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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5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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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人正要发怒,熬孙仲子抢问道:“我不知兵,却知人心。”
  “诸公试想,鞔之适的主力就在附近,并未在莱芜。他既在泗上,却放任我等长驱直入,连破许、阳夏等重邑,所为者何?”
  “他若是想要全部吃掉中军和右翼,大可以再等一等,等到右翼深入到苦县一线后,再选择合围,这不是更加容易吗?”
  “若是他能一口全部吃掉,又何必派出疑兵扰乱阳夏韩师?”
  “我虽不知兵,但从人心可知,鞔之适不愿或者说不肯一次吃掉中军和右翼,所以才在阳夏附近布以疑兵。促使中军脱离右翼而冒进到商丘。”
  “如今诸君无策、胆战心惊,不知何以战,那么不妨就反着来。鞔之适想要做什么,我们便反而行之,或许可胜也未可知。”
  “他既不想一次吃掉中军和右翼,那么我们便让中军和右翼会于泓水,缓缓退之。”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存亡大事亦可和稀泥(下)
  熬孙仲子自觉看清楚了问题的本质,又道:“齐韩心意不和,我的计策便可以让齐韩捆在一起,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又洞悉墨家之心,反其意而为。”
  “用我之计,必可无虞。”
  却不想他话音刚落,一柄沉重的剑鞘就直飞过来,正砸在他的脸上。
  一颗后槽牙被剑鞘砸落,扔剑鞘的人破口大骂道:“怨不得墨家说一些人是冢中枯骨,说的就是你们这群人。”
  “出不能为将知兵决胜千里,入不能为相富国强军,只会搞一些法力诈术,在规矩之下蝇营狗苟,遇到墨家这种翻天覆地砸碎规矩的便毫无办法。”
  “你若真有本事,何至于天子出兵连六千人马都凑不齐?”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熬孙仲子捂着脸惊视对方,发现是一名齐国老将。
  那老将手劲极大,掷完了熬孙仲子后又道:“这就像是你是一头猪,知道别人想吃你,你却不想着逃走,却想着先把那个人的筷子折断。心想,人吃猪总要筷子,我只要把他的筷子折断他便无可奈何。”
  “却不知道人用筷子吃只是为了避免弄得手上脏兮兮的,若真是没有筷子也可以用手!”
  “你就是那头猪,不想着怎么逃走却想着去折断别人的筷子!人心人心,若是你真知人心,天下何至于此?无能之辈,这里哪有你狺狺狂吠之席?”
  熬孙仲子被这样一骂,不肯受辱,心说男子大丈夫若受辱不若去死,今日便撕破了脸!
  他一只手捂着腮,嘴角流着些后槽牙脱落的血,含糊不清地骂道:“天下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你们的过错吗?”
  “天子何须富国强军?天子有命,诸侯从之,分封建国,拱卫京畿,做天子之臣的根本不需要富国强军!要不是你们不守规矩礼法,天下如何能乱?是你们有野心导致规矩乱了,却怎么能说我等这些守规矩的人是无能之辈呢?”
  这等于是在指责如今天下成了这个局面是诸侯的过错,不守规矩,现在导致了这样的危局,却居然指责自己无能,说自己不能出将入相富国强军。然而要是你们都守规矩的话,天子哪需要富国强军?
  他是这样想的,可对面的嘲讽声更加刺耳。
  “可笑迂腐!难不成天下礼崩乐坏是现在才开始的吗?”
  “天下如此,列国纷争,只有三条路可走。”
  “要么如昔年仲尼,周游列国,以求重塑礼乐,天下归定,不惜风餐露宿一世奔波,只求天下令出于天子、邦国令出于诸侯,重回周礼权威之世。”
  “要么出将入相,富国强军,天子若强,谁人敢不守规矩?昔年齐九世之仇,天子烹齐侯,齐人却从未敢怨恨天子。”
  “要么便如杨朱、墨翟、老聃之辈,寻求大道,顺应自然,重立规矩,另建法度。”
  “此三者,你会哪一个?你能做哪一个?墨家说你等之辈是冢中枯骨,一点没错!”
