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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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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从哲重新跪倒,为刘光复求情道:“小臣无知妄言,望霁天威。”
  万历皇帝余怒未息。又拉着太子朱常洛的手问群臣道:“你们都看见否?如此儿子,谓我不爱护,譬如尔等有子如此长成,能不爱惜乎?”又让内侍把四位皇孙、皇孙女从左阶下引到阶墀上,站在他身边,示意各位大臣仔细看看他的佳孙、佳孙女,这天伦之乐谁忍心去破坏?
  张原注意到那位小公主先前站立的石阶上有一块水迹,显然是小公主尿急了。皇室规矩太严。小公主尿急了竟不敢走开,又紧张又害怕,就尿出来了。走上阶墀时一步一个小小的湿脚印,好在绝大多数人都被万历的怒火震慑吸引,并未留心一个小女孩的脚步——
  万历皇帝又道:“朕与皇太子天性至亲。祖宗祖母俱鉴,小臣恣意妄言,离间我父子,真是奸臣,真是奸臣!”
  跪在下面的大臣们也纳闷啊,刘光复明明是称颂之语,怎么就成了离间皇上父子的奸臣了?料想是皇帝借题发挥,发泄对外臣的怨气,这真是天威难测啊。颂扬之词也会触霉头,还是闭嘴为好——
  其他官员可以不说话,首辅方从哲不能让皇帝一个人在那说啊,叩头道:“诸臣岂敢如此。”
  万历皇帝见群臣震慑,这才言归正传,说道:“疯癫奸徒张差闯入东宫,打伤内官。今张差已畏罪而毙,只把庞保、刘成和蓟州刁民李自强、李万仓拿问,其余不许波及。”转头对皇太子朱常洛说:“你有何话,且与诸臣悉言,不要隐瞒。”
  朱常洛知道父皇是要他对梃击案表态。说道:“似此疯癫之人,决了便罢。不必株连。”又觉得这话还不够分量,怕父皇不满意,接着道:“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有许多议论,宁陷我为不孝之子吗。”
  万历皇帝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接口问群臣道:“你们都听到皇太子方才所言否?”以目示意方从哲——
  方从哲赶紧回话道:“圣谕已明,人心已定,望皇上毋以此介怀。”
  万历皇帝这才天颜开霁,脸露笑意,让近侍转告把守慈宁宫门的宫卫和太监,让迟到的官员放行无阻,又有数十名科道官起来,跪在后面觐见天颜,万历皇帝又当众表演了一番父子亲爱,以破除宫外种种易储的谣传,最后让皇太子搀着他站起来,父子二人并排而立,万历皇帝问群臣:“尔等俱见否?”
  百官都拜伏称颂,万历皇帝又道:“皇太子再次出阁讲学之事,内阁会同司礼监与礼部、翰林院、詹士府商议,择日举行。”
  众官甚喜,山呼万岁。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示意众官告退,独把方从哲召到御前,万历皇帝吩咐道:“速作谕来,无误批发。”这是要急着了结梃击案。
  方从哲回到内阁,吴道南已被送回寓所休养,内阁又只有他一个人,好在皇帝已给梃击案定性,拟旨不难,当即遵照皇帝方才所言草拟了一份处理梃击案的谕帖,那司礼监的太监就等在内阁堂前呢,急将谕帖送至乾清宫弘德殿,万历皇帝略改数字,便盖印发出,同时又下一道谕旨:“御史刘光复在慈庆宫前高声狂吠,离间朕父子,着锦衣卫拿送刑部,从重拟罪具奏。”
