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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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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每一次袭击,都可以清晰地察觉到楚人的调动情况,以判断出来楚军各个封君县兵的结合部,从而选择一条最完美的突破和撤退路线。
  公造冶这才明白,自己之前以为借箭已是奇谋,却不想适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麻痹楚军,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最终一击。
  “先生,您尝说,适之目的不移、胸有大势,弟子一直半解,如今却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适只是为了将来那一击。”
  墨子笑道:“正是这样,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用不好,墨者从此绝损也有可能。就算可以撤回,也只能等三晋兵至才能解围,到时天下好战之君又有几人会把我的警告当回事?”
  他笑了笑,叹了口气摇摇头,回身指着黑漆漆的商丘城内道:“况且,我只怕我们出城若是败北退回,恐怕会有人关闭城门不准我们进来啊!”
  在场的墨者都知道墨翟指的是那些人,适整日灌输矛盾和国家是工具之类的概念,他们很清楚这其中的利益相关。
  商丘城破,对于一些贵族来说毫无影响,相反还能削弱宋公、司城一系的力量,他们乐得如此。
  贵族之间的龌龊事,众人见的多了,这种事绝对干得出来。
  适看了看城内,想到了祸起萧墙那番话,心说宋国的事……到底算不算萧墙之内呢?算起来几大姓氏,都是亲戚,都是一家人,到最后也只是取宋而非篡宋,一字之差,可实际上论及根本还是走的三晋与田氏一样的路子。
  守城对墨者来说很简单,怎么解围才是关键,只要粮食够,墨者可以守到天荒地老。
  而楚军要面临三晋出兵的可能性,还要面临农兵不满的可能性——非募兵职业兵制度下,城外的楚军一心想的就是回去种地。
  攻下商丘,关他们屁事?反正又得不到什么赏赐,反而荒芜了土地,父母在家挨饿。
  适又看了看城外的篝火,说道:“先生,咱们的计划,我看还是很有可能的。”
  “所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孙武子说,善于进攻的,能使敌人不知怎样防守;善于防御的,敌人不知道怎样进攻。”
  “先生您只要能做到,那么我们便可成功。”
  墨翟哈哈大笑,其余墨者都笑,说道:“若能做到这一点,便可称天下无双。世上,谁人能做到这一点?”
  墨翟又道:“不过,若说起善于防御的,敌人不知道怎样进攻,单单这一点,我是可以依托城邑做到的。”
  “至于野战,我还不能够做到。魏之吴起,或能在野战之中,做到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你既说,攻敌所必救,又要疲惫楚军,看来第一次出击恐吓,必然是要对着楚人的粮仓下手。”
  “只有一样,火药之事,万不可在最终一击之前使用,让楚人有所察觉。纵然沛县用过,楚人或许听说,但……徒卒众人不曾耳闻,我们要击败的不是那些听说过的贵族,而是那些徒卒。”
  众人点头,均表示对此事严加防范。
  适想了一下,说道:“先生,我想要借一些懂陈地语言的墨者,暂归宣义部。您也知道,我弓拉的不开、持剑攻讦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但宣义部用得好,未必就比千军万马要差。”
  他这话,若是三年前说,墨者未必相信。
  但如今,经历了沛县的几件事,墨者全然相信适的宣义部能干出些什么惊人的行动。
  适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墨子点头称赞,便叫书秘吏自行挑选一些陈地之墨者。
  无他,因为这次楚军的重要县兵是陈之师,宣义部需要士卒能够听懂,才能发挥作用,毕竟还不是人人能够识字的时候。
  否则只需几份传单,定然让楚军军心不稳。
  ……
  数日后,城墙上,公孙泽正依照墨翟的命令,守卫着一段城墙。
  墨者的规矩严苛,他认为这是在帮助宋公,履行自己的封建义务,所以遵从了墨者的命令。
  除非得到允许,否则不能下城,轻易离开,墨者可不会讲太多道理,直接砍头。
  几日之内,已经砍杀了十余名低阶贵族,一些贵族的家属家族也和墨者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摩擦。
  但只要不是人数悬殊,在城内和墨者打架,根本没有赢的机会,反而这些家族多被罚没了粮食钱财,又砍了不少人的脑袋悬挂起来。
  真正的大贵族,倒是不用上城墙。
  城墙下就有厕所,拉屎尿尿这样的事,也必须在城墙上解决。
  公孙泽倒是能吃苦,并不埋怨,只是烦躁墨者的宣义部整天在城内唠唠叨叨,说一些让他觉得相当不满的话。
  城下,适带着二十余人拿着墨翟的手令,正往城门楼上爬去,就在公孙泽一旁。
  此时不是夜晚,敌人也没有正在进攻,所以可以说话。
  公孙泽嘲讽道:“适,你曾说你不会六艺,却能教授六艺,却不知你现在所教之人,可能守城攒射敌军?”
