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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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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有玻璃,自己也总得弄个吧,这东西亮堂堂的,住着也舒坦。
  别人有瓷器,自己也总得弄些吧,要不然太过折损自己的贵族气度。
  别人的私兵有火枪、铁剑,自己也总得买些吧,要不然实力不济,说话就没有力量。
  别人有铁锅、镜子、棉布,自己也总得有……
  可是只靠封地禄田的那点收入,粮食越来越便宜,墨家又不收粮食,只要钱,想要维持这样的生活,那就不得不开动脑筋。
  有学海阳那里,用自己的农奴种植甘蔗的;有在海边开办煮草灰作坊的;也有在自己的封地内种植棉花的……
  虽然人数不多,但至少已经有人这样做了。
  墨子看了看适,询问道:“你不是说,这藻灰可以用木炭、胆矾汁还有盐做出来吗?还有那胆矾水,不也是可以用硫磺什么的烧出来吗?”
  适嘿嘿笑道:“天下风云变动,先生说要权衡大利小利,只怕我没这心思在这些事上。不过我的那些弟子们逐渐长大了,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再过几年,他们在这些事上就能独当一面了……到时候再说。若是真成了,二百年或许真可能。”
  “先生也不必担心这个。只要咱们墨家的天志之学流传下去,就算他们不行,后面总有人可以的。所以当初我说,先生走入草帛之中,化身万千,就是为了这些事啊。”
  墨子叹息一声道:“我急啊……我这马上要死了,反倒是性子比以前更急了。看到玻璃,我急,想让天下万民都能用得上;看到糖,我急,想让天下万民都能吃得上;看到铁,我急,想让天下万民都买的上……我什么都急啊,你不懂这将死之时,眼看着这一切就在眼前,却不能看到更多人受益的心情……”


第四零一章 岁月无情天地焕(二)
  适搀起墨子,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承载这些阅遍天下沧桑的沉重。
  他的肩膀,有些扛不住。
  其余人先进了酒肆,墨子和适走在后面,忽然说道:“仲尼曾言: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你说,百姓为何要称赞他?是因为他让天下这件事呢?还是因为最后的结果证明姬昌使百姓得利呢?”
  适沉声道:“是使得百姓得利,所以才民无得而称焉。若最后文王不仁不义,竟是夏桀商纣那样的君主,恐怕百姓要咒骂泰伯为何让位了。”
  墨子点点头道:“是啊,所以墨家要功利,要讲结果。我还是那句话,当年楚国白公之乱,王子闾非要学泰伯让位。他倒是被那些儒生称之为‘仁’了,可楚国的百姓怎么办?所以我说,他算个屁的仁。自己求了个仁名,不管天下事,又有何用?墨家不要这样的仁。”
  适知道墨子在提醒他,说起泰伯这件事,其实墨子说的还是他自己和适之间的事。
  适的上位,固然有他自我努力的结果,但三年前墨子放弃巨子之位,让禽滑厘做巨子,空出来一个七悟害的名额以至让适递补,这也极为重要。
  泰伯觉得,姬昌贤才,于是出逃,断发纹身,绝誓自己不会再染指侯位。
  墨子用这个故事,是想让适明白,到最后承担这一切的、评价这一切的,到底还是天下的百姓是否得利。
  到时候百姓是会称赞墨翟识人?还是会悔恨不已地觉得墨翟那一次让位让适递补七悟害是错?
  墨家讲功利,墨家也杀人,现在已经有颇多“不仁”之名。彭城叛乱,杀;泗上叛乱,杀……已经开始有人揪着墨家这两次杀戮指责墨家不仁。似乎在一些“君子”眼中,墨家就应该放开手,让别人杀,然后赚取几滴同情的眼泪,混一个“仁”的评价,可墨子不想要这些。
  墨子朝前走了几步,忽而又道:“年轻的时候,我见过曾参。他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其实这话很好,只是在于儒生的仁,与我们墨家的仁,不是一样的。”
  “于内外而分,仲尼说,仁、爱人。我说,仁,爱。仁和义,都是内。感受到爱、感受到利,这才是外。既是内,仁为己任,这就没有评价的标准。况且,爱利统一,让人感受到利,才是可以评价的标准。”
  “仲尼又说,克己复礼为仁。若以这个标准,那么士应该以克己复礼为己任,死而后已?”
