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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4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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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魏楚之间互不信任,互斗几十年,这又是可以各个击破的。
  况且就韩国吞郑这件事,必然要引发魏、楚两国的不满,韩国绝对不会允许魏楚两国分郑国的国土,因为这是韩国的腹地,距离韩国都城也不过百里,不可能允许三国合力分郑的策略。
  一旦内部各怀鬼胎,那么围绕着宋国政变引发的中原局势的变动,就会愈发有利于泗上墨家。
  无论泗上是为了出于对自己有利,还是别有动机,郑国都不可能拒绝墨家使者提出的一些意见。
  在说明白了长远看郑国的出路后,使者便和郑君乙道:“巨子此次遣派我来,正是为了不使人民陷入战火之中。”
  “唯有战而能守,韩人方会犹豫,越发不敢随意开战。”
  “若是战不能守,这就像是一个三岁孩子抱着一块金子走在街市上,有心之人必要起歹意。天下抱着金子走在街市上的人多矣,可却安全的多、被人抢走的少,正是这个意思。”
  郑君乙道:“此言得之。只是街市上众人不能够被人抢夺的原因,更在于律法有定,劫掠者刑。”
  “昔年菏泽之盟,若是能够定出国与国之法,那就好了,方能止住大并小、强吞弱之心。”
  泗上的使者点头道:“此事我墨家虽为天下考虑,多有此意,然而二十年前中原弭兵的号召被各国背叛,已然是心灰意冷,天下不义之君多矣,不可守信。”
  郑君算是发发牢骚,也并没有其余的意思。
  郑国这样的绝对没有能力强大、四周被强国环绕的国家,是最期待新的国际法的。
  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曾经天下的国际法是周礼,礼法规矩之下,如何是对、如何是错、如何该征、如何该伐、战时如何、老弱不追等等规矩,都算是国际法的范围。
  但是,周礼这个国际法被毁的开端,正是源于郑国,所以郑国也是最期待新的国际法而不好意思去谈周礼。
  正是郑庄公先毁掉了周礼的国际法部分,是庄公和天子作战的时候怒射了周天子。
  郑国还有过郑周交质的事,天子和诸侯交换人质,此事也算是彻底毁掉了笼罩在各国头顶、维系各国关系的周礼。
  周礼的国际法部分被毁,郑国先受其害,如今他自然盼望新的国际法出现,唯有新的国际法被各国承认,才对郑国最为有利,才可能保障郑国的独立。
  泗上不想立国际法,也不会去主张号召,只推行了诸夏的战争法,更使得各国都开始扩军、备战、变法,郑国对此是有些怨言的。
  郑国和宋国很像,但又极为不同。
  宋国可以加入泗上的非攻同盟,在泗上的武力保障下,与如今硕果仅存的鲁国一起保持着中立。
  但郑国不行。
  泗上太远,魏国太近,郑国不敢也不能够加入泗上主导的非攻同盟,只能以朝见魏国的方式做魏国的臣服国。
  但因为韩国的关系,魏国又不可能真正保障郑国的独立,相反还会利用郑国作为诱饵维系魏韩同盟,适当压制韩国。
  泗上不是郑国的第一选择,但郑国请求魏国出面、官方保证郑国独立的努力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只有几句模棱两可的说辞,那么泗上的一些军事和经济支持就是郑国如今所急需的。
  按说,听起来郑国的做法其实很傻,被魏韩环绕,却还隆重地接见与魏韩对立的泗上的使者,这是不智。
  所谓以小国行大国方可行的远交近攻之策,是自取灭亡之道。
  但问题在于,郑国明白就算不结交泗上,韩国也会打自己,韩国打自己永远不缺理由,而且周礼都没人遵守了,打仗和吞并有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理由了,这就是大争之世的残酷。
  如果魏韩是一个,有楚或者泗上作为威胁存在,郑国当然可以以附庸国的身份保持独立,作为缓冲,可并非如此,那么这种看似不智的做法实际上才是最为有利于郑的选择。
  更长远地看,郑国的局面是个死局,站在郑国的角度永远解不开。
  泗上,只是把这个必然的死结,提前结死而已。


