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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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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子听着哪里要用哪里搬的话,笑着微微摇头,叫适取来竹简,写下巨子之令让适负责这件事。
  在竹简的下面签下自己名字,交由造蔑启岁保管好,便放手不管专心去琢磨适在地上画的或是说的那些听起来便可大利天下之物。
  这算是适第一次以真正墨者的身份,主管一件巨子交代的事。
  PS:
  赵简子著名的军公爵滥觞演说中,“庶农工商皆遂”,可见那时候工商业者也要履行军事义务。各国情况不同,齐国的工商之乡应该是不用履行军事义务,但要履行军事后勤义务。齐国的官山海政策,到现在已经出现了副作用,怨声载道不说,大量的私营产业冲击下,官营难以支撑,貌似历来如此。墨子经常说中不中之类的方言,我没记错的话,饥困代表饿了,貌似是青岛一带的方言?中不中是河南的方言?要么墨子整天说方言,要么就是后世编纂墨经的弟子满口方言。


第六十七章 术业专攻效倍增(下)
  许是墨者这些天有些过于高调,从麦粉豆腐到随后的半月之聚,总归是引来了一些人的注意。
  适此时在商丘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稍微一散播说要成立互助交相得利工匠会的消息,先引来的是那些贵族上层的询问。
  他现在既然专门负责这件事,司城皇不出面,其余人也不好直接面见墨子,就由他来解释这件事。
  再者宋公已经离开商丘,司城皇整日会面公子田,也没有精力放在这件事上,商丘城暗流涌动。
  司城皇已经听说了宋公离开前,墨子怒斥宋公的事,所以墨者再怎么折腾在他看来也不是不利于自己,因而并不太在意。
  再者楚王若因为宋公前去与三晋会盟而怒,要守住宋城还需要借助墨者的力量,这时候万万不能翻脸。
  守住,是撑到三晋救兵来的前提。没有墨者,守城必难,司城皇很清楚、对面的楚王也一定清楚墨者守城的手段,到时候有墨者在便可能只围不攻,便能撑的更久。
  不过这些天墨者的动静,实在是有些甚嚣尘上之意。市井间常常听人谈论墨者,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墨翟止楚的时候。
  他便派了个人去询问一番,只说问清楚就好,不要恼了墨者。
  领命而去的人是秋官之一,官名司约,主管商丘城众人的契约、约书,地位不高,权力也不算大。
  因是向氏,便称之为司约向。
  司约向见到适的时候,适正在那和几个木匠谈一些事。
  听说这件事,适没有单独去见司约向。
  虽然他可以全权处理这件事,不过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日后说起来也不方便。
  便立刻叫了造篾启岁和笑生做个见证,以便今后证明他说了什么。
  既然有些规矩是他提出来的建议,那他就必须以身作则。
  见礼之后,司约向就问起了最近的事。
  但也没有明说,只说:“不知道墨翟先生这些天在做什么?墨者聚集,城中人心不安。或有说‘墨者相聚、必有战乱’。我是素知墨者行大义的,这些庶氓之言并不可信,但庶氓无知,君上又去会盟……”
  说到最后有几分欲言又止之意,显然是既不想问的太直接,又表现出自己是出于安稳人心的初衷。
  适看司约向年纪不算太大,又不是什么实权贵族,看来这件事也不算太大,便叹息道:“难道说墨者这样做,竟然是罪责吗?竟然被人猜疑吗?”
  司约向默然无语,也不回答。
  适酝酿了一阵情绪,脸上露出一种无奈的、仿佛世人不解的委屈之色,说道:“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人为远吏,其妻与人私通。远吏欲回,私通者大惊,担忧以后再无私通之时。妻道:‘勿忧,可备药酒杀之’。不想这番话被侍妾听到。侍妾是其妻的同族侄女。待其人返回后,其妻让侍妾端酒而送……”
  这是《苏秦列传》中的一段故事,此时尚没有人听过。这时候讲道理,动辄都是商汤夏禹,要么就是文王圣王,很少有这样生活化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关键处,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侍妾,要么是陪房丫头要么是主母的远房侄女,而不是那种单纯竞争关系的妾。
  适说到关键处,戛然而止。
  司约向听得正心惊肉跳,不想适却忽然不说,连忙问道:“后来如何?”
