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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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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尹松了口气道:“看来尚可交谈!我早就说,墨家众人不会在意更换国君之事,他们绝无出手的可能。”
  众人问道:“如此奈何?”
  大尹道:“墨者必是前来调解,为不伤百姓之事。他们若想我们答允,我们便答允一些事。但只怕墨者兼爱非攻,想要制止这次驱逐,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既如此,全力攻破内城,我自去与墨者交谈,询问他们,拖延时间。你们务必尽快拿下萧墙之门!”
  “若在墨者到来之前,杀死子田,那么他们即便到来又有什么用呢?”
  国人可以暴动,可以参与政变,但是他们没有继承权。国君可以更换,但国君的共举也必须从公室中选出,这是此时天下的规矩,没人可以不遵守,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而,大尹需要的只是子田死掉。这样一来,国君的归属也就只能是他们一系的人,即便墨者出面,也没有意义。
  墨者不是贵族,更不是上卿,因而不能仿照三家分晋之事。
  众人见大尹如此说,也知道事已紧急,不能够再拖延下去,即刻不少人亲自披挂,领队冲击。
  或有人想到办法,准备了柴草等物,拆毁房屋,准备焚烧宫室之门。
  宫室没了,可以再修,只要子田死了就好。
  大尹自乘车,与甲士御手以及几名贵族,前往沛县义师与国人徒卒前往的道路上,去见墨者,拖延时间。
  小司寇与大尹同行,待靠近到那些队伍后,忍不住惊叹。
  他从未见过行进如此齐整的队伍,脚步声与鼓声似乎压盖住了其余的声响,这些明明只是农兵的人,行进间却如同精锐甲士。
  这些人没有战车,也不是跟随战车冲击的徒卒,而只是一种步行前进的士兵。
  小司寇暗道:“当年之虎贲,与越之君子,怕也不过如此!”
  再看后面跟随的数千农兵,虽不整齐,但却保持着最基础的组织,戈矛凌乱但却人多。
  走在最前面的公造冶等人,与沛县义师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身上的衣着也明显与那些人不同。
  对面看到了大尹等人的车架,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笛勺一响,鼓声顿时停歇,脚步也都停下,站立在那里如同一片长矛组成的树林。
  待小司寇下车,适与公造冶等人已经靠前,小司寇率先问道:“墨者这是何意?”
  “我曾问过墨翟先生,如今百姓都以为子田有罪,所以想要驱逐他。墨翟先生也说,必不违背墨者的道义,也不违背民众的意愿,却不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呢?”
  适出面道:“墨者无意,只是宋人百姓有意。”
  “墨者不愿城内多有死伤,也是为了城内百姓,故望做华元、向戍事,请双方罢兵。”
  小司寇看着沛县义师,心说难道这些人不是你们墨者的甲士吗?
  只是适既说的清楚,小司寇便问道:“难道,民众的意愿是可以违背的吗?”
  适摇头道:“是不能够违背的。只是守城士卒的意愿,并非是驱逐国君,而是想要得利。”
  “墨者秉持利天下之心,只能出面调解,希望双方罢兵。”
  这时候,身后的沛县义师似乎听到了什么讯号,一同大喝了一声,极为齐整,一如在沛县操练之时,顿时惊的小司寇差点站立不住。
  大尹见状,心想墨者恐怕终究还是为了调节双方罢兵,却不知道那些民众是为了什么利?
  按说城内民众既然恐慌,又对子田心怀怨恨,这时候哪里还会愿意守城呢?
  再有天命童谣,贵族们发动政变的理由就是子田背楚重用亲晋的司城皇,也就是在向城内宣布,只要他们政变成功,就会与楚结盟。
  这种情况下,大尹想不通这些民众为什么还会反对自己,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民众会和墨者站在一起,也不知道这些民众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利?
  适却出面越过了小司寇,直接见礼于大尹,问道:“城内有变前,宋公近侍曾见于子墨子,叙说大尹您等发动叛乱,其实只是楚人的攻城手段,所以请求墨者守城。”
  这话一出,大尹脸色巨变,心知墨者的规矩与逻辑,若真的被看作是楚人攻城的手段,那么墨者是有理由出面干涉的。
  再者,他本身也有心虚之事,终究城内的粮仓是他们焚烧的,只怕墨者真的以此问罪。
  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却听适主动道:“可巨子却觉得,未必如此。只说事不诛心,你们或许是楚人的攻城手段。”
  “但或许,也是为了商丘百姓不受易子而食之痛,或许也有为了宋之社稷先祖,这也是未可知的。”
  “所以,巨子遣派我等来询问,这场变乱,到底是楚人的攻城手段呢?还是为了商丘百姓与宋之社稷呢?”


