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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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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个既不用减少赋税、又能行义的办法。司城不妨听听?”
  司城皇刚说完若有此法必然实行,这时候一听墨子说,哪里还能说不听,只好点头同意。
  墨子看了适一眼,适起身行礼后道:“昔日越王授子墨子五百里之地,先生却因为越王不能行义而拒绝。如今先生仍旧不接受封地,因为封地的俸禄是归于先生的,这是将先生的大义出卖。我的办法,既能不售先生之义,又能保全赋税。先生难以决断,所以请司城定夺。”
  司城皇微微点头,心下也没有敢小看适。
  这人虽然此时名声不显,但司城皇相信以墨家之人才济济,若没几分本事又怎么能跟随墨子前来?那市贾豚名声早显,这人能与之同行,不可小觑。
  适的理由早已想好,但今日听了司城皇要谷米的理由,便又多出一条。
  “我自幼随异人学稼穑之事,自认有些手段。所以可以包一地之税,而让民用也足。此手段大有裨益,若司城与君上能答应先生的行义之道,我便推行全国;若司城与君上不能答应,我便只好包其一地,不减赋税而足民用。”
  他稍微解释了一下包税的意思,司城皇便明白过来。
  此时没有这样的事,但有差不多的事,比如一些大的商人会承包铜矿锡矿,每年上缴十分之三五的利。
  但是征税权和土地这样的事,还真没有过。
  贵族的封地与之不同,贵族封地的赋税是交给贵族自己的,而不是上缴的。哪怕后世赵之平原君这样的人物,在赵国改革后税吏去他的封地收税他都不同意,可想而知现在的贵族封地是一种什么状况。
  这不是要封地,而是要免费做个税吏。
  若换了别人,司城皇定然要考虑许多,但这件事竟然是墨子提出的,以墨子几十年行义的名声,司城皇根本不疑有他。
  在司城皇看来,如果真有人说:墨翟你自杀吧,你自杀了天下就太平了……若是他能提供足够的证据,墨翟和一众弟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抹脖子。
  这是墨子行义五十年的信誉,无人可以撼动。
  适的理由也的确很充分,既然这些谷米是他带来的,那么他或许真有增产的稼穑之法。
  至于适说的行义什么的事,司城皇显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说:这办法推行全国,但是税赋不增,否则就不会这么做。
  在司城皇看来,这些人无非是要征税权、土地分配权而非所有权、田正管理权和帮助他行使收租税的权力。
  而军权、土地所有权这些人根本没有兴趣,只是想要在保持税赋不变的前提下提升民之富庶。
  墨者的信誉是绝对信得过的,而这种事在司城皇看来只有好处绝无坏处:土地所有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随时可以收回,到时候那些增产后的土地岂不还是自己的?
  宋国与变法后的秦国截然不同,根本没有足够的基层官吏,乡村自治程度很高,收税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听适解释了一番后,他面露喜色,说道:“墨翟先生的弟子之才,我是相信的。既是这样,有何不可?只是……要在哪里呢?”
  适躬身道:“沛。沛乃小邑,东靠虎狼之越,又近费、薛,此地荒芜,逃亡众多。我听司城说三晋势大,心想这三晋若强,未必不如楚贪,将来若有一日三晋南下,宋人也可迁徙沛与彭城,以为抵抗。”
  “司城可清点沛地之赋,定出数额,我墨者便包十年,每年足额供给。十年后若此法达成,也可再议赋税之额。”
  这听起来其实就是后世县令做的事,郡县制的出现还早,楚国的县乃是半世袭的自治加封地军事县,和适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种事放在后世就是个县令的寻常工作,但在此时的宋国这算是石破天惊。
  没有贵族会做这种事,国君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收拾贵族,同时也没有足够的官吏去这样管理。
  司城皇还不是国君,而且行为向来与墨子不合,他招揽不到墨者。
  这年月,有能力的都不会想着去做县令,而是会想着去做有封地的贵族。在司城皇看来,也只有墨者这样的傻子才会做这样的事。
  司城皇明白,有百利而无一害。
  沛不过小邑,又要防止越人袭扰,又要收拢逃亡之民,本就难以管理。若是这群墨者能管好那里,那就再好不过,若是将来经营得好,正好可以作为自己的封地。
  况且,司城皇的野心是五代之内夺宋,学那田赵韩魏,宋国若能得治、而且是以他的名义管辖下得治,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封地多在陶邑,要是有这么一群墨者帮着管理,那就简直是天降之福了。
  却不想这群墨者选择了沛地……
  墨者中人才颇多,若是能够帮助管理自己的封地,十年后即弃,那自己的封地又会是什么模样?
