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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欢喜天(流云)-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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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约约中,他只记得那浑浊的江水,以及被无尽放大的眼睛…余下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至尊宝疲惫的眼睑慢慢下垂,整个人无力的在江水中下坠、不住下坠!鲜血从他伤口丝丝缕缕的飘溢在水中,像是一抹绽放的雪花。

就在那漆黑的江水深处,至尊宝已经晕厥的时刻。突然有一星妖艳的红光闪现。然后迅速爬满了他的全身,流苏似的在身上淌动,蔓延,继而汇集一团。消失在了他小腹之处。

伤口已然消失。在那伤口位置多了团朦朦胧胧。红黑交错的疤痕!

继而整个人开始悠悠缓缓的漂上了水面。

十月。官道。

这官道已经荒废日久。甚至那荒草已经掩过了车碾马蹄的痕迹,槁草没膝,碎石遍地。旁边树林中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骨,可是今日,这里却有辆破旧的马车在匆匆疾驰。

秋风萧萧,那雨后晚霞的日头纵然照在身上也只是暖洋洋的,人和马在这种天气都甚为惬意,但是柳新臣额角鬓梢已经渗出了粒粒汗珠,他手里的鞭子仍在不停挥动,急促无比的驱车向前。

马车飞驰,将道旁的荒草都碾得倒伏下去,好像他在那苛税捐赋面前折弯的腰。

柳新臣的腰原本很直,很硬,像是簌簌耸立的标枪,但是为了妻儿,他不得不在那军阀土豪面前弯腰屈膝,可纵然如此亦是无法逃过那榨骨吮髓般的重赋,最后仓皇出逃以返故里。

身后的车厢内便是身怀六甲的妻子与妹妹,还有那堪堪五岁的儿子,这是他的世界,他的一切,拼了命也要保全他们——他只希望那些追兵沿着官道而去,莫要寻上这条废路。

柳新臣惶惶朝后张望一眼,虽然未见追兵,可那心中依旧忐忑不宁…马鞭挥动不禁又快了些。

突然,一声狼嚎,撕破了天地间的沉闷。

柳新臣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忽然把马车勒了下来。

健马长嘶,车缓缓停下,那车厢帘子一把拉开,露出两张惊愕的脸庞:“相公,这是怎么了?”“哥,怎么回事?”声颤音颠,寒毛卓竖。

柳新臣看着妻子淑惠、妹妹柳玉凤,微微迟疑便露出个微笑:“没什么,只是累了,准备歇歇。”随即下马将妻子轻轻扶将下来,“你们坐了一天车也累了吧,来,走两步缓缓腿儿。”

两人继而释怀,脸色稍稍平稳,于是也就应了所说从车上下来,舒缓僵直的腰手。他借机上车,把车厢上那副弓弩刀剑放到了前面——年轻时也学过些刀剑武术,万一真要遇上野兽饿狼倒也有一拼之力。

孩子却依旧在车上熟睡。

柳新臣缓缓回转身,就发现那车碾旁边还有一行足迹,从远处一直至此,又孤独的走向前方。雨后软泥上清晰可辨,显然这人已不知走过多少路了,虽然孤单落寞,却一往无前的继续行走。

他忽而奇道:“这又是谁,会在这么一条荒道上独自而行?”换做往日,他必然好奇前往,探个究竟,可此逃命之际,他又如何能够?

只得叹了一声,与妻子妹妹上车,继续奔向海角天涯。

夜色渐深,秋风也渐渐有了凉意,天地间的寒气也愈来愈浓。柳新臣手中的鞭子缓了下来,也多了几分小心,只想找个安全的所在露宿,就在此时,他突然看见远处火光一晃!

再走不远便清晰起来,那赫然是个道旁的火堆——他心中一喜,但很快喜色又变作了种古怪的犹豫,不动声色之间,那短刀已经塞在了怀里。

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斜斜依在棵树干之上,面前火堆上正烤着个肥硕的兔子,轻袅而上的火苗炙烤着兔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油从肉里渗出,裹着盐粒滴落在火上,冒出缭缭青烟。随着夜风,那炙肉的香气带着火的热量温暖四散,每个人都嗅到了那难得的美味。

甚至睡熟中五岁的柳天雁也抽抽鼻子,奶声奶气的苏醒:“爹。我饿了!”

