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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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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对于这种贵族间的继承权战争屁事毫不关心,能跑就跑。
  在沛县,至少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后日开始的事,算不上一场战争,但也必须讲清楚其中的利害。
  第一期征召的劳作极为重要,如果这三个月不能做好,后面的事只会越发难。
  修路、挖矿、建炉、夯基、准备陶泥等等这些,都需要在三个月之内完成,任务极为艰巨。
  三个月也是依靠热情所能保持的一个巅峰时间,超过了这个期限,就有些过于漫长,一些不满情绪就会滋生。
  好在适是真的见过铁制农具,也知道一些铁制农具大规模使用后的历史,因而他可以用所见到的一切,说出围坐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最喜欢听的话。
  一个人能否宣传,不在于懂得多少道理,而在于能否知道那些宣传的对象想听什么样的话。如果拿着天志兼爱大义之类的话说给此时的农夫听,效果会大打折扣。
  适又不是空画大饼,他是真正知道;就算这是画大饼,实现的时间也没有太过漫长。
  因而适刚刚讲到那些铁器普及后的美景时,火堆旁已经聚集了百余人,使劲地向前挤着,想要听适继续讲下去。
  适知道农夫想要什么,知道他们害怕什么,知道他们期待什么,也知道他们的耐心与激情可以持续多久。
  因而,他所描绘的蓝图中,没有百年以上的故事,也没有十年之后的梦想,而最多都是三年五年为期限的、明确的东西。
  篝火旁的人越来越多,可四周却越来越安静,只有适的话音和篝火的声响,有些出奇地诡异。
  当他说到三年之内要让沛县每家都有一两件铁农具的时候,篝火旁爆发出一阵直冲天际的叫好声。
  蒲高声喊着,心里明白以自己家中的情况,只要铁器出现,不到一年自己家中就能买上一些。
  想到这,再想着适说的农具,不由想了许多极为美好的事。
  比如苇之前和他说过的除草用的锄头,那最好是用铁的,轻便不说,也足够锋利。
  只要有力气,可以让十几墨亩的豆苗中没有一根杂草。墨者又讲过杂草会和豆苗争水争肥争阳光,若是没有一根杂草,只怕又要多产不少粮食,说不准以后真的可以用豆饼来喂牛马。
  又比如之前听到的开垦土地用的铁锄,其实和如今使用的石锄差不多,可是要薄要锋利也要更轻便,不用担心碰到石头上会碎掉,也不用担心锄一阵后手臂就没了力气。
  若是有了铁锄,那边荒泽间自己看中的那片荒地,就能开垦出来。不怕没有力气,就怕力气使出去后收获却不属于自己。
  铁锄一日一人可以开垦一墨亩的土地,荒地到处都是,忙上三五年,家里的土地就要翻翻。偿还了牛马钱,从伍中分出,自己买了牛马,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就算不从伍中分出,铁犁铧也需要有牛马拉动才能开垦荒地。到时候和伍中的人商量一下,大不了一起开垦,这样修建一些小的田埂堤坝也更容易,开垦的也更多。
  想到这些,蒲便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
  这可都是为自己在忙活啊。为了更多的土地、为了更好的生活,这是很简单的理由,也是符合墨者以利聚人的理由,更是足以让农夫献出许多的理由。
  至于说贵族之间的战争,农夫真的没有兴趣。他们要么是逃亡农奴、要么就算被征召参加了战争也毫无收获,反倒要荒芜了自己的田地,可是定租却不能免除,饿死的还是自己。
  此时此刻,如蒲这样朴实朴素的农夫,经过墨者的这将近两年的宣传之后,所能接受的唯一打仗的道理,就是守护他们的公意,守护他们的生活。
  而开矿,还不如打仗严重,但关乎切身的利益更重。
  蒲以为,自己可以为那些想到的梦想坚持一辈子,哪怕五年时间只要能够弄出来铁,自己也一定能坚持下去。
  但,适认为,如今描绘的这些美好,只能支撑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那些此时认为可以坚持五年十年的人,可能有,但却不多,所以需要更多的、不同的激励手段,而不仅仅是未来的美好生活这一种。
  PS:
  以前说过的,没有代差的技术问题一笔带过……基本技术革新都是侧面写。


第一五四章 炉铁奇技啮桑沸(四)
  有效的激励手段,不只是精神上的,还有物质上的。
  对美好生活的愿景,可以作为一种激励,但不宜过长。
