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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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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庶俘芈看了几眼那几个射雕手,颇为不屑,笑道:“论射程,他们比得过咱们的铜炮?”
  马奶摇头。
  “一个部落千余人,也不过七八个这样的勇士。列阵而击,能敌得过火枪齐射?”
  马奶再摇头。
  庶俘芈摊手笑道:“那有个屁用?当年潡水之役,越人致师挑战,枪炮齐发,勇士又挡不住铅弹。”
  说话间,一头大雕飞过,在空中尖啸,展翅盘旋。
  胡人中一射雕手引弓怒射,雕羽长箭,正中那大雕,尖啸无声,急速坠落。
  胡人部落中发出一阵阵呼声,大有挑衅得意之情。
  射雕之人呼啸一声,一匹无鞍无镫的骏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射雕手却不等这马停下,抓住马尾快跑几步,一个翻身倒坐在马背上,又在马背上转过身,胡人部落多有欢呼膜拜者。
  这射雕手便去寻那落地的大雕,雕羽正是制作羽箭最上等的材料,射雕需用雕羽。
  待靠近后,射雕手不等马停下,便跳下马背,一只手抓着马尾,另一只手竟将这头十几斤重的雕抄在手中,胡人大声呼和以壮威势,射雕手策马来到庶俘芈等人百步之内,转圜一圈撤去。
  庶俘芈等人却只当看不到,缓慢向前,却不后退,面无惧色。
  胡人阵中,几个部落首领哈哈大笑,颇为得意。
  此时胡人尚未统一,部落之间互不统属,只有遇到抢劫、杀戮之类的事,才会暂时合作。
  这一次大规模交易,此地一共聚集了七八个部落,只有两个部落是本地的,和高柳那里的守军有过交易和冲突。
  两个本地部落的首领笑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的可怕,可能论起勇武射雕,那些人未必有这样的本事,但是真正起了冲突,这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前年有个千余人的部落,许是想要劫掠一些东西,瞄准了一个只有三百多户人的一处小村社。
  村社里面建筑有简单的堡垒,这千余人的部落靠近之后,钟声响起,人们都退入到堡垒之内死守不出。
  攻不破堡垒,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于是千余人围攻,却怎么都攻不下。
  因为部落还是在用骨头和石头,而村社的人用铁器修筑的简单堡垒,配合上里面的火枪守御,完全攻不下来。
  短短数日,附近边堡的骑兵就迅速赶来支援,一场大战部落死伤殆尽,首领被审判后绞死,痛斥其罪行。
  一般情况高柳那里的人很少主动出击,只是闷头耕种练兵,但是一旦遭到袭击,立刻就会开始报复。
  而这种报复,又是各个部落首领都无法承受的。甄别出部落中的勇士、贤者、祭司、首领,将所有的罪名都安在这些人的头上,如数绞死。
  但是对于部落成员却教育他们都是被首领欺压的,有时候甚至会出现有部落成员引弓怒射挂在树上的首领的情况。
  部落里,已经没有了公平,不再是原始的部落,而是转为奴隶制甚至农奴制的部落,阶级早已出现。
  有阶级的地方,便有仇恨,尤其是生产力极度不发达的时候,这种仇恨也就越深。
  远方而来的这几个部落,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可怕。这两个知道深浅的部落,心中不免紧张。
  若是正常交易,高柳的那些人是讲信誉的,东西虽贵,但是明码标价,爱买不买。
  但只要交易了,那些人也不会反悔。
  这两个首领怕的,就是那几个原来的部落,根本不知道深浅,招惹了这群人,起了什么贪婪之心,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这些人少,或许可以全数杀掉俘获,抢走他们的财物武器,可是高柳那里的大军却不会饶恕。
  两个首领满头是汗,劝说几句,却被其余部落的人嘲笑胆怯,说他们应该带上兔子的耳朵、狐狸的尾巴。他们眼中的英雄,应该就是射雕手那样的勇悍人物,而对敌人有所担心戒备的,便是胆小鬼,需要鄙弃。


第十章 此一时彼一时
  被在墨家价值观体系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视作英雄的索卢参,眼中噙着泪水。
  远远地看到了那几个骑马过来的“同志”,虽然只认得那个带头的,剩余的都是他不认得的年轻人,可那熟悉的改了款式的短褐和裤子、马镫和火枪,都足以让这个离家十年的志在天下的老墨者泪水纵横。
  从他写了那封信开始,他从未怀疑过墨家会立刻派人来接应交换,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有心理准备,预想好了见面的时候。
  但泪水,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东西。想要流出的时候流不出,没想过要流的时候止不住。
  草原风大,可以谎称这是风沙迷了眼,可他却懒得去用这个借口,因为那些跟随他一同离开的人都是一样的神情。
  看遍了广袤的世界,想的却还是当年泗上过年节时吃的麦饼、那些与他们一样志为天下芬的同志、那口亲切的乡音,那些熟悉的服饰。
  索卢参站起身,高声呼喊了一下那个带头过来的墨者的名字,然后不顾身边那些胡人大声问道:“巨子可好?我的先生可好?”