  “任重道远,死而后已。这是很好的。但关键,是以什么为己任,从而死而后已?”
  “我说,要以义为己任,死而后已。那么义有百千,义利统一,有人说我这么做会让天下人得利、有人说我那么做会让天下人得利……千人千义,归到后来,还是以我墨家之三表来查看。”
  “天下贫则从事乎富之乎?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乎?众而乱则从事乎治之乎?”
  说到此三表,墨子微笑道:“以现在来看,我们墨家的路,是对的。所以,为此义,当死而后已。”
  适刚要点头表示自己会牢记,墨子又叹息道:“只是这三件事做完,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我说,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
  “当天下的财富总和提升、当天下的人口提升、当天下大定之后……民之三患,就是我们墨家要去做的了。”
  “天下富,不代表人人富足。你说的财富总和、国富之论,那是对的。但是,当天下的富足足够到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食的时候,也别忘了做这件事。”
  “总之,事有先后。先使天下富、人民众、定于一。再解决天下所有人的‘三患’。”
  “后者比前者更难,你也不要忘记。若将来有一日,众人只记得前者,你记得提醒他们,尚有三患。若提醒不得……你就出走墨家,自成一家之言!我不怪你。”
  “当初我留十三剑来约束你,到最后却也只能要你来约束将来……你不要把这当成巨子的谈话。就当成……当成一个先生,对弟子的谈话吧。”
  或许是墨子经过越地,看到了那些转型的禄田上劳作的农奴;或许是墨子经过越地,看到了海边那些煮草灰的作坊……财富的总和,是增加的,可是那些以往不曾有的苦难也出现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了,只是隐约地看到了这一切,本能地觉察到了一种不安和危险,于是说了这番话。
  他老了,也累了,更是已经无法再有几十年的时间,想出这一切的本源了。
  适看着墨子,终于用一种极为平淡而平静的语气道:“弟子记下了。”
  墨子微笑,说道:“那就不说了,去吃饭吧,我饥困了。”
  走进酒肆,店主早已预备好了一间上桌。店铺是墨家的,店主是越地的,但不是墨者。
  墨家出钱建造了这些店铺,一则是为了墨家有个落脚点,二则是为了宣传。店铺的主人每年缴纳一定的租金,广陵位置极佳,因而每年也能赚取不少。
  店铺自然是有铁锅的,也有植物油,还有糖、辣椒之类的调味品。
  但墨子坐了一会,忽然笑道:“就来一份豆浆、豆腐和麦饼吧。我记得,适,那是你刚入墨家的时候,让我吃的第一顿饭,是吧?”
  短短的一句话,转圜了十余年的时光。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适也笑了起来,说道:“是啊,是的。当时还听说,墨家自苦以极,我还想了个理由,让您吃呢。”
  墨子也大笑道:“只可惜我没那么迂腐。你那顿饭,做起来花了一个时辰,可想理由怕是花了一天啊。”
  “那时候,我就想,将来大家一定会很喜欢你。说不准,以后你可以接任市贾豚的事。谁能想,一晃十余年,原来你不止会吃、也不止会让咱们这些没钱以至于不得不自苦以极的墨者吃的越来越好。”
  一桌人都笑,店家急忙出去准备。
  桌上的人,十余年前都在商丘吃过那顿豆浆和麦饼,回忆起那时候巨子虽老也依旧矍铄,再看现在,笑过之后不免心伤。
  十余年的时间,墨家变了很多,只是那份志为天下芬的执念一直没变。围坐的人,有不同的派别,可这派别之争,仍旧只是“义”的理解不同,却从不是不义。
  ……
  墨家众人在吃这一顿有些伤感的饭时,西北之地的秦国,一个嗜酒的游侠儿滴酒未沾,跪坐于地,正在擦拭自己的剑。
  几年前潡水一战,他前往沛县助朋友之义,但那朋友在一战打完之后,仍旧和他絮絮叨叨什么“天下大义”、“勿为私人小义”、“爱人非为用人、那些人爱你不过是为了用你”之类的话。
