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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酒徒)-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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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清楚了。而现在,他凭着直觉判断出,自己与廖文化等人不是在核桃园营地中。而是正处于一段颇为陡峭的小山坡上,靠着几块岩石休息。

“故关上的小鬼子们弹尽粮绝了!”另外几名特务团弟兄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张松龄介绍。“咱们堵了核桃园营地,小鬼子的给养送不上去。只能用飞机扔。”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扔了好几波了。根本顾不上朝咱们扔炸弹!”

“刚才还有一个带着降落伞的木头箱子被风吹到了咱们头顶上那几棵大树旁,摔了个粉碎。里边全是些好吃的,廖连长顺手捡了不少!”

“你们几个也没少捡!”廖文化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扯开嗓子反驳。“我捡了好几罐子白糖,细得跟面粉一样。等会儿有了干柴,我给你烧糖水喝!”

后半句带着讨好口吻的话,明显是针对张松龄的。只可惜张松龄对糖水不怎么感兴趣,接连皱了几下眉头,迟疑着问:“苟团长呢?弟兄们从核桃园撤下来了?!”

“还没!”廖文化晃晃脑袋,低声回应。“他们还守在核桃园那边,上头说要全歼小鬼子的第二十师团,让咱们继续坚守三个整天。苟团长怕你坚持不住,就让我带几个人,先把你和其他两位重伤号送回后方去!”

“哦!”张松龄又低低的回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慢慢消化刚才接受到的所有信息。这个完全无意识的动作,却让廖文化误解了,瞬间面红过耳,“是,是苟团长命令我带队送你们几个下来的,不是我自己要求的!不信你问小邹,他也是硬被苟团长逼着来抬担架的!”

“是,是苟长官点了我们几个的将。”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凑到了张松龄眼前,迫不及待地向他解释。“弟兄们都想留在那边杀鬼子,可苟长官不让。他说不知道还得坚守多长时间,如果拖得太久了,怕,怕你坚持不住!”

这个人叫邹二狗,张松龄昨天前半夜曾经教他如何打掷弹筒,记忆里还有几分印象。“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回,他咧了下嘴巴,艰难地解释。不小心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刀扎般的疼。

“你们几个别逗他说话!”孟小雨看在了眼里,眉头登时就竖了起来,冲着廖文化等人大声呵斥。

廖文化等人这才意识到张松龄刚刚苏醒,神志还未必很清楚。讪讪地退开几步,嘿嘿傻笑。

趁着这个机会,张松龄赶紧调整自己的脸部表情,尽量装作很迷糊的模样。刚才在内心深处,他的确曾经怀疑过是廖文化是想凭着“护送”伤员的借口脚底抹油。但那种想法只是在他心中闪了一下,就迅速消失了。毕竟最近几天廖老大的表现他都看在了眼里,那份勇敢,比起任何特务团的老人,都毫不逊色。

当注意力不被廖文化等人吸引时,有股很特别的味道,就悄悄地渗入了张松龄的鼻孔。有点儿象汗水在衣服上沁润的味道,却不是很重,也不刺鼻。相反,还很好闻,至少比张松龄自己出汗时的味道好闻了十倍。

他狐疑地转了下眼睛,试图搜索味道的来源。却看到老猎虎的儿子孟小雨光滑的脖颈。是一种很柔美的小麦色,上面挂着几点汗珠,汗珠再往上,则是尖尖的下巴,中间没有喉结!

张松龄的身体猛然就僵住了,本能地想往地上滚。孟小雨仿佛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妥当,一直扶着张松龄后背的手迅速抬起,将这名年青而又羞涩的男孩子抬离自己的膝盖,迅速丢到了地面上,“我去帮我爹找干柴,你老实在这躺着,别乱动!”

张松龄又被摔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廖文化等人嘻嘻哈哈地围上前,还没等孟小雨走远,就迫不及待地压低了声音追问,“怎么样,刚才的感觉,很享受吧?!”

“什么感觉?!”张松龄又羞又急,瞪着眼睛装傻。“我都快疼死了,你们几个还好意思笑话我?你们走的时候,小鬼子又向营地发起进攻了么?”

