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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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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近臣无语,知道这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也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君主若是能够遵守约法,听起来似乎也很好,可若是那样君主又算是什么?只是一个富庶的人?一个宋国的符号?
  可君主若是不想这么做,贵族矛盾与组织起来的民众,就会让这个宋公连宋公的名头都消失。
  而且,就宋国这体量,似乎也做不成什么:对外扩张死路一条。
  这种事,宋郑卫等小国也不是出了一次两次了,许多被流放的君主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若是三百年前,这种事求请与周天子,周天子自然会昭告天下,各个诸侯出兵维护礼法制度。
  可现在周天子自身难保,名义上尊重周天子的三晋,又因为楚人这一次商丘成盟不可能轻易插手宋国事务。
  子田考虑之后,也明白这件事其中的优劣。
  于优,只要自己遵守约法和询政院商定的事,那么自己宋公的位置就是无可撼动的。
  国人原本就有废立君主的权力,虽说继承权问题上只能在公族内部,但是公族内找出一个愿意当约法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好处就是其余贵族不可能染指,也没有任何的可能染指:政变必须得到商丘国人的认可,而现在商丘的民众已经被墨家鼓噪起来,只会承认约法。
  于劣,那就是只能做一个宋国的符号,想要做的事什么都做不成。不能轻易加税,不能轻易开战,甚至以后修筑宫室都需要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钱财雇佣民众才行。
  这于大国国君,几乎是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但于此时的宋公,即便心怀怨恨不满,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对外开战,原本雄心勃勃的子田已经被楚人彻底教育清醒了:周边的郑、楚、三晋等国,根本就是一个都打不过。
  原本即位之前,子田鄙弃自己的父亲,认为成不的事,以至于不可能恢复襄公之霸。
  等到真正即位,真正面临贵族阴谋、民众不满、大国围城的时候,子田才明白自己能做的,未必就比父亲做得好。
  心怀不满的思索半天,子田终于摇头,心说还是琢磨一下怎么和询政院和墨家众人讨价还价,让自己的封地俸田租出去,每年提供更多的财富粮帛吧。
  至少商丘附近的土地得这样做,要不然封地之上的民众看到商丘庶民那样,心中若无怨恨是不可能的。
  ……
  司城皇宅邸之中,经历过这次围城之变的皇父一族,心中更为不满。
  原本皇父钺翎是希望借助楚人围城的机会,请动三晋来援,借助此次功勋获得民众的认可,然后再从子田手中攫取司法权,从而为篡位做好准备。
  只是墨家的出现,让皇父钺翎的计划彻底破产:三晋还未出兵,楚人就败了,如今城内民众只知墨家,却根本没有机会知道皇父一族可以请三晋来援。
  现如今木已成舟,纵然盟约已成,十年之内贵族封地不动,贵族的官责也不轻动,可相对于司城一族的梦想,终究差了许多。
  约法一旦成功,司城皇一族都清楚,除非改动继承权,否则自己一族再没有登上君位的可能。
  虽然自己这一支,是从戴公那里分出来的,但既有氏,便算是分家了,和公室再无关联。
  以此时的继承法,国人就算驱逐了宋公,也只能从公室中推选一人即位,外姓外族没有资格插手。
  皇父臧愁眉苦脸,半晌才自嘲笑道:“如今看来,墨家选天子的手段,未必就不好。若天子可选,宋君缘何不能选?”
  “若选,则必是名望之辈,我族还有可能。现如今询政院事成,怕是难有作为。”
  皇父钺翎正在那翻看一些墨家的纸张,听闻父亲这样一说,起身道:“非是如此。我观墨家道理,只怕这询政院一成,宋国大事归属于询政院,但政事总要归属于询政院推选出的令尹。”
  “而令尹之选,又只能从君子院中选择,非贵族不得为任。父亲可知当年周公事?可知当年共和伯之事?”
  皇父臧点头道:“自然知晓。摄王政,居于王下,但政令皆自周公与共伯和出。”
  皇父钺翎挥手道:“正是这样。周公以成王纪年,宋询政院成立之后,也不过如此。以子田年号纪年,但政令皆从询政院令尹而出。那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宋公呢?”
