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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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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日所做的极好,守住了墨者的规矩。既是你提出大聚同义,你若不守那可就破了当日的十三剑之令了。”
  适知道墨子在开玩笑,心情畅快,也笑道:“我自然遵守,这是取利啊,我可不想死。真到我要害天下的时候,尽管杀,杀我一人以利天下,我还是没有二话的。”
  围坐的众人都笑,也不信他能做出什么害天下的举动。
  公造冶于一旁揶揄道:“你口舌虽利,可总要学些防身的本事。辩五十四虽说不精剑术,可寻常人一两个也杀他不能。你学学剑,或是学学射?”
  墨子却道:“不必了。书秘吏今后的事太多,适能做的别人又做不得。他去学剑学射,还不如分出几人护卫。公造冶,你选几个人跟着适,但这些人仍旧你和摹成子管,只护卫他,却不要归他管辖。这是规矩。”
  适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信任的,拜谢道:“如此就让公造费心了。只是先生,书秘吏的人手还是不够。今岁还好,咱们定好的明年要做的事,只怕书秘吏的人不能够完成,更别提今后了。”
  这倒是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适这么一说,公造冶、摹成子、高孙子等部首也都纷纷诉苦,原本墨者只是守城,如今却要暗地里管辖一方,人手着实捉襟见肘。
  不只是书秘吏缺人,到处都缺人。那些深入到村社的墨者暂时不能撤回,至少也还要半年之后,就算撤回也未必人人都能做那些府库吏的事。
  况且一旦楚人围宋,必须还要回去守宋城,这是墨者的义也是为将来准备。
  成为墨者的规矩极为严格,选拔也极为苛刻,适在商丘村社里弄得那几个小墨者,属于特殊情况,又有当初村社谷米事,这才被允许。
  墨子认为墨者一定要是精华,宁缺毋滥。
  原本足以,可现在着实有些不够。如今大部分七悟害都在这里,墨子便道:“今日只先说说,具体如何还要等秋季大聚之后再论。这事既是适你先提出的,你说说你的意思。”
  适放下瓦罐,极为郑重地说道:“先生,若约法成,有些事未必非要墨者去做。墨者固然有行义之心,可以被我们信任,但就算不是墨者,一旦定出规矩,能者举而弊者下,也未必就能作恶。”
  “墨者依旧要严,可是将来为政者,如今学文识字算九数,至少也要三年学成。先生则是非成墨者、不传真学。”
  “可我曾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三年之内,或可让一部分成为墨者,而这些墨者又是精通文字九数田亩的。”
  “可仿当年仲尼私学或郑地乡校,也成一校。先生可为校长,我以辅佐,尽授所学,传以大义。”
  “以两年为期,先闻大义、学文字九数田亩,待两年后近墨已黑者,再以个人强壮聪慧,授以剑术、守城、天志、战阵、鼓动等真学。”
  “如此一来,以三五年为限,可用之墨源源不断。一旦这里的事一了,便让各村社选出聪慧可期的八、九岁孩童,送来。日后他们亦可为种,遍地开花,纵不能传墨者之义,也可让更多人识文断字。”
  “草帛已有,先生已可书义,可若识字之人太少,那又如何以草帛传义呢?”
  适说的很隐晦,也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想法,直接表示让墨子亲自做这乡校之长,自己只做辅助。
  他这是主动承担了许多疲惫的事,也能在三五年内解决墨者人手不足的情况,看上去大义凛然毫无私心。
  墨子也知道,若真是这样做,这管理乡校的人,除了适也是在没有更好的人选。他这个所谓的乡校之长,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去管,墨者一切的事他都要负责,如今看起来生机勃勃,更让他有了希望,更难放下不忍不管。
  其余人也觉得这样正可解决各部人手不足的问题,也都同意,墨子便道:“那就这样,待这里的事一了,墨者大聚之时就把这件事定下来。但现在还是要做成这里的事……”
  他一指四周,看着适,问道:“明日若你难以发音,怕是要换个人。终究最后解决巫祝淫祀骗人之事,非你不可,那时候你若不能发音,这事不好办。”
  适自信满满地笑道:“先生放心,民众之心已定一半,明日事不需我出面,五十四也能做好后面的事。之前已经讲清楚,他口舌锐利,足以做成。”
  “只要讲清楚了道理,缺了谁都可以做,这正是我所盼望的。那我明后日就且歇息,倒要五十四受累了。明日要讲的那些,只是今日事的延续,就像是秋水到来,草木被淹只是必然之事。”
  “无非就是定下来,他们出让的部分权利,转让后由谁掌管而已。”
  众人点头,辩五十四搓了搓手,笑道:“那我明日就上去,但你却要在我身边,万一有些事我答不上,还要靠你急智。”


第一一三章 万民约政势汹汹(四)
  辩五十四这也是谦虚,他自认口舌之利在墨者之中罕有敌手,急智未必不如适。
  再者适虽好辩,但辩五十四认为适擅长的是以物验辩,而非以口舌辩,明日之事正要靠口舌之利。他既敢承此任,必有信心,可都是一家人,总要谦虚一下。
  适琢磨了一下各种细节,说道:“明日恐怕也用不到什么急智。无非就是篡政立新。这些都是细节事,俱已商量清楚的。”
  辩五十四一直想要和适相辩,听适这么一说,嘿嘿一笑问道:“只怕还有两件事需要急智。”
  “其一,分自己的部分权利授予行政者,是否可收回?如何收回?授权是否可悔?”
