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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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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那段时间我心急如焚,但刑警学院的校规是很严格的,除了节假日不能擅自离校。没办法,我一直等到暑假,还是买的夜车票,一到家就往她家跑,大杂院还在,老槐树还在,她住的房子却上了锁。听人说他的父亲得心梗去世了,没人知道她和她母亲的去向。我这才想起我甚至不知道她工作的地方。我顺着一条巷子挨门挨户地敲,我从那些开门人的眼睛里看见一个快要疯了的人。后来,大杂院的一个奶奶告诉我她是顶了她爸爸的位置在工厂当了女工。我立马跑到那个工厂,工厂的人说她已经辞职离开了。我每天在大街上逛,毫无目的地逛,从早到晚。总是希望能碰到她。可她像空气一样,彻底消失了。”
“你是这样深地爱着她。”叶子眼睛里噙满泪水。
“是吗?”高翔似乎并不是在问叶子,“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我们几乎连手都没有拉过。时间一天天过去,没有她的消息,她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突然收到她的来信,她说:今晚的月亮很好,就在刚才,我看到它透过纱窗,把柔软的月光铺洒在我身上。人生总有很多无奈的错过,比如轻风,比如冬日的飞雪,比如很好的月光,可以聆听,可以窥看,可以欣赏,却无法拥有,注定错过。好在,我们还能在寂静的深夜,抚触它如水的痕迹。现在,我的心很宁静,很幸福,因为身旁熟睡着我可爱的女儿。快乐地生活,高翔,总有一天你会拥有自己的月亮,而不是一晃而过的月光。就这样,还是没头没尾。之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儿音信。”
思念融落在沉默里,随流云飘向天涯。
“回来后,没有查找过她吗?”
“工作后是有条件查找她的下落的。但是为什么要查找呢?她已经结婚,有了可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爱人、家庭和幸福。这些都是我愿意看到、愿意接受的,只要她幸福,在哪儿,和谁在一起其实并不重要。”
“可你,并没有真正放下她,或者说没有真正放下你自己,不是吗?”
“可能你说对了。这些年,我确实见过不少女孩子,漂亮的、温柔的、聪明的,什么样的都有。每次见面她都会坐在那儿,坐在我和陌生女孩之间,我没法谈恋爱,跟谁都不行。”高翔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很沉闷的故事吧?你看,光说我了,我是不是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
叶子没说话,扭开头,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
“好了,都过去了。”高翔用手搔了搔浓密的黑发,恢复了一贯的明朗,“我已经把自个儿连骨头带皮剖拆给你看了。现在,谈谈你?”
“我有什么好谈?”
“你知道吗,叶子,其实你和她很像,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发现了。我不是说容貌,是神态。”
“哦?我也是一株茉莉?”
“不,不是。叶子,你们在神情态度上很相似,却又有根本的不同。她,从里到外都是纤柔、脆弱的。而你,外表纤弱,骨头里却有沙棘的品格。”
“沙棘?”
“对,生长过两亿年的精灵。坚定沉着,不屈不挠。无论是在沙漠、高寒地带还是在砒砂岩经年风化的粗粝里都可以扎根繁衍,萌蘖蓬勃,然后结出清透的果实。你让人放心,和你在一起,别人的心也会坚强起来。”
“呵,你从哪里知道我坚定沉着的?”
