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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蔡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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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这只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吗?”
    这句话让他微微停顿:“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自从贺年的尸体被发现后,我就一直在盯着你们家。”
    “贺年、我、我的父亲,还有路中岳……都跟1995年被杀的申明有关。”
    这四个人都曾是申明最信任的人,却在他最困难的生死
    关头,反而背叛与伤害了他,可以说对于他的死,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2002年至今,其中已有两人死于非命,一人作为凶手正在潜逃,我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应与当年杀害申明的凶手有关。”
    “还剩下一个我,大概也离死不远了吧?”
    “对不起。”黄海第一次有了些表情,却是淡淡的愧疚,“作为警察,我很惭愧。”
    “若你真想破案,可以去留意一个人,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司望。”
    “被你收养的那个孩子?”
    “是。”犹豫片刻,她轻声说,“我想,他应该认识申明。虽然,他在申明死后才出生。”
    “我不明白。”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啊!为什么会认识这个孩子?为什么他会来到我的生活里,让我深深地爱上他,然后又把我彻底毁灭?”
    黄海冷酷地点头道:“我会去调查他的。”
    “这个男孩的后背上有个记号。”
    “是什么?”
    谷秋莎不想再跟警察纠缠了,她快步走出殡仪馆,拦下一辆出租车而去。
    来参加葬礼的亲友实在太少,她把原本订好的晚餐取消了,她窝在后排座位里,看着车窗外冰冷的城市。
    短短的三个月,她接连失去了自己的公司、财富、权力、家园、丈夫、父亲,以及最珍视的孩子。
    十年来,她从未想象过也不敢去想象,当申明被莫须有的罪名关在监狱里,又被剥夺了最宝贵的教师身份,被葬送了十多年来寒窗苦读得来的一切,最后还失去了自己的新娘,该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就像此刻的自己……
    申明?
    如果有来生,你会是谁?
    去年6月19日深夜十点,那个在后院里烧锡箔的男孩吗?
    望儿?
    最后的几个月,他作为养子住在谷家,所有秘密就在身边触手可及。更因为谷秋莎的疏忽,让公司大权旁落在路中岳以及新来的总经理助理手中……她私下调查过马力这个人,发现他在应聘过程中,涂改了自己的简历,清华大学的高才生没错,但高中是在南明中学,毕业于1995年,很可能是申明带过的学生。
    司望……马力……申明。
    这个四年级的小学生,究竟有多么可怕?
    出租车停了下来,并非谷秋莎租住的公寓,而是一条狭窄破烂的巷子,迎面是那棵刚冒出绿叶的大槐树。
    葬礼的下午,春天终于来了。
    她看着三楼的那扇窗户,外头晾晒着女人与小孩的衣服。她翻看了楼道里的信箱,果然有印着何清影名字的信封,都是些垃圾邮件与广告,看来他们母子还住在这里。
    谷秋莎不敢贸然上去,她必须秘密潜伏起来,夜以继日,年复一年,如影随形,盯着司望和他的妈妈,直到抓住他们的把柄,挖出隐藏在这个男孩身上的秘密。
    比起杀了她父亲的路中岳,她更害怕这身高不足一米四,体重不到30公斤,曾经叫过她妈妈的男孩。
    正当她要转身离去,背后响起一个声音:“谷小姐,很高兴又见到你。”
    是个温柔的女声,谷秋莎慌张地回头,果然是司望的妈妈。何清影保持着姣好的面容与不曾走样的身材,手里拎着菜篮子,有几条新鲜的带鱼,这是司望最爱吃的。
    “哦,你好,我只是路过。”
    谷秋莎都不敢去看对方眼睛,一年前她居高临下地过来,面对这穷困潦倒的母亲,施舍般提出收养她儿子的愿望。如今两个人却交换了位置,虽然年龄相同,她却似乎比何清影还老了好几岁。
    “谷小姐,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何清影看到了她胳膊上的黑纱,谷秋莎苦笑一声:“家破人亡!”
    “怎么会呢?”
    “你是在装小白兔吧?”谷秋莎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刚从追悼会上下来,把我的父亲烧成了骨灰。”
    “对不起!”