  “其二,你说邦国自成时,万民已经将部分权利授予出去,那么是否意味着君王就已经先于我们得到了治权?毕竟是先有了邦国,再有了你我这些人告诉民众邦国律令缘何形成,所以君王在我们的前面先接受了这些权利。就像你说脚下的大地是圆的,并不是你说了是圆的之后才是圆的,而是在你发现之前它已经圆了。”
  其余人一听这话,低头沉思,只觉得确实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地方。
  适却哈哈一笑,反问道:“兄长,若民众能问出这些问题,我今日又何必把嗓子说哑?这是这些学问传到王公贵族、杨朱、孟孙阳、列御寇、子夏徒众那些人耳中后才会问及的问题。这些问题该你这个墨辩去解答……与我何干?”
  “真要是明日民众能问出这些问题,咱们墨者便可以洗洗睡了。这天下把义都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咱们又何必传义天下?”
  “我只盼有生之年,能听到民众这样问便心满意足了,明日若是听到,恐怕会喜极而泣甚至喜极而亡。”
  辩五十四早已想出了应对之辞,本想着与适相辩,不想适直接推脱,嘿然一声不免怅然。
  其余墨者一听适的话,也纷纷大笑,墨子说道:“杞人多颠沛迁徙,复国灭国不下五次,故而多忧,甚至有忧天陷落者。五十四的这番问题,大有杞人之态。”
  “不过适的话也对,你的这番言辞,将来这里的事北传,杨朱、段干木、吴起、公羊高、谷梁赤、孟孙阳等人怕是也要质问,到时有你与人相辩的机会。”
  “这些事太远,今日的事还有许多尚未解决。禽滑厘抓回的滕叔羽、那些被我们强留的沛邑大族,今晚就要解决,先做好这件事。”
  墨子考虑了一番,思索着解决这些事的最佳人选,考虑着弟子们的性情习惯,半天指着辩五十四道:“这样,你去告知一声胡非,让他去解决滕叔羽的事。此人日后或还有用,今日事最忌被伙伴朋友耻笑,先去帮他不被耻笑,再谈后面的事。”
  适与其余墨者一听墨子说的这人,思及胡非曾经做过的事,均想:“先生选胡非去做这件事,正合适。”
  胡非是姓氏,不是名。墨者之中都叫他胡非,外人称之胡非子,实则名叫胡非琮。
  既有姓氏,也是贵族,若论家族流传更是渊源到尧舜之时,乃是真正的娥皇女英之后。
  后武王封虞满于陈,为三恪,奉舜帝的祭祀。虞满薨,谥号胡。有后人公子名非,这一支便以胡非为氏。
  陈被楚灭后,公室王族迁至齐国,代齐之田、武子之孙,与胡非氏都属同源。
  前墨子游齐,胡非琮成了墨子弟子。他既是贵族出身,又处在田氏风光的齐国,自小饱读文章,又有一手剑射之术,只是墨者之中这样的人物太多,非惊才绝艳之辈难有大名,是故名声不显。
  这一次沛邑事,中原墨者齐聚,胡非也携自己的弟子从齐赶来,与众人相见。
  墨子既选他去处理滕叔羽的事,自有自己的打算,众人在听了这人故事后也觉得选此人极为合适。
  ……
  远处的一堆篝火旁,身中并不致命四箭的滕叔羽脸色铁青,盯着燃烧的篝火一言不发。