第四十八章 战略收缩(上)
  就像是一根线系成的死扣,这个死扣迟早有一天会被拉死,但要拉动这个死扣必须要在线的两端用力,只有一端用力是没有效果的。
  现在墨家是先主动拉动了这个线,让韩国去拉另一端。
  郑国做的选择不是愚蠢,但在国力的差距和时代大争的背景之下,使得他们所有的谋划都无意义。
  计谋要靠国力去支撑,一力降十会,没有力量的支撑一切都毫无意义。
  当谋划都毫无意义的时候,也就无所谓明智和愚蠢。
  郑国的国土如今只剩下新郑附近的一些城邑,和韩国打了三十年了,筋疲力尽,国人厌战。
  郑国一片平原,无险可守。
  墨家也不可能派兵,唯一能够给予的支持,也无非就是派来一些军事人员帮助训练士卒、派出一些工程人员修缮城墙、派出一些退役的炮兵来郑国组建炮兵。
  以墨家决策层的推测,这一切也是没有意义的,短期之内不可能使得郑国拥有足够的战斗力,如果韩国足够聪明,那么吞郑这件事最迟就会在今年年末进行。
  但郑国君臣却觉得这是极大的帮助,墨家使者说的明白,依靠郑国的国力也野战击败韩国已无可能,唯有依靠外交手段,保卫都城,撑到魏国楚国和泗上出面调解。
  ……
  墨家使者入郑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魏国都城。
  斥候细作们也将泗上、宋国、郑国发生的一切汇总,在魏击和公叔痤面前说清楚了。
  魏击盯着关于郑国的情报,久久不语。
  半晌,冲着公叔痤道:“相邦,只怕韩人不久便要来,还需要提前准备好说辞。”
  “鞔之适这一计策,极为恶毒啊。”
  公叔痤也叹了口气道:“这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的事。”
  “本身只是宋国的事,鞔之适却将宋、郑联系在一起,这件事便不好办。”
  “凡要行,必有果。君上需得想清楚,如何做才符合魏国的利,宋国这件事到底要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此时再无他人,魏击倒也不必说那些所谓礼法大义之类的话,便问道:“相邦以为,就算魏楚韩出兵,可以彻底泗上墨家吗?”
  公叔痤想都没想便道:“绝无可能。”
  “泗上民风已与别处不同,民众求利、又谈平等,人心已乱。若要覆灭墨家,除非将泗上屠光。所谓鱼之与水也,民为水,墨家为鱼,欲要无鱼,仅靠网罟只怕不能够做到,除非将水都排干。”
  “而真要这样做,只怕不要说魏楚韩,就是天下诸侯合力,也做不到。”
  “墨家已在泗上扎根,他们修筑堡垒,围攻困难,况且其军善战,又多狡诈,极难。”
  “君上以为如何?”
  魏击点头道:“我想的也是一样。只是墨家逐渐做大,将来必为魏之大敌。我本欲借宋国事,以天子之命为诏,结楚、韩、齐、越,在宋地与泗上激战,消耗其国力。”
  “但现在看来,此事也难。”
  “不说其余,便说这郑国事,如何做?这件事做不好,韩人如何能出力?”
  魏击所担忧的就是这一点。
  郑国算是魏国的附庸国,毕竟朝觐了魏国,尊魏为上。
  但是,魏国之前的吃相太难看了,明明可以把郑国作为一个魏韩之间的缓冲以遏制韩国的,可偏偏郑国三分的时候,魏国吃了郑国不少的土地。
  魏击对于天下局势的把握、对于纵横捭阖的外交手段,对于结好盟友保持霸权这些东西,比他的父亲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现在郑国算是迫于无奈委身于魏,对于魏国没有丝毫的信任和尊重,只是一种强迫之下的无可奈何。
  这一点魏击很清楚。
  当初分郑吞地的时候,他就是觉得韩国肯定要吃,当时和韩国翻脸还不好,那么韩国要吃自己也不能少吃了。
  现在,泗上的使者前往郑国,大张旗鼓,魏国又能怎么办?
  以半宗主国的名义,要求郑国不和泗上接触?
  那么,郑国必然要求魏国给予郑国独立的保证,要书面的盟誓才行。
  可这样,韩国必然会愤怒,会不高兴,值此需要盟友的节骨眼上,魏国是不可能给出郑国一个书面的独立保证的。
  不给郑国一个书面的独立保证,不会盟不盟誓,那么郑国必然要另寻他路,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更不可能自己等死。
  韩国对于郑国势在必得,郑国也是魏韩关系的一个绕不开的点,魏韩想要合作,韩国继续尊魏为盟主,那么就必须要保证韩国在郑国的利益。
  若不保证,凭什么要跟这样一个老大呢?
