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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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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福道:“小人是清白之身,不是董氏家奴,小人有路引,少爷请看。”

  张原接过那路引看了看,这来福是竹匠,属匠籍,便盘问了来福几句,没察觉有何破绽,说道:“来福,你来历不明,我不能收留你,我助你几百文钱做盘缠,你还是回华亭谋生去吧。”

  来福大哭,跪着不肯起来。

  张原道:“你先回华亭,我过些日子也要去华亭,到时我访得你果然良善,再收留你,决无虚言。”即让武陵取五百文钱给来福,又让翠姑拿给十个黄饼,来福呜咽着叩头,说道:“张少爷,小人来福在华亭长生桥畔等着少爷,少爷,小人先去了。”磕了三个头,起身出门,在夜色里凄凄惶惶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 遥望萨尔浒

  武陵跑到墙门边张望了一下,回来说:“少爷,那来福真的走了。”又道:“少爷是疑心他是华亭董氏的人是吗?”

  张原道:“看他言谈举止倒不像是有诈,但不管怎么说,我不明他底细如何好收留他在宅子里,家里又不是养济院。”以前雇佣石双,是有伊亭介绍,石双是携家带口来的,这来福孤身一人,再怎么貌似憨厚、苦苦哀求也不能收,以后到了华亭若能遇上再说,华亭他是必去的——

  穆真真从水井那边走了过来:“少爷,水备好了,就沐浴吗。”

  张原道:“我先去见母亲。”

  上南楼见到母亲,张原问商澹然何时回会稽的?张母吕氏笑呵呵道:“你去学宫拜圣人,澹然小姐就回会稽了,为娘真喜欢她,很想让她早早进我张家的大门,我儿现在有秀才功名了,是不是该与商氏议定亲迎之期了?”

  张原道:“待年底再定吧,近来事情较繁,要送姐姐回青浦,还要去国子监读书,年底父亲也一定回来了。”

  这也说得是,张母吕氏点点头,说道:“你中了秀才,你姐姐极是高兴,不过她现在毕竟是青浦陆家的人了,在山阴待得久了,心中有些不安,你姐夫本来说这四月要来接她母子三人回去的,却至今不见来,若曦很是牵挂。”

  张原道:“我明日就给姐夫写信问明情况,若姐夫无暇来接姐姐,那我就送姐姐回去。”

  张若曦哄了两个孩儿入睡,这时来到母亲房间,正好听到弟弟张原说要送她回去的话,假作羞恼道:“怎么,厌烦姐姐在这里住久了吗!”

  张原笑道:“母亲,你看姐姐,颠倒黑白诬陷我。”

  张母吕氏微笑道:“若曦,为娘和你弟弟其实都巴不得你长住山阴,是你自己对青浦牵肠挂肚。”

  张若曦在母亲身边坐下,手中纨扇为母亲扇凉,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再多住些时日我也不担心,只是上回陆郎来信说叛奴陈明被轻判释放,家中老人气得不轻,现在也不知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张原回到后园小楼,沐浴后给姐夫陆韬写了一封信,又找出月初杨石香给他的信,杨石香请他再为其书铺评点一本时文集子,这回的酬金已涨到三百两,看来去年那本时文集子让杨石香获利不菲——

  张原在给陆韬和杨石香写信时,穆真真在一边看《史记》,一百三十卷本的《史记》她已读了一大半,这堕民少女看书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盯过去的,书是看得慢,但记性不错,看过的书张原问起来她大多能答得上来,当然,《史记》这类好似说故事一般的书相对好记一些。

  今夜穆真真看的是“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写的是飞将军李广智勇双全的故事,李广百骑智退匈奴数千骑、被俘后又机智地杀敌逃回,穆真真看得是惊心动魄,后来李广自刎而死,穆真真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掩卷托腮看着在写信的少爷,很想少爷提问她关于飞将军李广的事,但少爷今夜显然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她——

  楼顶“簌簌”轻响,天又下起雨来了,穆真真赶紧去后廊将晾晒的衣服收进来,走回来时见少爷立在书房门前走廊上看楼下沉沉的投醪河水,便道:“少爷写好信了吗,婢子洗笔去。”

  张原道:“真真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穆真真“嗯”了一声,站在少爷身边,双手轻握在腰侧,等少爷问话,心里有点“怦怦”跳。