  熬孙仲子被对面骂的哑口无言,只觉得对方强词夺理,可却又难以找到反驳的词汇。
  周天子被吓得脸色煞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天子权威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对面说的如此直白,摆明了这根本就不准备给天子颜面了。
  齐国不想按照熬孙仲子的计划去做,那样的话大军慢悠悠地先南下到泓水再撤,很可能就要被全部围住。
  就像是那老将说的,用筷子吃饭只是为了防止手上脏兮兮的,却不是说没了筷子就没办法吃饭。作为一头猪,应该想着怎么逃走,而不是想着把要吃他的人的筷子折断。
  墨家之前的确布下疑兵,是为了拆开中军和右翼,现在看来目的已经达到,正是为了各个击破。
  但并不代表说两军会和墨家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多也就是吃起来难受一些。
  此时的僵局根源在于谁先撤。
  如果说现在立刻下达撤军的命令,各部自己想办法的话,那三万韩军无疑是最容易撤走的。
  墨家如今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明显目的不是区区在阳夏的三万韩军,而且若真的是目标是阳夏,完全可以将兵力悄悄集结在商丘之南。
  如果斥候给出的东北方向的情报是真的,墨家这明显是准备吃掉商丘附近的诸侯联军主力的。
  若是这样,现在下达撤军的命令,阳夏的三万韩军一准儿可以跑掉,因为承匡方向的那支墨家偏师肯定会放任阳夏的韩军溜走而去堵住联军主力的退路。
  齐军想要现在就撤的前提,是用在阳夏的三万韩军做诱饵,北上承匡吸引墨家的偏师。
  主力则在承匡以北快速突击过去,不去管那三万韩军之后怎么办。如果那三万韩军能够很好地完成任务,十有八九是要被墨家围困在承匡阳夏之间,凶多吉少。
  这就是问题的分歧之所在:齐国的想法从大局上看是对的,可这个大局不是韩国的大局,而是所谓天下诸侯天子礼法的大局,韩国愿不愿意为殉道而舍弃最后一支野战部队甚至堵上灭国的风险?韩国相不相信齐国在撤军之后能够不去救临淄而是会为了韩国放弃胶东和临淄而在中原替韩国保卫都城?
  所以齐国所谓的大局是没有意义的,韩国不想做殉道的牺牲,用韩国的宗庙为诸侯延续做砖瓦。
  故而熬孙仲子这番很明显是和稀泥的话,得到了韩国的赞同。
  至少,要么全生、要么全死,而不至于说齐国跑了韩国死了。
  齐国大臣还想继续攻击熬孙仲子以否决这个方案,韩侯却出面道:“熬孙仲子之言,颇为大局。韩齐出兵,盟誓在先,不可私退。我为韩侯,当为韩三万将士考虑。”
  “如今唯有齐韩同心,事才可为。”
  齐相田鞠反问道:“若齐韩同心,阳夏的三万韩军缘何就不能为大局而北上承匡?若是齐心,韩军即为齐军、齐军即为韩军,当为一体,舍小保大。”
  “如今韩侯嘴上说齐韩同心,心里却仍旧分出了韩军和齐军,这难道不是口是而心非吗?”
  韩侯已经不想讲道理了,再讲道理就剩下那些信任还是不信任的车轱辘话了,都是君侯,哪里会那么幼稚去相信盟友?
  真要是撤回去,很可能刚到雍丘,齐军就会舍弃韩军朝临淄进军。
  哪怕现在答应的再漂亮,哪怕是现在当着天子的面盟誓于鬼神,韩侯也不会相信。
  由是韩侯冷言道:“此事除非如熬孙仲子折衷之法,若不然我现在便命段端撤军。大军散开,各自回撤。”
  现在韩侯、齐侯、周天子并不是很危险,因为他们要是想跑的话,也未必不能和身边的近侍们一起孤身溜走。
  可一旦那样的话,六万多联军主力就彻底垮了,不战而废,齐国最精锐的一支野战力量也就彻底葬送了。
  齐国原路撤军的计划,必须要得到韩国的支持,韩国不支持的话,原路撤军就是送死。
  韩国也终于抓住了齐国的软肋,不再和齐国讲道理,而是用同归于尽做威胁。
  要么按照折衷的方案,现在就南下泓水,会于阳夏,从阳夏撤走。
  要么,现在阳夏的韩军就跑,在联军中的韩侯也会轻车前往阳夏,把齐军全都扔在这里,让齐侯自己选择是孤身跟着韩侯跑还是留在这里等着被俘。
  齐国真的是想怒骂一句竖子不足与谋了,南下泓水凶多吉少。
  本来就已经深入到泗上了,现在还要南下就更加深入,到时候承匡偏师、陈苦县偏师都会如同闻到了血的牛虻马蝇一样围过来,近十万大军能否突围出去全是未知之数。
  一旦如此,就断送了齐军或者韩军单独撤回的可能。
  但好处也显而易见,到时候韩齐两国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生共死,反倒是少生了许多龃龉。
  熬孙仲子这样的贵族分封时代的精英们考虑问题的方向是没错的,盟友作战,要考虑盟友之间互相捅刀子下黑手,这是要优先考虑的。
  所以旧贵族时代的精英们在考虑问题的时候,要先考虑人心,先考虑盟友之间怎么才能够不生二心,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考虑胜利还是失败。
  如果连前者都做不到,实际上也根本就没资格考虑胜利还是失败。
  齐国老将骂的虽凶,实则都是屁话。
  说是为了大局,谁的大局?齐国的大局是韩国的大局吗?韩国凭什么要为了齐国的大局舍弃最后的有生力量?
