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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4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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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只是魏楚之间的矛盾。
  窥一斑而见全豹,这件事折射出来的问题,就是面对泗上的崛起,各国之间是否真的可以互通有无、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别人?
  自从当年齐墨战争后适上台为巨子后,泗上这边从未惧怕过任何一个单独的诸侯国,如果是各国不干涉一对一的厮杀,哪怕是魏国,泗上也有信心把魏国的血放干,让魏国爆发一场失败和重压之后无可避免的革命。
  泗上担忧的,只是各个诸侯之间的联合,尤其是魏、楚、韩、齐等诸侯如果合力,泗上现在还未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会颇为不利。
  指挥所中,彭城军团的主帅感叹道:“咱们泗上执着于阶层的矛盾,以至于咱们思索问题过度地考虑阶层。实则诸侯之间的矛盾存在,楚人魏人之间的怨恨也存在。”
  “我们虽然尽量消解,为了兼爱只谈天下人不谈楚人魏人,可宣传是一回事,思索决策的时候又是一回事,不可混淆。”
  “以今日事看,就算魏楚合兵干涉宋国,也必然各有异心,彼此掣肘。巨子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要我们快一点平定宋国之乱,那么诸侯之间合兵干涉的可能性就会微乎其微。”
  六指也道:“这件事吧,说起来……巨子当年就说,如果文侯尚在,吴起乐羊李悝段干木田子方西门豹北门可等人俱在,魏确实为我泗上心腹大患。”
  “可叹子夏入西河之后,魏人贵族多求学,自成一派,贵族之中的人才和魏国的落魄士人之间的矛盾也就不可避免。要么就是底层一派占据魏国的主流,要么就是贵族一派排挤走那些底层出身的人。”
  “现在看来,胜负已分。魏国已经再也没有威胁了,井中枯骨,早晚糜碎。”
  他想了一下,又道:“既然两边差点打起来,那么我们便可以利用一下。魏人不是说楚人和我们过于接近吗?那也不能让魏人白说啊,那就真的亲近一下。”
  “我建议,分开各国的使节。秦人自不必提,楚人嘛,也让他们靠我们更近一点,时常作出一些和他们亲密交谈的姿态,让魏韩使者看在眼中。”
  “虽然只是小伎俩,大贤大能之人一眼便能看穿,可我看这天下大贤大能之人却也不多。”
  众人立刻明白了六指的意思,均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可惜刚才我们制止的早了些,若是让他们打起来就好了。我看那楚国使节年轻力壮,到时候若是把魏人使者打的鼻青脸肿,这里面又还有私怨了,等归国之后,必然会极力反对魏楚合兵。”
  既然提议被一致通过,很快就将各国的使节分开,将楚国的使者安置到了一处新的地点,距离指挥所更近。
  而且当天,六指就很明显地露了个面,和楚人使者亲切交谈,还让楚人使者当着魏韩使者的面一同进入了指挥所里面,许久才出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粗陋的挑拨离间的手段。
  但粗陋的手段未必无效,挑拨离间这种事可以发生,源于本身就不是铁板一块,在这种情况下,越是粗陋的手段反倒越容易奏效。
  这时候世上还没有“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这个故事,可六指却从适那里听到过改了名字虚幻了地点的版本,他觉得这个故事很奇怪,当时他就很奇怪这明显是个粗陋的手段为什么会奏效?