“从看见你抓小偷啊。好家伙,一个小姑娘,当街抓小偷,那么勇敢,那么坚定。别跟我说这么出色的女孩没有人追求,起码我在身后那群大男孩子中看到了一个。我猜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孩。怎么样,要不偷偷透露一点儿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叶子慢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有太阳普照过的温度抚摸她的脊背。她拔起一棵夏枯草,轻轻衔在嘴里,小小的紫花就绽放在唇边。清凉的草香钻人体内,抵达肺叶,停止生长的种子,已在那里久无声息。此刻,它悄悄地破土而出,新鲜的叶片一点点儿膨胀,带着苍绿的记忆延展、铺蔓……
夏日的清晨,他在她卧室的后窗外学云雀的呜叫。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衫,毛躁地拢一把头发,用淡紫色的发带匆匆束起它们的清香。散碎的发丝,在她换鞋的时候重又簌簌滑落回耳边,柔软地贴附着她白净的面颊。她悄悄推开门,挤出瘦小单薄的身体,门锁在身后发出“咔吧”一声轻响。庭院里的月季花静静开放,她用透明如水的眼睛拂过它们的美丽和芬芳,一蹦一跳冲出院落。门外,腼腆的少年正伫立在晨曦的微茫里,微笑着等待他的女孩。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悠长的小路奔跑。路旁的野兰花在绿色的海洋里翻卷紫色的浪花。葱茏茂盛的橘子树哗哗作响。细碎的笑声溅落在野花和橘子树上,清新的空气里添加了淡淡的甜香。
他们奔跑,奔跑,奔跑。跑累了,停下来,面对面喘着粗气。天边,新日正在渐渐升腾,推开层层叠叠的云幕,从云朵的罅隙里,投射出绚烂的朝霞。朝霞映红了他们干净、兴奋、带着稚气的面庞,他们不说话,眼睛里流动着清亮的光芒,彼此照耀。然后,他们把手交给对方,紧紧握在一起,十四岁的男孩,带着他像露珠一样的小女孩追寻着幻觉,跑进了树林深处。
他们奔跑,脚下风声呼啸,阔大的羊齿植物的叶片轻轻划裂他们裸露的肌肤,细密的刺痛,点燃了他们心底小小的火焰。叶片上巨大的露水飞溅起来,又惊落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直跑,一直跑,蓦地,他们闯入一片开阔地,茂密的树林被甩在身后。眼前,纷繁热烈的花朵闪烁着绮丽的光彩。斑斓的、硕大的蝴蝶汇聚成五彩的云团,在花海上飞舞、盘旋。两个孩子都惊呆了,他们半张着嘴沉浸在梦一样的幻境里。一整天,他们蹲在花间辨识那些奇异而又陌生的花片。他们追逐翻飞的蝴蝶,只是追逐,绝不捕捉,他们要和它们一起自由飞舞。他们躺在绚烂的花丛里,听风过的声音,看大片大片的云朵聚了又散。云朵在湛蓝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惊心心动魄,近得触手可及。这美轮美奂的奇异世界啊,让他们沉醉其中,不识归途。
回家的时候,他不得不把筋疲力尽的女孩背在肩上。她趴在他并不宽阔的后背上安然睡着了,她八岁。
阳光从斜刺里射来,铺洒在床上。叶子光滑细腻的肌肤在金色的日光下莹然生辉。睁着朦胧的睡眼,一时间有点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睡得好吗?”高翔坐在叶子旁边,一直端详着睡梦中的叶子。他的心底那层最柔软的地方被叶子恬静的模样深深触动。
“我,我睡着了?”叶子彻底从梦中醒来,像是问高翔,又像是自语。她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在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男人面前睡着了而不好意思,但是她没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踏实与安全让她睡得格外甜美和安然。当她醒来的时候,睡梦中那个久违的亲切的少年的身影似乎就浮在眼前。有好一会儿,叶子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呼吸着沁了草香的清洁空气,安静地迎视高翔明亮的、亲切的、似曾相识的眼光,一句话都不说。
太阳的光线越来越暗,无数的飞鸟从远处归来,回到巢穴,呜叫声变得低回、零碎。如同奔忙了一天的人,在夕阳的余晖中,抚摸自己酸疼的肢体,轻声低语,也许是说给亲人听,也许并不是说给任何人,只是一种需要,倾吐的需要。大山渐渐沉浸在休憩前的安谧里。
下山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怀着留恋,默默倾听大山的呼吸。它那执掌万物声息的伟岸身躯经藏神意。它黄昏时分的呼吸凝重而沉着,丰厚而宁远,深藏若虚,幽邃莫测。人类永远没有真正猜度它的能力,只能仰视,只需敬畏。
