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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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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贤选贤,我们竟然要和那些出身低贱的人一起去争夺官吏的位置,这是可以忍受的吗?”
  “鼓励垦草,又提供农具铁器,又有几个租农不愿意拥有自己的土地?”
  “没有人耕种,土地在那有什么用?”
  夏杞之后闻言,笑道:“就算如此,我们又能怎么办?”
  他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阵民众的欢呼。
  不用问也知道,墨者又在那里展示那些威力强大到可怕的武器。
  夏杞之后说道:“听听,这是墨者想让我们听到的声音!民众皆服,我们又能怎么办?”
  “两三年前,我们还不知道墨者的深浅,以为不过百人,未必不能敌。如今若是还这样想,可真是可笑了!就算民众不服墨者,凭我们又怎么能对付得了墨者和那些义师?”
  说到最实际的暴力问题,对面那些人的脸色便难看了许多。
  墨者之中,大多数算是“士”,而义师则属于扩充之后的“甲士”。哪一个大贵族若是手下能有三四百武力强劲的“士”,在商丘这样的地方就可以有足够的话语权。
  这些小地方的贵族,纵然也算是车马娴熟,可真要打起来还真不是墨者的敌手。
  对面之人听这样一说,半晌才道:“如今墨者已经收拾了那些吏,用的就是当年与巫祝敛财害天下的名义,难道他们就不会来对付我们吗?”
  夏杞之后起身道:“巫祝就是被墨者杀绝了,剩下的人都在做劳役。那些吏地产不多,他们偿还不起。可我们却能偿还的起。”
  “墨者真要是逼迫我们,便还钱就是。墨者终究还是讲道理的,除了那些被雷决和绞刑的巫祝,剩下的大多都是偿清就不追究。”
  “可要是和墨者作对,我们可是要拿命去换。墨者杀人之凶,你们也都见过!”
  说到杀人,这些人不禁想到了那些被处以绞刑和雷决的巫祝,又想到挂在城外摇晃的那些尸体,知道墨者杀人可绝不会考虑什么刑不上大夫,正如那日处决巫祝之时站出来的那些墨者,那是连君主都想过去刺杀的疯子。
  时代大潮之下,这些旧贵族已经落伍了。
  不要说思想更先进的墨者,再过几十年他们在一些国家连君权都斗不过,更何况从来没把血统这东西当回事的墨者。
  墨者担心的也不是这些贵族的叛乱,而只是这些贵族煽动那些“不明真相”的租农反对,能够解决租农的问题,墨者其实根本不怕这些人叛乱,甚至恨不得他们快点叛乱以便一次性解决。
  但这些人也能够知道自己的势力微弱,如今内部已经分化,墨者的凶名又多传播,当真是无可奈何。
  沉默许久后,一老者道:“我们不能对付墨者,但墨者要让天下大乱,这是王公所不能容忍的。”
  “如今墨者势大,我们就先不要招惹他们。”
  “但各家需凑一些钱财,前往陶邑聘请能言善辩之士,以重金许之,让其游说君上,让君上六卿出面解决此事。”
  “墨者这样做,怕君上六卿皆不知情,只消报上此事,再以口舌之利说动,此事必成。”
  “只要君上有令、六卿有命,墨者一旦离开,本地的事,我们自己便能处置。”
  他们并不知晓墨者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动手,也并不知晓宋国内部如今已经乱成一团,所以仍旧将希望寄托在上层出面反对。
  墨者终究不能对抗一国,即便守城也只是起到一个催化剂增加弱国力量的作用,因而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在场的这些人又没学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关系,只觉得墨者一旦离开,那些民众就算有了铁器,再以压迫也一样可以回到原本的宗法制分封的旧制度上。
  这么一看,似乎真的可行。
  夏杞之后身边的那几个人也有些心动,唯独夏杞之后心中暗叹,心道只怕这个办法也不行——他不知道宋国内部即将出现的大混乱,却隐约觉察到就算墨者离开,沛邑恐怕也再难成为以前的样子。