  如今年纪逐渐大了,经历了泗上这些年的看似平稳实则暗藏玄机的内部斗争,很多事他可看的明白看的清楚了。
  今天这件事,也就只是临时起意、借题发挥,手段粗陋,毫无遮掩,可他觉得未必就没有效果。
  是夜,魏人使者取出纸笔,如下写道。
  “楚使多辱君上,吾欲杀之,墨者制止。顷刻,牵楚使之手入军帐内,一时方出,楚使面露喜色。夜里餐食,我等皆恶,楚使多酒肉,隐约可听榆关大梁事。”
  魏人使者写的这些,倒是没有半句虚言,至少是部分真相。
  可若真的对天下局势看的透彻,同样的这件事,或许应该这样写。
  “楚使年幼骄狂,言语有辱及君上事,墨者借此罅隙,厚楚而薄魏,为防楚魏会盟合兵。”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贰副使者,无需心怀天下大势,于是趁着下午的怨怒写下了“真相”和“事实”。
  同样的事,又不同的笔触便会有不同的解读。
  这篇将会交给魏侯的记录,未必会产生效果。
  但将来若是真的不能合兵会盟,恐怕一些人会把这件事翻出来以为只是一个人导致了最终的结果,这是民众们喜闻乐见不需要过多思考其中矛盾的样板故事。


第六十二章 砀山围城战(七)
  四日后,工兵们已经将靠近城墙二百五十步的第二道平行壕挖掘完毕,这一道平行壕终于到了守城方火炮的攻击范围之内,但却因为角度和关系并不能对里面的士卒造成任何的损伤。
  从开挖到此时,泗上这边一共才损失了六个人,其中还有三个是因为塌方事故导致,另外三个则是守城方的铁弹诡异地、不合道理地弹入了壕沟内。
  前方的士卒正在努力拓宽平行壕的宽度,按照四步也就是六米的规格努力挖掘,看样子如果城内的人再没有出城反击的动作,最迟明天早晨就可以完工。
  六指观察着远方的壕沟,回身对身边的炮兵指挥官道:“明日就要靠你们了。”
  “壕沟一旦拓宽,工兵完成了炮兵阵地的部署,你们就要从壕沟把炮运过去。”
  “那十几门大型的曲射射石炮会掩护你们,到时候你们就调低角度,尽可能将铁弹砸在砖石斜坡上,四处乱跳,以彻底摧毁正面的守军。”
  “你们只要做得好,压制住城中,是靠炮轰开、云梯登城还是挖掘穴道爆破,那都是后话了。”
  利用砖石结构的弱点和斜坡角度不合理的缺点,用铁弹弹跳轰击本就是炮兵指挥官的意见,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昨天热气球的升空观察,发现城中的主力都已经集结到了这一侧,城墙的正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这对于乱跳的铁弹来说简直是一场送到嘴边的屠戮。
  砀山距离彭城太近了,所以许多重型的守城用的铜炮都可以运过来。
  一共有十四门重型的、发射几十斤重的铁弹、但是射程很近、曲线很高的臼炮。
  之所以称之为臼炮,因为整个样子长得和舂米捣蒜的臼一样,粗粗的口径,厚厚的外壁,以及短短的炮膛。
  原本这是彭城守城用的、用以越过城墙摧毁攻城方冲车之类用的,代替的是火药时代之前墨家守城术的籍车。
  而一些平射的炮,则取代了原本体系中转射机和床弩的地位。
  在墨家原有的守城体系下,火药时代的替代并无丝毫的滞涩。
  能守城,便可以用来攻城,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炮兵的指挥官是适的嫡系,也算是适的亲传弟子之一,和六指亦算是师出同门,两个人在一些攻守城的想法上很有默契。
  就现在看来,炮兵的指挥官觉得这一次唱主角的,肯定就是自己,他也确信自己当初的建议足以瓦解砀山的城防。
  两个人正要继续讨论一些细节的时候,有传令兵跑来报告,说是热气球上观察发现,城中集结了一些人,看样子是要出城袭扰。
  六指笑了笑,和炮兵的指挥官道:“这倒好了,还没有攻城呢,就先要你们发挥了。”
  不待炮兵指挥官回答,六指冲着传令兵道:“升旗帜,击鼓,让各部按照参谋们既定的计划准备反击。”
  “掩护工兵,让他们继续挖掘,不必慌乱。”
  ……
  城中,皇父钺翎看着如同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朝着这边延伸的壕沟,看着壕沟中不时飞出的泥土,面色阴郁。
  墨家的这种攻城方法让他很不安。
  就像是两个人打架比剑,就算是自己弱小且技不如人,那么两人亮剑,明知是死,也可以一搏。
  可现在这种攻城法,更像是自己身上一处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每天都在流血。自己心里很清楚,一旦血流尽了,那么自己必然会死,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血一日日流尽,却也无可奈何,甚至于连弄出这个伤口的敌人都看不到。
  他知道墨家的攻城手段颇为不同,也知道单凭自己守不住,可却没想到实战起来和自己所想象的差距会如此之大。
  亲信谋士们纷纷道:“除非派人出城反击,破坏这些壕沟,别无他法。”
  皇父钺翎觉得有些聒噪,指着远处壕沟中已经成型的宽大阵地和远处闪烁着铜光的火炮,反问道:“出城反击,百人之中能有一人接近壕沟吗?”
