫进讲嘛,何必辞职。”
王安心道:“周延儒与哥儿已经无法相处,托病辞职最好。”说道:“奴婢明日代千岁爷去探望周侍讲,问问病情如何,何时能入宫进讲,若拖延时日长,那还是依周侍讲所言另选讲官为好,免得耽误了哥儿的学业。”
朱常洛对王安是言听计从,点头道:“那就备些礼品去探望一下,也备一份礼品给张修撰送去,昨日差点冤屈了他,也须慰问。”
王安躬身道:“千岁爷仁慈,奴婢遵命。”
……
因为今日是张原进讲,朱由校早早就端端正正在主敬殿等着了,心里还有着昨日气走周延儒的忐忑,见小高领着张原进来,朱由校立即鞠躬道:“张先生安好。”
张原还礼:“殿下安好。”眼光在朱由校脸上一转,问:“殿下所忧何事?”
朱由校心想:“张先生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的心事。”老老实实道:“我昨日言语言语不慎,惹恼了周先生,周先生当时就出宫去了。”
张原道:“殿下误会了,周讲官并非因你惹恼了他才出宫的,周讲官突发疾病,已托郭学士送来辞呈,暂不担任东宫讲官。”
朱由校瞪大了眼睛,看看身边的魏进忠、钟本华和高起潜,脱口道:“好极了。”赶忙又改口道:“周先生没有恼我,那好极了。”
张原笑了笑,不知这个皇长孙是怎么把周延儒气跑的,说道:“闲话休提,开始读书,今日开讲《论语》,北宋初年的宰相赵普曾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朱圣人说论语是入道之门、积德之基,望殿下认真学习。”
朱由校恭恭敬敬道:“是。”
张原讲了半个多时辰论语,便让朱由校休息一刻时,这时谈话就自由得多,朱由校还在后悔不该把什么话都对周讲官说,差点害了张先生——
张原微笑道:“殿下无须自责,是周讲官心机太深,论起来周讲官也是出于忠心,担心我教导得不对。”
“唉。”朱由校长叹一声,说道:“张先生真是太仁厚了,周讲官那么对付你,你却还为他说好话,连我都为周讲官感到惭愧呢。”
十二岁的皇长孙这时说话的口气象成年人一般,一边的钟本华暗暗点头,心道:“还得出阁读书啊,我们内侍只是皇帝家奴,如何教导得了哥儿,哥儿经孙承宗、张原教导不到一月,就已明理了许多,哥儿是很聪明的,只是一向失学,又整日担惊受怕,不知怎么就爱上了木工活——”
张原见皇长孙夸他仁厚,惭愧之念一闪而逝,说道:“当时我亦很气愤,但事后想想,做人总要诚心和气,要多想想别人的优点和好处。”对这位未来的天启帝就得这么教育,要教得仁厚些才好。
这时听得客印月在殿外说道:“哥儿,现在是休息时候吗?”
朱由校喜道:“张先生,客嬷嬷给我送点心来了,张先生也一起吃些吧。”
张原跟着朱由校走到殿廊上,就见客印月捧着一个小漆盒在前,身后跟着一个宫女,那宫女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却是上回万历皇帝召见众官时吓得失禁了的小公主朱徽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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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酥油泡螺
客印月手捧漆盒,腰肢微扭向张原见礼,六岁的朱徽嫙也跟样向张原行了一礼,张原赶忙还礼,心想这小女孩与他初次在觞涛园见到的小景徽差不多大,但没有景徽灵秀活泼,身子骨也弱,不过神态倒也憨稚可爱。
朱由校眉开眼笑介绍道:“张先生,这是客嬷嬷,客嬷嬷去年就见过张先生,张先生还记得吗?”
客印月算是老相识了,张原微笑道:“朝阳门外东岳庙,怎不记得,那日殿下何故大笑?”
