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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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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朝、魏进忠肃然起敬,魏朝连声道:“了不得,了不得,那张公子明年春闱定是要高中的了,少年进士,前途无量。”
  张原还礼、谦逊、寒暄,心道:“这个魏朝我知道,是魏忠贤第一个踩着往上爬的人,现在魏忠贤与他称兄道弟,几年后他就要死在魏忠贤手里。”
  张原正要向魏朝询问钟太监近况,身边那辆华贵马车突然响起一阵笑声,是少年人那种快活得发疯的笑,笑个不停,精致车窗木棂里的帷幕都在晃动——
  “这是?”张原朝马车一指,眼睛看着魏朝。
  魏朝有点尴尬,不知怎么向张原解释,却望着魏进忠,魏进忠笑道:“小孩子难得出来一次,高兴,哈哈。”话峰一转:“钟公公若知张公子到京定然大喜,定会找机会与张公子见一面的,张公子在京可有落脚处?”
  马车里的少年还在笑,又听到有妇人轻声责备,少年笑声未止,突然“刷”的一声,帷幕连同窗棂都被推滑到一边,张原看到车厢里妇人的容色,纵然他素来淡定,又有王微提高了曾经沧海的眼界,但乍看到这妇人也感惊艳,这妇人年约二十六、七,宫人打扮,青纱护发,玉钗斜插,身穿紫色缘巽袄,圆领窄袖,衣上绣着折枝小葵花,衣裙极其绚丽,但衣裙的鲜艳却丝毫不掩其丽色,额头光洁宽广,眉毛又细又长,眉梢斜飞入鬓,眼梢斜挑,似丹凤眼形状,但丹凤眼狭长,这妇人的一双美眸却是又大又清亮,因为车窗突然被推开,妇人有些吃惊,侧过头,身子扭着,睁大了眼睛,与张原的目光对上了,雪白有脸顿时泛起一抹胭脂色,轻轻搡了一把歪腻在她身上的少年,红唇嘬起,啐道:“坐端正了。”又瞟了窗外的张原一眼,也没立即把车窗关上——
  少年眉毛也是细细长长,容貌算得清秀,十来岁的样子,原本眼睛溜溜的转,见张原看他,他眼神瞬间显得呆滞,装傻的样子——
  张原脑海灵光一闪:“这是皇长孙朱由校和乳娘客印月吗?”恭恭敬敬施下礼去,没说什么话,也不再朝车窗里看。
  魏朝赶紧过来从外面把车窗推上,但里面的车帷却无法拉起,车内的美貌妇人透过细格窗棂看着张原和魏朝说话,过了一会,魏朝跨上大马,一群内侍簇拥着马车返城,妇人这才把车帷掩上,轻声责备那少年道:“先前我怎么叮嘱你的,让你不要出声——”
  少年眼神又活泛起来了,辩道:“嬷嬷是让我不要说话,不是不要出声,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这宫人装束的美妇忍俊不禁,摇着头道:“成何体统啊,你可是——”,不说了,改口问:“哥儿看这位张公子好不好,我看很有礼貌。”
  少年道:“没有红脸膛没有长胡子,不威风,是个白面书生。”
  美妇笑道:“本来就是书生啊,听到没有,乡试解元呢,真是很有才学。”
  骑马跟在马车边上的魏朝心道:“钟本华结交的这位张原看着是个人物,四元连捷,不简单哪,钟本华去年从杭州织造太监卸职回京,本可去钟鼓司任掌印太监,却主动要求来慈庆宫教哥儿认字,宫中人都笑他‘烧冷灶’,他倒安之若素,难道是想等哥儿日后即位执掌司礼监?”
  想到这里,魏朝笑了笑,心想小爷还在做战战兢兢的太子,要轮到哥儿即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且哥儿与钟本华不亲近,哥儿与老魏最相投,还有——
  魏朝眉头微皱,不再多想。
  ……
  张原看着那一群内侍簇拥着马车走远,路上行人看到这群内侍也没有惊讶的表示,只是稍微让道而已,想必是这京城太监极多,经常能看到,所以不稀奇,谁又知道那马车里坐着的是当今皇长孙呢。
  张原心道:“那少年必是皇长孙朱由校无疑,朱由校生于万历三十三年,今年虚岁十一岁,与这少年年龄正相符,少年是朱由校,那美艳妇人就一定是其乳保客印月,只有客印月才有这样的美貌。”
  马车里那妇人的美貌给张原印象深刻,张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妇人不象是汉人女子,肤色的白有点象穆真真,恍若北国的冰雪,但史载客氏是河北保定府定兴县人,保定还在北京的西南方,不与蒙古、女真接壤,这客氏怎么看着会有异族风韵?