  那刘光复真不知是祸从何起,当时万历皇帝身边的其他人也都未留意魏进忠以一个“愿”字让刘光复大祸临头,其他官员虽有疑惑,但这种事已经没法再去追问、查证,魏进忠这一手可谓妙到毫巅、杀人不见血,只有张原猜测可能是那传话的魏进忠从中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不然皇帝怎么会突然那么震怒,因为只有张原知道魏进忠何等的奸险狠毒,后人曾以“形质丰伟,言词佞利”来评价从小混混到九千岁的魏忠贤,“言词佞利”就是说魏进忠善于花言巧语并且很犀利,张原对这位未来的九千岁保持着警惕,必要时候要果断帮助钟本华——
  六月初七,刑部拟以对刘光复杖刑、革职,万历皇帝还认为判得太轻,要对刘光复处于死刑,这有点杀鸡骇猴的意思在里面,要外臣不敢再对梃击案说三道四,方从哲与其他科道官上书营救。乃改为由刑部、都察院重审。
  六月初九,三法司与司礼监在文华门前审问庞保、刘成,现在张差已死,庞、刘二人当然矢口否认曾指使张差闯宫,只说是张差疯口扳诬,他们无罪——
  蓟州的李自强、李万仓也已解到京城,这二人在刑部受审,也不承认受庞、刘二人指使。引荐张差闯宫。用刑之下承认平日对张差多有欺压,烧毁了张差的柴草并殴打张差,同时在刑讯之下。二李又招供出在蓟州黄花山不少欺男霸女的恶事,庞保、刘成这两位内官对二李多有包庇——
  都察院堂官张问达是亲东林的,上疏申辩说。张差已死,庞、刘容易抵赖,而文华门又是尊严之地,不便动用刑具,难以审得实情,希望皇帝同意把庞、刘二人移到刑部审问。
  万历皇帝不同意将庞、刘二人移到宫外受审,又授意皇太子朱常洛传话给三法司堂官,说不可轻信仇口,株连无辜。但刑部在审问二李时就获知庞、刘二人在蓟州借口为郑贵妃修铁瓦殿就干了不少敛财扰民的恶行,一意要求将庞、刘二人发到宫外审讯,这样僵持了数日,六月十三从宫中传出消息,庞、刘二囚因为天气炎热、受刑不过,已经死亡,随即万历皇帝传旨明确了这一消息——
  这下子梃击案没法再审了。京中有传言庞、刘二人未死,是郑贵妃包庇的,已秘密送往某处,但很多人还是相信庞、刘二人已死,因为这二人本非什么重要人物。郑贵妃没必要冒风险包庇这两个下人,还是处决了干净。也算是给太子一个交待。
  六月十五日,方从哲、吴道南两位阁老让人传话三法司堂官,要以太子出阁讲学为重,尽快了结梃击案,于是就在次日,刑部将处理意见上呈皇帝,还是以张差“实系疯癫,误入宫闱”定罪,李自强、李万仓因为凌虐乡民、为非作歹被判流放——
  六月十八日,万历皇帝批复了刑部关于梃击案的奏章,同意刑部的处理意见,同时将御史刘廷元贬为邓州判官、刑部郎中胡士相贬为邓州知州、刑部主事邹绍光贬为灵璧县知县、刑部主事王之寀贬为全椒县知县、工科给事中何士晋出为浙江佥事、在慈庆宫狂吠的御史刘光复削职为民——
  浙党三人、东林党二人被贬出京,看似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但刘廷元是浙党首领,在姚宗文声誉受损的情况下,刘廷元又被贬,浙党损失远大于东林,本次梃击案可以说以东宫和东林获胜告终。
  六月二十五日,王之寀离京赴南直隶滁州全椒县任职,东宫太监王安悄然相送,王安对王之寀被贬感到很歉疚,王之寀笑道:“但得东宫安稳,王某纵死亦不足惜,贬为县官已是皇恩浩荡。”
  王安低声道:“心一兄放心,早晚有回京重用之日。”王之寀,字心一。
  王之寀正色道:“下官并非为他日的荣华富贵计。”
  王安忙道:“是,是,心一兄忠义,王安敬服。”
  王之寀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梃击案总算了结了,王公公此计绝妙啊,下官真正敬服的是王公公。”
  王安道:“杂家也是有高人指点。”
  王之寀一惊,忙问:“何人?”
