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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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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为委员长,敝人为副委员长,张国焘为组织部长,李达为宣传部长。陈未到上海期内,委员长一职暂由敝人代理。”后来怎么脱离中共,加入国民党,未听细说。五年后,1926年11月1日,国民党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成立,周佛海被任命为秘书长兼政治部主任……半年后,1927年“四一二”,宁汉对立,周怎么又从武汉投到了南京,受蒋委任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政治部主任……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又当选国民党中央委员,且得票最多,号称“状元中委”——一说,是蒋介石的提携……
以卢作孚的想象力,怎么也无法把面前这位与自己同为国民政府大本营第二部(政略部)副部长的同事与中共创始人合二为一……
卢作孚默默地望着周佛海。知道他想谈时局,这些天来,同事见面,国人见面,谈的都是时局。卢作孚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周佛海本来就想说话:“卢副部长对后日之中国……”他突然单刀直入,“作何打算?”
卢作孚率真地说:“对中国,没什么打算。”
周佛海又问:“卢副部长对后日之中国,没打算?”
卢作孚道:“只有计划。”
周佛海来了兴趣,“哦,有何计划?”
卢作孚振奋地说:“计划多了。”
“愿闻一二。若非保密范围的话。”
卢作孚说:“对周副部长,保什么密?南京撤退计划。”
周佛海多少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卢作孚一看表,说:“金陵兵工厂、中央大学都在计划中。我先走一步,周副部长,回见。”
周佛海望着卢作孚背影,一叹,虽然卢作孚走远,听不见,他还是说出一句:“卢副部长,回见。”
卢作孚一脚迈进中央大学,便听得演讲声:“学校所有的人员、书籍资料都要带走……”近前看时,是中大校长罗家伦在讲。多年前,卢作孚便见识了罗家伦的口才与文笔。
“现在日本在万国和会要求并吞青岛,管理山东一切权利,就要成功了!山东大势一去,就是破坏中国的领土!中国的领土破坏,中国就亡了!所以我们学界今天排队到各公使馆去要求各国出来维持公理!今与全国同胞立两个信条: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国亡了!同胞起来呀!”1919年5月4日在天安门前集会时散发的这份由罗家伦代表北大学生拟定的、人称“当日大会传单”上的话语,在四川省城当川报主笔的卢作孚也曾到手一份,至今还背得。
可是今天,这位1919年《北京学界全体宣言》起草人、五四游行总指挥,演讲内容却全是细到不能再细的具体细节:“各系科的设备器材都要带走。”
几个套蓝布袖套的人,闻声而动,其中一个戴眼镜、像图书馆长的老者领头走开。
“回到大后方,还要接着上课……”一声牛叫,打断了罗家伦的演讲。
卢作孚望去,中大农学院牲畜喂养区喂着各种动物,其中有珍稀动物,分别挂着铭牌,标明品种、重量等。领叫的是一头黑白相、花色分明的强壮奶牛,见卢作孚望它,它也瞪着卢作孚。它胸前挂着的铭牌上写着:NW1号。
一头小奶牛拱向母亲的身下,吃奶。它胸前挂着的铭牌上写着:NW2号。
听演讲的人群哄闹着:“罗校长,猪马牛羊呢?”喂养区的猪马牛羊闻声齐叫。
人群中,一个少年叫道:“还有我的产蛋鸡!外国买回来的。”
另一个少女说:“还有我的那对小狗,外国运回来的。”
二人都是农家子弟模样,并未读书识字。他二人是中央大学农学院动物饲养员石柱儿、莫愁。
石柱儿又说:“还有刚培育出来的良种奶牛。”
莫愁补充道:“那头小的长大了,比它妈妈还肯出奶!”
罗校长正犯难,一眼看见卢作孚,像看到救星似的叫:“卢副部长?”
卢作孚向罗校长肯定地点头。
罗校长对人群说:“农学院的几百头动物能带走的带走!”
石柱儿又问:“校长,人都不好走,肥牛肥羊小鸡小狗怎么才带得走哇?”