  他说完,皇父臧思索一阵,若有所悟,皇父钺翎又道:“大尹等人,只怕不会同意我族为询政院令尹,君子院内,我们是比不过他们的。但庶民院呢?这是可以借用的力量。”
  “庶民院只怕多听墨家言语。墨家众人又想要什么呢?这是可以考虑的交换啊。”


第二六一章 庶贵商政民意足(五)
  墨家众人想要什么?
  明面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三个字,也就是墨子常说的利天下。
  帮助商丘守城,是为了告诫天下“好战之君”,不要轻易地对小国开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墨子从不忌惮借助大国平衡的力量来维系和平,当年项子牛帅齐兵攻鲁,其时吴起尚在鲁,鲁侯便曾问过墨子如何地挡。
  墨子说鲁国太弱,纵然吴起能够战而胜之,那也是胜于一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节用发展,善待百姓,同时结好盟友,利用三晋等大国的力量来制约齐国的野心。
  天下的“好战之君”们未必忌惮墨家这数百弟子,但却忌惮墨家在那守城,久攻不下被其余各国超了后路或是劳师远征败于城下。
  皇父钺翎所谓的墨家想要什么,自然也不是说“利天下”这个很宽泛的字眼。
  皇父臧思索一阵后,便道:“墨家想要沛邑?此事也不难,以墨翟之功,封其为沛邑宰,天下谁人能不服气?”
  皇父臧觉得,这问题似乎有些简单。
  从一开始墨家前往沛地行义的时候,就是一笔交易:墨家将嘉禾交给司城皇一族,由其讨好想要封侯的三晋做祥瑞,而司城皇负责让墨家前往沛邑行义。
  只是想了一阵之后,皇父臧又道:“只是我有些不解。当年越王以五百里封地邀墨翟,他亦拒绝,认为自己不会把自己的义售卖。楚、宋、鲁、郑等国,皆有招揽之心,他都拒绝,这一次……却是为何?”
  皇父钺翎摇头道:“父亲,这一次墨家要的是沛邑,却不是让墨翟成为沛邑宰。”
  他翻着墨家的那些道义文章,又看了一会,说道:“以他们的道理来看,这沛邑宰是个虚位。谁人都可以当,但真正行使权力的,却是所谓万民公意。”
  皇父臧疑惑道:“那这沛邑宰难道不必然是墨翟吗?墨家在沛邑行义,墨翟的名声如天边之虹,难道谁人还能争夺吗?”
  皇父钺翎拍掌道:“父亲,问题就在这。大尹等人必不懂墨家想要何物,他们所想的与您所想的一样。因为他们没有看过墨家的道理文章,而我却能明白墨家真正想要什么。”
  皇父臧想到之前儿子所说借庶民院夺取询政院令尹一职的说法,不由心热,素知儿子聪慧远胜于己,连声询问。
  皇父钺翎捻了捻那几页纸,指着几行字道:“父亲,墨家想要的,是墨翟可以做沛邑宰,别人也可以做,但不管谁做都要遵循万民公意。而不是想要墨翟做沛邑宰。”
  “这其中的区别……”
  他想了半天,说道:“正如韩赵魏三家,不得天子封,难道韩赵魏三地就不是这些人的吗?得了天子封,土地并没有增加,但却完全不同。”
  “墨家想要的,是他们的一个规矩,而不是墨翟做沛邑宰。”
  “有了这个规矩,墨翟必然可做沛邑宰,无需公侯封。没有这个规矩,纵然墨翟做了沛邑宰,那也没有用,因为墨家一心想要的不是封地,而是他们的规矩成为天下的规矩。”
  皇父钺翎的话,如同黑夜中的霹雳,阴霾的乌云之下,忽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夜空,也劈开了黑暗。
  皇父臧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其中的区别,若不是你讲清楚,我是不能够明白的。”
  皇父钺翎笑道:“所以我们比大尹他们更有优势。粮仓被烧之事,必是大尹等人所为。”
  “墨家弟子中,多有刺杀不义之君的侠士,对于这种事他们是不能够容忍的。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大尹等人成为询政院令尹,这对我们有利。”
  “而如果我们知道墨家要什么,并与之相谈,那么庶民院便能够支持我们。因为粮食、守城、稼穑、铁器等事,庶民院民众必信服墨家,他们的宣义部可以操控庶民院之民意。”
  皇父钺翎说罢,又道:“我司城皇一族既不能做放丹朱之舜,却未必不能做辅成王之周公、宣王之共伯和。”