柳新臣何尝不乏,何尝不饿,又何尝不想在此歇息?他只觉自己全身都酸痛无比,好似要散架一般。

有火堆,有熟悉此地的猎人,那自己一家人在荒野中过夜的危险也就小了;但若这少年居心不良,自己学过拳脚,妹妹也会些武术,怕是能够制住他——柳新臣对此考虑得很清楚,他也一向很精明。

轻勒缰绳。将马儿停在那人数丈开外。柳新臣缓缓下得马车,不无戒心的朝着那少年走去,直到近前,才看清楚那张脸。

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缝。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脸上有几道新近划破的伤疤,却给他平添了几分成熟的诱惑力。

这是一张英俊的脸。

虽然还太年轻了些。还不够成熟,但却已足够吸力。

柳新臣停下脚步,还没想清楚怎么开口,旁边的柳天雁已经挥舞着小手跑了过来,半蹲在火堆面前,一动不动的盯着兔肉,开始不住吞咽口水…他抬起头看看那少年,转而又盯着兔肉。

少年眉毛一挑,抬眼在众人脸上划过,突然多了几分笑意,“你们可是饿了?”几人一起点头,都等着那柳新臣答话。他只得堪堪站定,有些尴尬的陪着笑:“小兄弟,我们赶了一天的路,都饿了…你看我们有女人有孩子,确实受不住,呃,商量一下,这只兔儿能不能卖给我?”

“卖给你?”

“哦,不不不,卖我一半,卖我一半便好。”柳新臣连忙摸出钱袋:“你看,我能付钱给你…”

“不卖。”那少年的眉毛忽然垂下,“荒山野岭的,我也好不容易才寻到这兔儿,自己也饿着,怎么可能卖给你?”

“这…”柳新臣听他说话,猜到这少年也是逃难之人,顿时明白了难以买到兔肉,不由顿时心中咯噔一声,脸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但那少年却又抬起了头,缓缓道:

“不过,我虽然饿了,却也吃不下这么大一只兔儿。你们若是饿了,帮我吃上一半,倒是无妨的。”

那兔子虽然肥大,但也不至于说到吃不完,那少年这般说话,分明是能周济自己…柳新臣大喜,连忙道谢,然后叫大家全部围到火堆处来,一边烤火一边和那少年搭起话来。

他着意打听,那少年又看似无甚心机,很快便把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果然不出所料,这孩子也是逃难之人,此行便是赶往陕甘一带,和他们的去向恰巧一致。

说话间柳玉凤便抽空问他能不能带着这少年一同赶路,柳新臣想着后面追兵甚急,车上又还有些衣服细软,多带一人势必拖累自己慢些——他避过旁人,不无责备的把现在的处境给玉凤略略一说,她也赫然醒悟过来,此节谁也没有再提起。

“只是…”玉凤话语中颇有些伤感之情:“这荒郊野外的,他遇上了恶狼猛兽,可又怎么办啊?”

“唉!命吧,一切都是命!”柳新臣看着也有些神伤。

正在此刻,那少年突然嬉笑一声,“可是熟的透了。”站起来将那兔肉取下,趁着热气撕开,将那大半给了柳家——柳新臣连声道谢接过,在儿子的催促下分成了几份却是不吃,只叫妻子将那车上的面饼取来……

直到少年开始吃那兔肉,这才分给了众人。

那老面饼虽然放置的时间长,可是干硬无比,那里及得上兔肉美味?柳新臣将那饼子在火上烤烤,等到略略软些,也就分给少年算是回礼。他倒是没有推辞,拿过来就着兔肉吃得极为开心。

这么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熟络了,吃完自然不提继续赶路的事情,柳家人在那火堆中添了些柴火,就都围着那火堆歇息,不大工夫便都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那少年也靠着大树睡得熟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睡熟中的柳新臣突然睁开了眼,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腰刀,一只手慢慢的撑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朝着那少年靠近。

火光中,那脸甚是狰狞!

第七七章悲哉孽重求谁解,惨矣冤多自惹寻(2更求首订,推荐票)

柳新臣提刀走近少年,看着他在火光下酣睡的脸孔,恬静舒适,不由喃喃自语道:“别怪我!我不想杀你的,我真不想…没办法啊,谁叫你遇上了我们…要是不杀你,回头那些人看见你,知道了我们的去向,我这一家都保不住了。”

踌躇辗转半响,终于还是缓缓扬起了刀!

他身子微微下蹲,手中的匕首闪过一丝寒芒,指骨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青筋凸出额角,汗水也不由得渗了出来——他终于决定为了自己家人,要杀死那无辜的少年!

