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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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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是这个国家诗人墨客的爱物,更是这个国家主要宗教佛教的圣品——它出淤泥而不染,象征着滚滚红尘中的超凡脱俗而至菩提境界。这种植物,本该栽在我的上帝治下的天国!不过此时的毕启更赞叹的是——满池的荷花在细雨微风中的那份淡定从容。毕启自1898年到中国,到明年,便是整整三十个年头了。这么想时,毕启油然想起大约是在三年前,曾有一个中国人——卢作孚向自己提起过这个话题:“毕启先生开始创办华西大学的时候,计划用多少年?”
“三十年,”毕启竖起三个手指,同时想起了这个卢作孚只花了三天便将省城的一个通俗教育馆变得令自己认不出来,毕启现在还同意自己当时对这一奇迹的赞叹——“可怕!”
那以后三个月,这个中国人从省城消失了。支持他的那个川军军长被其敌手伙同其手下的一个师长撵走了……
后来一直断了音讯,直到三个月前,才听一个从合川小县城来省城上华西大学的学生捎来卢作孚的问讯:“感谢毕启先生积极提倡实业教育,以利我们中国西部四川省天然出产,增进人民殷富。”——我的老朋友,你依旧是那天在通俗教育馆的亲切口吻,可是说出话来,口气却大得像你的国家的外交部长。当场毕启便问这个合川大学生:“我那位老朋友怎么样了?”得到的答复是,卢作孚在距老家几十里的小河下游小三峡匪窝子当中找到了小村子(村名好像很生僻,毕启没记住),圈下一片不毛之地,好像是在那儿与当地农民、居民、土匪、水匪为伍,开荒种地,划地办厂,搞什么什么建设……
“老朋友,你现在怎么样了?”毕启在心头正打着这样的问讯。
“毕校长,你在观赏荷塘秋色?”一个青年学生来到面前,用毕启版的地道的美国腔英语打个问讯。
这个省的谚语怎么说的?——“四川人说不得!”来者正是三月前的带来卢作孚问讯的那个合川大学生,几乎同时,毕启想起了他叫蒙红参。
“我正有话问你呢!”毕启乐了,“你的同乡,我的老友,现在还在那片不毛之地的小村子里与土匪为伍,开荒种地么?”
“毕校长您说的是三个月前吧?”蒙红参瞪大率真的眼睛,使劲摇头。他这一摇头,毕启想起三年前,自己望着三日内便让他认不得的那个成都通俗教育馆摇头,当时那个问题重新堵在毕启喉头——“卢作孚,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可怕?”还没听完合川学生的回答,毕启便站起身来,他已经考虑好这一段忙完校务后自己的出行计划。钟楼敲响,声传十里华西坝。毕启回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他贪婪地一抽鼻翼,闻那一缕荷香。
从三十二岁传教到中国,三十六岁进四川,三十八岁筹建大学,四十岁选中省城南门外一块土地——即后来的“华西坝”作为华西协和大学永驻之地起,毕启曾十四趟踏上“东大路”,安岳……大足……铜梁……合川,沿当地人称“小河”的嘉陵江去重庆府,再在朝天门码头坐等三几天或半个月,搭上下行的货船,英国人立德乐的扬子江贸易公司肇通轮、英国人爱德华大班的太古公司万流轮,或中国人周孝怀的蜀通轮,顺扬子江东去,到上海,再横渡太平洋……
这一趟,是第十五趟。毕启取道重庆,当天晚上便赶上了泊在千厮门的那条只七十吨却是大河小河中唯一定期载客的小轮船。
“去年走这东大路,重庆到合川走了三天,”毕启对送饭来的小茶房说,“照眼前这船速,天刚黑该能到合川吧?”
“肯定能!”小茶房话说得像船上的大副。
“这饭真好吃,还有豆花,你刚才叫它啥名字?”
“桂花饭。”
小茶房见毕启想说话,便站下,笑嘻嘻地问:“先生去合川?”
“我去看你们总经理。”
“卢先生这些天不在合川。”
“在哪儿?”
“北碚。”小茶房体己地对毕启说,“卢先生偏爱它。”
“哦,北碚,”毕启想起了华西大学那个合川学生说过的村名,“那我还得先上合川,明天再走东大路,下北……碚?”
“先生喜欢绕道走哇?”小茶房逗笑道。毕启分不出他脸上的笑是茶房式的乖巧,还是少年人的天真,但却感到亲昵可爱,看来是训练有素啊。
“还能怎么走?”