  ——张原心里清楚,只要朱由校即位,这个美妇就会成为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这个似乎难以改变,因为朱由校依赖她啊,张原要改变的是魏忠贤与客氏狼狈为奸,单是客氏一人是无法兴风作浪的,这该怎么着手呢,魏忠贤、客氏还有未来的皇帝朱由校,在他进京第一天就一齐遇上了,虽只是匆匆一面,但三人的性情还是可以揣摩出一些,魏忠贤圆滑、客氏轻佻、少年朱由校呢,虽然一直在笑,但那瞬间呆滞的眼神有着明显的压抑……
  “少爷,走吗,车夫等得不耐烦了。”武陵过来催促道。
  张原留下来福和船工夫妇守船,汪大锤、武陵和穆真真随他去东四牌楼寻找内兄商周祚的居所,车夫驾车从护城河上的石桥驶过,入朝阳门,朝阳门是北京内城九门之一,先前张原他们的船经过了外城的广渠门,外城的城墙没有内城城墙高大,这朝阳门的城墙高达八丈、底厚七丈,城楼更是巍峨壮阔,分布着敌台、女墙,看上去固若金汤,但一座城若人心散了,铜墙铁壁也没有用啊——
  张原没有坐车,他要步行看看这北京城,北京城的街道宽广,直来直去,两边建筑也讲究高大壮丽,但不如江南亭台楼阁那么精致,街道上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车马行人骆驿不绝,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这大明帝国的首都暮色即将笼罩而下——
  朝阳门距离东四牌楼东门不到两里路,两辆马车从那座四柱三间式的木牌楼下经过,往大慈延福宫驶去,两边民居逼仄,几无空地,街道也没有大待,张原这时坐上了车,又行驶了半里多路,红墙黑瓦的大慈延福宫就在道路南侧,大慈延福宫是道教的宫殿,祀天、地、水三神,俗称三官庙,据说签卦灵验,香火颇盛,张原的马车绕到三官庙西南,车夫依张原的吩咐向路人打听都察院的商御史住在何处?接连问了三个人,问到了,车夫驾着马车很快到了商御史宅前,是一座四合院,坐北朝南,金柱大门,这种门不算豪华,但也显示主人是有品秩的官宦——
  朱漆大门关闭着,武陵前去叩门,一个老家仆开门一看,即惊喜道:“是绍兴来的张姑爷吗,请进请进,老爷等了多日了,老爷今天还没从衙门回来。”一边扭头吩咐某仆妇赶紧进去通报,就说张姑爷到了。
  张原进了金柱大门,这是前院,前院纵深较浅,不过两丈,呈长方形,右侧是一个小门厅,左侧有厢房,从门厅往西走几步就是正门,张原还没走到正门前,一个仆妇先跑出来了,喜道:“真的是张姑爷,太太,太太,真的是张姑爷。”这个仆妇就是三年前随商夫人傅氏从会稽进京的,认得张原——
  张原向那仆妇微笑致意,快步到大门前,就见嫂嫂傅氏在几个仆妇丫环的簇拥下正朝大门碎步走来,那跟在傅氏身边的少女正是商景兰,三年不见,再过几天就是十三岁的商景兰个子长高了许多,有点亭亭玉立的少女样子了,可是,小景徽呢,小景徽怎么没有冲出来?
