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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风流(苹果)-第4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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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我在潭水边疲倦睡去,醒来后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所措,耳边的山风呼啸,脚下的巨石乱草纠结,我找不到回驿站的路了。目不见物,要目何用?于是我索性闭目而行,凭着内心的记忆,我平安的找到了回到驿站的路。站在驿站下边的山坡上,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就像那晚上的漆黑一片一样,所有的感官都已经失去效用,所能用的只是我的心。于是我懂了,我顿悟了,我苦苦追寻格物之理不得,原来天下间并没有什么格物之理,世间的至理就在我心里,不必刻意的去追求,他就在我心里,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有发现罢了。”
王守仁的呼吸有些急促,双目发射着光芒,想到当日领悟这个道理的那一刻,他内心的激动依旧不能自己。
“这便是外界所传的龙场悟道的轶事了。”宋楠低低的道,他被王守仁的情绪所感染,仿佛忽然间理解了作为一个执着的追寻者的所有通感。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懂了这个至理,这才是最重要的。”王守仁逐渐平复情绪,淡淡道。
宋楠低声吟道:“何处花香入夜清?石林茅屋隔溪声。幽人月出每孤往,栖鸟山空时一鸣。草露不辞芒履湿,松风偏与葛衣轻;临流欲写猗兰意,江北江南无限情。”
王守仁身子一震,看向宋楠道:“你读过我的诗?”
宋楠叹道:“惭愧,只读过数首,这一首《龙潭夜行》我久不懂其意,现在我算是明白了。王大人,无论你我交情如何,光是知道王大人为了追寻心中至理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我宋楠便衷心拜服了,这一次绝对发自真心,绝不掺假。”
第七九零章合作
至此,王守仁对宋楠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一个能够拜读自己诗作并随口诵读而出之人,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名粉丝。君不见多少大明星的口水歌被脑残们津津乐道,无病呻吟之中也挖出许多感情故事幕后内涵来,无疑是毫不讲条件的支持者。
宋楠没好意思告诉王守仁,锦衣卫衙门中新设一部门曰:文字局,专门收集天下文人酸儒写的诗文来稽核,从中查出这些人是否有大逆不道之言,诽谤朝廷之语,是个文字狱的稽查机关。而王守仁的诗文流传各地,自然也逃不过锦衣卫文字局的稽查。来之前宋楠特意调阅了这些卷宗,将王守仁所写的诗文和心学的一些主张都恶补了一番。这一篇《龙潭夜行》便是宋楠临时抱佛脚硬背了下来,因为此来是找王守仁合作,想博得王守仁的好感拿来当敲门砖的。
王守仁当然不知道这些,他还以为宋楠已经是自己的另一名脑残粉,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神态也更见自然随意。
“没想到国公爷居然也读本人的拙作,没错,这首诗当中的部分心情便是那晚悟道的心境写照,那一夜之后,我便归纳总结了心中所感,在陆氏兄弟的学术基础之上对心学之事加以探索和延伸,终成体系。”
宋楠拱手道:“恭喜恭喜,守仁格竹、龙场悟道,王大人身上的轶事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就像少时读书所学的古圣贤的轶事一般,带着一种玄妙不可言的感觉。我愈发觉得心学乃是一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学说了,大人能否亲口为我说一说这心学到底是什么?”