  张原道:“我这回进了学,可以免除家中二丁的差役,你爹爹以后的差役可以免了。”见穆真真身子一动,就知道这堕民少女要跪谢,赶忙一把拉住道:“等我把话说完。”

  “少爷——”穆真真站定身子,幽蓝的眸子泪汪汪。

  张原道:“我还要为你爹爹寻一条出路,那就是从军,从军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要以性命相搏,你去把你爹爹唤来,我要问问他自己意下如何。”

  穆真真答应一声,匆匆下楼去了,武陵走了过来,他听到少爷对穆真真说的话了,赧然道:“少爷,小武今年也十六岁了——”

  张原岂会不明白武陵的意思,笑道:“我知道,你也想免役是吧,两个名额,一个穆叔,一个就是你。”

  武陵高兴得跳起来,连声道:“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张原道:“再过两年我还要为你娶一房妻室,还要为你出籍。”

  武陵听到前面一句更是快活,再过两年澹然少奶奶肯定嫁过来了,那云锦也会过来,到时求少奶奶把云锦许配给他,应该好事能成,但听到后一句出籍的话,武陵脸色一变,忙问:“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小武一直是张家人啊?”

  张原道:“我张原不蓄奴,你以后可以如石叔那样留在张家,我雇佣你。”

  武陵道:“少爷待下人这般和善,在张家为奴仆比一般百姓过得好,不用担心天灾人祸,小武不愿出籍,而且出籍赎身要不少银子,小武也积攒不起。”

  张原笑道:“我既让你出籍当然不用你出银子——”

  武陵道:“不出银子我也不愿出籍,就愿服侍少爷。”心道:“出了籍极有可能就娶不到云锦了。”

  张原笑了笑,说道:“过两年再说吧。”蓄奴是江南士绅的恶习,一个大乡绅会有大量卖身投靠者,而一旦这乡绅获罪失势,奴仆即跋扈而去,甚至有反占主田、坑旧主资财转献新贵,就如青浦陆氏的农奴陈明那样,给陆氏惹下无尽的麻烦,至于说大规模奴变,即家奴暴动,是发生在鼎革后,社会秩序混乱,家奴一呼千应,至主家门逼取身契,殴打主人、侮辱主妇,甚至手刃其主,这与三百多年后的斗地主颇有相似处——

  楼梯响,穆真真和她爹爹穆敬岩上来了,穆敬岩隔着一丈多远就跪下道:“少爷对小人父女有再造之恩,少爷但有吩咐,小人无不遵命。”

  穆真真见爹爹跪下,她赶紧也跪下。

  张原抢上几步,将穆敬岩父女扶起,说道:“进书房说话。”

  穆敬岩跟在张原身后进到书房,垂手恭立,听得少爷说道:“穆叔,我曾许你从军立功挣出身,如今我想时机应该到了,但我要和你说清楚,从军是异常残酷的,有可能上阵第一场就让敌人给杀了,你,还愿意走这条路吗?”

  穆敬岩但觉周身血脉一热,多年被压抑的尚武天性瞬间热烈起来,沉声道:“小人虽然出身卑贱,却不甘心就这般老死,少爷肯给小人指一条从军之路,小人虽死亦无憾。”

  穆真真赶紧叫了一声:“爹爹——”

  穆敬岩微笑道:“真真,你在介子少爷身边,爹爹放心得下,爹爹今年三十六岁,要去拼一拼,以前是拼都没有机会,少爷能给这机会,我绝不会放过。”

  张原道:“好,下月你随我去昆山寻访一位名叫杜松的将军,此人曾任辽东总兵,因杀良冒功为朝臣所劾,勒归乡里,杜松出身将门,骁勇善战,我料朝廷必重新叙用,我会设法让你投在他麾下。”

  杜松是五年后萨尔浒大战的关键人物,正是因为杜松率领的六万明军轻敌冒进,才导致萨尔浒的惨败,明史专家黄仁宇先生专门写过一篇《一六一九辽东战役》的论文,论证明军惨败的必然性,但张原以为这必然中包含有很多偶然,改变其中的一些偶然应该可以影响整个战局走势——

  萨尔浒之战是大明与后金势力消长的转折点,张原必须在这场战役施加自己先知的影响力,不然的话辽东将难以收拾,无论是袁崇焕还是孙承宗都只能修修补补、消极防御,根本无力反攻后金,当然,后金军事实力强悍,努尔哈赤在灭了海西女真即扈伦四部之后军事实力已经在大明之上,而张原现在还只是一个江南秀才,时不我待,容不得他来布局,然而只要抓住其中关键,能影响到主要将领杜松,那么即便不足以完全扭转战局,但避免史实那般的惨败是否能够做到?