  六指没有上城头,而是在城内负责别的事,在城墙上的墨者实际上不多,绝大多数还是集中在一起,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
  适这次回到商丘,并非第一次见到公孙泽。
  曾经这个压得他用尽手段才能对付的小贵族,如今已经不值一提,适根本不在意。
  可终究也算是熟识,笑道:“守城的办法多了,射箭只是最容易的手段。我懂九数,可以分配粮草,让城内之人不至饿死,这难道不是和你的弓箭一样吗?”
  公孙泽哼声道:“我却只见你每日在城内宣讲你们墨者之义,却不见你分配粮草。”
  适如今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嘲讽,早不是数年前的模样,笑道:“墨翟先生也不持弓上墙,也只是发发号令;当年孙武子伍子胥柏举一战大破楚军,养叔虽已逝,但即便养由基尚在,难道就要比孙武子伍子胥这些不善射的人功勋更大吗?”
  公孙泽怒道:“难道你竟能靠这舌头,让楚人退兵?我只见你整日在城内宣讲,若你真有本事,可效烛之武退秦伯事!”
  适大笑着走到了公孙泽面前,指着自己的嘴巴和舌头道:“烛之武有他的舌头,墨者有墨者的舌头,今日便让你看看墨者的舌头能做什么!”
  他也不再理睬公孙泽,自带着那些墨者踏上了城墙,远远观望着远处的楚军动静,四周有人持盾护卫,又有善射者准备回击城外楚军的射手。
  公孙泽看了看适身后的那些墨者,甚至看到几个人带着陶笛、陶瓮之类的简陋乐器,忍不住想笑,这……对守城有何益处?


第一七九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二)
  墨家非乐。
  此乐非彼乐。
  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未必然也。
  是故子墨子曰:“姑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无补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天下盗贼并起、大国不义、狡诈的欺负愚笨的、血统贵的傲慢血统低贱的……这一切都不能禁止。然而巨钟、大鼓、琴瑟、竽笙这些东西,平民用的起吗?能治天下吗?
  除了耗费钱财、浪费人工之外,于除天下之害、兴天下之利这样的事,毫无作用,所以墨子说非乐。
  然而陶瓮、陶笛这些乐器,是平民可以享受到的;宣义部的一些音乐,也是可以振奋人心利于天下的。
  因而,这样的乐,是墨家所不反对的。
  此乐、非彼乐。
  适带人走上了城头,城外最近的楚军也只有百余步,恰好在弓箭射程之外挑衅。
  城内不能随意射箭,每射一支就要少一支,因而楚军有恃无恐,靠松散的徒卒在前挑衅辱骂。
  城外也不敢撤走太远,百步之内可以随时组织攻城,而如果撤离太远很可能出现城内的人找机会突袭。
  身后的墨者未必都是陈人,但很多精通陈地的方言,作为这次楚人围宋的主力陈之师,便是适的第一个目标。
  城头上不准交头接耳,城内很是安静,几十名墨者上了城墙后,齐齐站定。
  陶瓮为拍、陶笛为曲,声声呜咽。
  一曲《鸨羽》,用陈音唱出,沙哑苍冷,并非雅音,却最动人。
  因为《鸨羽》,本就不是贵族的曲子,它源自那些乡农的哀怨。
  结哀为曲,这是风、并非颂。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兿稷黍。
  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兿黍稷。
  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兿稻粱。
  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
  改变为哀歌的《鸨羽》,比起之前原本的曲调更加哀怨,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稷、黍、稷、稻、粱……这是九州通用的食物。
  陈人也食杂谷。
  父与母……这是人间通有的亲情。
  陈人也有父母。
  正值初夏,正是忙碌的时节,一首《鸨羽》用陈音唱出,原本喧哗的城外变得寂静。
  一遍又一遍,陶笛哀怨。
  一轮又一轮,拍翁闷鸣。
  当唱到第五遍的时候,城下许多人指点着城头,遥望着西南,那是家的方向,也是父母所在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家中的地刚刚开始种植,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可否能忙得过来?
