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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杀-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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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说也许她永远无法康复。可我想,简单和宁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谁能说自己就比她满足和快乐呢?”
  “是啊,虽然她活得不是最清醒的,却比我们每个人都活得通透。褪去了社会杂色,只做一朵简单美丽的小小茉莉,一尘不染,洁白无瑕。”
  “叶子,你和天成……你们……”
  “很好。我们很好。他很快就会结束在国内的工作返回美国,也许,不再回来了。我……我也会很快离开。”
  “哦。是吗。”高翔看向窗外,雨水正敲击玻璃,留下弯曲、明亮的痕迹。窗外的景物有些模糊。等他扭回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爽朗,“我想你和天成的婚礼我没法参加了。祝福你们,叶子。真的,我希望你永远幸福!永远快乐!”
  “谢谢!”叶子微笑。
  “哪天走?”
  “后天早晨。”
  “这么快?”高翔的身体震动了一下,“还能,还能再见面吗?”
  “不了。”叶子添了一下嘴唇,“我要收拾东西,做些准备。”
  “哦。那后天我去机场送你……你们。”
  “不。高翔,你千万别来。我想……安静地离开。好吗?答应我。”
  “好。那我,就不去了。”有剧烈的疼痛滑过他的喉结,“叶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可能,哪天你或者你们想回来看看,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去机场接你们。”
  “好。回来的时候,一定告诉你。”叶子想抓住高翔放在桌子上的手,又忍住了,“高翔,你要多保重。注意身体,不要总吃速食面,那个东西没有一点儿营养。办案子时要特别注意安全,你呀,就是个拼命三郎,工作之余别忘了放松自己。还有……照顾好林雅。”
  “你也是,叶子,多保重。你才出院不久,别让自己太辛苦。我知道,天成他对你关爱有加,但是你是个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的女孩,以后记住了,别太委屈自己,伤心的时候告诉他。我会照顾好林雅,当作亲人,永远不会丢弃她,放心。”高翔呼出一口长气,两只手轻轻拍下桌子,提高了声音,“哎,会给我写信吗?打电话或者发E…mail?”
  “嗯……”叶子拉长声音摇头,撇撇嘴,转动着清亮的眼睛说,“不会。”
  “不会?为什么啊?”高翔做出很吃惊、很恼恨的样子,夸张地瞪大眼睛。
  “因为写信很麻烦,打电话很费钱,E…mail很生硬。”叶子振振有词。
  “嘿,小丫头,真不够意思。”
  “哎,你可是给我起过很多外号了。”
  “我?有吗?”
  “当然有,什么小沙棘,小乖猫,小母兽,现在又多出个小丫头。”
  两个人都笑了。笑过之后是长久的凝视,深刻、专注、默默无声。
  巴法丽娜餐厅在雨水中变得更加安静。《tears》的主旋律回旋在餐厅四壁,清凉的音符撞击出秋日的静谧,燕雀无踪,天凉如水。是谁在兀自诉说忧伤的美丽,泪水被风吹起,漫天花雨,散落清洌的花香……
  “我……该走了。”叶子轻声说。她低头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慢慢推到高翔的面前。然后站起身,快速离开了巴法丽娜餐厅。
  窗外的景物越来越模糊,雨在下,天空的tears在飞。
  叶子收拾自己的行装。她把大部分的衣物、书籍和CD留给了小柯,旅行箱里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旧照片和妈妈留下的《诗经》。她知道,所有的情谊不会因为遗留和离开而失去。她会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上和它们不期而遇。
  “叶子,你真的是跟陆天成走吗?”
  “怎么?”
  “不怎么,我就是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他对我怎么样你是知道的。”
  “对,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他对你的爱。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送你。”
  “干吗搞得生离死别?”
  “叶子。”
  叶子没说话。
  “叶子。”
  “好了,大婶,你真的好麻烦哦。”
  “叶子。”
  “小柯。”
  “好吧,我不再问。无论在哪儿,照顾好自己,为每一个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
  秋天是离别的季节。他说叶子,跟我走吧。
  她说我不能。他说我用一生都无法打动你吗?