  可能有道理,但他不想听。
  于是在潡水一战后,横剑划破了自己的脸颊,还了那个朋友当年收手之义,悄然离开。
  他叫聂政,市井游侠,剑术无对。
  在潡水一战前,有两方人结交自己。
  一个是秦公子连,另一个是韩国的严仲子。
  严仲子请他刺杀侠累。只不过……听了公造冶的那番话后,虽然和公造冶翻了脸,可那些话就像是野草的种子,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严仲子只是想用他,什么朋友之义,都不过是看重了他的剑术,和他的交流极少。
  这些赤裸到利益的话,很符合墨家的判断方式,聂政不想听,却忍不住会这么想。
  就像是一条蛆虫,藏在心底,时不时爬出来。
  秦公子连……看似不同。
  因为叛墨胜绰,也算是他聂政的旧识,跟随胜绰投靠公子连的一些墨者,也都和他有旧。
  而且,胜绰的话,多少还有点大义的成分。
  胜绰说,秦人蛮而少义,贵族人殉成风,公子连若为国君,当行变革,这是大义。
  胜绰的义,和墨家的义已经不太一样,但终究还有墨家道义的影子。
  聂政也不愿意听大义之类的话,可内心依旧受到了影响,一些他自己都没感觉到的影响。
  他以身许友,却不能许两友,于是公子连拿出黄金,让聂政退还给了严仲子,以绝情义。
  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于是他只身入秦,在陈仓找到了胜绰和公子连在这里安插的人,暂时休息。
  那人是公子连的死士,后日刚刚成年的秦公要在陈仓祭河伯,正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聂政的眼前无酒,只有几张黍饼,一大块肉。
  案几之旁,放着一个木匣,死士从里面取出了两枚铁壳的火药雷,递过去道:“这是胜绰利用旧友得来。你参与过潡水助义,应知此物如何用。”
  聂政点头,检查无误后,又取来一个牛皮包裹,将其装好。
  那死士忽然跪拜于地道:“公之大义,无以为报。公子若复位,恐怕也不能公开您的壮举……”
  聂政大笑道:“我许身为友,岂在乎身后之名?慈母已没,家中只有一姊,自有人照料,无人敢招惹。孑然一身,无所牵挂,朋友所托,自当尽力。”


第四零二章 岁月无情天地焕(三)
  两日后,陈仓城外,渭水河边。
  人群鼎沸,聚集在河岸,刚刚成年不久的秦君将要祭祀河伯。
  魏国的西门豹已经废除了祭河伯的陋习,但秦国此时尚有人殉,这种习惯依旧,甚至之前的秦公也曾以自己的女儿、姊妹祭祀河伯,以求渭水不要泛滥。
  秦君即位的时候,才十岁,到现在也不过刚刚成年。
  今年魏楚再次开战,郑国发觉到自身的危险,这一次站在楚国这边,不想却被魏人占据了酸枣,楚人再败。
  已经成为公子击的魏侯,将在西河经营了十余年的吴起调离回了国都,刚成年的秦公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趁着吴起不在西河、魏楚再次开战的时机,为数代秦王想做都没做成的事,打开一个局面,于是出兵伐魏。
  然而吴起虽走,可武卒犹在,汪城一战,三万秦人血染洛水。
  前几年又逢地震,虢山崩,阻塞黄河,多有传闻是因为魏人不祭河伯的缘故。这几年余震不断,渭水有逢大雨,即位的秦公初逢汪城大败,便想着祭祀河伯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不要再出问题了。
  巫祝祭司、鼓乐侍卫,以及观看仪式的秦国民众,都聚集在渭水边。将要被祭祀的女子惊恐不已,巫祝不住安抚,只说将要嫁与河伯,为秦人谋利,死得其所。
  聂政用强壮的身躯挤到了前面,看着这一幕丑态,他既知道邺城之事,也知道墨家在沛县治巫祝的事,心中不免不屑。
  他不知道虽然他不是很愿意听老友讲“义”,可墨家的义,就像是一团墨,落入到水中,渐渐融化,润物无声。于是他才拒绝了严仲子,而许身为胜绰。
  终究,还是因为“义”的理解,在他心中逐渐有了些不同。
  此时秦公主祭,聂政摸了摸身后皮囊里的两枚炸弹,确认竹筒里的火绳还在燃烧,暗暗观察了一下局势。
