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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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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在国子监的同学,还有昆山、嘉兴各地慕名而来的生员,至三月初一,聚焦到山阴的各府诸生有五百六十一人,连同他们的仆人那就不下两千人,这还不算会稽、山阴两县要参加此次社集的生员——
如此大规模的生员集会是前所未闻的,张原事先向山阴刘县令、绍兴徐知府禀明,得到了徐知府和刘县令的支持,绍兴府学、山阴县学为诸生开放,供与会诸生每日论文集会,张原早早就命来福等人在山阴包下多家客栈,还有一些本地生员家中也容留了不少远道来的诸生住宿,张原让各地分社社首和社副管理好各自的社员,这些生员的食宿由翰社统一安排,而随同生员来此的那些仆从就在舟中作食,山阴城纵横交错的水道上到处都是这些外地来的客船,烟火相接,绵延不绝,社盟要成功,没有资助和筹备是不行的,此次社集得到了张汝霖的支持,由西张出米三百斛,其余人手尽供驱使,张原这边以翰社的名义出银五百两,第一次组织这样大规模的社集,有些混乱是难免的,张岱、张萼又帮不上忙,好在有黄尊素和宗翼善相助——
三月初二,张原与张岱、范文若、杨石香、文震孟、夏允彝等各郡分社社首和社副二十人共议翰社规条,这些人分别来自绍兴、苏州、南京、松江,原先都组织过各种文社,诸如苏州拂水山房社、松江几社、昆山云簪社、武林读书社,这时都决定并入翰社,对于社员的审核,张原要求从严勿滥,贪婪无耻者、倚势武断乡里者、孝道有亏者的不得入社的这条规定必须严格遵守,至于其他规条,基本还是依照去年在华亭豫园集会时拟写的那三条,加上了忠君、保国、利民的宗旨,这三面大旗招展起来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翰社姓氏录》由宗翼善和黄尊素负责编录,记录社员籍贯、姓名、出生干支、补生员的年份以及师友姓名等等,共记录在册的正式会员三百八十五人,其余与会诸生待其所属郡县的社首、社副审核后再加入翰社——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三月初二傍晚,喧闹了一天的山阴城渐渐沉静下来,就等着明日的翰社大集了,张原临投醪河的那一栋两层三楹的木楼却是灯烛辉煌、笑语不断,二十余名翰社分社的社首、社副都住在这栋木楼,谈文论艺,热闹无比,大石头忽然来报有客来访,呈上拜帖,张原接过来看时,这是一种单帖,表明访客是同辈,上书“草衣道人拜”,张原心“怦”的一跳,这单帖背面还有两首竹枝词,字如蝇头,清丽着媚:
“幽踪谁识女郎身,银浦前头好问津。朝罢玉宸无一事,坛边愿作扫花人。
不信仙家也不闲,白云春乱碧桃关。行舟偶向张君弈,一局未终花已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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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横刀夺爱
第三百零一章 横刀夺爱
张岱就坐在张原身边,看到拜帖背面的竹枝词,讶然道:“啊,那女郎从金陵追到这里来了!”
张萼忙问:“谁,谁?王修微?”
张岱笑道:“不是王修微还会有谁,难道还会是李雪衣。”
在座的除了范文若、文震孟、冯梦龙几个比较老成的之外,其他的都是三十岁以下热血风流之辈,此次翰社社集声势浩大,交友论文,把臂联欢,固然热闹可喜,但似乎少一些韵事,这时听闻有南京名妓到来,似与张原有染,众人都是精神一振,纷纷询问究竟,张萼嘴快,就从王微在西湖断桥搭船开始讲起——
张原起身道:“三兄慢慢讲故事,我先去看看。”
阮大铖、倪元璐等人齐声笑道:“张社首莫要怠慢了佳人,快去快去。”
张原跟着大石头来到前厅,却见一个长大汉子恭立阶前,却是王微的仆人姚叔——
姚叔叉手道:“张公子,我家主人在西郭门外舟中,不知能不能请张公子移步一见?”
西郭门是山阴城四座水门之一,离东张这里大约一里多路,就在府河畔——
张原温言道:“姚叔远来辛苦,用过饭了没有?”