第二二七章 内外勾连百尺叹(二十二)
  贵族的叛乱,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既不是为了百姓,也不是为了楚人。
  只是,终究说给外人听的时候,需要一些说给外人听的理由。
  大尹想都没想,便答道:“我本宋人,怎么可能是为了楚人的攻城呢?这样的说法,是对我的侮辱啊。”
  他抽剑怒斥,又道:“我们这样做,正是下合民意,上为社稷。这难道竟然做错了吗?”
  适笑问道:“可如果楚人并不想要灭宋绝祭祀,那么难道楚人攻破商丘,就会损害社稷吗?”
  大尹急忙道:“但民意汹汹,我们也是不忍百姓受饥馑之苦啊。终究,是民众想要驱逐无道之君,我们只是顺从民意。”
  适摇头道:“可是,我所听到的民意,并不是这样的啊。大尹您口口声声说为了商丘百姓,但正如您养了一条猎犬,却喂这条狗吃草,还说让他吃草就是为了狗好。可您不觉得,您应该问问狗是否愿意吃草吗?”
  大尹面部抽搐一下,没有回答,半晌道:“小司寇掌三询之事,他应知晓商丘民众之愿。”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小司寇的本职工作就是这些,小司寇急道:“城内百姓确实是不想要再守城了,粮仓被楚人细作所烧,再守下去只怕城内要饿死无数。众人不愿饿死,所以要守城,这就是民意,也是我所询问过的。”
  本来小司寇还准备加上天命之类的话,但一想对方“非命”,知道说也无益。
  适即刻反驳道:“巨子言,万事有大利小利之说。譬如此时百斤麦,而距离明年耕种尚有时日,只能每天少吃一些并且拌以蕨葵之菜,以支撑到明年可以耕种。”
  “假如有人说,不若此时便不拌以蕨葵之菜,每天吃饱,或许可以蛊惑不少人。但这并不是大利啊,而是短暂的小利。”
  说罢,适指了指身后那些集结在一起,分发了兵器的民众道:“如今民众想得大利,而非只是小利,因此这才是真正的民意。”
  “巨子言,罪犯禁也,惟害无罪。宋公怒楚,即便造成了危害,但是罪责难道全部在他吗?”
  “小司寇掌三询之事,难道在怒楚之前可曾询问过民众的想法吗?另有臣属六卿,难道在怒楚之前没有考虑到后果吗?那又为什么没有相劝呢?”
  “今日之事,民众的意见是面见宋公,求取大利,也为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类似的事而准备。这才是真正的民意。”
  “墨者今日所来,只是为了促成几家罢兵罢斗,既都说都是为了百姓为了社稷,那么就请停战。”
  “今日事,若是为了商丘百姓与宋之社稷,那均无罪,可让宋公盟誓不究今日之事。若宋公连民众的大利也不能够答应,那么再换不迟!”