  身旁的伙伴或有出言相劝,他也不答。
  被禽滑厘射中带回,墨者下午在万民面前说的那些话,他一点都听不进去,心中想的只是自己的耻辱。
  禽滑厘说让他知墨者手段、知天下之大,他已经知晓,可觉得知晓的晚了。
  若是早知道墨者并不是只会动嘴皮子的人,哪里会来趟这趟浑水?只要不出滕地,依旧是第一勇士,如今却好,自己不但不敢与人斗,还因为想留着身躯做大事而逃走。
  身上的四箭,全在身后。
  他以往与人相搏,总喜欢赤膊露出上身筋肉,如今中箭再也不可能做赤膊事了,露出背后伤疤,不需相搏便会被人耻笑而死。
  纵然这些伙伴仍旧信任,可他还是觉得后悔无比。
  有时候决定就是一瞬间,这一瞬间便可决定成为英雄或是懦夫,然而时间不会倒流。
  滕叔羽知道,就算这时候再死,也无意义,终于长叹一口气,也不去吃墨者送来的食物。
  他自半闭着眼,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接着便是身边的伙伴挪动身躯的身影,有伙伴轻轻碰了他一下,小声道:“有墨者来了。”
  滕叔羽无奈地睁开眼,篝火对面走来两人。
  一人身穿齐国特色的短衣,腰配剑,面色不像是大部分墨者那么黑,而是带着贵族的白润。即便刻意想做大部分墨者那般行走的方式,但是举止之间仍旧还有贵族味流转。
  跟在他身后一尺的是一个高个勇士,头戴两尺高的危冠,身穿短褐,不伦不类。腰间佩着一口剑,并无剑鞘,剑身较短且细,在前端有一处很明显的收腰,极为秀气,显是楚剑,而非中原剑。
  这两人靠近之后,滕叔羽的伙伴面露不安神色,却不想那个身穿齐人特色短衣的人先冲着滕叔羽拜了一下道:“我听闻了您的事,所以特来看望勇士。”
  这句话一说完,滕叔羽的脸腾的一下涨红,心道这人分明是来羞辱自己,自己哪里是什么勇士?
  正午的事,他已后悔,如今又被这些墨者侮辱,哪里还能忍受?
  旁边的伙伴朋友一听这话,纷纷怒容,只觉得这些墨者欺人太甚。事已至此,我们的朱契也收回了、认输也认了,你们还要如何?
  滕叔羽怒道:“士!可杀而不可辱!”
  说罢,竟然不顾伤口崩裂的危险,强行要站起来。旁边伙伴朋友也不相劝,而是主动搀扶着可能崩开伤口的滕叔羽想要起身,一个个睚眦欲裂想要和这些墨者拼死一搏。
  却不想身穿齐短衣那人正色道:“我如何是来辱你?只是听闻你非惜身而是要留以举大事,虽不知要做的大事是什么,但终究也算的是勇士了。况且,恫吓你的是骆猾厘,射伤你的是禽滑厘,我哪有资格来侮辱您呢?”
  滕叔羽见此人说的真诚,却不知道自己勇在何处,但想来这人应该真不是来侮辱自己的,于是朗声道:“如此最好!我乃滕叔秀之后,若非留此身做大事,即便身死也绝不受辱!”
  他常把自己的姓氏挂在嘴边,此时脱口而出,只是习惯,也多少有些不想让祖先受辱的意思。
  却不想话音刚落,跟随前来的那个头戴两尺危冠那人嗤声一笑,不屑道:“错叔秀之后?很了不起吗?何至于整日挂在嘴边?”