  “不能接近,又如何破坏?”
  他觉得实在是无计可施,亲信谋士们说的也是屁话,他难道还能不知道破坏壕沟就可以继续防守?
  可问题在于怎么破坏?
  城头就那么几门炮,对面的工兵如同老鼠一样藏在壕沟内,而且壕沟的形状极为恶心,都是和城墙角度近乎平行的,炮击根本无效。
  城头的弓弩、火枪掩护,更无作用,现在最近的壕沟尚且在二百五十步外,不提百步之外和打月亮差不多的火绳枪,就是养由基复生,也不过百步穿杨,二百五十步又有谁能做到?
  从城头反击到最近的壕沟,二百五十步的距离,全是一片开阔地,在退守之前已经将附近的房屋树木清理干净,防备攻城一方借以掩护。
  现在这二百五十步的开阔地,面对的是严阵以待的泗上义师的火枪手和炮兵,只怕冲不到近前就要死干净,城中士气将会更为跌落。
  身旁的亲信谋士道:“依我看,墨家攻城之法,颇有深意。如今距离城墙二百五十步,又挖出了一条平行于城墙的壕沟,而且正在拓宽。”
  “以他们的挖掘速度,明日清晨之前,必能拓宽完成。”
  “一旦拓宽,泗上的士卒就可以前进到距离我们二百五十步远的地方,继续向前挖掘,他们就可以完全控制这二百五十步的距离。”
  “且那里正在堆积一处土垒,应该是部署铜炮的,泗上多炮,一旦土垒完工,城头必要在泗上铜炮的射程之内。”
  这谋士说的头头是道,皇父钺翎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我看得出来,你看得出来,但凡知兵的都看的出来。”
  “可难就难在,就算看得出来,就算我们算的都对,甚至于连泗上这边什么时候可以拓宽壕沟都能算出来……然而有什么用呢?”
  这一句有什么用呢,彻底问住了身边的亲信谋士。
  都说,兵者,诡道也,那说的是战略。
  现在墨家就把战术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包括守城的人都能看出来墨家的战术、推断出城外平行壕完工的时间,判断出炮兵部署的位置……
  问题是,怎么办?
  墨家把一切都展现给了守城一方,看出来又有什么用?
  正在皇父钺翎将要焦躁的时候,一名亲信轻轻拉了一下皇父钺翎的衣角,皇父钺翎明白这亲信是让他压抑一下心中的烦躁,免得彻底让人心涣散。
  于是急切间换上一副真正善于养士之人的谦和,用优雅的贵族姿态对自己刚才烦躁的事表达了一下歉意。
  待到无人处,皇父钺翎问刚才拉他衣角的那士人道:“你有何良谋?”
  谋士反问道:“公以为,按照墨家现在的挖掘速度和攻城手段,城邑还能坚持几日?”
  皇父钺翎看看天,这人既是心腹,素来反墨,便也不必遮掩,只道:“若无阴雨,最多十日。”
  谋士又问道:“若城破,以公之所为、以墨家菏泽审判田午之行径来看,您觉得您可以活下去吗?”
  皇父钺翎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到时候墨家就算不想沾血,将他丢给戴氏一族,戴氏会选择让他流亡?只怕会把宋国一切矛盾的责任都推给他,然后以民众之意将其处决。
  宋国的矛盾不是他积累下来的,而是积重难返,若是一个碌碌无为之人,或许反倒还可以让这矛盾不至于这么快爆发。
  正是因为他有野心有壮志,才导致了矛盾的不可压制。
  如今看来,死已经是必然之路,墨家不会饶过他,至少要用他的血做个警示:谁敢学他,那就是死路一条。
  面对这样的问题,皇父钺翎用当年子产变法时候的一番话,感叹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既是这样说,便等同于默认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他没想到诸侯们会如此短视,更没想到自己面对泗上的攻势可能连一个月都坚持不到,自己花费重金修筑的砀山要塞在泗上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亲信谋士见皇父钺翎回答的如此淡然,便又问道:“将死者,第一要务,便要想如何复仇。”
  “现在那些人想的办法,都无意义,就算今日废掉百余人,挖掘了城外两三处壕沟,也不过是将破城之日推迟一天。”
  皇父钺翎皱着眉,看着那谋士,冷声问道:“你是何意?如你所言,我应该投降泗上?你莫非是泗上说客?”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不要去考虑是否守得住了,不如考虑一下别的。
  什么是别的?