  那沛地终究不是宋国中心,又处在四战之地,如今越楚强盛,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司城皇心中已允,可还是有一事不解,便问对面的墨子道:“先生不做大夫,不受封地,如今这事又与封地何异呢?”
  墨子郑重而又慎重地回道:“若做大夫、若受封地,乃为君臣。君不行义,我必劝;劝而无用,我必辞。”
  “如今这事,我墨者忠于的是心中大义,履行的也不过是定下来的契约,维护的也只是自己的承诺。又怎么能和君臣一样呢?我墨子如今是君上之臣吗?是你司城之属吗?非也,我墨家如今只是这契约之臣属,只是大义之吏隶。我自行义,我若行义我便不需劝我。”
  “墨者之利,为义;司城君上之利,为税。这正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只是我墨家所取之需,非金非铜。”


第五十二章 闲棋冷子待天时(上)
  司城皇见墨子说得郑重,也向墨子行礼,虽然觉得墨者太傻,心中仍不免敬佩。
  他虽然心中已经答应,可是嘴上还没松口,只说要请问于君上,实际上是要和自己家人商量。
  但他还是让市贾豚留下来,一旦这件事定下来,就可以让市贾豚清点数目、签订契约。
  只说七八日内必有回复,墨子也答应送给司城皇玉米一对、地瓜两枚、土豆两枚,而且都是模样硕大的。
  待酒宴散后,司城皇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儿子,询问这件事,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些犹豫。
  皇钺翎反问道:“父亲,墨者可守信?”
  “墨者一言,驷马难追其舌。”
  “父亲,墨者可行义?”
  “若谈行义,赴之汤而蹈于火,死不旋踵。”
  “父亲可能用墨者?”
  “无义,不能用。”
  “墨者可有才?”
  “大才,只是偏要行义。”
  “父亲,若有一日,宋政归于我等,父亲可愿朝聘于三晋?”
  “三晋与楚并无异。可借势而不可信依。”
  “父亲,可有雄心?”
  “你我俱是玄鸟之脉、商汤之后。天降之血,岂无雄心?”
  “父亲,你可信墨者变革耕种之法,税费不减而贱用足?”
  “墨翟既言,谁人不信?”
  “父亲,若楚来攻,三晋兵未至,若无墨者可守长久?”
  “不能。”
  “父亲,沛、留之赋,可与陶、商比?”
  “皆五十乘小邑,如城之湖比菏之泽。又需防越,不过聊胜于无。”
  “父亲,沛地可有人愿为封地?”
  “东靠虎狼之越,南邻楚之大县,又近逼阳故土民风刁烈。欲祭祀长久,均不愿以此为封。一如楚之鲁阳不受大梁。四战之地。”
  “父亲,若沛、留大治,君上可能用墨翟之大义?”
  “墨翟早有名望,非我能比,无需以此为功。但凡君上,并不肯用墨翟之义治国,墨翟必不受。”
  “父亲,若有日宋政归我等,可愿墨者治宋?”
  “不谈行义,不谈非攻,不谈非乐,不谈节葬,不谈节用,谁不愿用?就算这些都不谈,君上若用,上卿必妒。尚贤之说,为君者虽喜,却不敢用,以免亲贵怨怒祸起萧墙。”
  “父亲,若不以墨为臣,可愿以墨为通约之吏?”
  “墨者守信,数年一换,民用既足,如封渔数年之泽,数年后数罟入而网,其获必丰。”
  “父亲,数十年后可撒网者,谁人?”
  “嘿……”
  “父亲,君上不日往任会盟,城中必有变,父亲可愿让墨翟之人在城中?”