王守仁微笑道:“国公爷当真感兴趣的话,守仁倒愿意说一说这心学,不过要是详尽而言的话,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还要看国公爷的悟性如何,能否一点便透一说即明。这样吧,我这里有总结的心学四决,乃是入门口诀,说与国公爷听一听。”
宋楠道:“洗耳恭听。”
王守仁负手向竹缓缓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宋楠皱眉不语,这绕口令般的四句口诀看似易懂,但其实蕴含深意,王守仁似乎看出了宋楠的迷惘,笑道:“容守仁为国公爷稍作解释。人有本心,本心本无善恶,当我们有善恶之念时,其实不是本心的缘故,而是意动而为之。打个比方,有人想杀人放火,那不是他本心要去杀人放火,而是他的想法;想去杀人放火,这就叫做意动。”
宋楠皱眉道:“可否这么理解,王大人的意思是,心即是心,意即是意,两者非是一物,而是不同的两种东西,而非我们通常而言的‘心意’,我们平常是将心意看成是一体了。”
王守仁呵呵而笑,脱口道:“孺子可教也。”话一出口便觉得唐突,忙掩饰道:“那个……国公爷智慧出众一点便通,守仁佩服之至,便是这个道理我也是花了许久才想通了的。”
宋楠不已为意道:“这倒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心和意原来不是一回事,敢问后两句是何意?那良知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王守仁道:“意之本体即为知,未发之中无善无恶,当我们意动之事,将意加于事物之身,良知便有了善恶之分。打个比方,山中之花绚烂美丽,但我们若不觉的山花美丽,甚至根本没看到它开放的样子,那花儿开不开美不美又有什么标准来衡量呢?我们看到它开了,并想到他是一朵花儿,那么它才是一朵盛开的美丽的山花。或者说,这花儿压根就不是开在山里,而是开在我们心里,你看到它了,他便存在了,你看不见它,它便不是一朵花。”
宋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卧槽,这不是裸的唯心主义么?这是裸的主观意识决定客观事物,不是唯心主义是什么?”
王守仁没有察觉宋楠的色变,兀自道:“总结起来,守仁认为,身之本体为心,意之本体为知,意之所在便为物,离却人之灵明,天地间便无鬼神万物。”
宋楠已经彻底的绝倒,他再不想讨论下去,虽然来之时恶补了一番心血理论,也准备了不少问题要询问,什么‘致良知’‘什么心外无物’什么‘知行合一’等重量级的问题都准备和这位大圣人探讨一番,听到这里,宋楠已经觉得没什么讨论下去的必要了。
见王守仁意犹未尽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宋楠忙道:“王大人所言已经够我苦思一阵子了,贪多嚼不烂,以后再来聆听先生的教诲,今日和王大人一席话颠覆了我二十余年的认知,内心震撼无以复加。王大人在我的心里掀起了一场风暴,过瘾,过瘾之极。”
王守仁呵呵笑道:“宋公爷客气了,说到底这只是守仁内心思索的见地,不一定能让所有人产生通感,但国公爷第一次接触到本人的学说便能见地若此,守仁也很欣慰。”
宋楠虽然无法苟同他的心学理论,但却不得不佩服这些古代的思想家哲学家们,不得不说,历史洪流中很多东西都被淹没,但这些学术和思想却正是点滴汇聚成为滋养一代又一代人的养分;也正是这些常人无法理解之人呕心沥血的添砖加瓦,才形成庞大繁杂的华夏思想文化的体系。
两人回归厅上,热茶重新沏上,王守仁对宋楠的态度已经极为缓和,趁此机会宋楠开始商谈此行要谈的公事。
“王大人,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件大事要请王大人协作。”宋楠稀溜溜喝了口热茶,吐了茶沫子微笑道。
“国公爷手眼通天,倒有事请我协作,这可奇了。”王守仁笑道。
宋楠笑道:“王大人说笑了,本人不过是朝廷一员,也并无什么通天的本事,而且在此事上唯有大人能帮我,故而冒昧前来拜访。”
王守仁放下茶盅侧首道:“哦?唯守仁能帮公爷么?这倒奇了,守仁官职低微才能平庸,倒想不出有什么事非守仁不可。”
宋楠道:“王大人当知道朝廷上下私底下议论纷纷的一件大事吧。”
王守仁想了想道:“恕守仁愚钝,不知国公爷所指何事?”
宋楠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便是关乎大明社稷未来的皇嗣之事,外界流言纷纷,王大人虽是浊世高人,但毕竟是朝廷官员,该不会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吧。”
王守仁神情一肃,整个人身子绷紧,警惕的道:“原来是这件事,皇上春秋正盛,子嗣之事的议论为时尚早,朝野中的议论便当时耳旁风便是,总有些人喜欢推波助澜的,这一点国公爷当比守仁清楚的多。”
宋楠低声道:“若事情是真的呢?王大人又该怎么说?”
王守仁一惊道:“你是说……你是说……”
宋楠微微点头道:“既来和王大人商谈此事,我也不会隐瞒内情,皇上不能生育的事情是事实,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一年前太后让太医院陆真主持检查皇上的身子得出的结论,皇上自己也知道这件事。那陆真在去年春天便告老回乡,十余日后便死了。”
王守仁额上渗出汗珠来,抖抖索索的端起茶杯,一口未喝却又放在桌上,低声道:“国公爷告知守仁这个大秘密那是何意?”