  巨子是墨家的首领人物,只是一个职位,未必是一个人。但在他们这一代墨者之中,巨子等同于一个人。
  旁边的胡人还在呼喝,吵闹,宣扬着射雕手的勇猛,可带头过来谈判的那个墨者却充耳不闻,听着索卢参的呼喊,用一股平静而又掩饰不住悲伤的语气喊道:“巨子已逝。禽子身体尚好。”
  只一句话,在胡人部落中的几十人,同时发出了恸哭之音,比之秋天落单的鸿雁鸣叫更加凄厉,如同奔腾的浪潮,这几十人的悲鸣竟盖过了胡人的呐喊。
  走的时候,巨子的身体只是有些苍老,却依旧可以顿饭升米,可不想当年一别竟是永别。
  胡人首领有些惊恐地看着正在那里恸哭的索卢参,在他们眼中这也是个雄豪人物,不卑不亢从容自若,不想却会哭成这般模样。
  他们不知道这些墨者在哭什么。
  许久,哭声停歇,来这边交涉的那些人马走到了胡人部落首领的身前,说出了条件。
  交换的货物和大部分的武装人员,都在数百步外结阵防守。胡人虽会查数,但正常的那种大宗交易还是很难的,只能以一换一。
  为了防止胡人有什么阴谋或是变卦,谈判的人告诉胡人首领,若不守信,就会把那些货物全都砸碎。
  胡人首领急忙表示自己会遵守信诺,双方空出场地,开始正式的交换。
  庶俘芈带着十几个人,摆出了二十个铁锅、二十罐茶叶,以及十匹棉布。
  索卢参在胡人那边清点出二十个老幼或是女人,连同一大堆的纸张书籍,叫胡人押送到交换的空地处。
  胡人首领见状,颇为不解,心想这些南人当真古怪,交换竟然先换女人老幼?他们若在草原,肯定活不下去,这是一群蠢货。
  带着这样的疑惑,胡人首领询问了一下索卢参。
  索卢参却没有讲任何的道理,只说这是他们的习惯,心头却想:上士闻道,躬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道未必要讲出来,做出来的效果也是一样,因为道就是做的指导。这些胡人还明白,什么叫礼仪、什么叫文明。
  所以看到这一切,只会大笑,只会不解,只会以为愚蠢。
  交易的空地上,胡人拿过来一个铁锅茶叶罐,就把一个人推送到那边,摸到铁锅之后一个个兴奋莫名。
  对面的墨者每接过来一个人、一箱书,也一样手舞足蹈。
  这样的交易持续了整整一下午,到最后索卢参即将离开的时候,庶俘芈带着两辆大车过来,马奶用胡人的语言和这几个部族首领道:“交换完了。都守信诺。这两车酒,就做礼物送与你们。”
  胡人嗅到酒香,更是赞叹,放开了索卢参。
  庶俘芈让索卢参上了车,与马奶等二十多个年轻士兵在马上警觉地盯着这些胡人。
  看似交易已经完成,实际上却是最为危险的时候,因为胡人喜欢那些铁锅器具,所以之前可以威胁他们若是耍诈就会将那些东西砸碎。
  正所谓投鼠忌器,如今器已换,只剩下“鼠”,正是胡人最可能动手的时候。
  数百步外,车阵一直没有松开,每换回去一个人,就会打开马车上的箱子,分发武器。
  会用火枪的,便发给火枪。会用长矛的,便发给长矛。
  这些跟随着索卢参远行万里的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能够活着回来,一个个的本事都不必提。十年远行,原本没有组织,现在也有了组织,没有组织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次远行。
  庶俘芈指挥过二十多人,也知晓一个连队的组织其实本身就是一门技术,因而对于能够组织数百人完整归来的索卢参充满了钦佩和尊重。
  尤其是刚才交接交换的时候,有条不紊,那些人按照秩序有序撤退的场面,就足以证明即便离开了十年,这数百人中的墨家组织依旧没乱。
  对于索卢参最后撤离这件事,庶俘芈倒是没有什么尊重的想法,在他看来,这是墨者最基本的要求。因为寻常,所以也就谈不上惊艳,他是在一个处处惊艳的地方长大的。
  回头看了一下毫不慌张的索卢参,索卢参也正看着他,说道:“走吧,还在等什么?难不成要看他们吃酒?”