姚叔道:“小人在舟中用过饭了。”
张原点头道:“那就去吧。”吩咐穆真真带一小篮草莓和一罐松萝茶去送给王微——
这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三月初二的夜,暗云密布,无星无月,武陵挑了一盏羊角灯笼在前照路,张原、穆真真、姚叔在后,四个人从府学宫后小巷往府河方向行去,这小巷不比十字街热闹,两边是大户人家的高墙,深巷幽静,足音跫跫,一盏小儿玩耍的羊角灯昏黄地照着石板路,张原的感觉有些奇异,似乎自己走在某个梦境里,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王微从金陵来绍兴当然是为他而来,他当然是高兴的,不过也不至于快活得如做白日梦吧——
小巷高墙尽头,两边是参差的民居,篱笆墙,墙上爬着的藤萝,漏出的淡淡的灯光,还有听到陌生脚步声乱吠几声的犬,这一切都让张原的心静下来,这些日子他八方酬酢,忙得焦头烂额,而今夜,因为王修微的远道来访,因为她的“幽踪谁识女郎身”的竹枝词,张原感到了生活中诗意美好了吗?
走过这片民居,前面就是府河,顺流而下,在距离越王桥不远处的西郭水门外,一条四明瓦白篷船泊在岸边,篷窗竹帘卷起,舱内灯烛明亮,有人正纹枰对弈,有男有女,能听到棋子敲在棋枰上的脆响——
张原停下脚步,问姚叔:“就是这条船吗?”
姚叔应道:“是。”
张原问:“这船上还有什么人?”
姚叔道:“我家女郎是搭乘茅相公的船来的,归安茅止生茅相公,还有茅相公的朋友吴凝甫吴相公,那与我家女郎对弈的是茅相公的侍妾杨宛,原是广陵的旧相识。”
张原心里稍微有些不快,不想转念之间就已释然,他不是气量偏狭之人,而且王微可以搭他三兄弟的船去金陵,为何不可以搭茅元仪的船来山阴,王微本是曲中女郎,又不是他房中人,她交友是她的自由——
张原道:“原来是归安茅公子在此,那请姚叔通报,就说张原冒昧来访。”
姚叔道:“那茅相公先前说了,今夜是我家女郎会客,我家女郎就是主人,茅相公也很想结识张公子,茅相公也是为山阴社集来的。”
张原微微一笑,心道:“茅元仪是汪汝谦、谭元春的好友,想必听多了我的恶名,来者不善啊。”
姚叔赶到船边唤了一声,张原就看到舱中原本静坐对弈者立即活动起来,便有船中人朝岸上看,满船皆动,好似好戏要登场一般,真有点“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味道——
有三个儒生走出船头向张原这边张望,为首一人青巾束发,青衫飘逸,身形与后面二人相比显得瘦小,张原虽然眼力不佳,但明眸皓齿的王微还是很好辨认的,这女郎女扮男装只算是掩耳盗铃,男子能有这样流丽妩媚的眼神吗?
张原拱手道:“修微兄,去年冬月一别,意殊怅怅,今日再会,我心甚喜——请为我引见这两位朋友?”一边说着话,从踏板走上白篷船。
王微见自己男装,张原就称呼她为修微兄,心里欢喜,也作揖还礼,又向穆真真和武陵二人招呼,未等她出言介绍身后二人,她左边那个隆鼻阔口的昂藏书生踏前两步,拱手道:“在下归安茅元仪,特来见识翰社英才。”
张原还礼,心道:“听这茅止生语气就有点不善,我今夜来会王修微,没想到又要与这茅止生唇枪舌剑一番,好比湖心亭看雪遇谭元春,幽景佳人,却有恶客在畔,实在是煞风景不痛快。”
王微右首那二十来岁的青年书生作揖道:“在下苏州吴鼎芳,字凝甫,久闻山阴张公子大名,特来识荆。”
王微道:“茅相公侠骨凌云,肝肠冰雪,喜读兵书,胸怀韬略,吴相公能诗善画,前日在苏州新作一诗‘绿荫如雨万条斜,啼罢朝莺又晚鸦,尽日春风无别意,只吹花点过西家’,已传诵一时——”
张原赞道:“好诗好诗。”
吴鼎芳摆手道:“惭愧惭愧。”
茅止生道:“凝甫兄此诗虽佳,但与竟陵谭友夏的诗相比尚有逊色,谭友夏的诗都不能入张社首法眼,张社首夸凝甫兄岂不是敷衍虚言!”