  话已经说到如此严峻的地步,大尹也明白适所说的真正民意是什么。
  此时所说的真正民意,不是什么道理,而是他身后的数百墨者、三百沛邑甲士、外加数千汹汹分发了武器的民众。
  空口谈道理,没有用。
  而看着适身后的那些民众,小司寇也清楚,墨者蛊惑人心的手段之强,远非自己能比。
  数日之前,他还认为民众已经只剩下驱逐国君一条选择了。
  那时候城墙附近的民意他也是知道的。
  可是不过数日,这些人却被墨者蛊惑的换了想法,到底什么是“大利”,这些民众想要什么,小司寇并不清楚。
  但想来,这些城墙下的民众和城内的民众,并无二致。
  既然墨者短时间内让城墙下的民众转换了想法,只怕城内的民众也经不住墨者宣义部的几番言语。
  小司寇明白,今日事已经不能改变。
  纵然墨者说他们只是做第三方调停,但实际上态度已经明确:调停顺利,那就调停。若不顺利,就要亲自上阵。
  大尹看着这些武装起来的商丘农兵,再看看那些整齐队列有士之英姿的沛邑兵卒,也知道今日事怕不是那么简单。
  无奈之下,他只好问道:“难道墨者竟要为了让双方罢斗而放弃守城了吗?我曾听人说,墨者最是守信,既答允的事,是不能够悔改的。”
  适没有回答,公造冶朗声道:“子墨子亲自防守,自有手段。莫说楚人已经疲惫,就是士气正盛之时,也可保商丘数日不失。”
  大尹不明白墨者用了什么手段守城,但既然敢于调动这些多人离开城墙,以墨者的信义,必然要先保证城墙不失,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
  众贵族发动叛乱的条件,就是认为楚人攻城猛烈,以至于墨子开始调动城内的大部分力量防守,这时候是没有力量在保证城墙的同时又参与城内的政变。
  之前墨者也找过这些贵族,诉说楚人攻城猛烈,可能需要这些贵族的私属参与守城。
  而另一面的司城皇一系,墨者则完全调用了司城皇在城内的私属甲士,怎么看都是城墙危在旦夕的感觉。
  如今公造冶这样一说,大尹知道墨家守信,既这么说了,那么城墙必然是在调动了这么多兵力之后依旧可以不失,心中骇然。
  既是可以保证城墙不失,那万一墨者与司城皇一系联合,政变也就绝无成功的可能了。
  大尹觉得,自己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争取到那些甲士攻破萧墙,到时候事情也就无可挽回了。
  他正准备在讲几句道理呢,只听适道:“巨子有令,既然是为了商丘百姓,那就要以民众之意为先。此时楚人攻城正急,若有人以民意为名,却行助楚人攻城之事,那就只能按照守城的手段去应对了。”
  “巨子言,麦与莠幼时不能分,但若结实总能分清。如今诸位或为宋之社稷与民众,或为楚人攻城,既然不能分辨,还请罢兵,若宋公不能依允再行出国之事!”
  “巨子有令,以此时为限,若双方不能罢兵,墨者便出面反击继续战斗的那一方!正如扶弱抑好战之君一般!”
  大尹脸色微变,如今自己这边优势很大,墨者若是坐视不管,那其实就是在帮助自己。
  但如今墨者却要双方罢兵,那就是明摆着帮助弱势的宋公。
  大尹厉声道:“墨者这样做,难道是要助无道之宋公吗?”
  适重申道:“墨者只求双方罢兵,谁不罢兵,墨者便会相助罢兵的那一方。并没有帮助任何人的意思,难道大尹不能罢兵吗?如果您罢兵,难道墨者还会攻击您吗?”
  大尹闻言,看着适身后的戈矛与沉默的民众,长叹一声道:“若是君上不能答允民众的意见呢?若是君上不能让我们满意呢?有些道理是对的,可是做起来谁又能够一定做对呢?”
  适郑重回道:“巨子自有手段,这个不必担心。只在一个时辰之内,若是宋公不能答允,那么墨者将不再调停。这些民众不归属墨者,若是他们的大利不能满足,那么他们也自然会追求小利。”
  “舍大利而取小利,是为害。而取小利而舍大害,是为利。”
  适冲着公造冶轻轻点头,公造冶即刻叫身边两名墨者剑手道:“若是大尹同意,我即刻便派此二人,进入宫室。诉说百姓愿盼,只给宋公选择。”
  大尹看着这些人,心中明白,事已至此,什么条件宋公都能答允,只要还能保持公爵之位。
  墨者这么说,实则就已经是在帮助宋公,可墨者却说自己只是中立调停,根本没有帮助任何一方的意思。
  大尹却明白,一强一弱,若再有第三方,那么中立便是帮强,调停便是帮弱。
  适见大尹仍在犹豫,补充道:“如今子墨子发觉楚人外强中干,守城之兵无需太多。司城皇求见子墨子,认为你们这些人就是在帮助楚人攻城,又有传言说若是楚人破城则司城皇一系将被灭族,因此他们的私属甲士死士惶恐不安,或多有想要回护家主的……”
  这算是最后地警告,也算是告诉大尹,不要想楚人围城会牵扯墨者的全部精力,现在不但可以调派这些民众,甚至司城皇一族的私兵也可以下城。
  听了适的话,大尹苦笑一声,自己这些人谋划了三年的政变,等待了楚人攻城的时机,却不想最没想过会参与政变的那支力量竟然出面参与了政变,导致满盘皆输。
  如今事已不可为,墨者给的时间极少,宋公危在旦夕,只要不是让他自杀去位,肯定就会先答应民众的条件。
  大尹心想,己方若是不答应,那就给了墨者站在宋公那边的借口,可若是答应罢兵……大事去矣!
