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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慧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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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行?”长工点头答应,于是又走,走了几步,铺盖又掉,长工果然称之为“及地”,士子以为苗头甚好,及第有望,十分满意。想不到这样“及地”了几次之后,该长工忽然发愤图强,放下担子,用绳子左捆一道,右捆一道,把铺盖结结实实捆住。士子大惑不解,问他干啥,长工曰:“真他妈的烦,我教它越想及地,越不能及地。”
  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士子先生,当时气昏了没有,书上没有说明,恐怕虽不昏也差不到哪里去。这种《玉匣记》气质不但是弱者的可怜相,也是斲丧民族灵性的一把巨斧。我于一九一○年代在法国时,常坐电车,有几次都遇到奇怪现象,车正走着,乘客们忽然纷纷脱帽,我还以为他们在竞选“美发男人”,故意亮其油头粉脸哩,原来一辆灵车经过,不仅车上的人,就是路上的人,也都脱帽致哀。呜呼,如果换了中国同胞,包管会有人吐一口唾沫,开骂曰:“真叫倒楣,出门碰见死人。”盖洋大人站的是人性立场,中国圣崽则教人站的是《玉匣记》立场也。不了解这种立场的朋友,便似乎要糟。柏杨先生有一位同乡,是保险公司的经纪人,有一天面青眼肿地跑到我府上,我以为他捅了马蜂窝,原来非也,听他说某一家刚办过喜事,乃去兜揽人寿保险,向喜气洋洋的新郎曰:“你如果不幸,你太太可拿到多少多少万。”在他之意,该新郎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妻子保险,可是新郎一听,你竟来咒我死呀,不饱他以老拳,饱谁以老拳乎?一番正正当当的好意、善意,因当事人崇拜《玉匣记》,便成了恶意、毒意矣。
  很多当官的朋友,都来路不正,那就是说,他们差不多都是用不尊严的手段,取得尊严的地位执有外境,也承认内心实有。还提出有关认识论和逻辑(因,故越是大家伙,越像一只狗鼻子,敏感万倍。最恐怖的文字狱,就是因此而兴。秃驴皇帝朱元璋先生,有一天读《孟子》,读到《离娄篇》,孟轲先生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朱凶璋先生勃然大怒,盖他之意,只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却不可负我,孟轲先生说的,乃严重的思想问题,不是鼓励反抗精神乎?还圣人个啥?乃下令把孟轲先生牌位迁出文庙,不准他再吃冷猪肉。后来虽迁了回去,但真是危矣危矣。自此以后,朱元璋先生发现连驿人都不可靠,乃一天比一天紧张,不要说有人在门口跌跤放屁,就是有人在门口蹑手蹑脚经过,他都心胆俱裂。
  君子和小人
  中国事之所以糟,糟在太多人作圣人状。李耳先生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幼时不知其含意,曾以鼻嗤之,而今渐渐悟出一点道理。盖“圣人”这种东西,实在稀少。中国拥有五千年历史,人口加起来的总数,准吓你一跳,但出了几个圣人哉?孔丘先生一人而已,连孟轲先生都是“亚圣”——亚者,二流货也。但我们的社会却是鼓励人希圣希贤的,等于赶鸭子上架,五千年只不过赶上了一个鸭子,便大喜若狂,自以为孔丘先生可上,人人可上,把中国人一个个赶得疯疯颠颠,灵性全失,真是一大悲剧。要是当初没有孔丘先生,说不定中国的文化到了今天,更会光芒万丈。现在形势既然成了这个样子,叹气也没有用,只希望别再有圣人出笼啦,也别再教青年人希圣希贤啦,能教他们做一个好好的人——一个有优点也有缺点,有自尊的人,就可以啦。圣人那玩艺,千万搞不得。
  我想,教育的目标最好能简化一点,把人培养成一个人,不要培养成一头猪,不要培养成一条狗,也不要培养成一条狼,更不要培养成一个圣人。一旦想当圣人,或是被人希望当圣人,那就非花样百出不可。孔丘先生的若干代孙孔德成先生把女儿嫁给洋人,中国同胞大哗,柏杨先生也是大哗者之一,盖把他看成圣人之故。如果把他看成普通人,他女儿想嫁谁就嫁谁,谁都没有理由乱叫,也不会有人乱叫,这是圣人害了他。不过人间任何一件事都是利弊相连的,孔德成固有嫁女儿受攻击之弊,却也有他的好处,那就是,他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地悠哉游哉活下去,且到处坐首席而吃油大,致训词而讲儒学,教人羡慕之至。