茅元仪是晚明的知名人物,张原对其生平颇有了解,后金崛起、辽东事坏之后,茅元仪一心想提高明军的战力,乃搜集最实用、最锐利的兵器、战具,编辑成《武备志》一书,茅元仪曾为孙承宗幕僚,参加了辽东的多场战争,这个人有实干之才,比汪汝谦、谭元春值得尊重,当然,现在的茅元仪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有侠气、有火气的青年,张原不是来和茅元仪争风吃醋的,没必要和他针锋相对——
张原含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下评论谭友夏的诗也是有特定语境的,当时是论及古今大诗人,才对谭诗略有贬抑,止生兄莫要听他人传言而对在下有成见在先,在下活生生就在这里,止生兄可用自己的眼看,看在下到底是何等样人,就当止生兄是偶过山阴,偶遇在下,双方不知姓名,交往从现在开始,如何?”
王微心里暗赞张原这番话说得漂亮,道:“茅相公、张相公都仗义喜交友,有一夕谈,定当订交成为好友。”
茅元仪见张原不卑不亢、谦和有礼,比他的一见面就咄咄逼人更显风度,不觉暗自惭愧,他对张原有一种不自觉的嫉妒,不是因为汪汝谦,也不是因为谭元春,而是因为王微,二月初王微雇舟从金陵至苏州,当时他正在吴鼎芳家中,吴鼎芳是王微诗友,茅元仪见到王微,得知王微是去山阴观摩翰社集会,茅元仪心里有些不快,他已从汪汝谦那里得知王微倾心于张原,汪汝谦自然说了不少谗言,茅元仪向王微求证,王微如实说了那夜之事,但对说她倾心张原却予以否认,只说感张原相助、敬张原的学识,求为师友而已,茅元仪却是知道王微的高傲的脾性,张原又没有邀请她她却自己不远千里去观摩什么翰社集会,这明显是对张原情深意重嘛,象王微这样的才貌双全的美女,挥金如土、风流倜傥的茅元仪也是有将王微据为己有之心的——
——去年与汪汝谦、王微几人同游黄山,茅元仪能感觉得出王微对他比其他名士不同,应该是颇有情意的,但这次苏州再见,茅元仪察觉王微对他的那种情意苗头枯萎了,这曲中女郎往往不自禁的就说张原如何如何,所以茅元仪与王微一起来山阴,要见识一下那个横刀夺爱的张原是何许人?值得让王微倾心否?
这时听张原这样说话,茅元仪暗生惭愧,他生性豁达,慷慨磊落,与心胸狭窄的汪汝谦完全是两样人,拱手道:“张公子说得是,你我交往从此时开始,是朋友还是路人,一席谈后见分晓。”
王微甚喜,她相信茅止生会和张原成为朋友,笑吟吟道:“怎么都不进舱坐,就在船头夜谈吗,可惜无月。”
茅元仪忙道:“张公子,请。”
张原跟着茅元仪、吴鼎芳、王微进到船厅,这四明瓦白篷船有四个舱室,左前这个舱室就当作厅堂,装饰颇为豪华,归安茅氏富甲乡里可见一斑,船厅棋桌旁盈盈立起一妙龄女郎,向张原万福施礼——
茅元仪也不避忌,介绍道:“这是在下的侧室杨宛,与王修微原是姐妹行。”
这杨宛容貌婉丽,只比王微稍有逊色,也是少见的美女,张原含笑作了个揖,没说什么,既与王微是姐妹行,自然也是出于扬州瘦马或青楼妓家——
杨宛与王微同龄,新年十七岁,美眸顾盼,看看张原,又看看王微,娇声道:“修微,棋局未完,你是认输,还是请这位张相公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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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事多,小孩查出什么亚临床甲减,脖子有点大,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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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难题(求月票)
第三百零二章 难题(求月票)
一盏香油琉璃灯明明地燃着,将榧木棋盘的细密纹理照映得清晰可见,棋盘上已布了上百枚棋子,黑白双方犬牙交错,棋局正进入中盘最激烈的时候,女子下棋往往比男子还好斗,一上来就纠缠扭杀,眼前这局棋就是如此,战斗从左下角爆发,向全局蔓延,现在左半边棋盘密密麻麻布满了棋子,右边棋盘却还空虚——
茅元仪道:“听王修微说张社首棋艺精湛,张社首且看这局棋目下形势如何?”