“为啥不在船到北碚时就下?”
“这么大的水,你们船能靠这么小个村?”
“先生您说,北碚是啥?”
“不就是不毛之地小三峡中一个小村子么?”毕启说。
“先生您几时听人摆这个龙门阵的?”
“三个月前吧?”
“难怪!”小茶房摇头冲毕启直笑。
几天内,问起同一个人、同一个村,两个被问的人同样摇头,同样答以“难怪”,毕启心头越来越感到奇怪——我在华西坝创办大学,花了三十年,已经被中外各界称为当今中国的一大奇迹。难道这位中国老朋友只用三个月,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北碚城到了!”小茶房上前帮助毕启收拾好行李。
这时,船头一拐,钻进峡口,天地忽然豁然开朗,毕启看到了囤船,船顶上有四个八仙桌大小的正方形,是用竹片编的,上面各写一字,是——“北碚码头”。
岸上有一佩枪青年军官骑马巡逻,一望便知是受过美国西点军校一类正规训练的职业军人。马后有一队人佩手枪追随,像是刚通过一般培训的青年学生。毕启刚说起“我想找卢作孚先生”,就有个青年晃着大脑袋自告奋勇地为他当向导。
“这是什么建筑物?”刚翻过巨石旁的那小坡,毕启站下了。
“自己认一下。”带路的青年调皮地晃着大脑袋望着毕启。
毕启上前看清了,摇头一叹:“这是我在中国农村见到的第一个公共厕所!”
“你是我在中国见到的第一个有眼力的外国人!”青年向毕启竖起大拇指。
“这是我在中国农村见到的第一个上公共厕所的农民。”毕启见一个戴水晶眼镜的老人来到厕所跟前,径直走进男厕所。
“这是现在,你要是几个月前来啊……”带路的青年是李果果。
“几个月前,什么样?”
“什么样?九口缸!”
“九口缸?九口什么缸?”毕启问。
李果果想把臭烘烘的九口缸街的历史讲个痛快,告诉身边这个外国人,就在北碚第一个“公共厕所”建起的当天,九口缸被砸掉,砸缸的,全是当初脸红筋胀不准砸缸的居民。主使的,就是刚钻进公共厕所去的这个“九条命”。李果果忍住了没讲。他想起,前天随卢作孚陪同外国人参观时,卢作孚什么都给外国人讲,就是讲到“九口缸”时突然打住了,他知道卢作孚在中国人面前,从来是痛揭老底,可是,当着外国人,却“家丑不可外扬”。
“这是我看到的中国农村的第一份报纸!”毕启刚从李果果手头接过《嘉陵江报》创刊号,便叫道。这正是李果果期待的——既然这个外国人喜欢“第一”,今天我就叫你看个够。他把毕启带到了峡防局,一进门,就递上当天刚创刊的这份报纸。
“嘉陵江是经过我们这一块地方的一条大河,我介绍的却是一个小朋友。两天出版一次的小报。我们盼望这个小报传扩出去,同嘉陵江那条河流一样广大,至少流到太平洋。并且嘉陵江的命有好长,这个报的生命也有好长,所以竟叫这个小报为《嘉陵江》。”毕启读着发刊词,“好大的气魄!”他接着读,“这个小《嘉陵江》,身体虽小,肚皮却大,大到可以把五洲吞了。各位朋友,不要见笑,不信试看一看,简直可以从这个小《嘉陵江》里看穿四川、中国乃至五大洲——全世界。面积之大,诚然不能去比河下面那条嘉陵江,内容之大却又不是河下面那条嘉陵大江够得上的呵!三峡有许多地方,我们要在三峡做许多事业,做到什么程度,各位不晓得,可以在《嘉陵江》上去看它……”
“努力的同人,”毕启望着发刊词作者署名问,“这是什么人?”
李果果的笑让毕启猜到了发刊词作者的姓名,毕启嘀咕道:“他连文风都改得叫我认不出了。这哪里还是贵国五四时期《川报》主笔的泼辣锋利的风格?”
“这才是中国农村真资格的第一份报纸!”李果果递上《学生周刊》。
“两份都是创刊号,当中只相隔了几个月,就从周刊办成了双日报。”毕启颇在行地对照两份报纸,“那我就先看这——真资格的第一份。‘峡区重要新闻’……第一个公共厕所在北碚建起。我看到实物了。‘创办北碚地方医院’?”毕启放下《学生周刊》,疑惑地抬眼望着李果果。
“对啊,先给峡区百姓种牛痘!”