“没有,小鬼子也不是铁打的,昨天折腾了大半宿,今天哪里还有力气继续进攻咱们!”明知道张松龄在借机转移话题,廖文化还是顺了他的心思,想了想,笑着回答。

“上头到底跟苟团长怎么说的?他们让特务团再坚持三天,苟团长就真的要坚持三天么?”张松龄想了想,继续追问。

“还能怎么说,求着咱们特务团别往下撤呗!”廖文化想了想,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迷茫,“今天早晨七点左右,那个前几天跑回太原的黄副司令长官,又给咱们苟团长发来了一封很长很长的电报。说是七十九旅和第三军,已经联手将突进关内的小鬼子联队给击溃了,干掉了一个姓鲤登的鬼子联队长,斩获无数。”(注1)

“上头一致认为,是咱们特务团切断了鬼子补给线,起到了巨大作用。所以又追发了一大笔赏金,让所有在核桃园营地的弟兄,按人头分。”

轻轻咽了口吐沫,他继续补充,“苟团长本来看不上那几个赏钱,可架不住姓黄的层层加码。还把咱们孙长官的曾经讲过的话给搬出来了,说此时此刻,军人当以身许国,不计较任何个人得失。苟团长一听这话就没了脾气,只好回电报说咱们特务团损失过重,恐难完成任务。然后不一会儿,黄副司令就又发了第二封电报过来,答应从今天起,咱们特务团的弟兄每打死一个鬼子兵,赏大洋十五块,军官按级别递增,每一级再加十五块。如果能坚持到战役结束不撤离阵地,在场每个人,都赏大洋两百。不分级别高低!”

“我要是不想着护送的人是张老弟你,才舍不得走呢!留在核桃园那边多好啊,趁小鬼子人困马乏的时候多杀他几个,等这仗打完之后,光赏金就够花一辈子了!”

“谢谢廖大哥!”张松龄笑了笑,低声向廖文化致谢。从对方介绍的情况来看,第二战区司令部这回真的下定决心要跟鬼子死磕了。否则,也不会将赏金数额提到如此之高。可老苟团长他们能坚持得下来么?毕竟昨夜偷袭鬼子炮兵失败,特务团至少又减员了一个连!

总共不过是一千多名弟兄,偷袭核桃园营地时损失了一百多号,昨天坚守阵地时又损失了两百出头,再加上夜里的损失,眼下老苟手中,满打满算也就能剩五百来名弟兄。以规模只有五百左右的孤军,继续死卡鬼子的生命线不放,等整个战役结束之后,还有几个人能活着走下来!

越想,张松龄越觉得担心。他虽然不懂得如何指挥大兵团作战,可这种战役目标从一开始就模糊不清的仗,他真看不出有什么大获全胜的希望。廖文化想法却不像他那么悲观,见到他愁眉不展的模样,笑了笑,继续补充道:“你在担心苟团长他们是不是?不用担心,黄副司令已经在第三封电报里头,亲口答应了,马上就派两支援军从后头抄小路赶过来配合咱们。一支是川军五十三旅,另外一支,是土八路的两个团!”

“土八路?!”张松龄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照老苟团长的说法,土八路跟二十六路军,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如今虽然携手抗曰了,但两支曾经结下血海深仇的队伍硬凑在一起,能配合得象亲兄弟一般默契么?

“你可别瞧不起人家!”廖文化又误解了张松龄的意思,连连摇头。“人家虽然叫土八路,打仗的时候,可机灵着呢。当年我在……”

话还没等说完,耳畔突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去寻找干柴的孟老汉父女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手指不远处的山坡,脸色苍白如雪。

“怎么了?!”廖文化再顾不得跟张松龄闲聊,站起身,顺着孟老汉的手指方向观望。只见山坡下影影绰绰,有数十余名头顶茅草盔的家伙象屎壳螂一般在慢慢移动。每个人身上都绑满了茅草,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行踪。

“鬼子!”不用孟老汉回答,所有弟兄们都倒吸着凉气给出了答案。偷袭不是特务团的独家绝活,小部队穿插到敌后向关键目标发动攻击同样也不是。开战以来,小鬼子已经用这两招阴了兄弟部队好几次,几乎每次都对整个战局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那批小鬼子显然也发现了廖文化等人,迅速从肩膀上解下三八枪,分成两个小组左右包抄了而上。不能留活口,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已经杀了很多中国人,不在乎再多杀几个。

已经来不及考虑更多事情了,廖文化从担架旁抄起中正步枪,迅速命令:“小吴,小李和老冯跟我留下打阻击,其余人赶紧跟孟大爷离开这儿!”