  此时既无外人,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便可以脱口而出。
  当年舜囚禁了唐尧,又将尧的儿子丹朱流放,从而完成了篡权成为华夏部落联盟的首领,所谓“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不与父相见”。
  若举一些更为相近的例子,其实最近的还是田氏代齐一事,但此时田氏尚且还养着齐侯这个傀儡,此事并未发生。
  而因为司城皇一族,终究和乐、灵、子等氏一样,都是宋公血脉的分支,和田氏代齐还是有些不同,不能称之为篡,只能称之为取。
  举舜囚尧而放丹朱的例子,实则就是在告诉皇父臧,情况有变,暂时不要想着篡位一事。
  如今询政院成立一事,已经暂时不可更改,那么就该争取成为代行王政的周公和共和伯。
  年号和周公辅佐成王、共和辅佐宣王一样,都不用自己的年号,但是号令却是周公和共伯颁布。
  取其实而不取其名。
  这是此时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因为要篡位的话,比起之前的难度更大,还要面对被围城战组织起来的商丘民众。
  经历了政变和围城的商丘民众,对于贵族很是不满,也厌倦了无休止的政变内斗,尤其是墨家宣义部给出了未来的画卷之后更是如此。
  司城皇父子二人商议之后,便让皇父钺翎出面,去求见墨翟,完成这一次利益交换。
  ……
  墨家驻地,守备森严,时不时有商丘的民众进进出出。
  或是听取宣义部的宣传,或是在询问一些关于将来的事,亦或是想要加入墨家成为墨者。
  已经基本完成了忙碌的适,也终于可以暂时休息几日,与墨家众人正在讨论之后的事。
  宣义部的宣传到位,又因为围城时候的组织形式,导致这一次询政院成立已经不可能更改。
  宣义部所作的宣传也足够到位,虽然这种新的政府组成方式还有很多漏洞,绝大多数人还不熟悉,但终究有一个开始,可以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学习。
  除了之前宣传鼓动的那些,墨家众人还在适的建议下,准备另一件事。
  众墨者听取了适的意见后,墨子先问道:“你所谓的贰都彭城,是什么意思呢?”
  适指着建议地图上彭城的位置道:“彭城于丹水、泗水交汇之处。与沛邑相隔留邑。”
  “自彭城顺流而下,可通淮水邗沟,又近楚地。此地煤铁丰富,土地肥沃,实在是一处可以发展的地方。”
  “与宋而言,如今要在三晋与楚之间维持中立,就不得不考虑三晋与楚围攻的情况。”
  “商丘虽险峻,但却靠近三晋,三晋出兵朝发夕至,这是不能够不提防的。”
  “若楚人有变,则可以固守商丘,静待三晋邀战楚人与商丘城下。”
  “经营彭城为贰都,则可以提防三晋。若三晋有变,则可以退守彭城,以待楚人北上交战。”
  “这是可以说给民众与宋公贵族听的理由,他们是可以接受的。”
  历史上,彭城的确是作为宋国的避难所,因为三晋崛起、楚人内乱、墨家成组织地死于阳城,导致宋国被韩国打穿,宋公退守彭城,最终依靠调停反击才回到商丘。
  彭城也正是那时候起,开始发展起来,经历了商人南迁一次大发展,扫荡了本地贵族后,又在之后宋国灭国后楚人战略中心移动,使彭城成为楚汉之争中西楚之都。
  现如今对于墨家来说,控制彭城就成为下一步发展的必须之路。
  适指着地图说道:“以沛县向东,是滕、薛等地,这是我们可以深入的。向南,便是彭城。”
  “若能控制彭城,则彭城、沛、留等地连成一片。至此,墨家方算是拥有约中原弭兵的实力。”
  “如今沛县太小,可约商丘,日后发展或可能约宋国,但却不足以约中原,约天下。”
  “若得彭城、滕、薛等地,天下好战之君,就会更为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在中原开战。”
  他自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中,墨家趁着大国交兵的机会占据彭城一带,大力经营,从而真正拥有足够震撼天下的势力。
  从一开始选定沛县,就是为了彭城,因为这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
  并非易守难攻,而是越人十年内必然会全面战略收缩,派遣到吴地的墨者会加速这个过程。