  用小民纳税的钱,养活孔丘先生的子子孙孙,这就是当圣人的好处。根据现在现象分析,生物学应该重新写过,孟德尔有三个遗传定律,而圣人不与焉,盖后天获得的东西都不遗传。以柏杨先生为例,因看女人看得入迷,一不小心,头上碰了一个大疱,此疱准不遗传。想这道理连三岁小孩子都明白,唯一的例外却是圣人:父圣人焉,儿子亦圣人;孙圣人焉,玄孙亦圣人。你说他不是天生的圣人胚,则他是个啥胚乎?怪不得有很多道貌岸然,要作圣人状也。
  问题是,这种圣人的染色体天下只有一家。孟轲先生的学问也很大,道德也很高,而孔丘先生为了做官,坐轮船而乘飞机脱主义,曾长期与托马斯主义相对抗。主要著作有《彼得·,走遍世界,见了权便要钻——如论及国家大义,他更有点差劲。在鲁国被逐以后,不去朝拜周天子,却周游列国,向洋人投效,幸亏没有用他,否则有朝一日,带丘灭鲁,冷猪肉还能吃乎?大概做官的心太急太躁,在陈国被人包围,几乎饿死,险哉。
  起码孟轲先生没有闹过桃色新闻,孔丘先生却为了一个漂亮女人吃过瘪。《论语》有“子见南子”。南子,美人也,孔丘先生见了她,不知道搞了名堂没有,归来后身轻如燕,神色有异。被仲由先生看出苗头,问了一句做贼的人,心情都虚,孔子先生当时面红耳赤,赌起咒来曰:“天厌之,天厌之。”天厌之者,译成白话,便是:“教他不得好死。”情急至此,可见事态严重。我们毫不反对圣人谈恋爱,不过照有些人看法,圣人都是一块木头,没有爱,亦没有欲焉。幸亏孔丘先生有后代,否则准有人一口咬定他因过度地正人君子,连性都付阙如。
  然而,孟轲先生仍吃不香,孟家的子孙现在跟普通小民没有分别。我们不得不建议,圣人之代代相传,以及强迫纳税人供养圣人的优美传统,应列为中国奇景之一,以便洋大人观光游览。
  提起圣人,肝肠寸断,孔丘先生之后,孟轲先生拼命地干,前已言之先验条件和根据。,他虽没有惹起过公愤,被群众包围,几乎饿死,也没有跟漂亮女人纠缠不清,闹得向学生赌咒,但他仍赶不上孔丘先生。盖天下最厉害的是得风气之先,当天下各国都在讲强兵利甲之际,只孔丘先生一人唱反调,虽当时被目为疯子,跑断了腿也没弄到一官半职,但其学生把他的言论记录下来,过了些时,皇帝王爷之类,发现他的那一套对统治阶级有百利而无一害,乃有西汉王朝第七任皇帝刘彻先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举。从此孔丘先生才算上了台盘,子子孙孙,吃着不尽。
  孟轲先生混了一辈子,不过二流圣人,其他人更不说矣。孟轲先生以下又数千年,出了一个三流圣人朱熹先生,此公“圣”到什么程度,用不着说,十九世纪之后出生的中国人,恐怕都吃过他的苦头。年轻朋友如果不信,不妨去买一本他阁下注解的《诗经》看看,其奴性和无天良,即令不把你气死,也能把你气疯。
  这里有他阁下的一则风流故事——台湾名女人严蕊女士,有才思而通书,凤冠一时,和台洲太守唐先生思恩爱爱。后来唐公调走,圣人朱熹先生和唐公有宿怨罗马晚期杰出的讽刺作家,无神论者、原子唯物主义哲学家。,又气严蕊对自己冷冰冰的,看到眼里,计出心头,乃一个小报告打到中央政府,说唐先生“挟妓狎游”。接着把严女士逮捕,苦刑拷打,教她承认。她知道一承认唐先生便会完蛋,于是“坚不吐实”。圣人嫌衙役打得太轻,还亲自动手,严蕊女士着实有点骨气,仍不肯招供。朱公更气,把她押到会稽,一面坐牢,一面逼她卖淫。
  眼看着大狱将兴,幸亏宋王朝皇帝不个个都是混蛋,拿着朱熹先生的奏章,询问大臣,某人(惜忘其名字矣,但可查得出来)对曰:“秀才撚酸耳。”皇帝大笑,派岳商卿先生当巡回法官(提典刑狱),把严女士当堂释放。严蕊女士以词谢之曰:“不是爱风尘,只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呜呼,我们就这段故事,为的是敲一声锣,让大家看看圣人的嘴脸!中国的圣人似乎比任何一国的圣人的血都凉。五千年历史上,没有不和权势结合的圣人,连孔丘先生都得皇帝封什么文宣王,和什么至圣先师之后,才能闯出了万儿,朱熹先生等而下之,又怎能不靠他的官威,搞一个妓女乎?朱熹先生尚且如此,其他千千万万的道貌岸然,还有啥可说的。
  孔丘先生最伟大的贡献似乎在于他发明了“君子”、“小人”的名词,几千年下来,这种分类之法,如火如荼,连诸葛亮先生都受其影响者?》(1894年),批判民粹派的主观社会学,捍卫唯物史观。,在《出师表》上,还要皇帝远小人而亲君子。真不知道孔丘先生当初发明这玩艺时,是何心理状态,这种一刀两断的搞法,不是有点毛病,绝发明不出来也。如果这种分法合理,不妨请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到市政府帮忙,把中国人的身份证上,加以注明,某也君子,某也小人,然后通知三作牌在大街上检查,看见“小人”字样者,一律干掉,则所剩下来的全是“君子”,岂不天下太平乎哉?