朱由校那天在马车里仗着张原不认识他故意笑得很疯,这时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就是见到张先生心开嘛,三位讲官就张先生和我有缘,其他两位此前都没见过。”见张原注目他妹妹朱徽嫙,便道:“张先生,这是我妹妹朱徽嫙,今年六岁。”对妹妹朱徽嫙道:“小嫙,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这可是我读书之处,你不能在这里捉迷藏。”朱徽嫙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捉迷藏,而且是喜欢躲起来,让哥哥们找她。
“不捉迷藏。”朱徽嫙摇头,看着客印月手里的漆盒。
朱由校大笑起来,说道:“我知道了,这漆盒里装的是酥油泡螺对不对?”
朱徽嫙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她最爱吃酥油泡螺,但太医院的医官说不能多吃,多食会拉肚子,所以朱徽嫙虽生在皇家,也还是一副很馋的样子,和寻常人家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朱由校道:“小嫙都跟到这里来了,总得让小嫙吃一个,张先生也一起吃些。”觉得应该征求一下客嬷嬷的意见,便对客印月道:“嬷嬷,好不好。让张先生也一起吃?”
客印月不知为什么脸泛红潮。好似三月桃花,含嗔道:“你是主子,当然你作主。问我一个奶娘做什么。”捧着漆盒向偏殿行去,朱徽嫙赶紧跟上,酥油泡螺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张原对朱由校道:“殿下吃点心去吧,我不吃,有杯茶即可。”转身走到殿廊另一边与钟本华、魏进忠说话,还没说得几句,朱由校过来了,身后的客印月捧着那个盖子打开了的漆盒,里面盛的就是酥油泡螺,有粉红、纯白两色,纹路如螺蛳一般。甜香扑鼻——
“张先生、钟师傅、魏伴伴,都请尝尝。”朱由校很是热情。
张原熟读《金瓶梅》,记得西门庆就爱吃这种酥油泡螺。喜好美食的大兄张岱也曾对他说起苏州富贵人家有一种带骨泡螺。以乳酪和蔗糖霜熬制而成,乃是天下至味。当即说了声“多谢”,伸手拈起一块酥油泡螺,入口便融,味道香美至极,忍不住赞道:“真是佳味!”
钟本华恪守本分,不品尝这美味,魏进忠也就不敢伸手,朱由校请张原再食一块,这才回偏殿享用去。
钟本华含笑道:“张修撰教哥儿不到一个月,哥儿就对你既尊敬又亲密,杂家教了他一年多——”自己先笑了起来。
张原笑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
魏进忠奉承道:“我等下人如何比得张先生,张先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闲话一回,一个甲字库的内侍来找魏进忠有事,魏进忠便去偏殿向朱由校说了一声,匆匆去了。
钟本华这才对张原说些机密事,压低声音道:“自上回梃击案后,郑贵妃对千岁爷的态度从冷淡和挑剔变为热情奉承,甚至是巴结,不时派人给小爷送来金银珠宝和精食美馔,这酥油泡螺就是郑贵妃的长春宫内侍制作的,比慈庆宫做的更美味,当然,长春宫送来的食物和用具我们都会仔细检查,但数日前郑贵妃选了她长春宫的八名美貌宫女送给小爷,说是让小爷广育子嗣,这个麻烦可就大了。”
张原眉头微皱,点头道:“是麻烦,枕边人最是难防。”