  现在,万历四十二年,杜松正闲居苏州府昆山县,也许明年,朝廷就将起复杜松为山海关总兵,穆敬岩若能跟在杜松身边必是一员骁将。

  秀才不出门,关心天下事啊。

  ……

  绍兴府道试前后历时二十日,王提学要立即赶赴宁波府主持道试,浙江十一府全部考完要五个月,四月二十六日上午,以张原为首的所有新进生员至三江闸口码头送大宗师去宁波府,王提学勉励诸生发愤读书探求圣贤之理,早日学有所成报效朝廷,特意唤张原上前,叮嘱道:“你是绍兴府道试第一,将以选贡身份入国子监读书,入学之期将在七月底,你要好自为之,为师对你期待最殷,望你明年乡试能高中。”

  张原长揖道:“学生定当修心养性,勤学苦读,他日以所学报效国家,不负恩师期望。”

  送走了大宗师,诸生各自还乡,巳时末,张原回到东张府第,张萼来邀他去神镜作坊看镜匠新研制成功的望远镜,张原喜道:“望远镜制成了吗。”正待与张萼出门,却见脚夫行的人送来一封信,是青浦陆韬写来的,张原的信还没寄出,陆韬的信就先到了。


  第二百零二章 审镜

  张萼凑过来与张原一起看信,没看得几句就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没气死,继续看,看得几句又大叫一声:“气死我也!”破口大骂松江董氏——

  陆韬在信里说,华亭董氏先是指使人撺掇陆养芳嫖宿,陆养芳又嫖又赌,在几个妓女撒娇弄痴的唆使下大肆挥霍,还欠下赌银六千两,写字据画押以佘山六百亩桑林偿还赌债,董祖常为逼迫陆兆腥喜⒊セ苟忧废碌恼獗识恼诨ど琛凹櫥鸲凇毕莺β窖迹郊櫥鸲诩疵廊司钟殖葡扇颂靡桓鏊山蛐星嗍值钠拮右章窖迹窖家晕茄抻觯唤盘と敕缌髡螅敫郏谴蛐星嗍至熳乓换锕夤鞒褰矗窖即虻冒胨溃系剿山靡约槲哿技腋九婀伲窖急皇占啵⒋厍嗥郑秸撰|惊怒之极,中风以致偏瘫,而董氏上门逼债的人每日骚扰,要陆氏以佘山六百亩桑林换得陆养芳出狱,否则就以淫辱妇女论处,杖八十、发边卫永远充军——

  陆韬原本上月就要动身来接若曦母子回青浦,但现在为这个不争气的弟弟陆养芳已经心烦意乱、焦头烂额,老父又卧病在床,哪里还能腾得开身来山阴,这次写信给张原是拜托张原恳求张汝霖出面营救陆养芳,至于若曦母子要不要回青浦就看若曦的意向,若曦愿意在山阴母家再待一段时日也可,毕竟现在青浦陆氏阖宅不宁,履纯、履洁待在外祖母家也好,陆韬又说若是若曦要回青浦,那就烦请张原相送——

  张萼气愤道:“那陆养芳实在愚蠢,是自己找死,这种人救他做甚!”

  张原道:“陆养芳死不足惜,只是若让陆养芳死在董祖常手里,我亦憋屈。”

  张萼点头道:“说得也是,绝不能让董祖常得意——介子,你现在道试也考过了,生员功名也有了,该是对付董祖常的时候了吧,你可有妙计?”

  张原不动声色道:“是时候了。”心道:“对付董祖常不算什么,我要让董氏在华亭无法立足。”

  张萼听张原说“是时候了”,大喜,便问张原何日去华亭,他要一道去。

  张原道:“三兄稍等,我去问一下我姐姐。”

  张原持信去见姐姐张若曦,避开母亲,姐弟二人在西楼书房商议,张若曦听说夫家出了如此大事,想着陆郎独力支撑的困境,如何还待得住,即要回青浦帮持夫君——

  张原见姐姐去意已决,也就不挽留了,道:“姐姐对母亲就说陆老爷患病,你是长媳,必要回去探望,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多说,免得——”