    何清影自然地后退了一步,盯着谷秋莎看了几眼。
    “我身上带着死人的晦气呢,不要靠近我哦!”
    “这个……真是非常遗憾,以前承蒙您的关照,我心里还很感激,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必了,我怕打扰了望……”谷秋莎刚想说出“望儿”二字,马上改口道,“司望。”
    “刚过放学时间,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家呢。”
    “何小姐,有句话我想跟你说一声……虽然,你儿子是个难得的天才,但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望儿确实超乎常人的聪明,但在我的眼里,他仍然是个普通的孩子,天凉了要加衣,生病了要送医院,喜欢吃妈妈做的饭菜,仅此而已。”
    不过,从何清影说这番话的眼神来看,谷秋莎断定她在说谎。
    “你相信吗?人死后是会有来生的。”
    “谷小姐,你在说什么?”
    “大概每个孩子刚出生时,都会残留上辈子的记忆,无论是平安幸福寿终正寝,还是命运颠簸死于非命,抑或像某些人那样英年早逝。所有美好的,悲伤的,矛盾的,无奈的,痛苦的记忆,都会纠缠在婴儿脑中……这就是他们彻夜啼哭的原因。然后渐渐遗忘,直到再也记不起一星半点,大脑完全空白成一个稚童。”谷秋莎看着楼上那个窗户,脑中全是另一个人的面容,第一次与他相遇的傍晚,“或许,在许多年后的街头巷尾,偶然遇见前世的那个他,蓦然回首似曾相识,却已相隔整整一个轮回。”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情怀,居然文绉绉地说了那么多。
    何清影似被触动,低头自语:“但人总是要忘记的,还是忘记了更好吧?”
    “你认识一个叫小枝的人吗?”
    这是司望做梦时念叨过的名字,何清影茫然摇头:“不知道。”
    “如果,你也没有发现他的秘密,那么你必须要小心了!这个孩子身上带着诅咒,会让所有身边的人遭遇不幸,比如我的一家,比如你的丈夫,还有你……”
    “够了!”何清影终于露出怒容,“你不觉得这是很过分的话吗?”
    “对不起,你是做母亲的,但我也是个女人,我真的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听进我的话,否则的话……再见!”
    谷秋莎头也不回地走了,在路边打上一辆出租车,天黑后才回到自己的家。
    不错的一间公寓,月租金五千元。她还是藏了些钱在身边,出事后变卖了珠宝首饰,可以供自己衣食无忧。
    刚进玄关,脱下鞋子,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刚要回头的刹那间,后背心一阵冰凉。
    紧接着刺骨的疼痛,似乎某种坚硬的物体,来不及挣扎与尖叫,心脏已被刺破。
    谷秋莎三十六年的生命里,最后一眼所见到的,是挂在墙上她与司望的合影。
    “你杀了人以后,一切都会变了。你的生活就从此改变了,你的余生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活。”
    1995年,她与申明躺在床上看过一卷录像带,一个月后,他死了。

    第三部 奈何桥

    我要到对岸去
    河水涂改着天空的颜色
    也涂改着我
    我在流动
    我的影子站在岸边
    像一棵被雷电烧焦的树
    我要到对岸去
    对岸的树丛中
    惊过一只孤独的野鸽
    向我飞来
    ……北岛《界限》

    第三部 奈何桥 第一章

    你相信转世吗?
    “人类是有灵魂的,灵魂与呼吸之间,有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比如,当我们睡眠时,就是灵魂与肉体的短暂分开,死亡则是永久的别离。
    动物或者植物,同样也存在灵魂。
    灵魂,可以从一个生命转移到另一个生命。
    古埃及人相信复活,但要保存尸体。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认同转世,毕达哥拉斯是第一位深入此概念的哲学家。犹太教信仰肉身复活。《新约全书》记载耶稣基督在被钉死后三天复活,乃是基督教重要的信仰根基。
    《太平广记》载刘三复“能记三生事,尝为马,伤蹄则心痛,转世为人,乘马至硗确之地必缓辔,有石必去”。
    佛教认为人死以后,“第七识”将带领“第八识”离开肉身,经历中阴身后,投胎为人,也可能成为动物、鬼、神……就是六道轮回,而某些转世修行者,可以获得前世记忆。
    中阴,是从此生的灭亡,到来世之间的过渡期。中阴身具有神通,能见到肉眼所不能见之世界。人死之后七七日间为中阴,这也是中国人“做七”的缘由。地狱中阴,丑陋如烧焦的枯木;傍生中阴,其色如烟;饿鬼中阴,其色如水;欲界中阴,带有金色;色界中阴,形色鲜白。
    人的中阴,看起来像是儿童,在一群小孩子中,会潜伏某个中阴身。
    “什么玩意?”