“就是啊。”钟太监道:“小爷呢,说实话,这些年提心吊胆过日子,一向受着冷落,供奉也淡薄,近来突然受万岁爷看重,郑贵妃又这般奉承,宫中大小执役对小爷更是毕恭毕敬,小爷就有些飘飘然了,简直忘了郑贵妃此前对他的种种谗言和刁难,对郑贵妃敬重得很,而且小爷于女色方面不知节制,郑贵妃送来的八个美女每夜临幸,王公公对此甚感忧虑。”
张原轻声道:“郑氏已知太子地位无法撼动,所以前倨后恭转而交好太子,这也很正常,公公做好自己本分照顾好皇长孙就好。”
钟太监听张原这么说,点头道:“张修撰说得是,这是王公公该操心的事,杂家不应多管。”说到这里,陡然灵光一闪,心道:“小爷好色贪欢,不知养生,只恐损寿,但这样哥儿岂不是就能提前即位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是万万要不得的,钟太监赶紧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觑眼看张原,张原神情恬淡,一派温文尔雅,似乎完全没有他刚才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钟太监知道张原定然是有想法的,不然也不会在杭州时就建议他侍奉皇长孙,张原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处心积虑啊,杭州西子湖楼船上计陷邱乘云、金陵玄武湖献计助邢隆脱困,还有这次的梃击案,张原可谓心计深沉、算无遗策,还好他与张原是友非敌,不然有这么个敌人那夜里都要睡不安枕,张原对朋友还是很仗义的,有经世致用之志,并非那种不择手段纯为利己求富贵之人——
这个秋日的午后,站在主敬殿廊墀边的钟太监不禁这么想:“张原如此才智,现在以翰林修撰为哥儿的老师,他日哥儿登基,张原入阁为辅是完全可以想见的,张原象是张居正,那杂家岂不就是冯保,四十年前这两个人掌内阁、一个掌司礼监,权倾一时,但最终都没好下场,冯保倒没什么,孤家寡人一个,显赫风光过,死亦无撼,张居正却是累及老母和子孙,不过从张原对哥儿的态度看,比张居正给万岁爷当老师时温和得多,当年万岁爷年幼,读《论语》时,将‘色勃如也’的‘勃’字读‘背’字音,张居正厉声纠正,声震屋瓦,把在场的其他讲官和内侍都吓了一跳,万岁爷小有过错,慈圣皇太后就说‘倘使张先生闻,奈何?’万岁爷对张居正是害怕多于尊敬,后来万岁爷长大成人,张居正依然大权独揽,不知进退,视万岁爷如傀儡,这才导致张居正死后被论罪清算,张原熟知史事,应当不会重蹈覆辙吧,不管怎样,杂家是一定要要内臣中出人头地一回的,让邱乘云、宋晋这些平日讥笑杂家的看看——”
客印月出来了,向张原施了一礼,带着朱徽嫙回慈庆宫。
进讲继续,张原讲得深入浅出、生动有趣,朱由校听得也认真,午时,张原到奉天门东庑用餐,郭淐对他说起太子对周延儒辞去东宫讲官的态度,并说他傍晚要陪王安公公一起去探望周侍讲,问张原是否同去?
郭淐既然问了,张原当然说那就一起去,申时末进讲完毕,张原便随同王安和郭淐去大明门外棋盘街周延儒寓所,王安是代表东宫来探望的,周延儒当然不能推托不见,只有躺在床上额头敷着湿布巾,装作高热不退的样子,眯缝着的眼睛盯着张原,张原没说什么话,没必要再刺激周延儒,这个人基本半废了,除非崇祯帝还有机会即位——
周延儒对王安表示他病得不轻,不能因他的病耽误了皇长孙的学业,请另择贤士任讲官,王安宽慰了几句,留下礼物便告辞了,又与张原同车到东四牌楼商氏四合院喝了半盏茶,留下东宫送的礼物,婉辞商周祚和张原的宴请,回宫去了。
商周祚这才知道周延儒弹劾张原不成,反而自己辞掉了东宫讲官,不禁大为惊奇,心想这个妹婿运气真是太好了,姚宗文会冲动得落水、周延儒会突发疾病!