  适笑道:“这就请君猜上一猜了。”
  司约向皱眉思索一阵,摇头道:“此事难做。侍妾既与毒妇五服之亲,告知则害亲;若不告知,其主被毒死,亦是害亲。”
  他在那琢磨了半天,想不出两全其美之策。
  等了好久,适终于说到:“那侍妾端着毒酒,走到主人面前的时候,忽然佯装跌倒,将毒酒洒在地上。侍妾被主人打了五十鞭子,主母见状也明白了侍妾的意思再不敢想此等事,主人也免于死亡。”
  司约向听到跌倒一事,忍不住称赞道:“真聪慧女子也!”
  适趁机道:“所以侍妾一跌倒而泼掉了那杯毒酒,在上保存了主父,在下保存了主母,可是自己却免不掉挨鞭子,这就是想要两全其美反而遭受了罪责和不解啊。”
  “我墨家上为千里之宋、下为万户之民,但上不能说服君上少征赋税、上少征税则费用不足;下不能忍万民有战乱饥馑之苦、却又不能祸乱人心,更不愿国人行莒子庚舆之事。为了两全其美,只能忍受这样的猜忌和罪责,可这又算什么呢?”
  他这样一说,墨者的形象立刻高大了起来,仿佛就是那个委屈地受了皮鞭之刑的侍妾,又与墨子往日之行为相合,司约向躬身行礼道:“是这样的道理啊。我愚钝,如果您不说,我是不能够知道的。”
  适长叹一声道:“宋公会盟,只怕数年内楚人必至。然子墨子已劝而无用。若要征战,又要丘甲赋,民用必不足。墨者也只有想办法增加民用,以便将来征丘甲赋的时候,能够让更多的宋人不至饥馑啊。即便承受这样的猜忌和怀疑,我们也是甘愿的。”
  “沛地之事,乃是为了不减赋而民用足;工匠会之事,也是为了将来用时多有战车弓箭可用啊。请转告司城,征税的事他与宋公自定,但请不要朝令而夕改无端加赋。常赋之余的民用富足,就由墨者来完成吧,这些猜忌和怀疑也让墨者来承受吧!”
  他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似乎造反之类的事他是从来不会去做的。
  宁可当那个被鞭打的侍妾,也不会去做心机高深弄死主母上位的侍妾,完全是一副救世情怀。
  这样的陈诉与沉重的感情,听得司约向心头敬佩,心道如今天下,能有如此救世之心的,也就是墨者了。
  上不肯减赋、下又不愿行莒子庚舆之事,似乎也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他虽是司城皇一派,可对于宋国的安危富强也是有些在意的,想到那些蝇营狗苟争权夺利之辈,自己又有些羞愧。
  莒子庚舆事,是一场标准的国人干政。莒子爵庚舆,实施暴政,导致城内国人极端不满。于是驱逐了庚舆,另立了同宗的国君。
  司约向不知道适是不是另有所指,暗暗看了一眼适。
  但见适还在那保持着一副微笑的、仿佛光芒在笑容中绽放、仿佛这样的被人不解反而让他坚定了行义之心、事后满足样的表情。
  司约向见适是这般表情,再拜道:“我明白了墨者的意思,墨翟先生大才,是我所不能领悟的。我也会将这番话告知司城,也让他能知道墨者救世之心,也让宋人知道墨者救世之心。”
  适淡然地摇头道:“我墨者救世,乃是行义,又何必非要别人知道呢?难道我们是为了那些名声吗?难道子墨子还缺那样的名声吗?这并不是我们需要的啊。只愿大庇天下寒庶皆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一句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听的司约向感动莫名。
  适的这番话是有真感情的。只不过做法嘛,和司约向能想到的办法和刚才说的办法截然不同,是一条超脱了司约向想象力极限的路,从未有过,那也就不必防范。
  话已至此,司约向也不便再问,又说了几句后便行离开,回去回禀。
  等司约向一走,造篾启岁称赞道:“书秘适,你那句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真是极好,正得我墨家之义。”
  适闻言正准备谦虚几句,再说一句类似的话,却不想造篾启岁摇头道:“可之前侍妾之事,以我墨家辩术来看,却有不合道理之处。其一,毒妇与私通者私密之语,侍妾如何得知?其二,若侍妾得知,可证私通者必也睡之,远吏不归,侍妾岂不偷欢得趣?其三,若侍妾知而不同意,那毒妇既能有毒杀丈夫之心,焉能放过侍妾?其四,若……”
  适的那句谦虚的话,就这样被憋了回去。
  好半天,造篾启岁已经谈及了其十二的时候,适愁容满面摆摆手道:“且停,那些匠人还等着。你若对此有兴趣,大可等辩五十四从楚地归来……”
  造篾启岁一脸委屈,停住口舌,无可奈何。
  笑生扶额叹气道:“愚乎!人人如此,天下安有蠢事?”