“经费?我问的是经费,你的小卢先生从哪儿来?这样一所农村医院,赚不了钱,每月少说要赔上五六百元!”毕启以行家的冷静,盯着李果果。
北碚地方医院每月所需正是600元!李果果暗自佩服面前这个外国人,一问姓名,李果果叫了起来:“你就是毕启!其实我早该从你的声音中听出来的。”
“我的声音?”
“你的声音我在重庆的约瑟堂听到过,只有洋教士说出话来才这么绵绵甜甜的。”
“我是美国来的传教士。”
“你是美国来的好的传教士。”李果果纠正道,“听说你还见过袁大头?”
“那是民国三年的事。”
“嘿,我有个问题。”
“问!”
“他的头大还是我的头大?”
毕启开始有点喜欢这个青年,他好好地打量李果果的头,再苦苦地回忆了一阵,然后慢慢地说:“有一比。”
“创立华西协合大学校,愿力宏大,至可钦佩。”李果果学着袁世凯的口气,“袁大头是这样表扬你的吧?”
“是。他个人还给大学捐赠了4000大洋。”
“看来袁大头也不光是学堂课本上讲的那样,从头到脚都是个坏人!”
“这也是你们小卢先生讲的?”
“他没这么讲,不过,他能看到好人——比如说北碚老百姓身上的不好,更能看到坏人——比方说军阀身上的好处。”
“还是说你们建设经费的事吧——‘嘉陵江三峡温泉公园将在原有破庙基础上动工兴建’,”毕启指着《学生周刊》下一条“峡区重要新闻”,活像一个查账的政府官员,“这花的银子可不止一万两万。袁大头早驾崩了,如今这片地方谁统治着?军阀!你敢去找军阀募捐么?”毕启撇开李果果,开始四处寻找卢作孚,“卢作孚先生人呢?我要见他!”
“您正坐在屁股底下的,就是他峡防局局长那把交椅,您面前的,就是他的公案。不过这种时候,他才不会一屁股坐在办公室。”
“卢作孚在哪儿?”毕启将《学生周刊》摊在桌上,“解决不了资金,这建设公园的新闻岂不是吹牛皮?这更不是卢先生的风格啊!”
“这不是新闻,顶多是大半年前的新闻。”
“那,大半年后的新闻呢?”
“自己不会看?”李果果把压在《学生周刊》下的《嘉陵江报》创刊号翻到面上,推到毕启面前。
“嘉陵江三峡温泉公园已在原有破庙基础上破土动工。”毕启读出《嘉陵江报》,再翻出下面的《学生周刊》对照着一看,“这两条新闻只改了一字,‘将’字改成了‘已’,未来时变成了完成时,这是真的?”
“美国先生是不是也要像中国人那样,眼见为实?”
“正是!带我去你们的这个‘已破土动工的温泉公园’!”
李果果找了两匹马,出了峡防局的土碉楼,陪同毕启下到嘉陵江边。
“不带几个枪兵?”望着眼前荒江野径“东大路”,毕启有些犹豫。
“带枪兵做啥?”
“那年我第十次渡太平洋回美国募捐,只能从省城走这条‘东大路’去重庆搭船,由川省唯一通外面世界的扬子江去上海,我知道这嘉陵江小三峡匪患严重,适逢四川督军熊克武也走‘东大路’,便邀我同行。谁知正走到这‘磨儿沱’的峡谷中,遭遇土匪。”
“哦,熊克武怎么办的?”
“交了买路钱,各走各的路!”毕启心有余悸,“还记得那土匪头子名叫程老江,光听名字,就是个老江湖!”
“姜老城,给峡防局站岗,不能像守合川北门那样,你又唱川剧!”毕启听得一路前行的李果果笑着呵斥一个站岗老兵。
“姜老城这名字有你娃叫的,你该叫姜大爷!”老兵沉下脸。
“军中可不讲辈分!”李果果嬉皮笑脸,走过,才转头问毕启,“你刚才说那个土匪叫什么?”
“程老江。”毕启答。
“程老江!”李果果冲老兵叫道。
“喳!”老兵本能地用清兵的礼数回应,然后气恼地向李果果扬起老拳。
“他就是程老江?”毕启悄悄回头瞅一眼。
“不过,他现在叫姜老城。这才是他本来的名字。”
“颠倒过来……”毕启思忖着。
“把颠倒的乾坤再颠倒过来,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小卢先生给特务队上课时讲的。”
“卢,他是怎么颠倒过来的?”