  铁器的普及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尤其处在井田制已经初步解体的时段,配合着已经出现的思想变革,自然会引发更多的思索。
  适在火堆旁,身边围着能听到他说话的人不算太多,不可能将聚集到啮桑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此处。
  这些人可能也不太可能与他讨论那些此时看来古怪的问题,但适知道他们要什么,也知道墨者可以给他们什么样的奖励。
  这些人在一起干活的时候,也可以很自然地将一些想法传播出去,而且是用他们的理解、化为他们的预言去传播。
  适深入村社许久,即便自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很明白农夫们的思考方式和语言风格,但终究不是一样的人。
  由这些人转述出去,可以更方便他人理解。
  他所描绘的、栩栩如生的、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的将来美好,如同墨者工坊中做出的最烈的酒,将在场的每个人都醺得微醉。
  能将四周每个人都醺的微醉的预言化作的酒,一定要听起来真实无比。
  适没有提及将来的新矛盾,仿佛将来的矛盾根本不存在一样,所以他说的只是部分事实。
  但部分事实,也是事实,所以这个预言听起来可以身临其境。
  当众人迷醉的时候,适缓声道:“那是数月乃至数年之后的事。墨者以利聚人,这铁器之利是每个人的。”
  “但墨者又要求有功则赏、有罪则罚。这功劳其实并非是对墨者的,而是对天下万民的,只是天下万民还未约出他们的法、选出他们的圣王做天子,因而这功劳就先由墨者来偿。”
  众人知道墨者不会空耍嘴皮子,一听适的这番话,纷纷问道:“怎么才算是功劳呢?又会奖赏什么呢?”
  这话是很多人想听的,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适讲了许多细则,这些细则不是他制定的,而是墨者其余人制定的。
  墨者守城、工坊的赏罚办法,拿到这里一样可以用,一群组织术领先于时代的人,制定出种种细则不成问题。秦墨入秦后,那些繁复细节的律令也正是墨者工坊和守城规章的另一种体现。
  精神奖励,便是一些不能用计件制估算的事。
  比如修路、比如最开始的挖山等等,必须矿井都建成之后才能用计件制奖励。而这种不太可能用计件制奖励的工作,精神奖励的意义是重大的。
  所能做的精神奖励,无非就是编成队伍之后,哪个做的公认是最好的一组,便可以由墨者用马车载着,在沛县转一圈,到处扬名。
  墨者在默默改变着沛县的价值观,这些转一圈的人除了精神满足之外,也可以比别人获得更多的交配权,会有更多的女子逐渐喜欢这些“劳动英雄”,也愿意将这种荣耀做权衡交配权的一种砝码。
  到时候可以在马车上披红挂绿,极尽此时的华丽。
  不要说红绿染料,就是后世昂贵的拜占庭皇室紫,此时天下也是有的——齐侯喜爱紫色,国内的人都跟着穿,所以愈发昂贵浪费奢靡。后来有人就给了个办法,让齐侯靠近那些穿紫衣服的人就捏鼻子做出厌恶的表情。这个故事是个有味道的故事,而拜占庭皇室紫恰好也是个有味道的染料,因为那是尿液提取的,适估计此时齐国昂贵的紫色染料应该也是尿液提取的,否则出主意的不能想到捏鼻子这个办法。
  适自然是不会做,但是墨者有金子可以买,能做到这样,便算是让那些人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满足。
  而在物质上,墨者一样也有可以奖励的东西。
  那些种植了三年,已经可以小范围推广的新谷物的种子根茎,都是可以作为物质奖励给予什伍或是单独家庭的。
  反正种子就是为了种植的,早晚都要分出去,还不如趁着此时新鲜昂贵的时候,作为一种免费的、同时还能用手工业品和将来赋税回收回来的奖励。
  甚至可以直接奖励一些铁器,这应该是众人最想要的。
  只是铁器和那些新谷的种子不同,其中有个问题适必须要解决。
  因为新谷是墨者种植的,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而铁器作坊,却是墨者依靠沛县的民众建起的,刚刚宣扬完劳动价值论这个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又靠着沛县民众半是自带干粮的热情参与,这件事不讲清楚日后会有许多麻烦。
  适想了想,说道:“假使你们许多人在寒冬的野外,都不会生火。只有一个人可以生火。”
  他指着这堆篝火,笑道:“那么生火肯定是需要很多人去抱木柴。所以篝火升起来之后,每个人都能取暖。但唯一会生火的那个人,请求距离火堆更近,是不是可以呢?”