大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钱勇说过的“让我迷路吧”的话无从考证。他们下山的路的确是偏离了来时的方向。陡峭的崖壁凸伸出尖锐的棱角,山路变得崎岖难行,两侧是斜度很大的山坡,让人产生向下栽倒的幻觉。
所有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女孩们不断地需要男孩的帮扶,高翔和那些大男孩相比,更显沉稳、干练。他能令每颗忐忑的心都踏实地放回到胸腔。叶子一次次把手交付在高翔的手里,每一次牵握,他都把她送抵到下一个安全的落脚点。而高翔心里那份沉重的情感也在与叶子的每次牵握中变得不再沉重,他的心似乎从沉沉的梦境中醒来,真切地感受到了解脱和释放。
走过一段险径之后,意外突然发生了。袁媛在舒展腿脚的时候一脚踩空,她肥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倒下去。
高翔看到叶子的手在第一时间伸了出去,但是她太瘦弱了,根本拽不住袁媛。两个人的手只有瞬间的抓握,叶子就被带倒在地上,而袁媛的身体则快速向山下倒去。高翔顾不得多想,他侧身弓步,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疾步向下,追赶着跌下山坡的袁媛。
袁媛吓蒙了,她一路尖叫,身体完全失去控制,最后干脆变成了翻滚,这使她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高翔眼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大声喊“抓东西!抓东西!”袁媛听明白了,她开始胡乱抓挠。断草撕裂的声音,碎石滚动的声音,袁媛的高声尖叫混杂在一起划破了山林的寂静,惊起草丛间的飞鸟。矮草和碎石无法阻止袁媛急速下行的身体,但断断续续的牵扯力明显减缓了她身体下滑的速度。高翔一面拼命追赶,一面借助植物的茎叶调整身体的平衡,他凭借训练有素的敏捷和控制力渐渐追上了袁媛。山体的坡度逐渐减缓,但高翔也清晰地听到了山体下奔流的河水的声音。就在袁媛马上要翻离山体坠人河水的一刻,高翔飞身跃起,像一只稳健的豹子冲向袁媛,在他倒伏到地面上的一瞬间,牢牢抓住了袁媛伸向半空的手。
身后,一个白点正沿着山体向他们移动,像阳光里飞翔的白鸽,勇敢而坚定。
市立中心医院的急诊科里人声嘈杂。叶子和钱勇几个人焦急地等待在诊室门外。二十分钟后,诊室的门“呼啦”一声拉开,全身都包裹着纱布的袁媛躺在车上被推了出来。
叶子跑上前拉住女医生的手问:“小柯,她伤的怎么样?”
“没大事儿,都是软组织挫伤和皮肤划伤,住院观察几天看看,只要不继发感染,伤口会很快修复。我让护士送她去外科病房,你们谁去给她办个住院手续。”
“那,”叶子转头看看双眼紧闭、到处缠着纱布的袁媛,有点不放心,“那,她怎么还不醒?”
“吓的。放心吧啊。刚才还醒着呢,说等自己好了要好好吃一顿什么?哦,红烧咕噜肉和炖牛掌给自己压惊。”小柯看看面色逐渐转红的袁媛接着说,“这会儿不是昏迷,是睡着了。”
叶子长出了一口气,钱勇他们几个听到红烧咕噜肉和炖牛掌了都“嘻嘻嘻”笑出了声。彻底放松了的袁媛,在嘈杂声中睡得格外香甜。等大家跟着躺在车上的袁媛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叶子才咬了一下嘴唇,轻声问:“那,他呢?”她没注意走廊拐弯处钱勇意味深长的注视和落寞。
“嗯?谁呀?”
“就是刚才和袁媛一块儿进去的那个男的。”
“哟,你说他啊,他的问题可大了。”
“什么?”叶子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们回来的路上,他,他还说没事呢。人一直都是清醒的啊。刚才,就刚才他还和我们一起抬着袁媛进来。怎么会问题大了呢?到底怎么了?小柯,你快说,你快说啊。”叶子着急地摇着小柯的胳膊,眼睛里已经噙满了眼泪。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轻点儿成吗?我都要被你摇散架了。他呀,一点事儿没有。”小柯说着,呵呵呵地笑起来。
“你,你讨厌吧你。”叶子破涕为笑。
“跟我进来吧。”
叶子跟着小柯走进诊室,护士刚给高翔右臂上的伤口进行完包扎。看见叶子和小柯进来,高翔从凳子上站起身。
“没事儿吧?”叶子看着高翔紧张地问,刚才被小柯一吓,叶子怦怦乱跳的心还没有完全平静。
为了让叶子放心,高翔忍着疼痛舒展一下胳膊,笑着说:“就擦破点儿皮,你看,一点问题没有。”
“好了,好了,别逞强。要听医生的话。”叶子轻轻摁下高翔抬起来的胳膊,“小柯,需不需要输液?”