皇太子送给张原的礼物是:银八宝十二两、玉花坠两件、彩衣纱两匹、长春酒两瓶、宫饼两盒,这两盒宫饼就有一盒是酥油泡螺。
景兰、景徽姐妹也极喜这酥油泡螺,吃了一块还想吃一块,看看所剩不多,景徽道:“我不吃了,小姑姑和小鸿渐快要进京了,留给她们吃,这宫中美食,等闲吃不到的。”
张原笑道:“鸿渐半岁不到,哪能吃这个,你们两个尽管吃,你小姑姑还要两个月后才能到,这酥油泡螺哪能存放那么久,早化了。”
景徽道:“那等小姑姑到了,再请东宫赐美食让小姑姑尝尝。”
张原笑道:“东宫赏赐是因为我受了不小的委屈,我哪能老受委屈呢。”笑着回房去写谢恩表,皇家赏赐可不是那么好生受的。
……
七月二十六日,翰林院推举的东宫讲官马之骐顶替周延儒入宫进讲,马之骐是万历三十八庚戌科的殿试榜眼,现任翰林院侍读,正六品,今年三十八岁。
这样,东宫讲学有序进行,讲官之间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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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慈母心
八月初一清晨,一条乌篷船从山阴城西水门悄然驶至八士桥边,就那样静静地浮停在庙河水面上,却久久未见有人舍舟登岸。
朝阳尚未升起,晨风带着清凉,投醪河绕过府学宫在此与庙河交汇,秋水明净,水面飘漾着薄薄青雾,迷离如暮色,岸边那几株红叶乌桕好似一簇簇火焰在寂静燃烧,行人从桥上过,笑语渐喧,河岸两边的商铺也逐次开门营业,山阴城的一天开始了。
王炳麟从乌篷船舱中弯腰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挑礼盒的仆人,船头艄公铺上踏板,让主仆二人上岸,王炳麟走上桥头,回望乌篷船,轻轻一叹,掉头往府学宫那边行去。
远远的那两根朱漆大旗杆高高挺立着,两面旗帜迎风招展,一面旗上绣着“里仁之美”四个大字,另一面绣着“五元及第”四字,旗下就是东张状元牌坊,去年张原喜中浙江乡试解元时县上曾出资在张原家门前建了一座木制解元牌坊,今年张原又状元及第,这更是山阴城三十年未有的大喜事,由府、县两级衙门拨银修建了一座高大的石牌坊,精雕细琢,极为精美气派——
此时的状元牌坊下人头攒动,因为今日状元夫人商氏将携子赴京与张状元团聚,除了送行的亲友和乡邻,还有从数百里外赶来的翰社社员,都有礼物和书信送上,两座牌坊之间都是送行的人,王炳麟简直挤不进去,还是陪着张瑞阳应酬的周墨农看到王炳麟,让两个仆人挤过来接王炳麟过去,张瑞阳向王炳麟拱手寒暄,问起王思任近况,王炳麟道:“过几日小侄将送家慈和妹子去袁州与家严相聚。”
张瑞阳忙道:“是哪一日,请先告知一声,我也备一份薄礼相送,张原能有今日。全仗谑庵先生当年的悉心教导。”心道:“谑庵先生幼女至今未嫁,论起来真是原儿了耽误了人家,现在谑庵先生要把妻女接到袁州去,想必是要在袁州觅一佳婿。”
王炳麟笑道:“家严早说过,介子状元及第主要是他自己的天资和努力,家严不敢居功,即如小侄,难道家严还不肯教我。却是名落孙山而归。”
周墨农道:“我亦是名落孙山而归。我又怨谁。”
张萼挤过来大声道:“两位举人老爷在这里炫耀是吧,欺负我等白丁。”
周墨农也善谑,假作大吃一惊道:“东张西张两状元。我辈敢在这里炫耀,那真是班门弄斧,让人笑掉大牙。”
众人皆笑。
张瑞阳未曾料到澹然母子进京也会有这么多贺客。就连绍兴知府和山阴、会稽两县的知县也派人送了礼物来,张瑞阳准备不足,没有在门前搭棚子待客,而宅子厅堂根本容不下这么多客人,他只有站在门前牌坊下与众客寒暄应酬,便有那老乡绅道:“泉翁,贵宅现在看来是狭小局促了一些,与状元牌坊不相配,令郎如今官居六品词林官。假以时日,入阁拜相也非难事,这府第早该扩建了。”
张原上回的家书还提及莫收靠身之奴、莫扩建宅第、莫出入公门,张瑞阳心道:“这真是儿子教训老子,不过呢,儿子这么有出息,说得也在理。老子是得听儿子的。”笑呵呵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张原做官是张原的事,我张瑞阳还只是一老童生,岂敢僭越,如今我这媳、孙也要去京中。以后我老夫妇二人冷冷清清,要那么大的宅第做甚。”
王炳麟道:“世伯。小侄想看看小鸿渐,还一直没看过呢,此番一别,下次再见就要三年后了。”
张瑞阳道:“好,好。”转头看到外孙履纯,便道:“履纯,领王世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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