  弦外之意,皇父钺翎觉得无非就是投降。
  那谋士摇头道:“我非是说客,我与泗上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父亲死于当年商丘之变。”
  “我只是想告诉您,既然您已经是必死之局,与其考虑怎么样才能晚死几日,不如考虑死后复仇之事。”
  “岂不闻泗上所讲的那个‘执政变法遭到贵族反对,死前用计害七十家绝嗣’之故事?”


第六十三章 砀山围城战(八)
  这个泗上这边借由“未可知之地”、“太虚幻境”的死前毒计的故事,若无泗上这些年导致天下发生的变化,原本就该在这几年发生在楚国的宫廷之内。
  故事的人名换了、国家换了,但是故事的精髓却没变。
  历史上吴起明知自己必死的时候,没有选择张弓反击杀一个够本,而是直接扑到了楚王的尸体上,迫使杀红了眼了贵族们箭射楚王尸体,导致了七十多户贵族绝嗣全家被杀。
  这才是善于复仇的人在不可能翻转局面之下该做的选择。
  宋国距离泗上太近了,那些原本应该发生但却没有发生的、借用未可知之地发生的故事,这些人都听过。
  皇父钺翎既然知道自己不投降必死,又不肯投降,心中已然做好了死的准备。
  听这亲信一说,眼前一亮,大笑道:“若非你言,我竟然不能看破,还在思虑如何才能晚死几日。”
  “不知你有何妙计?”
  那亲信谋士道:“死人不可以复仇。但从死人身上看到自己影子的人,会害怕自己也是这样的下场而去杀死您的仇人,虽然他的心意不是为您复仇,但他的行迹却是替您复仇。”
  “您以为,什么样的人会和墨家为敌?什么样的人又能够有可能屠灭墨家?”
  这说的,自然是天下诸侯。
  皇父钺翎苦笑道:“我已经发了反墨之檄文,历数墨家之罪孽,动摇分封建制之根基。”
  “可又有什么用呢?楚魏韩迟迟不肯出兵,不敢出兵,不愿出兵。诸侯之间,各怀心志,生怕自己被友军所伤。”
  “天下将乱,他们却目光短浅,不能够放下仇怨一致对抗墨家,早晚有一日,等到他们国内也暴乱的时候,谁来帮他们?”
  那亲信闻言哈哈大笑道:“自三皇五帝至虞夏商周,纵观数千年,唯一所见,就是为人者,从来不会从历史中吸取经验。”
  “数千年亡国之失,于史中都可找到对应之处,但却又有几国社稷得以长久?”
  “您说的这些,是有道理的。但除非墨家暴乱的火烧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才会感慨如今没人帮他们了;除非是后人以史为鉴的时候,多做感慨,但却不妨碍日后仍旧有人犯同样的错。”
  “您以为我在说天下诸侯可以为您复仇?”
  皇父钺翎一怔,反问道:“除非诸侯,又有谁人能为我复仇?谁又能硬撼泗上之锋芒?”
  那亲信谋士微笑道:“民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墨家借民众之力而起,能够灭杀他们的也只有民众。”
  皇父钺翎脸色微变,觉得这谋士莫非是痴心疯了?
  墨家正是借庶民之力崛起的,皇父钺翎很清楚,自己在墨家的那套道义体系中是“蠹虫”,是不劳而获者,自己也明白自己的政策不可能获得逐渐醒悟的民众的支持。
  指望民众将来有一日替他复仇?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可再一看那谋士,并不像是在说疯话,不由正色请教。
  那谋士又做比喻,问道:“您可曾在水中游玩差点溺死的经历?”
  皇父钺翎摇摇头道:“不曾有。”
  那谋士道:“我有过。小时候在水中游玩,差点溺死。从那之后,我从不会入水,连同沐浴都会害怕。”
  “但是,那些不曾经历过将要被溺死痛苦的人,只听我说,永远不可能想象到将要溺死的痛苦。反倒是会嘲笑我,说我因噎废食,过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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