  张原还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天他第一次上会稽商氏的门,木骨墙门开处,一群人迎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六岁的小景徽,婢女芳华想要拉住她不让她跑得那么快,却被她这么个小小的人拽得跌跌撞撞——
  小景徽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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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尚未痊愈,努力码了五千字奉上。


☆、第三百五十四章 温馨四合院

  张原临门长揖:“嫂嫂安好。()”直起身子向商景兰微笑:“景兰好。”
  商景兰向张原福了一福,有些害羞,声音很轻:“姑父安好。”
  傅氏极是欢喜:“我们一家都盼着你来,等了好多天了,前几日小徽还跟着周妈、芳华到朝阳门码头等你,听说山东饥民造反,我们很是担心,可喜总算到了。”
  张原听嫂嫂傅氏这么说,提着的心一松,笑问:“那小徽现在去哪里了,澹然可准备了礼物给景兰、景徽两姐妹呢。”
  傅氏道:“前几天感了风寒,发热,延医调治,服了两剂药,今天才刚好些,午后还闹着要去码头接姑姑和姑父呢,方才吃了药,又睡着了。”
  商景兰问了一句:“小姑姑真的没来吗?”很失望的样子。
  傅氏横了她一眼:“上月初不就接到信了吗,你小姑姑不能来。”
  穆真真、武陵和汪大锤过来向傅氏磕头,傅氏道:“辛苦了,先去歇着。”领着张原进了二道门,只见一个长方形大院子,青砖砌地,宽敞整洁,隔院正对着门的是大厅,厅廊阶下种着一些矮小的草本花卉,冬季枝叶秃尽,也辨不出是什么花卉,还有两个大荷花缸,有半人高,口径很大,象两只巨大的碗,可以盛放很多水,是为救火应急准备的,闲时养睡莲,缸里现在当然没有睡莲了,水面结着一层薄冰,在院子的左右两边是厢房,各有八个房间,右边厢房台基高,是主人居所,左边厢房低矮一些,供女仆居住,在这一进院子后还有几间矮房,是库房、厨房和杂间。这是京城常见的中等大小的四合院——
  张原跟着嫂子傅氏到厅中坐定,厅门垂着厚厚的帘幕防寒,里面明显比厅外温暖了许多,却原来是地砖下挖了回环的坑道。烧着炭火,热气上腾,一室俱暖,只是这用炭火取暖不是小民百姓承担得起的。
  张原让武陵和汪大锤把他给内兄一家人准备的礼物抬上来,都是山阴、会稽两地的特产,荳酒、腐乳、咸鳜鱼、梅干菜、茴香豆、越瓷餐具、茶具,还有盛美商号的丝绸和棉布。以及江南的文房用具,满满一大担,另有两个尺五见方的红木箱子,是澹然给两个小侄女准备的礼物,还有商周德和商澹然写给兄嫂的信,澹然给两个小侄女单独写了信——
  商景兰看了小姑姑给她的信和礼物,很快活,对张原道:“小姑父要去看看小徽吗。方才芳华哄她睡觉时说等她一觉醒来,张公子哥哥就到了,她这才赶紧睡的。不然不肯睡呢。”
  张原看着嫂嫂傅氏,傅氏笑了笑,说道:“等她醒了就让她出来拜见。”
  “太太,太太——”
  服侍小景徽的婢女芳华掀帘幕进来,见到张原,惊喜道:“张公子来了吗。”福了一福,又急忙向傅氏道:“太太,景徽小姐好象头又痛了,睡梦里也哼哼不舒服似的。”
  傅氏皱眉道:“怎么又反复了!”对张原道:“张公子稍坐,我去看看。”说罢。()匆匆出厅。
  张原放心不下,跟在嫂子傅氏和婢女芳华后面来到左边那排台基高的厢房,左起第二间就是小景徽的房间,天色已经暗下来,房间里点了灯,房间宽大。以屏风相隔,外间是两个婢女住的,里面是小景徽的卧房,一个婢女轻手轻脚出来道:“太太,景徽小姐又睡着了,要叫醒她吗?”
  傅氏摆摆手,走到小景徽床前,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还有些低热,病还没痊愈呢,小景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湿湿的,似是睡梦里头痛得流了眼泪,半睡半醒中也知道是母亲的手,嘴里喃喃道:“娘亲,小姑姑和张公子哥哥到了没有?”
  傅氏轻抚女儿娇嫩的脸蛋,柔声道:“小徽乖,好好睡觉,睡一觉,病好了,你张公子——你姑父就到了。”
  小景徽“噢”的一声,又问:“那小姑姑呢?”
  傅氏轻呜她道:“别说话,快睡觉。”
  小景徽侧身向里睡去了。
  景徽虽年幼,这也是闺房呢,张原不方便进去,只站在门外走廊上听着,听到景徽说话,没有大恙,略略放心,心想:“小徽声音没怎么变,还和六、七岁时一般娇憨。”
  正这时,仆妇来报:“张姑爷,我家老爷回来了——还有兵部的祁老爷和祁公子。”
  听得房里的商景兰轻轻“啊”了一声,张原心里暗笑:“祁虎子真是急不可耐啊,刚到京中坐未席暖,就来拜见岳父大人了。”
  张原走出房间,立在台基上,院中暮色沉沉,正厅檐前悬着两盏大灯笼,二道门内也点着两盏灯笼,两个头戴乌纱帽、身穿团领衫、系着素金腰带的官员联袂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少年正是祁彪佳——
  这两个乌纱帽官员年龄相仿,光影明暗,瞧不清相貌,张原也不知哪个是内兄商周祚,趋步下了台阶,长揖道:“商大兄,弟张原有礼。”
  右首那个年约四十开外、方脸蓄须的官员赶紧上前执手道:“贤弟远途辛苦,平安到达就好。”引见道:“这位是会稽祁尔光先生——”
  祁承爜拱手道:“会稽祁承爜,字尔光,犬子此番来京,多蒙张贤弟照顾,多谢,多谢。”
  张原长揖道:“祁先生客气了,在下与令郎只是一路同行而已,何谈照顾。”
  跟在父亲身后的祁彪佳听到父亲与张原称兄道弟,难免有些郁闷,他父亲祁承爜今年都五十二岁了,就因为张原娶了他岳父商周祚的妹妹,让他矮了一辈,好在张原平时与他只平辈论交——
  祁彪佳转头看两边厢房,见左边房间似有一女孩儿露半边脸,再看时,就不见了,心想莫非就是吾妻商景兰?