  他既然决定出手,就没有想着退路之类,唯一担心的就是行刺不成,以至于没有完成自己的誓言。正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生死不算什么,没有完成朋友的嘱托才是耻辱事。
  选定了突袭的地点后,聂政向下掩了掩自己的兜帽,推开前面的人,选中了一个绝佳的行刺位置。
  此处距离秦公不过百尺,若将两枚炸弹投掷出去,即刻便能趁乱刺杀。
  他正要动手,猛然听到前面那几个将要被送入渭水为河伯妇的女孩大声地哭喊,哭声叫人心碎。
  聂政嘴角露出了难见的温柔,想到自己姊姊家的孩子,那时候墨家的麦粉刚刚传到家里附近,姊姊家的孩子哭着求自己这个舅舅买麦饼吃。那时候哭的可和现在这哭声差不多少,只是那次哭后不久,姊姊家的娃便吃上了麦饼,可眼前这几个女娃却是要被投入河中。
  几个女娃的父母都在人群中哭,巫祝并不阻碍,娶亲正是这样,出嫁之前父母都是要哭一哭的,正添婚嫁之息。
  聂政明白此时若是投掷炸弹,固然可以造成秦人混乱,自己趁乱以剑刺秦君……可那几个孩子恐怕也会不免。
  手指摸了摸牛皮囊中的炸弹,心想自己年轻时候与人复仇做游侠的时候,哪有这些东西?还不是十步杀一人,快意恩仇?
  再想,自己堂堂八尺之躯,为全朋友之托,竟要伤及妇孺?那岂是丈夫所为?
  想罢,心中已定,暗道:“我聂政杀人无数,便是靠着一口剑。那公子连身边的死士,不过如此,尚不能敌胜绰,我有何惧?”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几个正在哭泣的女娃,想着胜绰说服自己的那番话,心道:“终究,我既是为了朋友之义而死,也是为了公造冶所谓的大义而死。既没有负胜绰与公子连,却也没有负公造冶。今日事,想来公造冶总会知道是我做的,他不过带人俘获了楚王、越王,我今日便要杀个秦君!”
  想到自己只余一姊,即便早已嫁人,但若又一日有人欺辱姐姐,公造冶若知,纵然在墨家为利天下而奔波,却也不会不管,自己当真是毫无牵挂。
  此时钟鼓将鸣,巫祝起身,取来芦苇做成的“婚船”,就要将那几个女娃装入船中。
  聂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将头上的照巾系紧,右手手指微动,猛然抽剑,动如脱兔,向前疾冲,朝着一名秦人甲士刺去。
  ……
  魏都,安邑。
  吴起端坐屋内,案几上仍旧堆放着那一本《简易九数与几何》,只是看了许久都没有翻动。
  三年前大梁一战,他为魏国立下不世之功,阵斩四执圭之君与右尹,俘一封君,天下震动。
  王子定入陈,自号为楚王,兼陈公,亲晋以自守,楚国的局面完全打开。楚国在中原的大梁、榆关等城,彻底沦为魏国的土地,楚国除了鲁阳方向外,再无向中原进军的路。
  泗上淮北,墨家已经占据,楚国无力染指。陈人复国拥立王子定,楚国中线北上的路也被堵死。
  大梁一战,墨家“无意”中帮了很大的忙。那一册关于大梁城的防御,让吴起可以来一场围城打援,在击溃了叶公、吓走了楚王后,轻松地破城俘获了少梁君。
  火药破城,让坚固的大梁城变得脆弱,魏人欢呼。
  本来,他可以取得更大的胜利,借助那一次楚人惊慌失措的机会,攻破舞阳,陷落方城,打开楚国的门户。
  可偏偏……信任自己的文侯薨了,太子击即位。有远见、有威望的老臣李悝,也在随后去世。
  单从威望和实力来看,那一刻的魏国,已经无人能制得住握有重兵、功名卓著、可以出将入相的吴起。
  没有一个人。
  那一战若是继续用兵,武阳、方城一破,楚国长城防线崩溃,南阳平原俱在手中,楚国只能退守鄢郢。到时候还有王子定这个宣称,楚国又能如何?
  可是,太子击不敢放任自己领着魏国的精兵,更不敢放任自己拿下楚国,入王子定。毕竟,他不是魏成子,不是文侯的弟弟、太子击的叔叔。
  更可怕的,是在于他可以出将入相,可以治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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