  他话语不多,只说一句,跟在适的后面去见那些匠人,造篾启岁心道:“所以才要教天下之人说知之法,那故事少则有十五六处不合情理之处,我还没说完呢……”
  外面。
  一干匠人正等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匠人中一个叫輮辐的,心中正琢磨着之前适说的那番交相得利、分而协作的话。
  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不敢说天下之人,但在商丘城内,还没有木匠不知道墨翟与斧矩斤的本事。
  輮辐心说,要按适说的,这些人聚在一处。有輮轮木的、有做辐条的、有做辕杆的、有做车厢的……倒是的确可以交相得利,短时间内完成今年的军赋。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众匠人都清楚,只不过平日没有人将他们组织起来。前往官府做匠人,这些人又不愿意,宁可自顾自地完成那些军赋,以保全一个自由身。
  且不谈这样交相得利的事,便是能得到墨翟与斧矩斤等人指点一二,将来也是一手安身的本领,况且据说还要学做些别的能获巨利之物。
  墨者之前给他们的印象,就是一群苦行者,工匠本事虽有,可并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然而自从有了惊动全城的麦粉豆腐之事,如今墨者得利的本事可算是人人皆知,这时候再谈那句交相得利,便可信得多。
  輮辐等人,自小受的教育就是“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喜、取什一不变业”。能得到十分之二的利润,就算是大赚,能得到十分之一的利润,那就不需要改换行业。
  就算有军赋、税费,做工匠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比起那些农夫还是要强不少,更别提那些在官种做匠人的世代为匠者。
  说起来,輮辐也知道一些墨家的主张,甚至年轻时也去听过几次墨子讲学。
  什么尚贤、贵贱无常、节用、节葬、少征战而育人口的说法,他是很赞同的,也觉得真要这样可是极好的。
  但,要让他成为墨者,去吃苦、去行义、亲自去追求这样的未来,那是万万不愿意的。
  他想,反正还有别人当墨者,自己何必去做?
  若别人都不去做,就算自己去做那也做不成。
  自己行义,却为别人争取未来,凭什么?冤不冤?
  怎么算,都没有理由加入,只要等别人做就好。
  故而一开始听墨者邀请的时候,他是拒绝的。
  可是听完了适的说法,才知道根本不是让他们成为墨者,而只是让他们交相得利。心中一算,当然是要响应墨者之号召,只要不让自己去行义就好。
  他想,若将来赚了钱,倒是可以好好祭祀鬼神,请求墨者追求的大义天下能实现。但他不可能亲自参与,祭祀祈求一下就好,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义行天下最好,若不能,日子还照样过就是。等着墨者来拯救就好。
  PS:
  丘甲赋。之前说过匹马丘牛之说。丘甲赋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原本一丘一马,征收此赋后,一丘要出一驷马车。相当于四倍战争税。什一税,有种说法是此时有休耕田,什一税是把休耕田也征收赋税,这也是相当于加了一倍的税,所以才有二犹不足的说法。司约向,可能是发起弭兵会盟宋大夫向戎的后人,也是子姓,宋桓公分出去的一支。所以,这时候算起来掌权的,都是远亲……


第六十八章 双辕单马孑人立(上)
  輮辐本以为墨者只会讲满口大义,实在没想到这个叫适的年轻人竟然没和他们直接讲大义。
  适知道如今宋国的政局混乱,历史上宋公前去会盟,还没到任地就死了,公子田当年就改元,应该就是今年。
  司城皇怀有家族野心,三姓共政中的另一姓如今势微,公子田又是个觉得自己是玄鸟之后的中二性格:朝周天子可以、朝觐一个小小的子爵楚那绝无可能,恨不能脚踢三晋拳打蛮楚,被狠抽了一顿才清醒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就这种情况下,墨者随便折腾,五六年之内这些贵族们是没有心思管墨者的事的。这便是在贵族矛盾的夹缝中生存、壮大、发展。