  可不要偷懒啊,军赋、粟税,可都是要从地里面出啊。
  可不要偷懒啊,父亲、母亲、姊妹们的衣食,可都要从地里面出啊。
  可偏偏王上有命,出征伐宋,若是战死了,家里面可怎么办呢?
  陈人已经忘记自己是陈人,因为陈国早已被灭,也因为陈国本就不是他们的陈国。
  百余年后,同样是面对楚军,一曲哀怨的楚歌,让穷途末路的西楚霸王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面临着楚军,一曲哀怨的《鸨羽》,让城下的徒卒想到了他们的另一个身份:农夫、儿子、兄长、父亲……
  城头上,唱到第六遍的时候,适听着下面已经安静下来,知道很快楚王就会做出行动,知道事不宜迟,趁着这段空档期,递给旁边一个人沉重的熟铁卷成的喇叭,用陈地的方言冲下喊话。
  城下的兵卒越来越靠前,不自觉地靠前,因为城上的人喊想要听得清楚可以靠前,城上绝不放箭。
  城下的兵卒听得越来越清晰,借着刚才那一曲《鸨羽》的情绪,心头逐渐积累起了不满。
  手持短戈的一名徒卒想到了自己随军征战、被箭射伤了腿最终坏掉了腿成为残疾的父亲。
  “是啊,城上的人说得对。我们跟着王公贵族们打仗,可我们得到了什么?他们战胜了,有封地,有奴隶,有田园,我们有什么?”
  “王上与县公,给我的只是一个残疾的父亲……除了这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些墨者说得对,为什么要打仗呢?为了谁?听听王上家族的那些事,为这样的人打仗?这样的人若是在村社里,怕都是要被人耻笑。”
  “王公贵族们都做了什么?睡自己的儿媳?勾自己的姊妹?父亲与儿子一同淫乐?这样的人,在村社里都是被人鄙弃的,就因为他们是贵族,所以没人敢鄙弃他们?”
  徒卒默默地愤恨,手中的戈持握的更紧,心头唯一疑惑的就是土地,却又听到城上喊到了土地应该归谁所有、没有人耕种的土地什么都不是之类的话。
  心头那一点疑惑,也就此消除,长叹一声,心道就算说的对,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城头上的墨者,根据适的指示和平日的练习,不断地喊着一些挑动人心的内容,越来越恣意。
  城下的另一名徒卒则想到了自己在家中的兄弟姊妹,一家人种植收获,每年都要挨饿,却还要缴纳各种税赋。
  高利贷借的钱,已经还不上了,再还不上就要被当做奴隶去给人赔偿了,家人已经在商量逃亡到山林之中了。
  没有什么农具、没有多余的粮食,山林之中没有盐,有猛虎,有鳄鱼,有熊罴……可没有赋税,也没有那些高利贷的利息。
  那些放贷的人,还不是自己的封君?
  他们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
  他们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
  城上的墨者说,他们就是树木中的蠹虫!
  他们不稼不穑,却可以从我们这里得到粮食,他们说土地是他们的,可是土地到处都是,没有人的耕种土地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不狩不猎,却可以征集我们去为他们射猎,并且还说这是因为给了我们土地,我们应该偿还的事。可如果土地就不是他们的?