罗校长再次望着卢作孚。卢作孚一愣,见众目睽睽都望着自己,他先硬着头皮点了头。
这天夜里,下关码头,民主轮上,电焊火花喷射,卢作孚在火花后凝神望着。坐舱中,乘客座椅被切割,撤去。卧舱中,乘客睡床被切割,撤去。腾出的空间,坐舱中,焊接上了一根根竖着的铁杆。卧舱中,原先的卧铺架上,焊接上了一个个铁笼。宝锭拿着机舱用的大扳手干得正欢。
一声鸡叫,卢作孚站在跳板上,抬眼望去,一江东流水,尽头处,见晨曦。紧接着,一声狗叫。
莫愁牵着一群小狗从卢作孚身边走过,上了船。石柱儿扛着一个大鸡笼,装满了鸡,从卢作孚身边走过,上了船。饲养员们用不同方式——赶着、扛着、捧着珍稀动物上了跳板,卢作孚从跳板上让开,目送人与动物进了船舱。动物体积大的,进了坐舱。体积小的,进了卧舱。或拴在铁杆上,或送进铁笼中……
罗校长来到卢作孚身后,对卢作孚满意地点头道:“你的民主轮,这回成了名副其实的诺亚方舟。我刚给重庆学界的朋友写了信,我说,我与朋友卢作孚,现在不敢说把首都的所有文化精英都送回后方了,便至少可以保证,中央大学能送回的优良物种都装上了民主轮!”
民主轮向上游驶去。
岸上,还剩下体积太大的奶牛和一条船实在没装下的动物。卢作孚看到牛胸前铭牌便问:“NW?”
罗家伦解释道:“英文缩写——新品种奶牛。”
石柱儿与莫愁可怜巴巴望着罗校长与卢作孚。
罗校长一狠心,说:“实在带不走的,放弃!”
莫愁忙问:“什么叫——放弃?”
石柱儿说:“鬼子打到哪儿,都是鸡犬不留。”
罗校长又说:“放弃,就是请各位饲养员们自行处理。”
莫愁执著地问:“什么叫——自行处理?”
罗校长说:“或吃、或卖、或送给你们乡下家里的人喂养。只有一条原则——大到牛马,小到鸡犬,一个也不能留给日本人。”
卢作孚冷峻地点头道:“日本人鸡犬不留,中国人也鸡犬不留!”
一对少男少女突然瞪大眼睛,充满戒备,本能地上前护在小牛跟前……
“早在1937年中央大学由南京西迁重庆时,他(卢作孚)就曾无偿提供长江航位,为中大免费运输全部西迁物资……一部分品种比较精贵的动物和其他人员物资一道,从南京乘民生公司的船撤回重庆……”2009年,一群年已九十的老人回忆道。他们是抗日战争时期南京中央大学在校生:苏笺寿(中大三二级),邹福康(中大三一级),赵永年(中大三二级),贾遵庚(中大三一级)……
这几天,报上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更让人心紧:——11月20日,林森启节,乘永绥轮……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大本营由南京迁往武汉。
——兵临城下,南京城难民如潮……
到了1937年12月9日这一天,南京城门大开,涌出的难民潮中,有一对少男少女,赶着本地人少见的外国牛,其中一头最大的奶牛背上,还骑着两只竹笼,笼中呱呱咯咯叫个不休的,是几只美国鸡和北京鸭……
四天后,南京失陷,30万人被屠杀。中央大学校门被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模样的日本兵,用鲜血涂抹一句日语:“鸡犬不留。”
1938年1月7日,蒙淑仪在北碚家中读到一份报纸,“国民党中央执监两委,通告各级党部,本月六日起在重庆开始办公。”蒙淑仪目光向这则消息下方一滑,泪水顿时落在报纸上:“卢作孚昨抵汉口,就任交通部常务次长。”
事后蒙淑仪才知道,大本营撤出一个礼拜,丈夫才撤。刚撤出,南京就失陷了。
1月10日,国民政府决定在汉口成立军事委员会水陆运输管理委员会,卢作孚任主任委员,负责指挥战时水陆运输。为提高处理民生公司事务的效率,卢作孚同时在汉口设立民生公司总经理室。
汉口民生分公司二楼,卢作孚正口授电报:“……决以‘主’、‘康’、‘苏’、‘熙’、‘福’、‘治’、‘安’、‘意’、‘勤’八轮行宜万,每次有920吨以上之载量。保证,1938年1月运出4800余吨,2月将余数全部运出武汉……”
他身后,李果果正埋头熟练地记录电文,听得流畅的口授声卡住了。他抬起头来,发现小卢先生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面部表情相当痛苦。
“小卢先生,你怎么啦?”