  似乎,历来政变失败,若不被杀,只有逃亡一条路可走。
  大尹想到了几十年前坐在大尹之位的那个人,政变失败后,侍奉着有继承权的公子启逃亡楚国,如今家族早已破败,再无权势名声。
  忍不住问道:“若我等罢兵,难道君上不会报复吗?盟誓,难道是可靠的吗?墨者固然是为了商丘百姓之利,可这样做,就是让我们逃亡啊!即便我能答允,其余人又怎么能够答允呢?那些跟随我们起事的甲士民众,难道不会担心吗?”


第二二八章 内外勾连百尺叹(二十三)
  适心说,你早说这些实际一点的事,咱们之间倒也不必遮遮掩掩了,又何必扯什么百姓社稷呢?
  不过他也清楚,能把大尹逼到这一步,正是因为背后这数千人的武力,以及整个墨家武力集团的警告威胁。
  既然大尹说到了实际点的事,适便道:“昔年公子德立,约三姓共政,互不戕害,这难道不是一个办法吗?”
  “二十年前,司城皇约公室,宋公请求楚人北上,难道司城皇一系就因此被铲除了吗?”
  “盟誓,自然有用,但除了盟誓之外,巨子自然有约束众人的手段。”
  “况且,还有商丘的民众。”
  适指了指身后那些被煽动起来的民众,说道:“若能达成盟约,百姓得利,今日罢了兵城内少死许多这些人的亲族,那么也算是一件好事。这些民众可以保证将来盟约的实施。”
  为了让大尹最后放心,适又道:“墨者也可以参与盟誓,若是有人违背,那么墨者便会护卫盟约。难道,墨家的信义和力量,还不够约束商丘一城吗?”
  一旁的公造冶心中蓦然一动,想到适之前说过的约天下之剑,如今虽不能约天下,却似乎已经可以约商丘一城。
  虽然这一城,是特殊的城,是被围困的城,是贵族们远离封地缺乏力量的孤城。
  但,终究这是商丘,而不是小小的沛邑。
  约束商丘一城……公造冶想了想,似乎……墨家已经可以做到。
  这三年多的名声、威望,给民众带来的利处,暗暗宣传的工匠会、从沛邑组织起来的士卒……这一切,都让墨家有了约束商丘一城的力量。
  这股力量平日隐藏起来,无人知晓,但在此刻却可以爆发出来让大尹这样的贵族不得不考虑的力量。
  其实,约束这一切的,不只是墨家单独的力量,还有被宣义部煽动宣扬组织在一起的商丘民众。
  若非城围,很难有组织民众的机会,也很难有将贵族逼迫盟誓的机会,更没有贵族远离封地不能发动大规模叛乱的机会。
  公造冶知道要约束制宪的内容。
  宪,法令也。《管子》曰,布宪于国;《小雅》曰,万邦为宪;《左传》曰,此君之宪令。
  他也知道,这一次煽动民众利用围城贵族矛盾制定的宪章,与沛县本地完全不同,为了约束贵族和君主的力量,会比沛县的许多制度宽容的多,甚至就是起到一个互相制约的作用。
  让贵族制约君主,让君主利用民众,让民众平衡左右,只要墨者能够维系商丘民众的组织,那么这种均衡就可以维系。
  公造冶清楚,这里与沛县不同,不能够让墨者一家独大,因为尚且没有这样的力量,因而只能互相制衡。
  原本,他以为适的心思,和他想的一样,只是争取沛县的自治地位,成为墨者的无冕封地。
  可现在看来,这场忽如其来的雪中送炭,再回忆起几年前适说的那些约束天下的话,心中忍不住一动,心道:“难道适早就想过约束商丘?从我们只在考虑沛县自治事之时,怕是他就已在考虑商丘事了……”
  因为沛县与商丘不同,制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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