忘却了饥肠辘辘时的周济,忘却了寒冷时温暖的火堆,忘却了一切…己之私欲,屠戮众生,善恶良知无存,仅有的羞愧也被自己所寻的借口掩盖!

莫说真是危难之际,莫说确有生死存亡,莫说妨害夺路狂飙,但是个莫须有的可能,便要杀人!便要灭口!

泯灭人性,无视因果。世道,这人心沦陷的世道!

沦陷已至如斯之境地!

那柳新臣深吸口气,嘴唇微微抖动着,决心已经下定。

便要出手。

就在那微妙之处,突然听得身后诧然有人‘啊’了一声,随即掩住了嘴——柳新臣止不住心中的狂跳,猛然转过身来将刀朝前一指…

却是自己那身怀六甲的妻子!

淑惠从那梦中醒来,骤然看见自己相公持刀而立,直欲取那少年性命。惊恐未定即刻便叫出了声,可她马上又醒悟过来——此刻见丈夫回身,急急两步走过来将他一把拉住,压着嗓子恼道:“你在做甚么?”

柳新臣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苦笑道:“我在做甚么?我在为了自己一家人的安全,准备斩除这个后患…”“你可是疯了?”淑惠顿时慌了,几欲失声叫起:“这孩子与我们萍水相逢,非但无仇还有恩惠,你竟然要杀他?”

“你以为我想?我也不想的!”他满脸的愁苦,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色:“但是我有选择么?我能选择么?只要那些追兵看到这孩子。必然能知道我们从此路逃走。届时追杀过来,我们一家那里去藏?”他忽然抓住淑惠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眼,凄然道:“你我一家人四口若是落在他们手上。你知道是什么样的结局——你可忘记那些人的手段了么?”

想到那追兵的毒辣手段。残暴之举。这淑惠也不禁猛然打了个寒颤!

她越想越觉得汗毛竖立,遍体生寒,可还是不愿杀人。只得哀求道:“那、那我们没有别的法子了么?要不,要不我们现在就走?或者、或者把他带上?”

“都是不成的!”柳新臣缓缓摇了摇头,眼神继而变得有些绝望,“我都已经想过了,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他突然伸手摸到淑惠高高隆起的小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我、妹妹、儿子、还有这未出世的小家伙五人,生死可都挂在那少年身上了!他若不死,我们五人也势必难逃……”

长叹一声,接着说出了下句:“…孰轻孰重,淑惠,你可不要糊涂了!”

听他提及孩子,又想到了昨日种种,那淑惠心中也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眼中不由湿润起来。她骤然落泪,语不成声:“可是、可是、这毕竟是杀人啊……”

心中矛盾纠结,不知何去何从,猛然间便哭了出来。

柳新臣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宽言劝慰道:“这、这不是我们的本意,想那老天也不会怪我们的——淑惠,等回家之后,我们给这少年多多烧些纸马冥钱,多做几场法事,求他早日安息投胎,你看可好?”

淑惠哽咽一阵,这才从他肩头抬起脸来,“那、那你可一定要办到啊!”言中恳切,看似悲天悯人,实则已经默许了自己相公的杀人行径…

“杀就杀了,何必说那么许多?”突然身后传来一句喝声:“哥哥、嫂嫂,你们这可也太慢了!”两人骤然回首,却看柳玉凤手持长刀直直站在身后,“哥,早就看你在那少年的饼中下了蒙汗药,想必这念头已经打好了。这荒野之处本就是杀人的好地方,我们不杀他,回头他若是带了追兵来赶,岂不后悔?若是要死,死一个总比死上我们家五口人要好,而且只不过是个逃荒的孩子,那有我们的命金贵…”

寥寥数语,把个杀人之事说得义正言辞铿锵有力,只若理直气壮一般!

两人闻言虽然未说,可也心中认可了此事。三人三言两语便把杀人抛尸议定,便要动手取那无辜之人的性命!

呜呼!

久困黄泉苦不堪,十幽九冥黑暗沉;风生夜雨凄凉甚,雾锁烟秋悯虑深。

悲哉孽重求谁解,惨矣冤多自惹寻;紫霞施泽皈道佛,恩波广被泽冥阴!

杀人取命乃是大事,纵然十恶不赦之人、作奸犯科之辈,杀之亦有慈悲之心,可这一干人为了己之私欲,但觉只要有所祭奠,便能理所当然、义正言辞的做了,殊不知那世间因果、循环报应正如无边深渊,在那前路等着……

当柳新臣回转身来欲行其事之时,却看那大树旁酣睡的少年…居然不见了!