  她说不是的,你早就深深打动我,从你在后窗学云雀叫的时候,从你牵着我的手奔跑在晨曦里的时候,从你背着我走在星光里的时候。只是我们错过了。
  他说人生真的不能错过。
  她说人生注定有许多错过。
  他说那时我是多么盼望你快些长大,尽管不明白为什么,却固执地盼望你长大的一天。在其后的日子里,我又一直焦急地等待自己长大,如果我足够大,即便无法掌控你的成长,起码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我就有能力陪伴在你身边,耐心等待你长大,也就不会把你弄丢。我后悔自己怎么就把你弄丢了。我对自己说如果上天让我再遇到你,叶子,我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会背着你,走完我们的旅途。但是,你看,我没能做到。我又一次不得不弄丢你,不,确切地说是不得不接受你的丢弃。
  叶子说不对,我们从来没有彼此丢弃。因为我们是亲人。
  没错,他是她的亲人。从她呱呱坠地,她就完完全全赤裸在他面前。当他好奇地、小心地、激动地、珍爱地将她抱人自己幼小的怀抱中时,她就与他骨肉相连,亲密无间。她像一朵花蕾,在他眼前一点点开放自己。他看过她所有的秘密,他们怎么可能彼此丢弃?
  他说高翔知道你有多爱他吗?
  她说是的,他知道。
  他说我一直害怕,害怕丢下你一个人,伤心的时候,你没有可以依靠的肩膀。离开你的日子里我莫名其妙做着一个梦,梦里你光着脚丫,孤独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头顶是寥落的夜空,风里有你哭泣的声音。我一次次被这样的噩梦惊醒。我是那样担心,担心你孤立无援。
  她说不会,他在我心里,你也在我心里,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形只影单。
  他说我想看到你结婚再走,你们不能马上结婚吗?你们快点结婚吧。
  她笑了,不行,我才不会让你参加我的婚礼,我不想看到你哭鼻子。
  他说但是我怎么能放心?
  她抓住他的手说我会很好,很幸福,所以你必须放心。你必须放下心来,去寻找自己的爱情。
  他说你知道,永远不可能。失去你,我不能再让自己失去爱情。
  她扑到他的怀里,深深哭泣。不是为自己,是为他。她知道离开他,他的心就会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心疼、爱惜他,深深地心疼、爱惜他。但爱情不仅仅是心疼与爱惜。所以,尽管她心疼、爱惜他,她依然不能答应他,爱情需要全心全意,她无法违背自己,她也不能让他违背爱情。
  他说如果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后天我就会离开。我的工作结束了。
  她说我知道。
  他说你来送我吗?
  她说不。
  他说为什么?
  她流着泪说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哭鼻子。
  他说叶子,有时候你真的有点儿残忍。
  她说是的。
  他说那么我们现在说再见吧。你背过身去,看着你的眼睛我无法离开。
  她说好,再见。
  她回过头,他已经不在那里。
  叶子背着简单的行囊,独自走在深秋清凉的晨风里。脚下是她熟悉的街道,四周是她熟悉的建筑。她喜欢这座城市,有温暖的记忆和线索。
  叶子缓步往前走,险些被一个醉汉撞倒。她从地上捡起被撞落的手提包时,看清了醉汉的脸,是谷新方。谷新方一边东倒西歪地往前走,一边扭回头看着叶子,他用拿着喝了一半的酒瓶子的手指着叶子,翻了翻眼睛,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瓶子里的液体正随着他摇晃的身体不时地从瓶口飞溅出来。
  谷新方醉了。秋天,太阳才升起不久,他已经烂醉如泥。他根本就没有认出叶子。他怎么可能认出叶子呢?他和叶子总共才见过两次面,两次他都醉得一塌糊涂。即便谷新方是清醒的,他也记不住叶子。在他的意识里,叶子也不过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一只刚刚出世的羚羊,一只幼崽,瞪着无边无际的草原,全然不知生活的叵测和未来的渺茫。她仰躺在貌似平静的草原上做着幼稚可笑的春秋大梦。她懂什么凶险和艰难呢?她不懂。正因为她不懂,她才会说出关于阳光那么可笑的话题。所以对于谷新方来说,像叶子这样的小不拉点儿是不可能在他极度有限的脑容量里占据一席之地的。他之所以指着叶子,是因为她刚刚成了他的绊脚石。他在用浑浊的意识警告叶子,她挡了他的路。而他,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是可以教训任何一个挡了他的路的人的。