“回头你自己问程老江——姜老城去。”
由峡口逆江而上。这一路,果然平静得如三月天的嘉陵江水。
穿过沥鼻峡,进了温泉峡,看到岸边一股泉流潺潺淌入江中,阳光下,一股五彩蒸汽冉冉升向峡中一线天,嗅到一股硫磺气味,毕启想,恐怕是到了“温泉”所在了。沿江边临时小码头拾阶而上,刚冒出头,毕启叫出了声:“可怕!”
《嘉陵江报》上报道的“温泉公园”,不光是用拴着红绸子的镐头刨破一点土皮!——一座规模绝不在省城少城公园之下的公园横摆在面前。
亭台楼阁,初具规模,小桥流水,布置精巧,同样有华西坝引以自豪的荷花池。
“这是我所看到的中国农村的第一个游泳池!”毕启说。
毕启看到,《嘉陵江报》上说的,“温泉公园在破庙基础上破土”,也远非毕启想象的用推土机推掉破庙,这座庙,被装点一新,几个有年纪的中国工匠正在向大雄宝殿当中的泥菩萨身上贴金箔。毕启知道这给佛像贴金的工艺是这个国家的一门绝技,一两金锭,到了工匠手头,制成的金箔足以为一尊高大过人的佛像周身穿上金衣。
“黄金什么价?这样气派的公园得用黄金白银来堆!卢作孚,你这钱,从哪儿来的?你的北碚,国际上闻所未闻,外国富翁肯定无人愿意投资。在国内,又有谁会为你这刚破土动工的异想天开的乡村公园出一分一文?”——毕启本不期望李果果能回答这种只有建设专家才能提出的专业问题,谁知李果果竟脱口而出:“刘湘、杨森、陈书农、还有范绍增,这座楼就是他捐的,小卢先生找人商量,取名数帆楼,你看,建成后,你站在楼上,手把栏杆,能数清嘉陵江上过往的风帆。”
“范绍增,就是你们说的傻儿师长?”
“毕启先生是不是认为他这回真有点犯傻?”
“最近,刘湘与杨森又从万县打到广安,你争我夺不可开交……陈书农是邓锡侯军的师长,几年前,杨森就是被邓锡侯打出省城的,害得卢作孚他在通俗教育馆的民众教育实验也半途而废,离开省城前,他自己还沉痛总结,纷乱的政治不可凭依!难道这一回,他又……”
“我们小卢先生可不喜欢在同一根石坎坎儿上绊倒两跤!”
“那他这是怎么做成的?四川是魔窟,军阀是魔头,这是他本人的悲愤慨叹。可是,几年过去,他居然能让这一个个大魔头为他的乡村公园出钱?”毕启连连摇头,“不可能,你若告诉我,卢作孚找到其中某一个魔头出钱,或有可能,就像当初他在省城借重杨森一样,可是,叫四川所有的魔头为同一座乡村公园出钱,绝无可能!”
毕启本以为自己对四川军阀现状如此透彻的了解会叫李果果无言以对,谁知面前这个娃娃竟扭过他那颗招人爱的大头,望着公园大路上新竖的一块石碑,似乎说,答案就在这块默默矗立的石碑上。
“建修嘉陵江温泉峡温泉公园募捐启。”毕启读出,“嘉陵山水,自昔称美。江入三峡,乃极变幻之奇。群山奔赴,各拥形势,中多古刹,若缙云,若温泉,风景均幽。而温泉前瞰大江,机负苍岩,左右旷宇天开,森林丛茂,尤备登临游钓之美。无如年久失修,殿宇倾圮,荆棘蔓生,坐令天然胜景,绝少游踪。乡人久欲从事修葺,徒以费巨力不能举……湘等……”毕启的古汉语本来不大够用,他偏偏又是个凡事较真的人,一字一句读到这里,再也读不下去,“湘等,这两个字,中国话是什么意思?”
“要紧处就在这两个字上!”李果果高深莫测地笑着,“湘者,刘湘也。等者,等等也,就是说,刘湘等人,一共二十四个!”
李果果指碑的最左下角,是写这《募捐启》的人的署名,毕启一一读出:“刘湘、杨森、陈书农……怎么卢作孚说的这群大魔头在这块碑上会齐了?”
李果果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笑着,似乎这事是他做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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