  庶俘芈急忙纵马来到车边,小声道:“怕他们变心不守信。还是小心为上。”
  他说话带着一股泗上的口音,正是乡音难改,索卢参听到这熟悉的语调并非是与他同行的那八十墨者嘴里发出,这声音听起来便很悦耳,笑问道:“你是沛县人?”
  庶俘芈点头道:“是沛泽乡的。我叫庶俘芈。”
  索卢参一怔,有姓有名的人物,一般都是贵族,平民是没有姓氏的。可他又说自己是沛泽乡的人,当初离开时候听到的一个名字顿时应到脑海中,不禁问道:“庶轻王是你父亲?”
  庶俘芈点点头,索卢参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可以回忆起十年前许多事的人了,虽然他和庶轻王根本不熟,只是因为两次俘王的故事让他印象深刻。此时听到一个很久远的英雄名字,心头大喜,终于可以把一些尘封许久的记忆作为一种对方也知道的、拉近彼此的故事。
  看到庶俘芈还是在那小心翼翼,他大笑道:“不用担心。你父亲当年胆子如此大,你却胆小。”
  庶俘芈急忙道:“我不是胆小。这一次是要将你们安全带回去。”
  索卢参哈哈一笑,反问道:“你们来总不能只带了铁锅茶叶吧?我不信没带武器。”
  “那倒是带了。带了三百支火枪,还有长矛、铁剑,还有几门小炮。”
  索卢参拍手道:“那就是了!那还担心什么?我看你们车阵选的位置,是在一处土山之上。结阵防守,我带回的这五六百人,除去老幼,那都是百死余生的人物。”
  他又问道:“总不能高柳那边没有人接应吧?”
  庶俘芈回道:“有。我们出发的时候拖延了一下,后面正起了三个旅接应,随后赶来以防意外。距离此处应该还有二百里。”
  索卢参点头道:“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当初我无奈选择被胡人俘获以交易,那是因为我需要保护那些写满了文字的纸。而且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距离咱们的人还有多远,更没有人接应。”
  “若不然,你当我愿意被他们俘获?车阵一摆,火枪齐备,那些胡人不过还用骨箭镞、石头、短弓……五百人足以守住数千胡人的攻击。现在武器齐全,大军在后接应,那我们还怕什么?他们若敢反悔,便固守,让他们为今日的无信付出代价。”
  “走吧!莫让他们觉得我们怕了他们!此一时彼一时!”
  庶俘芈看着一脸无所谓神情的索卢参,心想这终究是气度的差距。眼前这人能够远行十年折返,无论是见识还是能力,都远非自己能比。
  想来也是,以这样人物的脾气,岂能甘愿被人俘获?庶俘芈想,这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这种人哪里会怕那些胡人?
  于是点点头,冲着后面还在警戒的人呼啸一声,那些人便拨马折返。
  回到位于山坡上的车阵营地,被赎回来的人正在装填火枪,行动有秩。
  庶俘芈看到了不少高鼻梁、深眼眶、头发蜷曲的人,甚至还有一人等到索卢参回来后用有些古怪的口音叫了声先生,然后称呼庶俘芈为同志。
  看到庶俘芈有些惊奇,索卢参笑道:“天帝之下,人皆平等。这天下天志不变,也就那么回事。咱们四境之内各国的墨者都有,万里之外的墨者有什么惊奇的?”