  “非不得已,实不愿见。其人大义,与之谈如烈阳灼身、寒冰刺骨,又不能出言不恭,以免其弟子以之为耻行血溅五步之事。”
  皇钺翎不再问,躬身行礼后道:“既如此,儿子愚钝,实在不知道父亲还有什么犹豫思虑的。”
  司城皇心中的疑惑全消,哈哈大笑道:“若非你,我恐怕还要犹豫数日。既是这样,我明日便出城去见君上。”
  宋依古制,宋公在没有围城或是特殊情况的时候,在商丘城东南两里外的地方建筑宫殿,并不是住在城中,以示身份的区别。
  笑过后,又说起跟随墨子一同赴宴的适,只说墨家又多出来一个可以独当一面之人,又说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
  皇钺翎想起这几日的听闻,笑道:“父亲,那人在村社教人种植冬麦。不说那些奇怪的谷米,就是这宿麦之法,地不加增便可年收两季。墨者当然可以借此行义,又不减赋税。一年两收,便是将什一税变为了二十一税。”
  司城皇还是第一次听说,问道:“冬日不枯?”
  “那人说不枯,或真可不枯。”
  “哎呀!若是这样,岂不是中了墨翟的计谋?如此一来,每年可收两税,夏一收、秋一收,又何必叫这些墨者借此行义?”
  皇钺翎一听,急忙劝道:“父亲,万万不可。先不说何时种?何时收?五月收麦之后种植什么?这些手段都在那些墨者手中,如今还不知能否成功便加税赋,墨者必怒。”
  司城皇哼声道:“怒又如何?他们既然行义天下,我加税他们反而更应该把这稼穑之法推广出去,否则岂不是那些氓庶都要挨饿?我若先加税,逼墨者将其推广如何?”
  “父亲,行义天下,而不是行义宋国啊。他墨者有这本事,又有那些谷米种子,更有一些奇思妙想省力之物。携种子去秦,秦王必喜;去三晋,三晋必争;去燕齐,燕齐必强……父亲不可为一时之利,而错失这样的机会啊。十年后,宋之庶农皆用此法,再加赋不迟啊!”
  司城皇咬牙道:“想到这些粮食而不能征收,实在是心有不甘啊。怎么偏偏这样的人物,非要是墨者,非要去行义呢?为我臣属,喜好俸禄,该有多好?这世上非常之人,莫非都是非痴即傻?”
  皇钺翎哀声长叹道:“适这样的人,不是不喜欢俸禄啊,而是他们喜欢的俸禄是义,而非金铜石粟。墨翟金铜不多,可义却满身,他是能够使用这些人的。父亲,我也曾想过,若是数百墨者均是家臣,何必如此谋划?”
  ……
  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的斗争从未停止过,双方都在不断学习和进步,只不过随着适的到来,双方进步的速度被人为干涉了。
  在这之前,政权的更迭只是在贵族圈子内流转。不管是宋九世之乱、晋曲沃代翼、乃至正在发生的三家分晋还是田氏代齐,都是贵族圈子内的玩闹。
  观周八百年,从未有王侯将相无种之事。
  规则之下,人的思维已成定式,从未想过适将要做的事会对他们有什么不利。
  而如果放到后世,刚有苗头就会被成熟起来的统治阶层掐灭,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要求一邑之地。
  贵族们还在按照原本的速度前进,却不知道适前世在学堂学的东西,总结起来无非三样:普适造反理论、造反实战汇编、废土重建基础。
  当然,前两本可以逆炼,不过适缺乏逆炼的血统,那就只好顺非而泽了。第三本想要逆炼需要以逆炼前两本为根基,彻底抹杀将人群愚昧化。
  在适看来,墨者缺的是第一样,后两样样还是很有基础的。
  墨子死后,墨家的辩术一派整日争论的问题,想象中应该是白马非马之类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这样的:时间是否有长短?光线是否直线传播?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间谁才能决定本源?将一物无限分割后是否还有体积?体积能否和面积相比大小?圆的定义为什么是一中同长?能否如同子墨子定义圆一样定义体积面积时间物质?宇宙是否是无限的时间和空间的统一?平面镜与凹面镜成像如何用直线传播的道理解释?力形之所以奋也,那么力到底是物体运动的原因还是物体改变运动的原因?
  墨子死后,墨家的依附君王为官吏和平演变派,整日考虑的问题是这样的:如何最大效率提高军工生产能力?如何做到人尽其用?如何划分什伍便于管理?如何全面地规划守城战?如何提升守城的士气?如何防备敌人用挖洞、筑台袭击?敌人用烟熏怎么办?敌人用冲车怎么办?敌人用挠钩怎么办?如何将滑轮、砂轮等手段用在制造兵器上?如何规范化度量衡以确保生产标准?