  像是赵国,因为屡屡遏制赵国进入中原,如今导致了赵国翻脸,国与国之间只要利益,什么三卿之好,那都没用。
  公叔痤明白魏击想听一个什么样的策略。
  于是问道:“君上问该如何做,我想先问君上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臣以为,君上希望韩不吞郑、郑不与泗上近,韩魏合盟出兵,日后也不会吞掉郑地……不知道臣所猜想的,是不是君上想要的结果?”
  魏击笑道:“相邦深知我心。”
  公叔痤正色道:“君上如果想要这样的结果,无异于在天冷的时候,想要把太阳拉近一些;天热的时候想要把太阳推远一些。”
  “若是非要这样的结果,那纵然是圣人,也是不可以做到的。所以臣以为君上想要的结果,必须要改一下。”
  魏击也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确实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便问道:“相邦以为,应该怎么改?或者说到底怎么做,才对魏最为有利?”
  公叔痤反问道:“如果韩人取郑,君上是否可以接受?”
  魏击摇摇头。
  魏国到了他的手里,已经从四面出击沦落到重点防御的局面。
  西河有秦、中山没了、赵人翻脸,泗上崛起遏制了魏国对泗上霸权的要求,楚国开始变法……
  现在韩国如果得到了郑国,实力大增,到时候就制不住了。
  面临楚国的威胁,魏韩依旧可以结盟,但这种以共同敌人为目标的结盟,缺乏长久性。
  如果将来有一日魏国有变,韩国又强,魏击必须要考虑韩国趁机和赵国干涉魏国的可能。
  所以,让韩国独得郑国,那是魏击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郑国土地肥沃,皆膏腴之地,民户又多,一旦韩人得郑,实力必然大涨。
  公叔痤又问道:“那么,让墨家控制宋地,君上是否可以接受呢?”
  魏击再次摇头。
  让墨家兵不血刃地控制宋国,更是不可能接受的事。
  这不是什么意识形态之争,而是利益之争,以泗上的治国理政的能力,宋国一旦被墨家所得,实力一样大涨。
  虽说墨家一直在说保持宋国独立、中立,但实际上泗上的各种货物充斥宋国、宋国的人口不断流向泗上,魏国的河东盐根本是半点都卖不到宋国去,宋国是否中立只要在墨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和被墨家吞并简直毫无区别。
  公叔痤又问道:“如果这两件事,只能选其一的话,君上选择哪一个呢?”
  魏击笑道:“这不需要考虑啊,如果宋不入墨必须要韩人得郑的话,我自然是希望韩人得郑,剩余墨家得宋。”
  “可这只是一种籍使,我并不愿意韩人得郑。”
  公叔痤又问道:“斥候细作回报,泗上已经总动员,君上以为,围绕宋国开战,何时能够分出胜负?”
  魏击默然,许久道:“少说三年。我观泗上的一些堡垒的图样,三五千人驻守,两万军少说要围困半年方有可能攻下,到时候各国作战,比拼的就是后勤、辎重、人口、税收……”
  “泗上固然要被削弱,可只怕魏国也要承受不住。”
  “可是……此时若不制,墨家得了宋,将来就更难制止了。”
  “这一次宋国政变,使得墨家极为孤立,楚人必然要担忧、齐越更是警觉,都希望能够遏制泗上的扩张……这正是一个机会。”
  公叔痤叹息道:“君上,大争之世,怕的不是敌人,而是友邦。魏楚韩就算出兵,君上是否能够保证楚人全力作战?”
  魏击信不过楚国,当然摇头。
  公叔痤又问道:“诸侯同盟,击鼓而进,若胜可战,若败只怕就各有心思。今日友邦,明日大敌,这是不可不防备的。”
  “君上细想,这一次若击泗上,到底是因为墨家的道义?还是因为泗上的扩张对魏国的威胁?”
  魏击道:“两者兼而有之,但总归还是担忧泗上的扩张为先。”
  公叔痤又道:“未虑胜,先虑败,君上以为,一旦作战不利,楚人远遁,甚至于泗上专打魏军不打楚军,河东地面临泗上虎狼之师,一旦战败……秦人将会如何?赵人将会如何?楚人将会如何?韩人将会如何?”