  秦人暂时不能崛起,被三晋压制,楚人的战略中心不可能东迁,所以彭城一带楚人的威胁也不大,况且楚国马上就要自身难保。
  而楚国一旦出现继承权危机,中原必定大乱,彭城又远离中原乱局,十几年内发展起来,并非难事。
  越国就算衰落南迁,齐国因为田氏代齐的风波还未结束,还有二三十年才能崛起强盛,因而彭城四周的大国,在二十年内都没有力量涉足此地。
  至于宋国内部,询政院一立,各种狗屁倒灶的事会层出不穷,宋公、司城皇、大尹等人,也难有精力涉足。


第二六二章 庶贵商政民意足(六)
  这样的历史走向,就是最大的依仗,而适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加速这个历史走向的过程,并未改变大局。
  只要楚王死,整个天下的局势必然如此。三晋入王子定一事,参加的只有韩魏,赵人随后便会准备在背后捅刀子。
  魏人得了大梁,迁都中原,也必然会导致各国一同征讨魏国,绝不会允许一个在中原咄咄逼人的魏。
  楚人的衰落,越人的南迁,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适对于墨家经营彭城势在必得。
  若在以往,或许还有诸多质疑。
  但如今,有了商丘之战,适的眼光得到了墨家的赞同认可,对于天下大势的“把握”也是众墨者所信服的。
  他既说出,众人讨论之后,也都赞同。
  终归,商丘一战让众墨家看到了“约天下之剑”的希望,而这剑当然是越长越锋利越好。
  而现如今条件也算是成熟了,在沛邑三年,沛邑距离彭城不远,两地语言可通,气候相似,又有铁器开辟,正是万事俱备。
  商丘的事太复杂,就算是询政院成立,墨家只能在数年之内有足够的影响力,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力会逐渐减弱。
  至少不会如同现在一样,有破楚军、借粮食等事加成之下的全面支持,因而墨家有一块足够支撑自己发展的根基就极为重要。
  正如适所说的那般,众墨者也认为沛邑太小,只能约商丘而不能约天下,所以若是按照适的路子走,就必须要经营彭城。
  现在看来,适所说的约天下的手段,还是有用的,而且并不与墨子的理念冲突。
  墨子的理念是讲道理,让君王带头。
  适绝对没有表达过反对讲道理的意思,而只是说在讲道理之余,适当加上一点别的约束,比如一支被墨家掌控的军队。
  道理这东西,需要和拳头配合,这一点墨子从不反对:当年孤身入楚都给楚王和公输班讲道理的时候,墨子也没忘记让禽滑厘带着墨家弟子守备商丘,最终让他的道理有说服力的,还是那三百弟子。
  墨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张简易地图,半晌点头道:“以此看,若能沛与彭城皆染色为墨,中原弭兵也就更有把握一些。天下好战之君便不敢轻动。”
  “今日我墨家能以数百精锐盟楚王与五步之内,将来若有万余成阵之军,配合火药,倒真的可以让天下好战之君弭兵观望。”
  “只是……这件事若想做成,不只是庶民同意,还要得到君子院赞同,才算是在规矩之内。”
  墨子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派人去和众贵族与宋公说明这件事对宋国的意义时,有墨者回报,说是皇父钺翎求见。
  适等弟子大喜,知道皇父钺翎此来,必有所求。
  墨子环顾众弟子,点了适的名字道:“既如此,你随我去见皇父钺翎。”
  适领命,其余墨者则又讨论一阵,便去忙碌商丘城内之事,继续造势继续准备。
  ……
  皇父钺翎并非是第一次见墨子,也不是第一次与墨家众人商谈。
  只是见到墨子带着适出现时,皇父钺翎心中还是一凛,知道墨家的许多改变皆出自此人之手,今日事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不是很喜欢和适打交道,其实也不喜欢和墨子打交道。
  适这个人,在皇父钺翎看来,有些看不透,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而且很多想法出乎意料,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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