  熬孙仲子见韩侯出面如此说,自己也捂着嘴道:“正是如此,盟军作战,最忌不齐心。”
  “若诸侯齐心,何至于会让当年区区数百的墨家得以震动天下?墨翟纵大才,墨家数万众却也多是中人之姿,若是诸侯齐心,何至于有今日之困?”
  “吾闻吴起曾言,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
  “如今欲要和墨家决战,岂能不和于军?”
  “唯有退至柘城,齐心同力,齐韩方和。”
  “届时,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此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若不然各怀心思,纵有十万军,又岂能战?”
  他有着很标准的冢中枯骨的旧贵族式思维,如果不能从“道”也就是根源上解决诸侯同心的问题,那就用“术”逼的诸侯不得不同心。
  道于此,便是讲道理让诸侯齐心协力,弃小保大的同时,还能够让齐国撤回去不跑武装保卫韩国。
  术于此,便是想办法让韩军和齐军混在一起,互为牵制,谁也不能先跑否则大家一起死。
  韩侯手里又抓着齐国原路退兵的软肋。
  争执了大约一上午,齐国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韩国的提议,选择了折衷和稀泥的方案。
  即,围困宁陵的齐军立刻撤围,在宁陵商丘之间布防,以五千兵力至少挡住墨家主力前锋一天的时间,为联军主力南撤争取时间。
  联军主力向南,过泓水;阳夏韩军在固守阳夏的同时,派遣一军向东至柘城,围击苦县等地的墨家疑兵偏师的阻击。
  联军主力和韩军会于柘城,再从柘城至阳夏,从阳夏经固城而退入到许。


第二百五十章 君子和隶农(上)
  商丘城东北三十里外的墨家主力大营内,篝火连片,抵御着深秋的夜寒。
  适就像是平常一样,每天这个时候都在看书。
  不是他很喜欢看书,而是他的身份决定的。
  作为一个将墨子学说修正的不成样子的修正主义分子,这类人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于初始典籍的理解,要比书写典籍的本人更加通透。
  唯有如此,才能够寻章摘句、断章取义,从只言片语中修正凝练出自己的体系和学说。
  距离墨子去世不过二十余年,若是墨子此时复生,看着这一整套完全变了味儿的墨家理论,定然会疾呼:我不是墨者。
  然而墨子已逝,人死不能复生,适披着墨子的尸骨,做了他想做的事。
  明亮的鲸油灯在闪烁,此时的适正在读一封信,斟酌着回信。
  信是彭城的索卢参寄来的,这个曾经西游万里之外的英豪,如今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身体一天天垮下去。
  许多年前在巴别塔前的思索,在今日终于汇聚成了一个疑问。
  索卢参信上说,生死有命,他自觉自己命不久矣,难过于自己不能看到天下归一,也不能为大利天下再赴汤蹈火了。
  在死之前,索卢参问道,如果贵族权利不能世袭,为什么人的财富可以世袭?假使在土地、作坊用具、原材料、雇工都可以用钱来购买的时候,财富的世袭和权力的世袭有什么区别?
  索卢参在信的最后问道,天下人数以千万,人与人不平等的起源,到底是什么呢?