第一六八章 禹圣故法泗水清(十一)
  聪明的人,会做出聪明的选择。而聪明的选择,日后看一定是符合大势的,否则以后来看那就是愚笨的选择。
  贵族之间暗暗商量之后,认定了这个办法,也定下来各家一共出多少钱财,只说暂时并要直接出面反对墨者。
  这时候出面,就是找死。
  夏杞后裔却在这场密商之后,派遣了心腹人,偷偷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墨者,但也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暂时还在观望。
  他只是隐约觉得墨者此时这么做,一定有深意;又觉得恐怕将来墨者就算离开沛邑,沛邑的民众也很难再接受井田制与工商食官制度的束缚,此时还是多留一条退路的好。
  几日后,沛邑的民众集会如期举行,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有了远超上次的资金和粮食、还有远超上一次的人数维持秩序,这一次的集会举行的极为成功。
  乡亭之间百人选一代表出席,沛邑城内非沛郭乡之人全数出席,在春日里开了一场持续了四天的民众集会,商定通过了墨者的变革法令,并且选出了沛邑的政之府人选,几乎就是把沛郭乡的建制挪到这里再加上一些人。
  忙完这些事,已经是三月中。
  大规模的丈量土地等事,有大半年的时间可做,墨者也不是全数前往,而是要留下一部分人。
  在墨者内部的高层,那些贵族的异动作为机密已经掌握,这一次就是要商讨这件在离开沛县前往商丘最重要的事。
  适对此只是一笑,说道:“看来他们还并不知道商丘即将大乱,还在盼着王公贵族能够维护旧法。墨者人数众多,他们也不敢动手,这倒是个机会。”
  墨子问道:“什么机会?”
  “引蛇出洞。我们这一次只要做好,数年之内,沛邑无人敢管。但我们离开之前,放出消息,只怕他们会以为我们有去无回……如今还未正式丈量土地,一旦真正丈量土地分发地契的时候,才是他们最痛的时候。”
  他说到这,已经有不少人明白过来。
  摹成子接话道:“你是说,到时候他们以为我们有去无回、再真正分发地契丈量,他们就会叛乱?”
  适点头道:“正是这样。如果他们不叛乱最好,但我们需要知道万一我们离开,他们会不会叛乱。所以,要引诱他们叛乱,一旦叛乱,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
  “隐藏一部分墨者、抓紧训练一部分新的义师,在偏僻之处隐藏不要被人知晓。一旦出事,立刻返回沛邑,杀个干干净净,确保新法令可以执行下去。”
  墨子想了想本地贵族的势力,摆手笑道:“这是小事,如适所言,我们担忧的只是租农不满。如今既能解决,又何必担心这些人?”
  “反倒是之前定下的挖河渠之事,才是大事,利天下之事。我们墨者既以大禹为圣,倒是可以用禹圣的故法,让沛县无水旱之忧。”
  “适灭杀了祝融的巫祝,总要有个新的‘祝融’来赐福民众无水旱事。”
  墨者的大部即将开赴商丘,离开后七悟害之中只有两人留在此地,还有剩余的那些一部分部首人物。
  在离开之前,必须要安排好可能长达一年的事。
  这一年沛县不可能有战火,贵族叛乱的事墨子没放在心上,适也只是想要引蛇出洞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兴修水利就是重中之重。
  其实也已经算是大部解决,在之前的讨论中,适、墨子、一部分七悟害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沛邑新变法,民众还未完全服从,再者制度新变,都在忙着土地的事,最好暂时不要征召。
  剩余的六乡,召集的劳役人数不多,算了算工程量最多只能挖掘一条沟渠,而且只能方便一个乡。
  这是作为样板用的,为的是一年后墨者全数归来后,可以继续发动民众全力挖掘。
  六个乡的人,只能挖掘一个乡的沟渠,如果是强制去做也不是不行,可墨家如今终究有个宣义部,还是更愿意讲清楚道理。
  宣义部的人已经将道理讲清楚,第一条沟渠都是侧支,但也可以冬天小麦灌浆的时候便能灌溉,算是立竿见影。
  因而六个乡的六条侧支沟渠以抽签的形式来保证先挖哪一条,这也算是无奈之举,但至少看上去公平一些,再有墨者的信誉保证日后一定会修其余乡,也算是得到了认同。