  张若曦白了弟弟一眼:“倒要你来教我了,我可比你大九岁。”又蹙眉道:“我是挂心着母亲,小纯、小洁在这里热闹了一年多了,这下子我们都回了青浦,你也要送我们回去,母亲定然冷清不乐,父亲一时又回不来。”

  张原道:“有聚就有散,姐姐也不可能长居山阴,父亲七月间应该会回来,姐姐不用过于挂心母亲。”

  张若曦点了一下头,心里淡淡伤感,她虽是张家的女儿,更是陆氏的长媳,出嫁从夫,这次夫家遭遇困难,她一定要回去。

  张原道:“那姐姐去和母亲说,今日是四月二十六,我们过了端午节去青浦,到杭州我向钟太监借小勘合牌,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可以早三、五日到青浦。”

  张若曦也觉得端午节临近,总要过了节再回去,便道:“小原,那你去求一下族叔祖,请叔祖给松江黄知府写封信为陆养芳说个情。”

  张原道:“姐姐放心,我理会得。”来到前厅,对张萼道:“三兄,我与姐姐商量了一下,端午节后动身。”

  张萼道:“那好,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望远镜,与我那从泰西国购得的望远镜比试一下,谁能看得更远更清晰。”又道:“这大半年来,我那管望远镜都留在镜坊,那些镜匠要仿制,害得我不能窥探他人秘事,少了很多乐趣。”

  兄弟二人来到状元第附近那栋作为神镜作坊的民宅,三个镜匠和两个学徒迎上来见礼,两个镜坊学徒将两管几乎一模一样的黄铜望远镜恭恭敬敬呈上,张萼“哈”的一声,问:“那管望远镜是你们制的?”

  其中一个镜坊学徒将手中的望远镜捧高一些,说道:“三公子,这具千里镜是坊里新制的。”

  张萼接过这管望远镜,轻轻一旋,抽出一截,又抽出一截,然后凑到右眼去看,这坊里无法望远,张萼走到门外去看,张原和几个镜匠一起跟出来。

  张萼对着望远镜向长街这头看看,又向那头看看,不停调整焦距,好半晌,皱着眉头把望远镜递给张原:“介子,你看看这望远镜怎么样?”

  张原接过望远镜觑眼一瞧,透过几层镜片望出去,雾蒙蒙的,这望远镜外观是有模有样了,但凹透镜和凸透镜的镜片打磨没有张萼买来的那管望远镜精细,对光线折射和成像配置尚不精当,无论如何调整焦距,看远处总是不清晰——

  张萼把那管他托人从澳门花了一百八十两银子买来的黄铜单管望远镜拿过来照视,不对比还不觉得差距如此之大,张萼一下子就怒了,斥责那些镜匠:“一年时间费银千余两,造这么个拙劣玩艺糊弄我,你们自己不会对比一下吗,看看那些泰西人造的望远镜,你们这样的劣镜,能比吗!”

  三个镜匠都甚惶恐,面面相觑,不敢出一声。

  张原道:“三兄莫急,泰西人制成这望远镜也是多年摸索才成的,我们作坊制的这管望远镜虽然成像尚不清晰,但原理对路了,只要再细加琢磨调整,一定能造出更清晰的望远镜。”当下又给三个镜匠讲了凹透镜作为目镜和凸透镜作为物镜相互之间配合的原理,如何掌握望远的倍数,最重要的是要把镜片打磨得精细——

  “明年今日,你们如能制成与这泰西人望远镜不相上下的望远镜,我与三兄奖赏你们三人每人四十两银子,若能提前制成,每提前十日,每人加奖一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张原这么一说,三个镜匠都是大为鼓舞,每人奖赏四十两银子,那可不是小钱,而且若能提前一个月制成,还有三两银子加奖,真让人干劲倍增啊。

  这一年来这三个镜匠并非只仿制了这管望远镜,焚香镜、昏眼镜、近视镜各制成了数十件,以无色水晶制成的这些镜片很不错,张原试了其中几副近视镜,与张萼送他的那副眼镜相差无几——

  张原让那些镜匠各自忙碌去,与张萼道:“三兄,这些焚香镜、昏眼镜、近视镜可以出售,镜坊现在应该可以赚银子了,至少不用我们再往里投银子,去年从海州买回来的那数千斤水晶石足够用三年。”

  张萼甚喜,一向他都是挥霍银子,还没有挣过银子,问:“这该如何定价?”

  张原道:“焚香镜一两银子一副,昏眼镜和近视镜都是四两银子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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