  叶子想叫住他,可叫住他又能怎么样呢?这个可悲、可耻而又可怜的男人。用他原始的冲动强暴了一个纯真的女孩。他以为自己可以担当起爱的责任,其实却不然,他在她的凋零中看清了他自己的丑陋、猥琐、不堪和罪恶。羞耻变成一颗毒瘤,顽固地驻扎在他的身体里,压弯了他的腰。他的意志早就佝偻成了虾米,他在这样虾米式的意志支配下苟延残喘,狂躁、暴怒而又底气不足。他强迫她在他的所谓热爱里也热爱他。他情愿看她凋谢、死亡在自己的阴影里,也不肯让她在阳光下健康生活。丫丫的死因使他绝望,同时又使他亢奋。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名正言顺折磨她、摧残她的理由。他希图用林雅不再纯洁的心灵和身体洗脱自己十一年前犯下的罪孽。他不肯放开她。无论是十一年前,还是十一年后,他始终没有放开过对她的欺凌和侮辱。
  叶子想着,谷新方已经和一小撮迎面走过来的人发生了冲突。叶子一时分辨不清那些晃动着的面孔,一群花花绿绿的男女,跳动在彩发和亮丽的衣饰间,年轻、躁动而且张狂。他们一下子就把横冲直撞的谷新方掀翻在地,把他当成狗来打。听着他在地上“嗷呜”、“嗷呜”地含混惨叫,他们发出了响亮的笑。叶子想冲上去,她的脚却被不知名的力量盘吸在了地上,一动都不能动。只有巨大的悲哀从头顶压下,叶子沉闷的胸腔里鼓噪着窒息前的痛苦呻吟。
  花花绿绿的男女离开了,风一样来,然后风一样不知去向。人群在他们离开后像黄蜂一般“嗡嗡嗡”地聚在一起,叶子一下子就被卷到了人群里。她失去了思维,被动地被人群挤压、推搡。人群把谷新方围在当中,一层又一层。叶子夹在人群里却没法看清倒在地上的谷新方是如何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的。但她确信自己看到了血光,听到了酒瓶在地上爆裂的声响。然后,一个仓皇、迷茫的影子踉跄着倒向对面的人墙。人墙立刻裂开一道缝隙,继而又如同绵密的细沙迅速合拢。谷新方没人人海,像一条迷途的鱼,失去了踪影。
  叶子在康复中心的后花园找到了林雅。
  林雅安静地坐在石条凳上。她微微抬着下颌,欢乐、贪婪地呼吸着栀子树下零乱的残香。秋日早晨的日光,勾勒出她干净而美丽的轮廓,她周身都闪动着奇异的光晕。生命里的纷繁和衰落,曾经像风一样从她眼中穿过,搅浑了眼中的清澈与安宁。
  没有人了解她的纯真无邪。他们同情她在不幸中的哭泣或者夭折,愿意在她的尸体上抛洒下隆重的缅怀,却不肯接受她对蚕茧的挣脱,对死亡的逃离。哪怕这挣脱和逃离只是一种假象。
  网络上有人说:如果我是男人呢?
  她说: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和你私奔。
  她用寂寞的手指敲下“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和你私奔”这句话后,凄然下线,一滴冰冷的泪水曾经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可惜你不是。”她对自己说,对网络另一端她未曾谋面的资料显示叫血蟾的女孩说。这仅仅是一个苦涩的玩笑,是茉莉花对空气的应允。然而,这个秘密随着她无声的疯狂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人们知道的只是她对家庭的背叛。
  但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现在,所有的记忆都已经崩碎在遥远的过去,那双眼睛重又清澈如水,天真如童年。
  枯叶掠过林雅的头顶,飘然停落在她身旁。林雅低下头,端详了片刻,就把它轻轻拿在手里,捧放在双腿上。然后,她用纤细的手指爱抚它,爱抚它干枯的身体和脆弱的叶脉,轻轻地,轻轻地,一遍又一遍。
  叶子想起了母亲柔软的手指。夏日的庭院里,月季花开得正浓烈,叶子躺在老藤椅上,浑身铺满阳光。母亲的手指,温暖地穿过她的发丝。萦绕在母亲手指上的月季花的甜蜜和芬芳,就长久地弥留在了叶子丝绸般光滑乌亮的头发里。