    黄海警官驾驶着警车,把电台调换到其他频率,再也受不了这位哲学家的讲座。
    2006年,清明过后。
    警车停在长寿路第一小学门口,他穿着深色警服,板寸一点没少,两鬓却添了白点。来到操场角落的沙坑边,他站在一个男孩的背后,看到有只麻雀尸体,正被沙子掩埋在其中。
    “喂,你就是司望?”
    他的声音依然沉闷沙哑,让许多人印象深刻。
    男孩起身踩平了沙坑,露出苍白的脸,若非鼻尖上沾了些沙粒,目光就显得过分成熟。
    “警察叔叔,我就是司望,有什么事吗?”
    “两年前的秋天,是你发现的苏州河边吉普车里的尸体吧?”
    司望拍拍身上的沙子:“那么久的事了,怎么还来问?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的。”
    “另一个人是谷秋莎,去年成为你的养母,但在几个月前跟你解除了收养关系。”
    “是的,你可以再去问她……那辆车在河边停了两年,倒是她刚一见到就要去撬开。”
    “她已经死了。”
    男孩尴尬了几秒钟,皱起眉头:“哦,是这样啊?她是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在她自己家里,上周她父亲追悼会的那晚。凶手至今还未抓到。”
    “好吧,希望你能早点破案。”
    “你好冷静啊。”
    男孩从沙坑边背起书包,径直走向学校大门:“警察叔叔,我要回家了。”
    说不清是故意还是习惯,司望仍然选择苏州河边那条小路。黄海就像膏药贴住了他,跟在后面提醒:“小朋友,以后不要再走这条路,当中有一段太偏僻了,小心有坏人出没。”
    “警察叔叔不就是抓坏人的吗?”
    “是,没有我抓不到的坏人。”
    “真的吗?”
    这句反问让黄海沉默了,一度没有他抓不到的坏人,但从1995年起就不一样了。掐指算来这十一年间,已有五起谋杀案没有侦破,恐怕不止一个凶手。
    他夺过男孩的书包说:“嘿!现在小学生的书包可真重啊!”
    “警察叔叔,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谷秋莎临死前,拜托我一定要做的……她说你是个举世无双的天才,但心里藏了许多秘密。”
    “我只是个普通的四年级小学生。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黄海……上过地理课吗?中国有哪四大海?我都忘了,你是天才,哪有你不知道的?”
    苏州河边的荒野,一身深色警服的男人,目光冰冷,面容严肃,他在怀疑这个四年级小学生,跟数起凶杀案有关。
    “黄海警官,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一定会帮助警察叔叔破案的!”
    这样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他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片空地说:“就是这个地方。”
    贺年的尸体在这里腐烂了两年,埋藏在破吉普的后备厢里,如今重新被垃圾与灰尘覆盖,再也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男孩不敢踏上那块空地,在旁边绕了一圈:“黄海警官,你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吗?”
    “不,从不相信,你们老师没有教过你们吗?”他掏出一根香烟在风中点燃,急促地补了一句,“世界没有鬼。”
    “我想,是车里死去人的鬼魂在叫我吧。”
    “胡说八道!”
    “警察叔叔,你信不信?我见过鬼的。”
    黄海手指尖的一片烟灰撒落在地,拉着司望的胳膊,离开发现尸体的地方。
    十分钟后,他将男孩送到了家门口。
    “你就送到这里吧,上楼去会吓到我妈妈的。”
    司望从警官肩上夺回书包,黄海把名片给了他:“小朋友,如果想起任何线索,立刻打我电话!”