  魏击道:“未必就败。未可知不胜。”
  公叔痤拜道:“君上,若胜,魏得到了什么?这一次出兵的理由必是要响应皇父一族反墨的号召,那么难道要攻占宋国的土地?那样的话,天下必然都要警觉于魏。”
  “魏国除了得到一个如今已无意义的霸权,国内却是死伤十万、粮财耗费无数,虎视眈眈的秦人必要趁机夺西河之忧。”
  “胜败之说,都要考虑结果,君上需要作出权衡。”
  “鞔之适最喜挑唆矛盾,各个击破,这不可不防。郑国事,看似他在践行墨翟的非攻助弱之策,实则却是在挑唆魏韩关系。”
  魏击皱眉道:“以相邦看,该如何?”
  公叔痤道:“不若……以绥靖之策,放任墨家吞宋。岂不闻当年楚王问鼎之事?楚人自视强盛,问鼎于天子,终于招致诸侯一致抗楚。”
  “若墨家吞宋,虽然墨家实力增长,但却使得各国都警惕,一如当年问鼎之楚。皇父一族又号召反墨,句句真言,甚得贵族之心,墨家多行不义,必受天下贵人反对。”
  “若墨家得宋,则魏楚可以和解。”
  “若墨家得宋,则韩人之雍丘、黄池皆在宋境不远,韩人也必担忧泗上威胁,触手可及之祸,韩人届时出力非是此时可比。”
  “再派遣使者,修好赵人,多谈墨家之威胁,赵侯聪慧,必有所警觉。”
  “曾经,楚人强,则魏韩亲密。如今,泗上强,赵侯也担忧高柳、云中之地,那么魏韩赵可再为盟。”
  “不若献上中山国之关隘山川图册,以结好于赵,示意放弃中山……”
  魏击大急道:“父侯费军十万,三年方得中山,虽然中山复国,却也不能够就这样放弃。予赵,那便再也不是寡人的了。”
  公叔痤反问道:“君上,难道现在中山就是君上的吗?今日之魏,难道还是文侯时候的魏吗?今日之秦楚赵韩,难道还是文侯时候的秦楚赵韩吗?”


第四十九章 战略收缩(中)
  公叔痤比魏击更知道魏国现在的处境,他作为相国,可以开府,有自己的一套人才体系,经过和他们的讨论,得出的结论就是魏国如今必须要战略收缩才能够在这乱世中存活下去。
  魏国之前铺开的摊子太大了,从南到北,到处干涉,强盛一时,但也留下了沉重的负担。
  在公叔痤看来,中山丢了、楚国夺回了陈蔡榆关,泗上崛起,这是泗上所言的秦翁失马焉知祸福。
  或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现在魏国可以放下沉重的包袱,放下沉重的霸权外壳的包袱,专注于里子而放弃那些无所谓的面子。
  中山国已经不可能夺回来了,实力不允许,秦与泗上东西夹攻之下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一个用兵机会。
  将中山的关隘图册赠与赵国,正可以缓和与赵国的紧张关系,祸水东引,引诱赵国灭中山。
  只要赵国朝着中山国使劲儿,那么在南线必须要和魏国达成友好的同盟关系,否则的话不可能也不敢动用大军去攻打中山。
  赵国必须要作出选择。
  南下?
  还是东进?
  赵国君主不傻,就不可能既南下又东进,只要东进,必与魏盟。
  同样,如果中山被赵所得,那么赵国就有了和魏韩一致的扩张空间。
  燕、齐,如今都算是大国,不是一国可以彻底对抗的,这更需要盟友。
  三晋原本的同盟关系源于楚国的强大,现在楚国之外又有一个泗上,这是共同的威胁。
  如果能够达成三晋合纵,一致向西东发展,那么三晋之间的矛盾就可以缓和许多。
  三晋表里山河,不一致对外,根本没有活路。
  如果继续内斗,那么得利的必然是楚、秦、泗上。
  中山国既然已经夺不回,那不如借中山消耗赵国的力量,缓解魏赵关系,重组三晋同盟。
  其实在公叔痤看来,在法理上放弃中山只是战略收缩的一部分,其余方向也需要继续战略收缩,以休养生息。
  魏击也不是愚钝之人,公叔痤的意思他听的明白,思索一番甚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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