  怎么说,在啮桑挖沟渠,沛泽乡的人并不能享受到便利,但又需要他们出力,这就必须讲清楚道理。
  适展开了一幅简单绘制的水流图,与在场的墨者道:“抽签的事,已经完成,先开挖的是沛泽的沟渠。”
  “我最怕的,就是先挖掘近滕的沟渠,一旦沛邑有事不能迅速回援,这个结果还是不错的。”
  没有裁开的纸上,简单地画着一些湖泊、沼泽、田地和河流的分布,一条虚线所画的简单沟渠就在纸上。
  适指着那条虚线道:“选择挖这里,一是方便挖掘、二是中间有两处小水泊无需太大工量、三就是农田较多灌溉最好。”
  “只不过这一片暂时还没有村社居住,一旦沟渠挖好,需要并几个村社的人搬迁至此,这样就能沿沟渠灌溉。愿意搬来的自有支持,或是将那些无地者安排到这里。”
  “做这些土方事,需要留下不少人,巨子已有安排,这不是我管的事,我也不必说。”
  “我就说下,宣义部要趁着这个机会,多与聚集在一起的民众宣扬道义。答应民众的工钱,也最好以铁器偿还。”
  如今墨者有铁制工具,对于挖掘这一条工程量并不太大的灌溉水渠的事信心满满。
  本来墨者内就有不少擅长“土木”作业的人,墨者守城的备穴、备水篇中,测量、挖掘、施工、引流等守城的“军事技术”都可以化为民用。
  墨子不会留在沛县,但墨子的弟子中擅长土方的人,将会留下。
  适既说完,墨子又做了一些安排,最后道:“这张图你们要好好保存。若我们能回来,自会做完剩余的水渠。”
  “若我们回不来……你们也要做完。利不得天下,便先利一县之地,以作天下的模具。”
  “其余铁器、烈酒、作坊、火药事,我已嘱咐禽滑厘。”
  “原本禽滑厘是要随我前往商丘的,但我想了一下,终究还是让他留下。”
  “之前的大聚之中,也已定下了替代。我若死了,禽滑厘为巨子。”
  “当日定下的规矩不可变,禽滑厘便为巨子,也需按照墨者的规矩,选出七悟害,继续利天下。”
  禽滑厘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也知道此去商丘也有危险,当即盟誓。
  各部的部首凡事去商丘的,都会留下副手;冶铁作坊等一些技术性的人才也都不去商丘;留下了一部分军事力量隐藏起来,以应对可能的贵族叛乱;适编写的几本书也都全部留在了沛县,也是做好了万一的准备。
  ……
  四月初,二百五十名墨者、三百二十名义师、二十多名墨者的“巫医”,还有七百多名雇佣随行的民夫,浩浩荡荡地朝着商丘而去。
  回商丘的路有很多条,墨者选择走沛泽乡的那条路。
  粮食、兵器、火药、纸张、烈酒等,或是装在马车牛车上,或是被后面随行的民夫以墨车推着。
  沛泽乡的水渠已经开工,远远地能看到许多的人在那忙碌,挥舞着闪亮而好用的铁锹、铁钎等工具,热火朝天。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这些墨者的踪影,许多人背过身,朝着这些前往商丘的墨者与义师的队伍中跑过来。
  宣义部已经做了宣传,这一次前往商丘,就是帮助守城的。
  而且也很直白地讲清楚了为什么要去守城:为的就是换取沛县的半自治地位,换取沛县的税和赋沛县政之府有支配权,换取宋公承认沛县的变革。
  这是关乎到每一个沛县民众的大事,一如这些挖掘者正在干的那件事一样。
  围过来,既是送行,便不免要唱几曲墨者传出来的雄壮之曲,只说盼着他们一个不少地回来。
  义师的长矛、墨者的短剑、役夫的铁锹……交应在一起,倒无哭声,只余雄壮。
  适走到一辆马车的旁边,与御手交谈了一句,御手便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几个墨者帮着将马车上装满粮食的麻布袋堆积的高高的,适爬到上面站直了身体,冲着那些民众挥舞着解下来的头巾。
  “两年前!你们问我,没有了沟通祝融的人,要靠什么保证没有水旱之灾?”
  “我说,当年大禹治水的时候,也是没有办法沟通神明,但却一样可以靠手中的石头来治理天下的洪水。”
  “这是禹圣的故法,却也是最合天志的手段。今日我便告诉你们,没有了沟通祝融的巫祝,你们还有自己的手,还有墨者的智。”
  “用这禹圣的故法,不是说再无水旱之灾,却可以让水旱不再成灾。正如有巢氏建了房屋,外面有雨,又与我们何干?”