  不少人想到墨者的那些理念,纷纷道:“若是生火之前,说得清楚,那自然可以。这算是与众人签契,他生火换取靠近火堆。可若是生火之后,却认为这火就是他的,那可就不对了。”
  “适,我们有些话说出来……怕是你们墨者不喜欢。”
  有人悄眼看了一下适,小声道:“如果是生火之后,我们让他靠近火堆,那是我们愿意。可若是众人不同意……按照沛县的约法,是不是也可以不准许呢?”
  适笑了笑,点点头,又道:“是这样的道理吧,你们又不是墨者,能做到这样,我觉得就可以了。以约法来看,也没人说这事悖法,只是无人情罢了。所以墨者做事,都要提前讲清楚。”
  “如今开矿的事,不就是讲的清楚嘛。这矿啊、路啊,都是你们修起来的,靠墨者这点人,怕是不可能修起来。但是咱们事先也说好了,将来出铁之后,墨者一定会优先满足沛县乡亭的需求,但除此之外的售卖,便与你们无关。”
  “到时候,若是乡亭三月一轮之事都已轮换完毕,你们出力,墨者出钱,这是之前就讲清楚的道理。”
  众人都道:“这是自然。这是你们墨者提前说好的,众人也都答应的。若无你们,我们空有力气,也不能做出铁。”
  见众人都同意这句看似没什么意义的话,适也先放了心。
  这是所有权问题,按照墨者与适融合的一些道理,这炉铁应该是归于沛县万民的。
  但是,适不希望把沛县弄成一个独立王国,弄成一个绑定在一起的利益团体,甚至弄成一个生活水平远高于其余地方的半自治地区。
  墨者要利的是天下,不是一个小小的沛县。如果此时讲劳动所有权等问题,将来麻烦会很大——沛县的人,凭什么愿意帮助沛县之外的人富足?凭什么去利他们?
  凭什么老子在这里挥汗如土修路挖矿,到头来却要资助沛县之外的人?
  墨者内部没有太多沛县本地人,基本都是外来者,也都是一群对“邦国之别”毫无信仰的人,他们想的只是天下。
  如果沛县是个独立子爵国,那么墨者就是一群天然的“卖国者”,他们经营沛县行义沛县,只是为了利天下,而恰好天下包括沛县在内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讲,利天下的墨者、与沛县的民众,在将来的某一天利益是冲突的。
  适要保证提前就把有些他不喜欢的歪理先弄出来,因为沛县的万民不是墨者,不能要求他们利天下。
  一旦私亩制改革之后,批量的自耕农和广袤的荒地,他们不可能想到利天下的道理,相反可能更愿意开垦一些土地。
  毕竟,自耕农是帝制的基石,他们喜爱一个开明的君主,在将来会胜过一群想着利天下的墨者。
  暂时看来,大家其乐融融,可实际上只是顺路同行,怎么把这条顺路走下去,是墨者现在就必须考虑的问题。
  似乎只有利用贵族、井田、农奴之间的矛盾,在各国完成变法之前,以搞贵族、变制度的口号夺权。
  一旦各国变法完成,墨者将会丧失很大一部分支持者。但不传播技术又不可能在各国造就更多的新兴地主、新兴贵族和手工业者,作为将来夺权的同路人。
  这其中的度,在这件看似只是冶铁技术革新的事情上,也必须提前准备、随时保持和沛县万民的沟通。
  怎么让民众觉得这些铁是他们的劳动成果以激发积极性;又让民众认为铁炉的所有权理所当然归墨者所有……这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适觉得,有些事真的必须提前做。
  至于三五年后,适权衡了一番利弊,觉得宁可不要那积极性,也必须把所有权握住。
  他似乎真的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当初的约定与契约。
  好在,这东西还很新鲜,沛邑的民众还很相信。


第一五五章 炉铁奇技啮桑沸(五)
  适知道他这些话的真正用意,周围的人此时未必会懂,但将来有一天他们或许会懂。