  在土地、用具、原材料、雇工都可以用钱购买的情况下,王公贵族的权力到底是败给了金钱还是败给了天理和正义?
  这封信是私下的信件,索卢参也说了,这封信不会公开。
  他也知道适在忙着为最终的决战而准备,但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知道能否看到适得胜归来,所以他希望以私人的身份而非庠序文科学长的身份来问这个问题。
  适提起笔,许久,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许久,书秘走进帐篷内,轻声道:“巨子,例会。”
  两个简单的字,像是救了适的命一般,适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正式的、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将索卢参的那封信封好,离开了自己的帐篷。
  一处羊毛毡的大帐之内,墨家的半数高层和正师以上级别的军官齐聚,适挥去了脑海中索卢参的疑问,堆出了笑容走进了大帐。
  一名上校参谋官将当前的局势大致讲了一下,如今墨家主力的前锋一万一千人以及逼近宁陵,斥候回报说诸侯联军并没有选择原路撤退,而是选择向南,意欲和在阳夏的三万韩军相会。
  地图上,一个巨大的口袋已经基本扎成,诸侯联军走到这一步,基本上就要看在阳夏、柘城附近的那支做疑兵的偏师能不能挡住阳夏方向的韩军了。
  这一次墨家集中了几乎全部的家底,动员了几乎所有退役五年之内的老兵和上士级别的退役军官,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四个主力的步兵师都是换装了燧石枪的精锐,一个征召重组的以退役老兵为主的冷热兵器混合的火绳枪师,以补足那个插向承匡的主力步兵师的抗线人数。
  主力方向一万五千名骑兵,包括一个精锐的武骑士的重骑兵师和一个轻骑兵师。外加两个旅的战斗工兵,一个旅骑马机动下马列阵步战的步骑士,六个先登营掷弹兵连。
  集结了一共大约一百二十门以上铁弹的铜炮,这还不包括各个旅配属的四门小炮。
  如此豪华的阵容,是墨家攒了三十年的家底,驻楚军团虽然也是精锐,但是外线作战,很难配属这么多的铜炮和骑兵。
  这一战的重要性已经不需要在军帐内多讲,在场的人都明白,一旦获胜,北方诸侯将再也无力阻止墨家的扩张。
  适看着最新的敌我情势图,上校参谋官指着宁陵和商丘之间的方向道:“齐人留了大约六千人,在这里阻击我们前锋的前进。”
  “我们呢,则在阳夏和柘城之间,有将近六千人,阻击阳夏方向的韩军北上会和。”
  “斥候回报,在宁陵和商丘之间,明天一早就会开战。看天气,明天是个晴天,月朗星稀,正适合野战。”
  “在承匡方向的右翼也在朝这边前进,按照敌军的行军速度和撤退方向,如果不出意外,正可以赶上最终的决战。”
  大致的情况讲完,有人道:“现在我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敌军向南行军泓水本身也是一种欺骗呢?”
  “如果敌军佯装要在泓水相会,然后经由阳夏退至固城,再退至许……实则是趁着承匡我军开始集结战场的机会,阳夏韩军和商丘齐军忽然向西北,攻破承匡方向的我军偏师,从承匡方向撤走呢?”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承匡距离雍丘很近,若是联军主力南撤是假,却集结兵力击破承匡方向的偏师,从承匡撤往雍丘,那么局面就会不怎么好看。
  到时候墨家固然还是掌握着战略进攻的主动权,但到时候齐韩联军会依托雍丘抵抗,逐渐后撤。
  有人摇头道:“承匡方向的我军也都不是没打过仗的新人。步兵的陈雨和骑兵的庶俘芈,都是打过很多仗的军官了,他们会广派斥候看看战场的情况的。”
  “如果说韩军忽然北上承匡,早也不行、晚也不行。”
  “承匡距离商丘一百四十里,距离阳夏百里。诸侯联军若是想要从承匡方向退军,不可能放弃宁陵不管。”
  “现在我军已经解了戴城之围,一旦发现敌军向雍丘方向撤,我们可以立刻向西。”
  “只要承匡方向的我军不至于在半天之内溃败,那么我们就可能在承匡附近围住敌军。敌军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诸侯联军当初不冒进,而是先攻下戴城,然后再攻商丘,这种危险是存在的。”
  “但齐侯不得不急,他不急,临淄就要危险,所以从一开始他选择攻入泗上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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