  都还没有定婚,只是三年前口头那么一说,少年祁彪佳就把商景兰当作他妻子了——
  商周祚迎张原和祁承爜父子进厅坐定。吩咐厨下准备开宴,时不时打量妹婿张原,见张原眉目清朗,气度儒雅。虽然少年成名,却毫无骄色,商周祚很为小妹澹然高兴,这时因为有祁承爜父子在,也不便多问小妹澹然的近况,筵席间只问八月乡试之事,张原详细说了董祖常和汪汝谦如何造谣中伤。()浙江按察司对此案又一味拖延,他们这次进京路过杭州时听说那案子还没判下来——
  祁承爜道:“吏科给事中姚宗文上月还有奏章弹劾钱谦益收受了大量宋元珍本和名画等贿赂,钱翰林现已待罪家中,等待调查和内阁挽留。”
  张原眉峰一挑,问:“这个姚宗文就是姚诚立吗?”姚诚立是姚复的堂兄,任吏科给事中。
  商周祚点头道:“正是,姚宗文,字诚立。与方阁老关系密切。”
  张原心想:“难道在晚明只能和稀泥,什么事都不要做,什么人都不能得罪?搞倒一个作恶多端的秀才姚铁嘴而已。却还牵连出他做给事中的堂兄来恶心人!”
  商周祚见张原眉头微皱,安慰道:“贤弟莫要忧虑,只安心备考就是,方阁老与钱翰林关系亦好,收受贿赂之事捕风捉影,谅不会有多大影响。”
  祁承爜也说:“不必忧虑,还有四十日就是会试之期,会试出佳绩就是对乡试座师的回报。”
  张原和祁彪佳齐声道:“是。”
  筵席上,祁承爜与商周祚议定祁彪与商景兰定婚之事,就在明年正月十八行小聘之礼。正月二十六行大聘,明年祁彪佳十五岁,商景兰十三岁,可以定婚了。
  晚宴未散,老仆来报,山阴张葆生先生来访。
  祁承爜对商周祚笑道:“这个张葆生现在不好见。凭空高我二人一辈。”
  商周祚也笑,与张原迎至二道门,就见张岱跟着他二叔张联芳来了,张原对这位族叔已经没有任何印象,现在一看,与张萼容貌有六、七分相似,神态也象,眉飞色舞——
  张联芳连连作揖道:“明兼兄,不要多礼,不要多礼,弟愧不敢当。”眼睛看着向他行礼的张原,笑道:“明兼兄的妹婿如此才俊,弟羡煞。”上前挽着张原的手,亲切问话,这个族侄,声名雀起啊。
  祁承爜父子也迎出厅外,一时寒暄酬酢声大作,张联芳叔侄已经用过晚饭,于是撤宴上茶、叙话,张联芳虽只是一举人,但交游广阔,在京中也颇有名声——
  张岱悄悄对张原道:“介子,你可知我先前见到谁了?嘿,那董其昌竟与我二叔毗邻而居,都在泡子河畔,二叔喜书画古董,早年就与董其昌有来往,现在呢,照常来往。”
  张原道:“我们的事与葆生叔无关,我们行我们的事。”
  张岱笑道:“那我可尴尬,董其昌不认得我,那董祖常可认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我准备另外觅居所,和长辈住一起总不舒坦,我二叔侍妾又多,我怕惹麻烦,介子搬出来与我一起住吧。”
  张原道:“我暂时还住这里,若金榜题名,那时再觅屋居住。”
  张岱笑问:“若名落孙山呢?”
  张原道:“就是名落孙山我也得在这京城待着。”心想:“我倒真的不是恋这功名,若没考上我也想拍拍屁股回江南,可惜江南也好景不长啊,咱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在京寻找机会救国——”
  张岱道:“我若落第就回家乡去,这北方待不习惯,还是江南的小桥流水、美景美食合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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