  最简单的一篇《备穴》看完,就是一本《地道战指南》,各种挖地道不坍塌的技术细节,连生化武器的防备都有介绍,甚至还有专门用来洗烟熏眼睛的药水。
  唯一所欠缺的,就是一条可以实行的路线,这也是适与墨子之间最大的隐藏起来还未露出的分歧。
  他现在就该为将来的路线斗争做准备,所以他在从司城皇家中回来后,决定请一部分墨者吃饭。
  墨者的生活太苦,他想要在符合墨者大义的前提下,做那个提升墨者整体生活水平的人,从而成为一个墨者们人见人爱的小书记,而不是一个只知道行义和懂天志的苦墨者。
  市贾豚还在司城皇府中,沛邑的事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只要在开春耕种之前就行。
  墨子告诉适,十天后墨者将要全部聚集,讨论胜绰和大义小义以及巨子权威的问题。
  这十天的时间,归适自己所有。
  他现在刚刚成为墨者,虽是做出了几件惊人之事,但是众人对他了解的还不是太多。
  回到家中,芦花、六指正和自己的哥哥嫂子一起吃饭,吃的是豆腐,兄嫂二人吃的津津有味,连声赞叹。
  外面堆着一对磨盘,适手里还剩下一点钱。
  走到吃饭的地方,拿起勺子吃了几口,便道:“哥哥嫂子,以后我就是墨者了。要做的事太多,家里可能就顾不上了。我曾说,将来若是有了钱,一定给嫂子买件丝绢的衣服,恐怕也做不到了。”
  嫂子咀嚼着一块软滑的豆腐,咽下去后揶揄道:“你看,我早就说我命里穿不上。”
  芦花在一旁插嘴道:“适说,没有天命。”
  一桌人都笑,或笑她,或笑她不准别人说他。
  适笑着指了指瓦罐中的老豆腐道:“哥哥嫂子,我呢,成了墨者,可能不会有钱了,但是我把这个可以赚钱的办法送给你。人家常说,送人鱼不如送人渔网,这做豆腐的办法就是渔网。城中贵胄极多,做得好,三五年也能有些钱。”
  嫂子想到适去滨山之前的话,问道:“你当初说的东西就是这个?”
  “那还能是什么?到时候哥哥做鞋,你便起个早,做些豆腐。如今这东西,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吃不上,卖些钱不成问题。你觉得味道如何?”
  这一桌人都点头称赞,即便芦花六指已经吃过一次,仍旧觉得这实在是人间美味。那圆滚滚的豆子,怎么就能做成这般模样?
  适的兄嫂心中欣慰,昨日听说适跟随墨子去了司城皇府中,显然是要做大事。他们这些日子也知道了墨者的行事,便是墨子那般的本事,仍旧是粟米饭,看来当墨者只能做事,赚不到什么钱。
  既然弟弟能想着自己,这便足够欣慰。再说这豆腐之法,若是城中只有七八家,绝对是可以赚一些钱的,谁人不愿意吃呢?
  如此软滑,配上韭花,均想恐怕周天子吃的也不过如此吧。
  适说了一阵,终于说到了正事。
  “这磨盘今日便安上,一会我去集市买头驴子,再买些豆子。还有一些从村社带来的麦粉,还请嫂子帮帮忙,明日我要宴客。”
  麂抬起头,奇道:“墨者不讲衣食,吃这么好的东西,墨翟先生岂不以为你是喜好吃喝之徒?总不好吧?”
  适狡黠一笑道:“今日不好,明日便许了。”


第五十三章 闲棋冷子待天时(中)
  明日的明日是后日。
  原想着明日请一干墨者吃饭,不过适和公造冶交流了一番墨者的本事后,适决定扩大请客的范围。
  明日的请客也就变成了后日。
  他对众多墨者还不太熟悉。
  墨子教弟子,从不想着把每个弟子都教成全才。
  曾有人求学,墨子就像是孙悟空拜师时一样,把自己知道的学问挨了问那弟子想学哪个。弟子便说你全教我不就是了?墨子瞅瞅那弟子,直接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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