  庶俘芈挠挠头,笑道:“之前倒不惊奇。赵人、魏人、越人,模样都一样。这忽然有个长得不一样的,不免惊奇。”
  索卢参淡然道:“这有什么?我在那里也开办学园传授墨家道义,在数万里之外,这样模样的墨者有的是。天志就是天志,天之下都适用的,总不能说这里勾三股四弦五,跑到万里之外就弦六了?”
  “我这走了一圈,看了那么多邦国,心头更信巨子之言:天志可知、可悟、可推、适用且永恒。换个头发、换个鼻子,还不是一样的贵族、奴隶、国人、战争、冶铜、冶铁、利益、私心、欲望……”


第十一章 做狼不如做狗
  “本来就是这样的呀!”
  庶俘芈觉得有些奇怪,心说这难道有什么可以值得怀疑的?
  两个人对于世界的理解是相似的。
  但理解的过程是不同的。
  庶俘芈是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天下就是如此,道理就是如此,于是便觉得这就是道理。
  索卢参走了半个世界,步行数万里,亲眼看到了天下就是如此,道理就该如此,于是终于明白巨子的那些话因何而出。
  就像是庶俘芈一直没有学好的几何一样。一个花上一天时间学会了勾三股四道理的人,可一个苦思良久花了近乎半辈子时间琢磨出这个道理的人,道理本身没有变,然而理解的过程却是天差地别。
  听到庶俘芈这句本该如此的评价,索卢参微笑着摇头道:“你们运气好,所以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可这天下啊,有的人生下来就觉得高低贵贱有别,然后觉得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庶俘芈仍旧不解,问道:“其实这个道理,只需要在诸夏诸国就能看到。”
  索卢参反问道:“诸夏就是天下吗?如果天志是普天下适用的,那你说万里之外是不是天下?如果在那里,天志不适用,难道可以说天志是普天下适用的吗?”
  庶俘芈若有所悟,似乎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关键。
  许是索卢参许久没有和那些熟面孔之外的人交流这些想法,话语便有些多,笑道:“你还年轻。运气好,从小就学到了对的道理。你是一个墨者,但是想要成为真正的墨者,需要一个过程。”
  “从觉得理应如此,到有一天终于明白为什么如此是对的。”
  庶俘芈在嘴里回味着这句话,觉得似乎有区别,又似乎没有区别,于是牢牢记住。
  索卢参轻拍了一下庶俘芈的肩膀以示鼓励,便走到队伍的领队附近,早已问好,索卢参也就没再说些寒暄的话。
  “我刚过来,对这里不熟悉。把我们这些人带回去,这是你们的事啦。我只说下,我带回的这五百多人中,已有三百多成为我墨家同志。三百多人都能使用火器,剩余的除了女人孩子,也都能用长矛。”
  “早已组织,各有支部,安排就是。”
  走了十年,墨家的规矩更加完善,但是根基未变,墨家的这一套组织形式索卢参自然了解,魂牵梦绕。
  带回的这五百人,都尊重他,但是却会很自然地听从“组织”的决定,尤其是在这种事上。
  原本九人的临阵指挥的委员会特殊增加了索卢参和另一名西行归来的老墨者,十一个人就在车阵之内讨论了一下。
  如今看似成功了一半,实际上才刚刚开始。如果胡人真的那么讲诚信,那根本就不必派这么多人来,后面还要起大军接应。
  索卢参既然已经是临阵指挥的委员,便说道:“你们原本有近三百人,西行归来的也都是百死余生之辈,而且火药充足,粮食齐备,他们真要是反悔,咱们也不必惧怕。”
  “但如果是行进中被胡人突袭,便容易出危险。我们不能寄希望于胡人守信上,我在他们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他们远不是看上去那么质朴。”
  另一人问道:“你是说,咱们现在还不能走?”
  索卢参嗯了一声,又道:“如果现在走,队伍行进,一旦胡人反悔,我们又没时间防御,很容易被冲散。”
  “要么,现在就再派人交涉,让胡人后撤,我们确认他们不能突袭之后,派出斥候查探四周我们再走。”
  “要么,就在这里等。这些胡人既得了想要的东西,真要是对我们没什么想法,自然会走。若是对我们有什么想法,便不会走。”
  “粮食可还够?”
  一人道:“足够这八百余人吃用十余日。也有铁器,可以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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