“不用,伤口不深,已经清理干净了,可以口服几天抗生素。”
“高翔,听到没有?”叶子问。
“听到了,放心吧,我身体素质本来就好,这点儿伤啊,算不了什么。”
“还是得小心。”叶子说着扭头看着小柯对高翔说,“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呢,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柯医生,”又转头看着高翔对小柯说,“这位呢,是,是……”
“哦,我叫高翔。是叶子的朋友。小柯医生,谢谢你。”高翔看叶子介绍的有些犹豫就接过了话茬儿。
“不客气。叶子,不就男朋友吗。干吗啊?不肯告诉我?还最好的朋友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叶子的脸红了。
“不是?不是刚才你急成那样?”小柯的揶揄让叶子更加不好意思。
“哦,是这样,我呢,正在加倍努力通过叶子的考核,但是到现在都还不及格,所以她不太好介绍。”叶子没想到高翔会这么说。她的眼光和高翔的眼光碰在一起,心头登时涌起一股诉说不清的情愫。
小柯用胳膊肘撞了叶子一下说:“哎哟哟。甜蜜样吧,叶子。”
叶子回过神儿来,更深的羞涩和甜蜜荡漾在她微红的清秀的脸上。
“行了,想休息几天?说吧。我给你开个诊断证明。不过得在我权限范围之内。”小柯一边说一边坐在桌子旁,拿起笔。
“休息?不用吧。我感觉哪儿哪儿都没问题。”
“是吗?哎,我说叶子。你男朋友是刑警吧?”
叶子瞪大了眼瞧着小柯:“老妖婆似的,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这年头不泡病号的就两种人。”
“是吗?哪两种?说来听听呗。”
“一种呢,是罪犯,长腿儿就为跑路用的。另一种呢,就是刑警,成天陪跑路的练,哪儿有时间休息啊。”
叶子和高翔都被小柯逗乐了。
“行了,不想休息也行。但是我得提醒你,除了皮外伤还有肌肉和韧带拉伤,所以呢,第一要记得按时换药,吃药;第二是制动休息。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赶紧的,你们俩该干吗干吗去,别跟我这儿添乱了。”
“德性。”叶子亲昵地瞪了小柯一眼说,“那,高翔,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上楼看看袁媛,跟钱勇他们说一声儿,然后我送你回家。”
小柯看着叶子离去的身影对高翔说:“高翔,我不知道你们俩感情到哪步了。你要知道叶子是个好女孩儿。她从出生就没见过爸爸,很小的时候又失去了妈妈。她从八岁起跟着二姨长大。二姨虽然疼她,毕竟代替不了亲生父母。每个孩子都会对完整的家庭、完整的父爱和母爱充满渴望和憧憬。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想象得到叶子所经历的痛苦。有很多不错的男孩子追求她,却从来没有人真正打动过她的心。她好像一直,一直,一直生活在过去的记忆里。现在,她正在对你敞开心扉,对此,大概她自己还没意识到。但她是认真的,我看得出。所以,你必须答应我,高翔,如果你不能给她幸福,就远远地离开她。如果你确信要走进她的生活,就要永远对她好,不许欺负她。”小柯说这番话的时候,全然不见了刚刚淘气的模样。
高翔从叶子坚强和勇敢的品格中早已感知到了潜藏在叶子纤柔外表下的不平凡的经历,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叶子是在没有父爱和母爱的环境里长大的。这让高翔心疼,深深地心疼。他深情地望着叶子的背影,正好这时候叶子也掉回头来,她朝他微笑,粲然的、明丽的微笑。她未经父爱、母爱灌溉的心灵是如此健康!
“放心小柯,我会对叶子好。绝不欺负她,也绝不允许其他任何人欺负她。”
高翔和叶子从医院里出来。叶子直接把高翔推上了副驾驶的位置。高翔大声嚷嚷:“哎,哎,我说你行吗?有没有本儿啊,到底?我可是热爱生活的人,有很多理想、很多抱负、很多憧憬和期待,我……”
“哪儿那么多话啊?坐进去,坐进去,坐进去,没本儿怕什么,不是有你呢吗。”叶子顽皮地一笑,发动了车子。
两公里的路,一个红灯没有,叶子开了足足五分钟。高翔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叶子的手说:“叶子,停一下,停一下。”
“啊?怎么了?”叶子小心翼翼地把车靠到了路边。然后长出一口气,紧张地问,“不舒服吗?那咱们回医院再看看。”
高翔没说话,他从车里下来,绕到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把拉叶子下来,再把莫名其妙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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