卢作孚大张的嘴唇哆嗦着,伸手向李果果记下的电文,食指指甲用力在刚记下的“勤”字上划杠。
李果果揣摩卢作孚的意思,“小卢先生的意思是——把勤字轮划去?”
卢作孚用劲点头。
李果果说:“这样总载量就降至780吨,2月内怕完不成合同。”
卢作孚突然恢复了声音,低吼:“把勤字轮给我留下!”见把李果果吓住了,卢作孚缓和过来说:“我要用。”
“小卢先生,你要用民勤轮?”果果问。
“我的一个朋友要用……百日之前,他用过一趟。这一回,就跑一趟水,最后一趟水。”卢作孚听着窗外江水声,望着夜色中的江面,似乎已与这朋友搭上话,“我就再为你跑最后一趟水……”
“哦。”李果果喉咙卡了一声,明白过来了。
那天,在朝天门,拿自己的船,把小三峡大三峡的壮丁们送往下江,送往沿海,送到上海、南京战区起,卢作孚心里就一直放不下,他更是牵挂着川军的主帅,自己结识了十年的老友刘湘。刘湘率军出征后的动向,点点滴滴、片片断断,他都在意:1937年10月26日,刘湘被任命为第7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为副司令长官,负责护卫南京。刘湘胃溃疡发作,坚持指挥川军抗击日军。
11月下旬,南京失陷后,刘湘迁往武汉,继续指挥。
1938年1月20日晚,汉口万国医院,刘湘从病榻上强撑起,对围在床边的川军诸将领口述遗嘱:“余此次奉命出师抗日,志在躬赴前敌,为民族争生存,为四川争光荣,以尽军人之天职。不意宿病复发,未尽所愿……今后惟希我全国军民……”刘湘捂着腹部吐血,挣扎着对围上来的诸将领说:“继续抗战到底,尤望我川中袍泽,一本此意,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以争取抗战最后之胜利,以求达中华民族立自由之中。”当晚8时,刘湘吐血半盂,病逝于汉口万国医院。
1月23日,刘湘大敛仪式在汉口举行。蒋介石、汪精卫、于右任、孔祥熙……卢作孚自己也赶了去。
刘湘治丧委员会主任何应钦,委员由白崇禧、卢作孚……八人组成。
清理刘湘遗物时,大家发现他亲笔录下的两句古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卢作孚读时,泪流满面,心头一震——十年前,甫澄就爱写这两句诗,莫非……
1月26日,雾气萦绕的江面,民勤轮驶离汉口,船头飘着两杆冲天的巨幅白幡。甲板上站满荷枪实弹神情肃穆的士兵,护卫着刘湘灵柩。1月30日抵宜昌,宜昌军政长官及各界代表数百人在船码头公祭送灵。
2月4日清晨,重庆朝天门,坡坡坎坎站满了人,完全是去年9月1日送川军出征的规模。只是氛围迥异,去年是雾茫茫重庆,今日残阳如血。去年所有民字轮集结起航,今日只有“民勤”一条船开了回来。
船渐近,众人能看清船头巨幅白幡上书挽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落款是:“郭沫若敬挽”。
刘湘,字甫澄,四川大邑人。陆军第7战区司令长官兼第23集团军二级上将总司令。鏖战于泗安、广德战场上。淞沪战役失败后,奉令守卫南京。反攻芜湖战役开始不久,1938年1月23日因病于汉口殉国。国民政府予以国葬,追赠一级上将。年四十八。葬于今成都诸葛武侯祠相邻之南郊公园。
与刘湘同舟出川的两位中将师长王铭章、饶国华在同样的岁月里与刘湘相同归宿:饶国华,四川资阳人。11月23日奉令于浙江长兴阻敌。绝命书曰:“决与城共存亡,上报国家培养之恩与各级长官爱护之意。”阵陷,焚广德机场,自戕殉国。国民政府追赠陆军上将。年四十三。1937年12月,饶将军灵柩由“民俭”轮送归重庆国葬。
王铭章,四川新都人。奉令于滕县阻敌。“决以死拼,以报国家”。巷战中腹部中弹,举枪自戕殉国。葬四川新都。国民政府追赠陆军上将。年四十五。与卢作孚同龄。1938年5月19日,王将军灵柩由“民俭”轮送归重庆国葬。
出川后,川军将士面对暴日,无一孬种。杨森率川军20军抗战建功,授上将……