“是!”被叫到的几名弟兄答应一声,立刻分散开,寻找隐蔽位置。张松龄尽最大努力,在地上滚了几下,将双手探出绷带,大声喊道:“老廖,你赶紧走。我留下,我根本跑不动,别拖累大伙!”

“你!”廖文化蹲下身,看着张松龄稚嫩地面孔,突然诡秘一笑,“兄弟,女人那地方,是三个孔,还是两个?”

腾!张松龄的脸立刻又羞得通红,结结巴巴无法回应。趁着他发愣的瞬间,廖文化一巴掌切在了他的脖颈根儿上。

“你要干什么?!”,孟小雨象头母豹子一般冲上前,死死护住再度陷入昏迷状态的张松龄。廖文化却象根本没看见她眼里的敌意一般,笑了笑,继续说道:“姑娘,我把他交给你了。只要能让他躲过这一劫,今后让他做哥哥还是做丈夫,你自己随便选!”

注1:这是黄谯松旅在历史上的真实战绩。

第七章满江红(八上)

第七章 满江红 (八 上)

将张松龄送到苟团长指定的野战医护营地之后,老猎户孟山又不顾身体的疲劳,悄悄地潜入了昨天下午与鬼子兵遭遇的地方,试图收敛勇士们的遗骸。令他失望的是,那个地方已经被野狼光顾过了,非但无法找到廖文化等人的尸体,连一片完整的军装都捡不到。唯一能证明勇士们曾经在此战斗过的痕迹,是一块沾满了干涸血浆的石块。上面画着几道歪歪斜斜的深沟,凑起来,恰巧是一个完整的“正”字!

他把这块石头收了起来,找了个合适机会送给了张松龄。后者则将这片石块当作护身符放在了包裹里,带着它走南闯北,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

当和平的曙光再度降临于华夏大地之时,张松龄专程去了一趟廖文化提到过的故乡,试图寻找到他的家人,替救命恩人尽一份人子之义。然而当他费尽周折找到那个小村落时,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暗黄色的滩涂。

整个村子在一九三八年六月被黄河水无情地抹掉了,由于两位天子门生,桂永清和黄杰不战而逃,国民政斧不得不采用挖开黄河大堤的手段阻滞曰军的进攻。廖文化的家人和其他八十余万中国百姓,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通知,统统葬身鱼腹。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四十余县,一曰夜间化为泽国。

四个月之后,武汉失守。

数年之后,桂永清高升为中华民国海军总司令,一级上将。黄杰高升为二级上将,台湾警备司令。二人皆得善终!

坐在那片暗黄色的滩涂上,张松龄整整发了一个下午呆。他突然就明白了廖文化最初为何那么怕死!然后又忍不住茫然自问,如果当年廖文化知道他的家人会落到如此悲惨结局的话,他还会不会留下来打狙击?会不会把生存机会留给平素一直看着不是很顺眼的自己?答案还是肯定的,因为廖文化和老苟、宫自强、王铁汉等人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

国难当头,军人当以身许国,虽百死而不旋踵!

在那场历时八年的卫国战争中,象廖文化这样的军人太多了。只有极少数留下了名字,大多数连名字都没能留下一个。尽管他们身上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尽管他们活着时卑微、懦弱,甚至还有一点点刻薄,但他们在人生最后时刻,灵魂都站得笔直,顶天立地。

张松龄在离开之时,将廖文化留下的那个“正”字石块,埋在了那片暗黄色的滩涂中,与天边的晚霞遥遥相对。

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再度绕路去那片暗黄的滩涂,却发现滩涂早已变成了一座颇为繁华的县城。曾经埋着那个“正”字的地方,现在是一所中学的艹场。上面有很多十七八岁的孩子,在吵吵嚷嚷地踢足球。

他们踢得极其不守规矩。

他们每个人长得都像廖文化,但又与廖文化没有丝毫相近之处。

看到他们,张松龄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年青时的自己。那天,当他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已经又是一整天过去了。空气中飘着难闻的消毒用水味道,耳畔,则是非常轻微的呼噜声,象猫一样,低沉而温柔。

他将脑袋稍微侧开了一点儿,在自己耳边发现了呼噜声的来源。那是一个留着寸头的女孩子,肤色很深,骨头架子也很大。医护营女兵们专用的白大褂裹在她身上,整整小了两号,两个肩膀处都绷得紧紧的,随时都可能将身体从衣服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是孟小雨!张松龄不用细看,就知道谁正趴在自己头顶上睡觉。只有这个质朴的山里妹子,才拥有如此结实的肩膀。也只有这个质朴的山里妹子,才如此大大咧咧,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安然入梦。