宋楠道:“这件事很快就不是秘密了,知道此事的可不止是你我,内阁大臣外廷官首尽皆知晓,尚不知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我都不担心,但这个秘密一旦被另外一群人得知,便会生出不知多大的事端来,王大人该懂我所言何指。”
王守仁低低的道:“你是说藩王么?”
宋楠点头道:“正是,皇上无后之事一旦公开,藩王们的想法不问可知,搞不好要出大乱子。事实上我知道有藩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内阁之中有人和他串通一气,这人现在已经积极的运作,谋求其子过继为皇子继承大统之事。”
王守仁愈发的心惊,略一思索颤声问道:“国公爷说的那位藩王是谁?”
宋楠微笑道:“王大人,这还用我说么?你心里比我更明白,你不是暗中派人调查他的行为,甚至和我锦衣卫缇骑都差点撞了车么?很久以前,王大人便已经对这个人留意了,也许王大人比我更了解这个人吧。”
王守仁缓缓起身,负手踱步,忽然停步目光炯炯看着宋楠道:“守仁虽不知国公爷为何找上了我来说这件事,但就这件事本身而言,皇上若无后嗣,从宗族之中过继合适的人选也是可行的,但这个人决不能是那个人的儿子。不错,我盯了他好几年,他背地里的勾当可有些见不得人,若非此事关乎大明朝的将来,只要那人不过火,我也不会声张。但这样的人既要谋求皇嗣之事,守仁是决不能坐视的。说罢,国公爷想知道什么?守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七九一章耸人听闻
王守仁确实是有心人,这几年在赣南巡抚任上,虽离南昌甚远,但王守仁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宁王的一举一动,王守仁掌握的朱宸濠的所作所为居然比南昌锦衣卫衙门上报的多得多,详细的多。虽宋楠早知道会是这样,但南昌府锦衣卫千户所瞎了眼睛的行为,还是让宋楠愤怒不已。
“王大人,我的手下查探到宁王和南京江西安徽当地的官员多有交往,他们之间的来往甚是亲密,且多为手握兵权的领军大员;这些事不知是否属实?你身为赣南巡抚,手中握着两卫兵马,想必也受到宁王格外的礼遇吧。不知宁王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国公爷,你既问出这个问题,焉能不知宁王用意何在?江西周边的军政要员大多是宁王座上之宾,但守仁却不在其中,江西巡抚孙遂孙大人也从不参与其宴饮聚会,不接受其赠送的金银美女,倒让国公爷失望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王大人休怪我说话直爽,我当然知道王大人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否则今日我也不会前来拜访,同大人共商大计了。告诉我,朱宸濠在江西都做了些什么?为何外界称其贤而从不闻其过呢?”
王守仁呵呵而笑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虽不知江西官员们上奏的折子里如何评价朱宸濠的,但可想而知,一定是歌功颂德称其为贤者德王的多如牛毛,怕是连一句诋毁之言也没有。更别说他在江西做的那些事情了。”
“他都做了什么?”宋楠问道。
王守仁轻抚长髯缓缓道:“宁王在南昌巧取豪夺,将南昌府周边肥田沃土尽数占据,垄断江西稻米茶盐交易,敛财无数。这些事大人的锦衣卫衙门上报了没有?”
宋楠缓缓摇头道:“近年来才有风闻,南昌锦衣卫千户衙门上报的也不甚明确,看来南昌的锦衣卫衙门出问题了。”
王守仁微笑道:“我一点也不奇怪,南昌府锦衣卫衙门虽是大人属下,但却在宁王府所辖之中,大人若以为你的衙门是铁板一块,那可太天真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还有呢?光是这些可算不得什么,地方藩王敛聚财物霸占肥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件事说到底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王守仁笑道:“国公爷是想知道些惊世骇俗的消息,好,守仁便告诉你些猛料。巡视江西的右佥都御史王哲于去岁暴亡,想必国公爷必不知其事吧;也难怪,当时国公爷正在西北和鞑子打的如火如荼,必不会注意到一名小小御史的死讯;但我却知道,王哲之死另有隐情。”
宋楠完全不知道这个王哲是谁,看官职也是文官中的一员,死了一名普通文官就算宋楠知道这件事也必不会放在心上,但听王守仁这么说,显然此事非同寻常了。
“难道和宁王有关?”