  王安道:“也是一名内官,暂不泄露其姓名,此人对东宫忠心耿耿。”
  王之寀叹道:“天下才智杰出、智谋深沉之辈多有,就看其才智是用在为善还是为恶上。”说罢,向王安一揖:“拜别公公。”解缆扬帆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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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从翰林院到文华殿

  梃击案既已了结,皇太子朱常洛出阁讲学之事就要紧锣密鼓进行了,六月二十六日,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吴道南,会同掌礼部事的礼部右侍郎何宗彦、詹士府少詹事钱龙锡、翰林院侍读学士郭淐,以及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东宫太监王安、钟本华一共八人在内阁直房商议太子出阁讲学的日期和讲官人选——
  王安道:“皇长孙今年十二岁,也应出阁读书,前次太子已向皇上启禀过,皇上恩准皇长孙与太子一并出阁,两位阁老和诸位大人为太子议选讲官时也为皇长孙选定几位老师。”
  方从哲点头道:“甚好,皇长孙此时启蒙还不算晚,当年东宫第一次出阁讲学年已十三。”又道:“讲官历来由詹事府和翰林院中挑选学问渊博、品行高尚者担任,这次当然也不例外,皇太子讲官四人、皇长孙讲官三人,钱少詹事、郭学士,你们二人是要充任讲官的,还要再举荐五人上来。”
  钱龙锡举荐了左春坊左庶子孙承宗、右春坊右庶子成基命、左春坊左赞善徐光启三人,郭淐则举荐翰林院侍讲周延儒、修撰张原二人——
  方从哲一听“张原”二字,剑眉微皱,说道:“张原今年才十九岁,在翰林院未满三个月,等于是观政进士,如何好充讲官。”
  此前王安与钟本华曾拜访掌翰林院事的郭淐,请求郭淐在推选皇长孙讲官时把张原举荐上来,并说这是太子的意思,郭淐是老好人,自然答应,而且郭淐也的确觉得张原人品、学问俱佳,所以就把张原和周延儒一并举荐上来,这时听方阁老反对,不禁涨红了老脸,神情有些尴尬——
  王安道:“太子春秋三十有五。而周侍讲、张修撰这两位翰林都未过二十五岁,做太子的讲官当然不妥,资历也不够,但给皇长孙做讲官却是合适的。皇长孙生性活泼好动,而且好发问,必得精力充沛、心智敏捷的词林官才好担任皇长孙的讲官,周、张两位翰林都是一甲第一名出身,两位状元给皇长孙当讲官,正是佳话,这对皇长孙早日册封为皇太孙很有益处。”
  这几年外廷大臣也曾数度上疏要求册立朱由校为皇太孙。但万历皇帝不应,皇太孙一立,太子的根基就彻底稳固了——
  吴道南道:“周侍讲长于《尚书》、张原长于《春秋》,这都皇长孙所必须学习的,我以为皇长孙三名讲官除周、张二人外,再选一名老成者即可,方阁老以为如何?”
  方从哲心想:“张原做皇长孙的讲官,是为日后皇长孙即位他能顺利入阁做准备了。皇太子今年才三十五岁,万历皇帝精力尚可,要轮到皇长孙即位恐怕是二十年后的事了。更何况就是做了东宫讲官又如何,当年太子的四位讲官如今没有一个在朝的,焦竑在南京讲学、刘曰宁已病故、郭正域因妖书一案入狱,后虽放出,但被免官,抑郁而终,董其昌就更凄惨,至今还在刑部监狱养病,半死不活。”既然吴道南和东宫太监坚持,他方从哲也不做这恶人。不再当面反对张原任皇长孙讲官。
  于是议定皇太子讲官四人,分别是钱龙锡、郭淐、成基命和徐光启——
  皇长孙讲官三人,分别是孙承宗、周延儒和张原——
  皇太子和皇长孙出阁讲学定于七月初一开始,以后讲读两日休息一日,礼部、司礼监、鸿胪寺、光禄寺筹备东宫讲学的相关礼仪和一应器物。
  司礼监将七名东宫讲官名单呈报上去,万历皇帝很快批准了。张原成了大明朝最年少的东宫讲官。
  ……
  六月二十九日午前,张原、文震孟、张岱、倪元璐、洪承畴、阮大铖,还有商周祚和祁承爜、祁彪佳父子,以及张联芳在京中的一班友人都到崇文门外大通桥码头为张联芳、黄尊素、许观吉、夏启昌、孙际可五人送行,观政三个月之后,张联芳除授扬州府泰州如皋县知县、黄尊素除授南直隶宁国府推官、许观吉除授西安府商州山阳县知县、夏启昌除授吉安府庐陵县知县、孙际可除授西安府商州镇安县知县,这五人同日离京赴任,而洪承畴则被留在刑部继续观政,这就很有可能在刑部任职了,阮大铖除授行人司行人,虽是八品官,但比黄尊素、张联芳这些六、七品的地方官要更有前途,这样,释褐的十位翰社社员有六人留在京中,四人放外任,黄尊素、夏启昌任职之地一个在扬州、一个在江西,都算是不错的地方,许观吉和孙际可则有点沮丧,陕西边穷之地让他们选上了,张原安慰道:“许兄和孙兄终于能把生平所学身体力行了,边穷苦寒之地正可行惠政利百姓——”