  滕叔羽一怔,再看此人,知道此人打扮必是楚人,恐怕还是王族或是公族,心中暗惊,不想墨者之中还有这样出身的人物。
  楚人好巫祝、祭祀,因此服饰与中原不同。士冠极高,也是延续了氏族祭祀做鸟类尾羽冠羽的习惯,而且喜好佩戴这种高冠的多是公族王族之内的人物。
  滕国被灭,最能依仗的就是楚人。齐鲁如今正弱,越人正强,宋人已不是襄公之时,想要复国或许只能依靠楚人的力量。
  滕叔羽见此人虽穿短褐,可是说话极为高傲,又是楚人,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头戴高冠之人哼声道:“芈姓、屈氏。名将。现为普通墨者。”
  有时候介绍自己,未必需要追寻远古的祖先,只需要说出自己特定的姓氏,便足以震慑住一些整日把家族姓氏挂在嘴边的人。
  简单的一句话,看上去只是说自己叫屈将,是楚人,芈姓屈氏,但在滕叔羽这样的人听来,味道截然不同。
  屈氏是楚国王族公族分支的大族,世代作为楚国莫敖,这原本是仅次于楚王的高位掌管军权。屈氏代代世袭,直到后来楚王借机让莫敖居于令尹、左司马之后,这才压制住了屈氏。
  如今能够随意说自己是屈氏的人不多,纵然不是嫡子也是大宗庶子。
  昔年十四国弭兵之会签订合约,划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开启了长达几十年的晋楚冷战,为中原各国换来了夹缝中喘息生存的机会,直到强晋解体。为了在弭兵之会中占据优势,楚莫敖屈建内穿皮甲佩剑参加会盟,准备若是霸权分得不均就掀桌厮杀,天下闻名,以致死后晋侯亲自遣人往楚吊唁。
  后人父子相继莫敖之职,另有封地者则冠以别氏,屈氏如今在楚国与昭氏、景氏几族共掌楚国国政,远不是滕叔羽这样需要追溯到错叔秀才能说明自己血统高贵的人。
  此时三晋还未打破楚国金玉其外的表象,楚此时隐隐为天下第一大国,这其中的莫敖家族与滕叔羽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楚人自称为王,错叔秀终究也不过是个侯爵,虽不是混的最惨的诸姬,可楚人不知道灭了多少诸姬封国,言语间自有不屑的底蕴。
  这不是墨者不重血统众人平等的道理,可对付滕叔羽这种人,便要用他的道理来压服他,告诉他墨者之中贵族有的是,你不要以为你自己是个人物。
  先声夺人,以滕叔羽的道理震慑,才能和滕叔羽讲清楚墨者的道理。
  再看屈将居于那个齐人之后,显是师徒;又想今日所见之事,不管是屈将还是这齐人都未立名出面,显然在墨者之中均非居于高位。
  想及于此,滕叔羽不禁骇然,脸上一红想到自己总提姓氏家族,竟不想连这个都被墨者比下去,忍不住问道:“你既是芈姓屈氏子木莫敖之后,竟在墨者中不居高位,只是普通墨者?”
  PS:
  胡非子与屈将子事,《吕览》、《艺文志》皆有记载。


第一一四章 万民约政势汹汹(五)
  屈将听了滕叔羽的话,看了看远处那几位正在讨论着什么的墨者,淡然道:“墨者以为,人无长幼贵贱皆平等。我于墨者之外,是芈姓屈氏家族显赫之辈;在墨者之中,只是一个……嗯,一个人。人,仅此而已。”
  “庶农工商,有贤能则举。我剑不及公造、射不比禽子、晓天志不如适、辩不及五十四、刑不及摹成子、匠不如斧矩斤,实在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是普通的墨者。”
  滕叔羽这一次真正服气了,叹了口气道:“难道骆猾厘真的不是墨者之中的第一勇士吗?”
  屈将听到勇士这两个字的时候,无奈一笑,看着身后的胡非子道:“先生,看来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勇。”
  胡非子亦是一笑,冲滕叔羽道:“如果你不能知道什么是勇,那么就会以为我刚才称赞你的话是在侮辱你。所以请让我为你解答什么是勇。”
  滕叔羽点头,胡非子看了一眼屈将,冲他颔首示意。
  屈将冲着滕叔羽说道:“十年前,我也是如你一般理解勇。但先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勇,请将此时此刻做十年前。”
  说罢扶了扶自己的高冠,胡非子跪坐于地,半闭着眼睛,回忆着十年前的事。
  屈将踏前一步,忽然抽出楚剑,抵在了胡非子的脖颈旁,胡非子猛然睁开双眼,却并不害怕,而是紧盯着屈将。
  屈将手腕不抖,剑刃在胡非子的脸庞划来划去,笑道:“我是楚国勇士屈将,听闻墨者非斗、认为游侠勇士相争愚蠢,并不是大勇。所以特来请教,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大勇,我只能杀死您,因为您侮辱了我,因为我正是你们墨者所说的那种愚蠢的勇士。”
  胡非子回忆着十年前的那番对话,面不改色地问道:“在您所理解的勇看来,我是勇士吗?”
  屈将手中剑又虚刺几下,说道:“您算是勇士。如果不是勇士,那么此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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