  他们拿着我们的粮食、猎物、毛皮,又问我们征收赋税,我们活不下去再从他们那里借贷,可那些借贷的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啊。
  我们为什么拿我们自己的东西,还要付给利息呢?
  ……
  越来越多的“恶劣”而“危险”的想法,在不同的徒卒的头脑中产生,不幸的不幸总是相似的。
  这些徒卒曾疑惑于自己是楚人?是陈人?是国人?是野人?
  但现在,这些徒卒则在墨者的灌输下,明白自己和旁边的人、和商丘城外那些逃亡的人一样,只是……苦命的人。
  就在徒卒们还要继续听听城头的墨者在宣讲什么的时候,冲过来几辆战车,战车上的甲士将那几个过于靠前、那几个跟着哼唱《鸨羽》的徒卒就地斩杀。
  带着令旗的人高声喊道:“网上有令!即可后撤!再有上前听墨者胡言者,斩!”
  “夜里有哼《鸨羽》、《伐檀》者!斩!”
  “口称不满者!斩!”
  这几辆战车一边传递着命令,一边引导着一批弓手靠前,准备朝着城头攒射。
  原本安静的城下,顿时混乱起来,就像是有数百人冲了出去突袭一样,那几具被砍掉脑袋的尸体被拖在马车的后面,在阵前奔驰,恐吓那些试图不听话的兵卒。
  整个城下出现了一阵阵的混乱,有徒卒向后退去,也有徒卒更加不满,可是城上依旧在喊着什么,隐约听到说是因为是实话、真话,所以这些人不敢让你们听云云。
  前阵混乱中,楚王的乘广与各贵族的战车开始整顿弹压的精锐,军中的上士弓手一并向前。
  楚王乘车,靠近到城外一箭之外,车下有目明的斥候遥遥指着城头上带着头巾的适道:“那人便是墨者的宣义部部首,商丘鞋匠适。极为善辩,得墨翟辩术之传,又有两位隐士传授技艺,鬼神莫测。”
  楚王远远地看了一眼看不清晰的适,问道:“此人便是传天下三嘉禾、数新谷、稼穑奇技、磨坊宿麦之人?”
  斥候为间谍在商丘生活许久,回道:“正是此人。又有传闻,此人乃祝融之后,身有祝融之血、金乌之翼……”
  楚人虽重祭祀,楚王却不信,心说祝融之血,我却也有,芈姓便是祝融八姓之首,楚之祖先也为火正祝融!
  只是想到那几件在他看来可能会让三晋实力大涨的事物,忍不住叹息道:“此人可惜为墨者。墨翟何能?缘何能聚拢如此才能之辈?鲁关、阳城之君,皆对其得师视之,口称其贤……难道这利天下,真的能比厚禄重爵还要能吸引人?”
  斥候不答,楚王想到刚才的那些歌谣,还有那些军中将校转述的城头墨者的话语,心中更为不安,对于城上的适也更觉危险。
  陈人?楚人?宋人?商丘人?阳夏人?方城人?
  墨者根本没有谈这些,而只是告诉城下那些人,你们是树木,而那些驱使你们讨伐宋国的王公贵族,是蠹虫!
  于是,陈人、楚人、阳夏人、方城人……都成为同一种人,和绝大多数商丘人、宋人一样的人,那打仗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楚人可以杀宋人,因为楚人不是宋人。但农人为什么要杀农人?工商为什么要杀工商?你是胥靡,到了宋地你是,到了楚地你还是……
  墨者说,兼爱非攻,原来这道理,竟是要讲给这些人听的。


第一八零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三)
  楚王心道:“我若是稼穑之农、缴赋工商,只怕我已被墨者说服。幸于农人愚笨,只是动摇,尚可稳住军心。”
  “尝闻昔日烛之武以口舌退秦伯、申包胥以口舌求秦师复楚、曹沫以口舌迫齐侯盟鲁……却不想墨者口舌之利,竟要试图说动万军!”
  楚王又看了看城头上已经被大盾护住的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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