  “我现在告诉你们,最有求必应的神明,是你们手上的茧。”
  “你们求有饭吃,于是稼穑耕种,手上有茧,于是秋天有粮;你们求有水喝,于是挖石掘井,手上有茧,于是炎夏有水。没有什么神明,比这个更为有求必应,只不过要祭祀你们的汗水。”
  “我说过,你们可以用手来建成乐土,也可以用手来保护你们喜欢的一切,凭什么你们滴汗祭祀的一切,却要被人无端抢走?就因为他们血统高贵?你刺他一剑,看看他的血和你们的血,有什么不同?”
  “谁来抢你们的东西,你们也别忘了,除了汗水和眼泪,你们还有一样可以作为祭品的东西,那就是你们的血!”
  他登高大声疾呼,从血开始,不断地加重拔高自己的语气,到最后化为一缕叫人血脉贲张的锐利,开始煽动那种不平的激愤之气。
  当他说完,民众开始欢呼的时候,民众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你们都要回来!回来看看我们挖的这可以让水旱无忧的渠!”
  一个人的声音,如同春天的地一声蛙鸣,引动了千余人的齐声祝祷,声势如海潮。
  适站在上面,看着热情如火的民众,看着他们手中领先于时代的工具,心道:“会的,会活着回来的。”


第一六九章 墨守成规心余悸(一)
  适再一次返回商丘的时候,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
  这座宋楚争霸必争的城市,依旧保持着天下雄城的身姿,高大宽阔的城墙不弱于其余大国的都城。
  楚国人熟悉商丘附近的一丘一水,几次围城,更是在城下签订了第一次弭兵会盟约。
  数次围城,都未攻破,这里算是晋楚争霸东线晋楚两国所能抵达的极限。
  城内,也是历经了数次易子而食、折骨而炊的惨剧。
  商丘人对于庇护他们的城墙,有着极端的自信,修筑城墙也是宋国权臣们一直重视的事。
  一力促成第一次弭兵会、钻入楚司马子反的被窝逼子反说服楚王退兵、曾拥立宋公的权臣华元,也曾主持过城墙的修筑。
  当时还是商丘国人势力强大的时候,面对这样的权臣,商丘的国人一边修筑着城墙一遍嘲讽着曾被郑人俘虏过的华元:眼睛鼓鼓、肚子胀胀、像蛤蟆,丢盔弃甲逃回来。
  华元位高权重,当年依旧要选择在车上与农夫对骂,结果发现两张嘴骂不过万张嘴,只好灰溜溜地逃走。
  虽是咒骂华元在农忙时节让农夫修筑城墙,可是城内国人也知道商丘的城墙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因而修筑的时候也极为卖力。
  近两百年过去,国人已经无力也不敢和位高权重的六卿们对骂了,可是商丘的城墙依旧雄壮。
  墨者的到来,就像是一根万斤铁块铸就的门闩,更让商丘的民众安心。
  不论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守城战需要墨者全力支撑,还是因为这几年逐渐在商丘外风靡开来的宿麦种植和磨坊等新事物,都让商丘的民众自发地来到城门迎接墨者的归来。
  曾经的鞋匠之子,如今已经站立在墨者之中,没有乘坐马车,但已然名声在外,无需马车来彰显身份。
  适的兄长、商丘的鞋匠、商丘第一家麦粉面食铺的男主人麂,和适的嫂嫂一同挤在人群之中。
  适因为要先忙别的事,便远远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又和一些儿时记忆中的玩伴龇牙咧嘴地笑了几声,便先跟随墨子进了城。
  墨者的规矩很多,加上名声极佳,因而入城之后众人并无任何的不适。
  墨子要直接去见六卿和宋公,将适召唤过来道:“见王公大臣的事,你就不必去了,和他们聊,还是五十四更适合。”
  适嗯了一声,问道:“先生,拿到虎符,你有把握吗?”
  墨子朗声道:“这点事,并不难。宋公想守城,司城也想守城,即便有些人不想,但墨者既然来了,他们便不得不同意了。这是杠杆,原本平衡,我们墨者又加入进来,已然不同。”
  “适,你去城内转转,带着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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