这一来三人惊愕非常,急急在四下寻了一回,可是黑夜之中又怎是那般容易的?片刻之后见寻找未果,三人可也不敢再耽搁,连忙把儿子叫醒,马车系上,就着夜色一路逃走,心中只觉得此事诡异,直盼能逃得越远越好!

直到他们走得远了,那大树后面才转出个人来,正是那吃了蒙汗药面饼的少年。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对着那夜色中的马车轻轻摇头,重新坐在了火堆边,烤着火,慢慢的睡了过去。

这少年正是至尊宝!

至尊宝在那怒沧江中昏厥过去,顺江漂流也不知多少时间,悠悠醒转时已经到了那江河下游。他奋力睁眼,只看身在个乱石滩上,左右既无人烟也无村落,懵懵然起身,稍稍动弹便觉得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意,猛然把自己给骇得一惊!

这才想到此节:“我居然还活着?”

当下朝着那伤口一把摸去,只觉得那处的皮肤粗糙膈手,触之犹若牛皮,连忙掀起衣衫来看,这才发现——

那伤口早已合拢!

伤口所在多了个奇奇怪怪的伤疤,微微隆出皮肤,形状似条长长的腰带扭曲缠绕,上面是八个圆圆的肉芽,色彩斑斓,爪牙分明,竟然像个蛇龙交杂的图案…

刚刚触手,却觉得脑海中突然轰鸣一声,有个声音狠狠道:“你醒了?”

这声音来的突兀,至尊宝也不由得错以为是从别处传来,一跃而起便左右顾盼,只想找到那藏匿之人,谁知道头才甩了两下,那声音又愤然喝道:

“别找了,我就在此处,在你手边!”

至尊宝听得此言,这才发现手上那疤痕有些稍稍不同,颜色发红发亮,有点微微起伏之势,他迟疑着,有些不可确信摸了摸,口中呢喃问道:“你,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我就是被你害了的水神!”那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在脑海中聒噪道:“你个凡夫俗子,竟然用此诡计害我,将我困在你身上…哼!我实话告诉你,我可不是一般的精怪山魈,我是水神!”那声音直直在至尊宝脑中翻滚,一浪接一浪的喋喋不休:“你快些把我放出来,不然若我恼了,别说你性命不保,就连这方圆百里也必受牵连,生灵涂炭!到时候你纵然后悔,那也迟了!若是你知情识趣,现在让我出去,我堂堂水神自然大度,不与你个小孩子为难,否则,悔之晚矣!”

这声音在至尊宝脑中自顾自的说话,哪知道自己声音大小?至尊宝开始还在倾听,可是那声音愈加响亮起来,脑中就是一股股针扎般的疼痛,却又那里还注意到——后来他只觉脑中着实难受,不由猛然双手捂头,放声吼叫起来:“住口!”

也不知怎地,那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然后继而变得撕心裂肺起来:“啊!住手住手!我吃不住了!你在做甚?快些给我停下来!”

这回声音依旧很大,但是…至尊宝却没有甚疼痛之感,反而觉得有种凉丝丝的气息在脑中游走,整个头脑像是被包裹其中,冰凉畅快,说不出的舒服。

那声音不住嘶叫,不住狂吼,渐渐变成了种哀求悲鸣,可至尊宝却是无能为力,只得连忙宽慰:“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声音渐渐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哎哎哟哟,不住的呻吟…

在此之中,至尊宝脑海中那股不知来历的凉意已经走了一圈,然后沿着任脉下行,他细细体会,这才发现那凉意最后归于了小腹之处,消失不见。

几乎同时,那呻吟之声也停了下来。

至尊宝这才想起了那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幕,似乎水妖朝着自己猛冲过来,然后全身便火烧一般的疼痛——他几乎可以猜到,这声音便即是那水妖发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但是可以断定,这水妖和脑海中的声音,那声音的疼痛与凉气,必然是有所关联的。

换而言之,自己似乎和那天吴扯上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七八章心猿不休野马路,跋扈转思又冥冥(3更求首订,推荐票)

江水潺潺奔流,河边寂静无声,至尊宝经过那丝凉气在脑海中如此这般的一转,对那晕厥之前的事儿也渐渐回想起来——他一点点的追思寻忆,将一切重新在自己心里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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