  虽然此时贵族们忙着争权夺利搞阴谋,没时间来管墨者的这些事,但和这些手工业者们交谈也不能太过直白,以免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适从外面回来后,輮辐等工匠先是听适聊起了一些家常话。
  都是手工业者,从业不同,梦想各不相似,但那些经历的不幸却总相通。
  輮辐这才知道适的两个哥哥已经死了,联想到自己差不多命运的儿子,瞬间的感情就亲近了许多。
  又说起前岁大饥、去岁修宫室的征召,輮辐也跟着感叹了几句。
  等说起墨者非攻、尚贤、人无贵贱皆天之臣自平等的时候,輮辐又觉得墨者确实是真正要行义的。
  这些主张正是这些手工业者所梦想的,适没有和他们谈那些他们并不关心的东西,而是选择性地说出这些手工业者想听的故事。
  他本身就是手工业者出身,家中的事就是大部分手工业者都经历过的,稍微一沟通就能让这些人产生亲近感。
  这种亲近感原本只是相同命运、相似职业的亲近。
  等到后来的时候,又悄然变成了与墨者的亲近感,润物无声之下,輮辐等人根本没有察觉。这是一种偷换概念,但偷换的很有技巧,这些人并未察觉。
  适见已经说出差不多了,便终于说起了正事。
  “都说墨者行义天下,自苦以为乐,其实并非如此。就像是蝙蝠倒悬,但不了解的走兽总会想,蝙蝠一定是自苦以为乐,否则为什么非要倒悬着呢?我们如果只是为了自苦吃苦,那又行什么义呢?难道现在的天下还不够苦吗?”
  有几个人好奇地问道:“那你们墨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适,给我讲讲吧?”
  适摇摇头,说道:“今日的事,与墨者无关,只是为了让你们交相得利,今日就不谈这个。”
  几人有些失望,却没有想一个问题:若真不想谈、将来也不想谈,为什么要提起墨者并非自苦的事呢?
  輮辐这样的人不做声,虽然有心听听,可正如适所言,还是希望能够知道交相得利的事。
  没人注意到在适身后的造蔑启岁将之前发声询问的几人的名字,用简单或是复杂的文字,悄悄地写在了随身携带的竹简上,后面标注着几个空心的墨点。
  或是说这些人是有可能变成墨色的。
  等众人静下来后,适又说道:“我哥是鞋匠,虽然和你们不同,但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却是一样的。干咱们工匠的,都说是逐什二之利便可喜。现在给你们一件逐什三利的事,又不犯禁,你们做不做?”
  之前讲起墨者之义时并不做声的輮辐,这时候当先说道:“当然做,谁人不知墨翟手巧?当年木鸢飞天,震惊商丘。就算说起坐车的事,幸好天下只此一个墨翟,不然哪里还有我们这些木匠的活路?”
  这是将墨者狠夸了一番,众人也纷纷道:“只要不犯禁,怎么能不做呢?什三之利,那可是相较于什二之利涨了一半。”
  “是啊,正是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墨者之义,究其精髓,便是交相利。你们也都知道前些日子的麦粉之事,也都知道得利颇丰。若以利来算,其实获利何止什三?恐怕要有百倍。”
  在墨者之中,适说知识就是力量就是金钱。但和这些手工业者交流,适便不说知识本身的价值,因而可以说获利百倍。
  众人都知道前些日子的麦粉事,却是第一次听墨者亲口说出获利百倍之事,他们哪里能不信?
  顷刻间,各种惊奇、叹息、讶异的叫声和神情出现在这些人的脸上。
  适道:“常人都认为我们墨者自苦以极,那我们要钱是做什么用?还不是为了行义?行义有不同的方式,跟随我们去做这些工匠事,我们可以得利行义,你们也一样可以得利,分出一些与你们,总归高过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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