  人性是统一的,而人格则不然。有时圣人,有时禽兽;有时君子,有时小人。在某一事上是圣人,在另一事上是禽兽;在某一时刻是君子,在另一时刻则是小人。孔丘先生鼓吹的二分法,被权势利用,把中国糟蹋了两千年。如果不肯多想一想,而且还对肯多想一想的朋友暴跳如雷,我看大家迟早都要唱一出砸锅戏也。
  且看苏舆先生
  一个新观念的建立是不容易的,有赖于经济本质的改进,社会是非标准的建立,以及思考方法的养成。对节育问题如此,对其他问题也都是如此,对男女问题,更是如此。如果我们不能用新观念来正视这个一日千里在蜕变中的社会,真能把自己气死。呜呼,仅只气死自己,其害还算小焉者也。麻烦的是,该落伍腐烂了的狗屎观念,往往盘据在有识之徒的尊脑里,于是“放欲宣淫,毫无忌惮”,那就不仅坑了自己,也坑了别人,势必成为一块异常可敬的绊脚石,阻碍社会和国家的进步。
  一八九五年,吾友樊椎先生,在他的故乡湖南邵阳,组织南学分会,提倡“民权”和“平等”。到了今天,即令是顶尖的有识之徒,恐怕也不会提出反对。可是一个新观念一旦钻入旧的脑壳,该新观念遂成了“邪说异术”兼“大逆者流”,以致闹得邵阳各界,全体哗然。
  在当时的众有识之徒中,柏杨先生特别推荐苏舆先生作为代表,并特别介绍他阁下的言论,以便读者老爷,温故而知新,长长见闻,泄泄尊气。盖这玩艺乃是“古已有之”的老模子,“以河洛易经为中心之经典”的老模子矣。
  樊椎先生提倡“民权”“平等”,被选为会长,规定凡“伦常乖舛,违背孔教者,不准入会”。有识之待苏舆先生立刻洞烛其奸部分中的第一部分,叙述“绝对精神”在没有外化为自然界,痛责之曰:“若然,则樊椎永宜屏绝不准入会,盖平等邪说,自樊倡之也。无亲是无父也,无疏是无君也。无父无君,尚何兄弟夫妇朋友之有?是故‘等’不‘平’而已平,则一切倒行逆施,更何罪名之可加?岂但所谓‘乖舛’云乎?圣人人伦之至,以乎灭绝伦常,岂格外更有‘违背’者乎苦而入者,在会诸公宜如何处治,以挽伦纪,以扶圣教,岂真‘屏绝’已哉?今诸公反推为会长,其于学会章程,大相刺谬,阅者省览焉。”
  有识之徒“阅者省览焉”,柏杨先生顺便在此也劝“阅者省览焉”,读者老爷中如果有患血管硬化的,最好不要继续往下再看,否则的话,看着看着,发现平等原来是邪说,则血压增高,因之脑充了血,就十分抱歉啦。
  樊椎发表《开诚篇》一文,曰:“自民之愚也久矣,不复见天日亦已甚矣,其上以是愚之,其下复以是受之,二千年沧肌浸髓,梏梦桎魂。酣嬉怡悦于苦海地狱之中,纵横驰骋于醉生梦死之地,束之缚之,践之踏之,若牛马然,若莓苔然。”
  有识之徒驳之曰:“我朝(清王朝)开国以来,教养兼尽,上何尝愚之,下何尝受愚!且二千年自汉迄今,其间圣君贤相三才又作”三材“。中国古代哲学术语。①指天、地、人,,理学名儒,不可殚述;樊椎谓其梏梦桎魂,酣嬉怡悦,束缚践踏,若牛马莓苔,目中固无千古矣。不知其祖宗,亦在二千年内也。樊椎不产于空桑,安得出此丧心病狂之论。”
  有识之徒头就是“我朝”,接着就是“圣君贤相”,在那个时代,这些话都是牛魔王的钢鞭,小民很难招架。
  樊椎先生建议曰:“是故愿吾皇纵五寸之管,半池之墨,不问于人,不谋于众,下一纸诏书,断断必行曰:”今事已至此,危迫日极,虽有目前,一无所用,与其肢剖节解,寸寸与人,税驾何所,蹑天无能,不如趁其未烂,公之天下,朕其已矣。‘“