    看着男孩上楼去了,黄海靠在大槐树下,急促地点起一根香烟。袅袅的蓝色烟雾中,他想起了谷秋莎的尸体。
    她死后三天才被发现,房间里发生了漏水,邻居报告物业才强行开门。尸体倒在门后玄关内,脸朝下四肢伸展,地板上全是漏出来的水,把谷秋莎浸泡得有些水肿。致命的伤口在背后,几乎直接刺破了心脏。现场并未发现凶器,显然已被凶手带走。谷秋莎屋里有些现金,却一分钱都没少,包括某些贵重物品。她身上的衣服也算完好,更无被性侵犯的迹象,既非劫财也非劫色,最大可能是仇杀。
    凶手对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指纹与毛发。电梯监控没有拍下来,凶手是男是女也无法判断,只能判断死亡时间在三天前,也就是谷长龙追悼会的那天。黄海分析凶手是爬楼梯上来的,等到谷秋莎回家开门的刹那间,跟在她背后冲进去一刀毙命。
    最无法接受的是,就在凶案发生前几小时,他还跟死者在殡仪馆见过一面。那是她父亲的葬礼,一个女人最悲伤的时刻,黄海本想来安慰她的,没想到送了她最后一程。他清晰地记得,谷秋莎当时所说的话:“还剩下一个我,大概也离死不远了吧?”
    果然,她提前判处了自己死刑。
    对于一个资深的刑警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紧接着这句话,谷秋莎又提醒他要留意司望这个孩子。
    第二天,黄海再次来到长寿路第一小学门口。
    等到司望孤独地走出来,他就拦在身前说:“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小子,你应该知道,谷秋莎与谷长龙都死了,我担心你也会有危险,懂了吗?”
    他粗暴地夺过男孩的书包,沿着大马路往前走去,司望像犯人被警察押送无力反抗。
    “他被警察抓起来了吗?”
    几个小学生纷纷窃窃私语,司望解下红领巾,抱怨了一声:“对不起,请不要当着同学的面来送我,他们会以为我是坏小孩的。”
    “走自己的路,让鬼去说吧。”
    “案子破了没有?”
    “你说的是哪桩案子?”黄海回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会亲手抓住那个混蛋的!”
    路过常德路上的清真寺,有人在卖烤羊肉串,司望停下来都要流口水了。黄海警官买了十串,分给他四串说:“你还是小孩,不要吃太多,当心拉肚子!”
    他大方地吃起羊肉串,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小朋友,你吃了那么多,不怕吃不下晚饭吗?”
    “没关系,今晚我妈妈要在外面上班,我会用微波炉转一转冰箱里的饭菜吃。”
    “那你爸爸呢?”
    其实,黄海是明知故问,他早就调查过司望一家的底细了。
    “我爸爸……他在四年前就失踪了。”
    黄海郑重其事地说:“司望同学,今晚你来我家吃饭吧。”
    “不要,我还是自己回家吧。”
    “跟我走!”
    这是命令式的口气,黄海就住在清真寺附近,一栋老式的高层建筑,几乎紧挨着派出所。
    他背着书包打开房门,迎面一股酸霉的气味,立刻红着脸说:“嘿嘿,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笨拙地开窗通风,收拾乱糟糟的客厅,餐桌上全是方便面杯,烟灰缸里密密麻麻塞满了烟屁股,显然家里没有女人与孩子,典型的中年单身汉。司望在陌生人家里分外小心,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警官打开冰箱,给他倒了杯牛奶,男孩客气地只喝了一小口。他又打开电视机,正好是小朋友节目,《名侦探柯南》中的一集。
    他在厨房折腾半天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打开冰箱拿出一包面条,还有速冻牛肉,傻笑着说:“小子,我给你煮牛肉面好不好?”
    十分钟后,当电视机里柯南用针打昏了毛利小五郎,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到了餐桌上。
    说实话,黄海下的面条还不错,也可能是他在厨房里唯一会做的东西。
    当司望把面条吃得一根不剩,把面汤都喝光时,黄海带着奇怪的微笑看着他。男孩惊慌地站起,却被黄海按下去:“吃饱了吗?小子!”
    “饱了,都打嗝了,你不吃吗?”
    “我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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