  张岱在边上插嘴道:“两位贤兄千万别忘了种甘薯、玉米和土豆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些天他们也常聚会讲学,张原讲的最多的是冰河说,抗旱救灾、兴修水利和种甘薯、玉米、土豆简直成了张原的口头禅。
  许观吉、孙际可都笑道:“不敢忘,不敢忘。”
  张原微笑道:“甘薯、土豆和玉米是灾荒之年的救命口粮,平常年份百姓不爱种,因为无利可图,两位贤兄到任后也莫急着推广,可先在山地荒田试种,然后鼓励民众在贫瘠土地上种植,循序渐进,逐步扩大种植,还有,我闻陕西那边种烟草的极多,烟草无甚益处,虽不能禁绝,但一定要加以限制。”
  张原如今在翰社的威望无人能质疑,许观吉、孙际可并不觉得张原说这些是越俎代庖,点头道:“介子贤弟说得是,我二人既到了那地方,好歹也要做出一点实绩来,备荒救灾第一。”
  张原道:“我辈翰社同仁,此后虽天各一方,但莫要断了音讯,常有书信往来才好。”
  大通桥畔柳荫下,张联芳自与他的一班噱社朋友为了远别而纵情谈笑。
  ……
  七月初一,张原一早沐浴更衣,于辰时初刻赶到翰林院,会同侍读学士郭淐、侍讲周延儒一道入午门,在会极门内见到了詹士府的四位讲官:少詹事钱龙锡、左庶子孙承宗、右庶子成基命、左赞善徐光启,徐光启向张原微笑,以目示意,并未交谈,七位讲官跟随方从哲、吴道南两位阁臣往文华殿行去,东宫讲学之所就设在文华殿。
  张原走在孙承宗身后,看着这位五十多岁老者的矫健背影,心里充满了敬意,他此前见过孙承宗几次,但并未交谈过,前几日得知孙承宗与他和周延儒一起作为皇长孙的讲官,张原很是欣喜,能与孙承宗多相处、请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孙承宗虽是书生,但早年作为大同巡抚房守士幕僚,仗剑游塞下,访边城孤堡,结纳豪杰,与戌将老卒为友,所以熟知虏情、通晓边事,这是张原所没有的经验和经历,必须要虚心学习的——
  从文华门进入,走过一条甬道,来到一座黄琉璃瓦歇山顶的大殿前,大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开着十二扇菱花槅扇门,东西配殿是本仁殿和集义殿,后殿是主敬殿,殿宇之间以穿廊相连,出文华殿后门,离慈庆宫大门就只有百余步。
  这并非皇太子第一次出阁讲学,所以规格不甚隆重,但因为是皇长孙第一次读书,故而礼部和鸿胪寺也准备了相应礼仪鸣赞,七位讲官在偏殿换上大红袍,讲官无论品级高低,一律穿大红袍,当然,这大红袍只在进讲之时穿——
  鸿胪寺卿主持仪式,唱赞之后,由东宫太监钟本华引着孙承宗、周延儒、张原三人到后殿主敬殿,皇太子讲学在文华殿,皇长孙讲学在主敬殿。
  司礼监准备了四书经史各两套,皇长孙那边一套,另一套置于讲官案前,皇长孙朱由校戴圆帽、穿青衣,有一个少年内侍陪着伴读,张原认得这个少年内侍,正是钟太监今年十六岁的干儿子高起潜,张原暗暗点头,心道:“不错,让小高做皇长孙的伴读最好,钟公公开始上道了。”
  因为皇长孙没有册封,所以讲官们也不必行大礼,只鞠躬便可,反而是皇长孙要向三位讲官行大礼,孙承宗赶紧让钟太监将皇长孙搀扶起来,进讲的和听讲的都坐着,面前放一张讲案——
  孙承宗问朱由校:“殿下此前读了何书?”
  朱由校嘴巴动了动,回答不出来,转头看着钟本华,钟本华正要代朱由校回答,孙承宗摆手道:“让皇长孙殿下自己回答。”
  朱由校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紧张得不停地咽口水,脸涨得通红,半晌憋出一句话:“千字文念到了‘景行维贤’。”
  一般孩童启蒙,先念《三字经》、再是《百家姓》,然后就是《千字文》,再然后才学四书,即便是资质平平的仕宦子弟十岁之前就该把《千字文》念完了,而象祁彪佳、张岱这些神童,十岁时都已四书五经读遍,朱由校今年都已十二岁,《千字文》还没念完,这让侍立一边的钟太监甚感颜面无光……今天更新晚了,抱歉,恳请书友们登录一下投一张推荐票,本周推荐票太少了。(未完待续)RQ


☆、第三百九十九章 私欲

  孙承宗微笑道:“殿下莫要心慌,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知道的就回答,即便是回答错了也无妨。”
  孙承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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