  归谁所有这种事的道理,只在于屁股,怎么样都能讲出道理。
  农业不够足够发达,商品交换不够发达,荒地数量太多,导致了墨者前期想要发展一些手工业,只能用这样的手段。
  没有足够的穷的活不下去的人,没有足够的土地少到连自己都不能养活的人,就没有足够便宜的劳动力和足够发达的手工业。
  好在,蒲苇韧如丝。
  好在蒲苇这样的人在之前生活的太苦,只要稍微的希望就能让他们过得更好。
  因而一旦有了希望,他们这些人便会无比坚韧,短时间内不会动摇,只会如同篝火中的木柴,燃烧成红红的火炭。
  当将来变为将来的现在,当他们对将来的现在也不满足的时候,未来的轨迹便已经不可更改,那倒反而是一件长久来看的好事。
  此时此刻,他们听到的只是适在给他们讲道理,讲一些原本王公贵族征召他们做劳役根本就不需要讲并且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适盼着他们有一天觉得这不对,却又盼着他们此时此刻觉得这很对。
  这种矛盾的心情被苦难的过去隐藏去矛与盾的锐芒,只剩下花团锦簇般的美好未来。
  篝火烧到最后,竟然快要熄灭,四周听讲的人没有一个想起在里面加一些柴禾。
  他们觉得,适话语里的未来,有肉和油的味道,那是最好的味道,却还没有听出那里面的血腥味。
  许久,篝火终于熄灭,适的话也已经说完。
  他站起身,抖了抖坐了许久有些麻木的腿,冲着众人行礼道:“不管怎么样,这是你们的事,也是墨者的事。终究,是墨者欠你们的。墨者想要利天下,而你们没有这个义务。”
  “墨者也不希望你们这些尚不是墨者的人,去利天下。只盼着有一天当有人想要损害你们所已经得到的一切时,你们能用墨者的道理想着怎么才算是利自己。”
  “你们的手啊,可以稼穑、可以冶炼,可以挖掘,但一样也可以拿起戈矛,对吧?”
  旁边的人纷纷叫嚷,心中是愿意的,也是高兴的。
  若是有一日有人要侵害他们如今的生活,他们当然要去反对。
  墨者眼中的天下,可能是从寒冷的燕地到炎热的楚关、从爽湿的东海到巍峨的昆仑。
  可沛县这些农夫眼中的天下,便只是他们的沛县,天下二字,写起来一样,读在心中却不一样。
  蒲问道:“适,你们墨者总是讲道理的。我们就像是羊群中的羊,你们是头羊,当我们不知道往哪走的时候,你们会带着我们走,不是吗?”
  适笑道:“上下同义,不是说头羊往哪走你们就往哪走。而是头羊往哪走,你们便会想到头羊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才跟着走。不过我相信我们墨者,所以暂时你们或许还不懂,但跟着走就没错啦。”
  蒲也大笑,说道:“你问问六乡的人,哪里有不相信你们的呢?可你们非要逼着我们去想对还是不对、有没有道理……可不是我们自己愿意去想的。”
  适点头,嘴角暗含笑容。
  觉得这就像是恋爱,只不过恋爱的双方是墨者和农夫。
  蒲的话只是在表达沛县农夫的那种对墨者的信任。这很好,将来合则一起、不合则分,只要自己想要什么,那就是一群足够优秀的诸夏之民。
  至于墨者,不能也不应该让诸夏每个人都爱恋,只要知道哪些人在哪些时候是所谓九重乐土之中最先进的那批人就好。
  此时的与将来的不同,此时的爱或许有一天也会变为将来的恨,但只要有个清醒的巨子,便足够。
  ……
  那场篝火夜谈的两个月后,蒲与苇这一组的人完成了他们领到了修路任务,比别的乡亭的人快了许多。
  一条可以通行马车与墨车的路,沿着一座有铁矿的山蜿蜒到了一片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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