“喂,喂,麻烦你醒醒!”张松龄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将脑袋向床铺另外一侧尽力捭了捭,低声呼唤。

孟小雨的耳朵象猫一样动了动,然后继续呼呼大睡。根本不在乎张松龄制造出来的那点儿微弱动静。倒是邻床的一位中年伤号,听见了他的喊声,转过头来,笑着说道:“让她睡一会儿吧!从昨天后半夜到半个钟头前,她一直跟在护士身后忙来忙去,连饭都没顾上吃几口。你要是想喝水,我去帮你拿。值班的那位护士大姐跟着李营长抢救伤号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

“不用,不用!我不渴,您自己身上也有伤,小心别抻到 !”张松龄轻轻摇了摇头,连声阻止。

对方却没理睬他的客气,缓缓地从床上翻起身,先摸出双半旧的布鞋穿好,然后扶着床沿走到放暖壶处,轻手轻脚倒了半缸子开水,又从另外一个陶瓷缸子里倒出一部分凉白开兑在一起,笑呵呵地端给了张松龄,“能坐起来喝不?要是不能的话,我就得喂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笨手笨脚,洒你一身水!”

“能!”张松龄挣扎着想往起坐,才动了动,一阵剧烈的疼痛就直接扎进骨髓。他闷哼的一声,无奈地摔回床铺,将床板砸得“咚”地发出一声巨响。

“啊!”孟小雨立刻敏捷地跳了起来,伸手去抓挂在床头的盒子炮。将盒子炮掏出了一半儿,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好像非常熟悉。用手背狠狠揉了几下眼睛,脸上露出一抹狂喜,“你终于肯醒了!我还以为白抬了你一回呢!想喝水是不是,别着急,我这就拿勺子喂你!”

说着话,丢下盒子炮,劈手从中年伤号的手中夺过茶缸和勺子。舀出一勺子水,先放在自己唇边试了试冷热,然后尽量轻手轻脚地递到了张松龄唇边。

“我,我不太渴。咳咳,咳咳,咳咳,麻烦你慢一点儿,水淌到我脖子里头了!”张松龄从没被年青女姓如此温柔地服侍过,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不好意思纯属多余。孟小雨的动作再轻,也与“温柔”两个字沾不上多大关系。只要自己不及时将嘴巴张开,水肯定直接往鼻孔里头狂灌。

孟小雨也意识到自己喂得太急了些,尽量将动作放得更迟缓。小巧的饭勺,登时就变得象孙猴子的金箍棒一样沉重,压得她的手臂不断颤抖,颤抖,将更多的水倒进了张松龄的鼻孔和脖颈子里头。

“姑娘,你太累了。还是让我来吧!”邻床的中年伤号强忍住笑意,从孟小雨手中接过茶缸和饭勺。后者立刻如蒙大赦,笑呵呵地站起身,撒腿向用木材和茅草搭建的临时病房外边跑,一边跑,一边大声交待:“我去给你领饭,顺便报告给门口的警卫一声。上午时有位大官儿来看过你,他曾经说过,让我看到你醒过来,立刻找人去通知他!”

“这都哪跟哪啊?”张松龄咧了咧嘴巴,苦着脸小声嘀咕。端着茶缸的中年人也被孟小雨逗得哑然失笑,放下饭勺,低声问道:“你媳妇?小伙子好福气啊!”

“不是,不是!”张松龄急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否认。“他父亲是附近山里的猎户,被鬼子抓去当炮灰。我们团在打鬼子时顺手救下了他们父女。然后我又被他们父女从核桃园那边抬到了这里!”

“核桃园?!”中年伤号的手颤了颤,差点儿没把缸子里的水泼在张松龄脑袋上。“小兄弟是二十六路军特务团的?”

“嗯!”张松龄低声答应,目光迅速扫过对方披在肩膀上的军装。那是一身灰蓝色的细布服,用的应该是山东或者河北一带的仿洋布面料,张家货栈曾经帮人转过手,价格比洋布便宜一半儿多,容易掉色,但胜在结实耐磨。

“刚从二战区军需处领了不到三天,还没来得及怎么穿,就被小鬼子的炸弹给撕了道大口子!”中年人笑了笑,很是心疼地解释。

那道口子位于左胸偏下,再稍稍向上挪半寸,就可能伤到心脏。已经被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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