“自1931年至1945年,中国与日本展开22次大型会战……21名上将、72名中将、167名少将喋血殒身,往复冲杀肉搏成仁者82人,身陷绝境自戕蹈死者25人,身陷囹圄视死如归者14人。”——60年后,重庆陪都文化研究中心抗日战争史学者王康冷峻地写下。
锁喉
“精辟!”升旗望着田仲,毫无讥讽之意,“我国军方的老爷们只知攻城掠地、滥杀无辜,几人能像经济学者田仲这样看到二十世纪凡发生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最终比拼的是眼前这堆东西?中国的蒋、毛看到了大处,可惜却无暇顾及——”升旗一跺脚,“中国的喉咙管,现已踩在你我脚下。”
长江,自古是这个国家的“黄金水道”。十九世纪后半,商用轮船驶入,长江日日夜夜托载的,胜似黄金。
1937年8月13日之后,国人不再称它“黄金水道”,改用两字——“命脉”。
国民政府撤退,凭它作命脉。军队挺进与撤退,拿它作命脉。工商、民众撤退,靠它作命脉。中国全靠它作为维系战争中国家生命的大动脉。
战争开始时中日海军力量对比。论舰只数量,1比6;论吨位,1比22。空军无比。
中国陆军正沿着大动脉水上陆上由上海、南京、战争第二年的此时,已退至武汉。
战争初期的南部中国下面战场,呈现出这样一幅图像:长江像一只粗大无比的注射针管,充满液体——长江流域的中国军队、中国工业、中国经济实业,中国能够行走的民众……中国赖以维系生命的血液,赖以拼搏抵抗的活力,被一只与针管内壁紧配合、滴水不漏的活塞头挤压推动……
活塞头握在一双强大无比的手中——日本军方当真如升旗太郎“七·七”之夕在重庆水巷子家中所预测,登陆上海后,炮艇开路,运兵船随后,空军陆军在空中与沿岸同步,沿江向上推进……
由此而生的一个悬念是:这“针头”——注射管突然变窄的地方,像人的躯干相连的咽喉,最终的命定,会定格在这根针管的哪一格刻度上?充满中国大动脉中的仅存的活力与血液,最后会壅塞在万里长江哪一处?一句话,中国的咽喉,将被命运指定在万里长江由东而西一一数来的哪一个重镇,哪一座码头?上海被否定,南京被否定,镇江被否定,南昌被否定……
武汉?
“日寇沿江西上,大武汉吃紧!日寇沿江西上,大武汉吃紧!”这天清晨,卢作孚与李果果刚走过江汉路拐角,就听得卖报声。两个报童,一望便知是双胞胎姐弟,穿红衣,你一声我一声,把报急的新闻喊得来像童声对唱。李果果见卢作孚脸上露出孩子般笑容,望着前方,却不知他望的什么。
“这鞋,我穿过,比他大不了几岁,头一回出家门,去省城。”原来那个小毛弟穿的虎头草鞋吸引了他。
无数市民反向涌过,几乎将卢作孚撞翻。他正要走向街对面,却又被无数从背后涌来的市民挤进了街边一处刚打开门的大厅,他被推拥在最前排,看清了,大厅长排橱窗内放的全是纸币与金条。市民纷纷举起手头的存折冲橱窗内叫喊着。卢作孚与李果果好容易退出大厅,看清了,这是中央银行。
银行大门旁贴着多日前的一张告示残片,秋风中哗哗作响:武汉警备司令部、全省防空司令部
为疏散人口告武汉同胞书
民国二十七(1938年)年六月七日
武阳汉三镇各界同胞们!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我们疏散人口,并非畏惧敌人的威胁,鼓励民众的逃跑。我们疏散人口,除了减少无谓损害以外,还有重大意义……
卢作孚与李果果阴沉着脸。时局越来越恶化,这告示贴出后两天,6月9日,蒋介石密令炸开黄河大堤。6月18日日军发布攻占武汉令。日军大本营判断“武汉乃中国心脏地区,广州为对外联络地带”。迅速控制两地,中国政府必定屈服。仲夏到秋末,日军在长江沿线分五路推进……最后投入“武汉攻略作战”。中国军队动员100万兵力,投入“武汉会战”……
二人没走多远,又被刚从大厅涌出的一股人群推拥,只见人们各自手头举着法币、美金、银元、金条全朝前面街中心奔去。
“疏散,该朝城外逃哇,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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