围棋的形势判断非常重要,在优势下要懂得守住胜果,化繁为简,不要贪胜,而劣势下则要寻觅战机,以求一搏——
张原凝视棋局片刻,侧头问王微:“修微兄的白棋?”他听茅元仪的侍妾杨宛说要王微认输,现在看棋局,白棋的确困难,两条龙都在忙于苦活——
王微眸光流动,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说道:“宛叔有茅相公在一边支招,我如何敌得过。”
那杨宛似笑非笑道:“现在张相公来了,请他为修微支招,看能挽回局势否?”
张原看着棋局道:“白棋就算两块顺利做活也是要输,我不会强撑这样的难局——”
杨宛轻笑道:“修微,张相公不肯帮你,你到船边洒泪痛哭去吧。”
王微娇嗔道:“不许挑拨。”
张原笑道:“往事或许追悔莫及,棋局却是可以抹去重来的,何必死盯一局棋呢,该珍惜的要珍惜,该放弃的放弃——”
那杨宛立即接口道:“张相公说得极是,该珍惜的是王修微,该放弃的是世俗庸见,张相公是不是这个意思?”
杨宛这是明显要撮合张原和王微了,说实话,杨宛可不愿意王微也被茅元仪收入房中,虽说是相好的姐妹,但同侍一夫总会有龃龉和矛盾,王微倾心张原,正合杨宛心意——
张原对茅元仪笑道:“尊宠是不是太善解人意了。”
茅元仪对张原芥蒂未消,所以还是生硬地称呼张原为张社首,他可不愿意撮合张原和王微,说道:“在下喜谈兵,这围棋亦含兵法之道,不知张社首可肯拨冗与在下手谈一局?”
士人之间争风吃醋,在琴棋书画上打败对手是最痛快的,以势压人是下乘——
张原道:“愿意领教。”王微棋力不弱,这茅元仪为杨宛支招就能赢王微,显然棋力甚强,张原并没有胜算——
纹枰对坐,猜先,张原猜得白棋,得先行之利,茅元仪执黑在右下角布下经典定式“金井栏”开始引发激战,“金井栏”经明末清初两代国手过百龄、周懒予的研究,认为先行的一方不算有利,所以到了康熙年间的黄龙士那一代的棋手就很少下这“金井栏”了,张原喜爱古典文化,对围棋的古定式颇有了解,这“金井栏”的骗招、陷阱不少,有些是周懒予研究出来的,周懒予现在还没出世吧——
张原落子颇快,通过眼花缭乱的弃子,行至第五十一手,张原的白棋反客为主,将茅元仪的两块黑棋封在边角部,古人行棋,尤其是棋艺不高超之辈,总认为吃子是有利的,对外势的威力了解不够,茅元仪两块黑棋将角部的白棋吃住,实地着实可观,但两边都被白棋封住,对黑棋后面行棋颇不利,当然,这要张原善于利用自己的外势,不然的话,先前弃的子就白弃了,而且茅元仪棋力着实不弱,张原目下形势只是稍占便宜,棋力稍低的根本就分辨不出这其中的优劣——
那杨宛就分辨不出,悄声对王微道:“修微,张相公似乎局势不大妙。”
王微倚在船窗边,凝眸棋局,答道:“未见得。”
杨宛附耳轻笑道:“修微很相信这个张相公啊,要托付终身吗?”
王微轻嗔道:“不和你说了,我到岸上透口气。”拉着穆真真的手出舱上岸,与穆真真低声细语,从穆真真口里得知张原将于下月十二完婚,王微含笑道:“张相公是要成家立业了——”
穆真真稍微有点奇怪,心想王微姑一点都不嫉妒吗,她看出王微对少爷的情意,她却不知道出身扬州瘦马的王微固然自视极高,但自幼所受的教育就是“趋事嫡长”,那些从良的广陵、金陵名妓,或许不能容忍良人继续寻花问柳,但对嫡妻还是能够尊重的——
穆真真心道:“少爷才学高人又好,会稽的王小姐、还有这个王微姑都喜欢少爷,不过少爷娶得了这么多吗?”
夜空黑沉沉的,府河流水也是沉沉的,往来舟楫的灯火荧荧如星,夜风中有罂粟、素馨的花香,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缥缈歌声,似在唱《浣纱记》——
王微感着山阴的流水、风、花香和歌声,拈一颗草莓在口中,清甜糯化,不禁赞道:“山阴道上行,非但目不暇接,这耳味身心俱是美不可言。”
穆真真不答话,心道:“王微姑对山阴很满意呢,是铁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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