王守仁面带讥讽道:“国公爷手眼通天,但在南昌府宁王的势力范围内,却是成了聋子瞎子了。王哲正是从宁王府赴宴归来之后便暴毙而亡,虽然尸体很快便被下葬,但其家人却流出消息,王哲死之前面目乌黑,是中毒之状。”
宋楠悚然道:“你是说宁王请他赴宴,然后公然毒死了他?光天化日之下他敢这么做?这却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王哲上书奏宁王侵吞肥田敛财之事,这件事朝廷没有反应,宁王却是得到了消息,所以便毒杀了他,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么?”
宋楠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宁王朱宸濠的胆子大到如此地步,已经到了公然杀害当地官员的地步,可见在宁王府范围内,宁王俨然已经是一个土皇帝了。
更加惊讶的还在后面,王守仁的猛料还在继续:“江西巡查副使胡世宁上书弹劾宁王在江西为患,宁王反诬其妖言惑众,将其逮捕入狱,动手的便是你南昌锦衣卫衙门的锦衣卫;借口案情牵扯复杂不将其押解入京,胡世宁至今还关押在南昌锦衣卫衙门的大狱之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南昌卫都指挥使戴宜素不与朱宸濠交好,曾当面斥宸濠有异志,去岁鄱阳湖匪事猖獗,屡剿不力,宁王遂上奏其和湖匪勾连,戴宜被下狱处斩,全家一十六口皆以通匪而论,无一幸免。”
“南昌布政使郑岳御史范洛曾私下谈论宁王王府建制,称其逾制不当,礼法不合,此事为宁王得知,数日后两名朝廷命官竟然被不明身份之人从衙门拉出暴打,并遭遇死亡威胁。两名官员不得已被迫离开南昌,官衙所在之处竟然无法去履职,你说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
王守仁一桩桩的叙说,宋楠越听越是心惊,虽知道宁王宽厚的外表是表象,但万没料到此人竟然跋扈若此,如此看来,宁王府所辖已经成了一个国中之国,朱宸濠可以无所顾忌的在自己的小王国里生杀予夺,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王守仁既然点名道姓的说出来,想必不是虚言。
“国公爷站稳了,除了以上这些,本人还有更大的秘密告诉你。宁王府敛财无数,在广东福建都设有买卖,名义上是买卖棉麻粮食等生意,暗地里采买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宋楠哑声道:“据我的调查得知,其在该处还采买皮甲和金铁之物。”
王守仁冷笑道:“总算你的锦衣卫衙门还是有些本事,他采买的是皮帐金铁,用途不言而喻,那是打造皮甲兵器的必须之物,另外还和藩商采买的一种名叫佛郎机火铳的火器,虽然采买的都是部件,但南昌府中设有组装机构,日夜灯火不熄的组装打造。这是一位王爷该做的事情么?”
宋楠咬牙道:“这厮居心叵测,几已成定局了。”
王守仁再道:“你可知江西境内匪患不绝的原因是什么?鄱阳湖匪首凌十一、闵廿四等五百湖匪;赣南大盗杨清、李甫、王儒等百余人;铅山匪首李镇、周伯龄、吴三八等两百余人;甚至广西部分山民豪匪、福建汀州漳州等地的山匪海匪他都有勾连,这些匪患之所以屡剿不灭,便是有宁王在其中干预;供给给养,通风报信。南昌卫都指挥使戴宜剿匪半途而废被污为和匪徒勾结,其行动预先为匪徒所知,哪有不失败的道理?事后匪徒们放出谣言说戴宜收了他们的银两,这才又所谓戴宜勾结湖匪之事,这些想必国公爷一概不知道吧。”
宋楠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朱宸濠不仅仅是胆大妄为,勾结庇护这些匪徒匪帮的用意不言而喻,这是搜罗地方武装为自己所用,关键时候这些悍匪都是他的敢死队;悍匪横行,加上庆王府的势力,这便是为何朱宸濠能够雄霸一方,当地官员无声无息的原因之一。谁敢多嘴多舌,怕就是想那郑岳一般被光天化日之下从衙门拉出来暴打然后驱除,事后一概推到匪徒身上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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