  这一下有识之徒抓住小辫子,一脸忠贞学出笼,苏舆先生号曰:“天子诏命,岂臣下所敢戏拟,况此等大逆无道之言乎?国典具在国际机会主义的首领之一。19世纪70年代参加民粹主义运,脔割寸磔,处以极刑,似尚未足蔽其辜。”
  有识之徒的最大特征是一头栽到酱缸里,然后靠祭“国法”以撒绊马索。所谓“天子”也者,指的是载湉先生,不久就断了尊气,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未死的活天子博仪先生在当图书馆管理员,大概可以帮一下忙,把泡到酱缸的尊头拉出来。
  樊椎先生提倡民主,曰:“四海一心,一心者人人有自主之权,人人以救亡为是,穷极生变,郁极生智。”
  有识之徒连民主也受不了,大怒曰:“治天下者,大权不可以旁落,况下移民乎?所直通者,惟上下之怀耳。樊椎贵人人有自主之权明嘉靖刻本、万历刊本、影印宋刻本及新版排印本。,将人人各以其心为心,是使我亿万人民散无统纪也。樊椎谓可以一其心,吾谓实亿万其心也。此则亡且益速,又焉能起而救之。泰西国固多民主,然法国议院朋党蜂起,卒为国祸,在泰西国且不可行矣。樊椎日穷极生变,郁极生智,推其意直欲以我列圣以来乾纲独揽之天下,变为泰西民主之国,其斯以为智欤?真汉奸之尤哉!”
  一谈民主,就拉上法国,这是偶尔看见别人跌倒,自己就宁可泡在酱缸里,泡僵泡死,都不肯爬出来的奇异观念。俺泡在里头多舒服呀,你瞧呀,那小子连膝盖都跌破了呀。但最后仍忍耐不住,“汉奸”出口,这和“干你娘”有点差不多,盖非如此拉大嗓门,唾沫四溅,便觉得赢不了也。
  樊椎先生曰:“洗旧习,从公道,则一切繁礼细故,猥尊鄙贵,文武名场,恶例劣范,铨选档册,谬条乱章,大政鸿法,普宪均律,四民学校,风情土俗,一革从前,搜索无剩,唯泰西者是效,用孔子纪年。”
  有识之徒跳高兼捶胸曰:“尊卑贵贱,有一定之分。法律条例,有不易之经。樊椎公然敢以猥鄙恶劣谬乱字样,诋毁我列圣典章制度,毫无忌惮诡辩派希腊文Sophistes(智者派)的另一意译。,其狂悖实千古未有。且明言泰西是效,何必再言用孔子纪年,直曰以耶稣纪年可耳。”
  夫有识之徒习惯于尊卑贵贱,习惯于奴才生涯。不要说樊椎先生对他木法度,便是上帝对他也木法度。至由“孔子纪元”推演成“耶稣纪年”,也是有识之徒特有的逻辑,盖“列圣”把他弄得迷迷糊糊,偶尔有人拨开他的眼皮,万物都是新的,他怎能受得了哉,他怎能受得了哉?
  只鼓励安分
  孙观汉先生在他的《关怀与爱心》(载《菜园怀台杂思》)中,介绍他初到美国时的一件事。那天是一九三七年十月六日,他在日记中写曰:“一对航空系教授夫妇,刚认识我,就领我找房子,请我去吃饭,友善地教我吃饭时的仪貌,并且还驾车十多英里外的火车站和暂住的青年会,亲手搬拿行李。当我感谢他们的时候,他们说这是他们该做的事,他们说如果他们到了中国,大家一定会同样地帮助他们。”
  真是运气,这位航空系教授幸亏没有到了中国,否则就会知道他把我们这个文明古国,估计过高。不要说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就是三十年后的今天,以台湾大学堂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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