  叶子相信林雅的手中就蕴藏着无尽的母爱,她会把这份深沉的情感通过抚摸传递给她身边的每一个生命,每一处风景,她要让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焕发孩子般的欣然和快乐。
  高翔从绚烂的阳光里走来,他面带微笑,明朗如晴空,背着双手站在林雅面前。她仰头看他,露出恬淡的微笑。他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胸前绽开一大束百合,是洁白的问候和思念。她惊喜地用手指掩在张大的嘴巴上,眼睛里闪动清泉的甘洌。生命的暗淡和残缺在百合的问候中修复。心底溃烂的伤口被新生的细胞慢慢覆盖。滋长在体内的痛苦一点点抽离,取而代之的是树的苍青,从脚底一直爬到头顶,收复她所有的不安和伤痛。树上有青鸟跳跃,叼携一枚青果,安放在树当中,是新的讯息,爱的初萌。
  她的手心里不再是空白,她和他一起,看手心里跳动的光影,有十七岁的爱情花蕾,有凌乱的信笺,有老槐树下的记忆以及生命里所有的获得和失落。他们一起,在光影的逆行中坐回到陈旧的教室里,抚触陈旧的桌椅,看窗台上盛开的杜鹃。头顶有太阳开出的灿烂之花。大杂院门前的老槐在秋日里合掌而欢。
  飞机从高空飞过,发出巨大的轰鸣。迎着日光,在翻卷的云朵上辟开远行的航道。高翔目送它飞升离去,是泪光吧?在他眼中闪烁。他指给她看飞机划过的痕迹。她绽开无邪的笑容,使劲挥动手臂。他掏出手机,一切都已离去,他知道,却固执地把手机扣在耳朵上久久倾听。亲爱的,再见,无论你在哪里我们永不分离。
  叶子在心里与飞机上的人挥手告别。她转回头,看着高翔,看着这个心怀开阔的,善良、正直而又勇敢的男人,有温暖的东西在她眼睛里流动,点染了秋日的静美。她张开手掌,心里的电话卡滑落在脚下的落叶间,一忽儿消失了踪影。她将把一切丢在丰厚的落叶间,让深浓的秋色收捧最深醇的爱。
  叶子迎着日光,看到了妈妈。她穿着简洁而做工精良的旧衣衫,安静地坐在夕阳里,眼睛沉静如月光,淡雅而古典。膝头有翻开的《诗经》,永远停留在《绿衣》那一页,信纸的残灰翻飞在风里,妈妈无声凝望着叶子,眼底是淡淡的忧伤。
  宿命是否在叶子身上出现了轮回?叶子说,不,是爱出现了轮回。妈妈,请别为我难过,我抓住了,当爱来到身边,我紧紧抓住了它。即使人在天涯,手心里依然有它的温暖。是的,叶子抓住了它。她有辨识、捕捉它的能力,这能力与生俱来,敏锐而强大。她不单单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她还把它深深根植在心里。她的心灵宽广无边,肥沃壮美,给了它广大的空间、丰沛的水分和充足的给养。它会在她幽深宽广的心里无边无界蓬勃生长,如同巨大的绿藤,铺蔓,铺蔓……
  “回头千里尘烟凌乱的脚步,目送往事孤雁飞向深秋处。”当林雅把头轻轻靠在高翔的肩头的那一刻,有温暖的泪水从叶子的面颊滑过。
  刘莉莉站在李亮的坟前一滴眼泪都没有。刘莉莉没钱给李亮在公共墓地购置他死后的栖身之所。即使有钱,刘莉莉也没有勇气这样做。自从李亮被执行了枪决,刘莉莉的生活就不能再称其为生活了。她觉得似乎所有的非正常死亡都和李亮的罪恶有关,继而都与她刘莉莉有关。她背着一只无形却沉重的壳,萧索人前,黯然于世。她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和那些失去至亲的人们一起扫墓呢?她不能!她害怕面对石碑下郁愤的冤魂,更害怕面对生者眼神中的哀戚。对于他人而言可以坦然地、畅快地甚至任性地表白的哀愁,刘莉莉都无法表白,因为哀愁需要天理人情的认可才能得到贴心贴意的回应。
  白天,她低垂着脑袋,佝偻着肩,迈着仓促又胆怯的步子在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群里艰难穿行。晚上,她就把头深深埋进枕头,打摆子般抽搐成一团。她是一个溺水的人,沉溺在罪恶的急流里绝望挣扎,却连呼救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能再去街上卖煎饼果子了,因为她根本算不对账,连简单的两块五毛钱她都掰扯不清,更不要说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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