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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骨图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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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君平再度一通点头,沈念七却觉得有待商榷,但管它什么约定,先应下来再说,于是跟着也点点头。
  唐玄伊平静地深吸一口气,青筋依然还在。他闭上眼,任微风拂动了他鬓角的发丝,又过了半晌,紧闭的薄唇方轻轻开启。
  “上车吧。”
  王君平与沈念七喜从中来,直接就跳了起来。
  沈念七即刻跑到唐玄伊面前表露心迹:“我一定好好表现,唐卿!”
  王君平也跟着喊道:“卑职一定不负大理期望!”
  “期望……”唐玄伊默念二字,随即问道,“那么王少卿,我箱中衣物何在?”
  王少卿浑身一震,确实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嘴上断断续续不知念道啥,半晌,一脸心虚地从怀中掏出一见被蹿成团子的亵衣,道,“给、给大理留了一件,一件最重要的……”他笑,笑得无比心虚。
  唐玄伊接过皱皱巴巴的衣服,摊开,眸子猛地一颤。
  首先,那是一件亵衣。其次,在衣裳胸口处,正印着一滩腐烂食物流淌渗下的印子。搓手的蝇虫就和得了密报似的第一时间追着“美味”而来,咿咿呀呀吵个不停。
  唐玄伊眉角用力一跳,拿下亵衣时,已不见沈念七与王君平二人身影。两人一个正往车顶上爬,一个正找被抽出的那截竹棍。
  “都给我上车!”唐玄伊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
  二人动作突然停下了,皆对唐玄伊摆出一副灿烂的笑容,接着原路返回,钻进车里了。
  唐玄伊按压着太阳穴,只觉难得缓和的头疼症,又加重了。
  ……
  自那日后,王君平与沈念七终于如愿以偿的登上了唐玄伊前往岭南的马车。
  从长安到岭南道,约莫上千里路,途径无数州县。
  在几度走走停停的旅途中,沈念七与王君平早已不知何时就打破了与唐玄伊的约定,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丝毫不像出来查案,倒有种年度公费出游的喜庆。
  但比起两人的吃喝玩乐、乱七八糟的纪念物拉了一车,唐玄伊却更加保守地只给自己买了两件备用的衣物,做了包袱,重新踏上征程。
  对于那二人,唐玄伊其实早在大理寺就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聒噪,除了偶尔会头疼以外,大部分时间还算安好。有时候,他也忍不住会像旁观者一样看看他们,紧绷的唇角,不经意也会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然而这种欢喜开怀,在前行第十日的时候,终于迎来了终点。
  “岭南道”三字界碑,像是一根铡刀,生生斩断了一切的好心情。
  又经过了一日路程,因已不识前路,待入岭南深处,车夫便不得已将几人放下,驱赶着马车准备如约返回自己的老家。王君平依依不舍地将所买之物留在车上,千叮万嘱必要送去指定驿站拉回长安,沈念七则是潇洒大方地背着自己装着工具的方竹篓,但因塞得口粮太多,致使盖子早已翘到了天上。
  送走车夫,一行人终于看向岭南那宽广的地域。
  接下来的路途,只能要靠当地拉车,或徒步进入,直到进入州县才能下榻。
  然尚未前行,仅仅远望,便让人不由心生寒意。
  岭南是南方临海之地,常见沼泽,四处山脉高谷偏又无数,雾气与瘴气肆意蔓延。站在这里遥望一番,前路竟像是一场玄妙的梦境般,看不真切。而且此地没有半点长安繁华的影子,当真宛如那从未有人居住过的蛮荒之处。
  但比起地形,最致命的还是岭南的空气,本就开始嚣张的烈阳,抓住了更有力的“武器”潮湿,将它的火辣生生灌注在了每一滴水、每一口空气中。溽热又潮闷,让人感觉仿佛走近了一只刚刚放在火上并逐渐加热的蒸炉中。
  对于几位北方来客,这无疑是最可怕的酷刑。
  唐玄伊四平八稳地走在最前面;念七兴高采烈地拿个口袋各种抓捕不曾见过的毒虫;而王君平则如一只竖起防御的刺猬,一方面拿着布遮避瘴气,一方面警惕着那些从好事儿同僚口中听到的“随时可以冲出来吃人”的毒蛇猛兽。
  偶尔,沈念七会提着口袋靠近王君平,惊得其四处乱窜,因对她来说,欺负王君平,无疑成为此行最大的消遣方式。
  但再是混世魔王,也总有个搞不得的克星。
  王君平十分清楚沈念七的命门,遂一溜烟儿躲到唐玄伊身边,一面得救般对沈念七一笑,一面问向唐玄伊,“大理,岭南这么大,咱们这是要从哪里开始调查?是否要联系岭南节度使?”
  “既然是暗访,便不需要知会了,离开后再书面告知。”唐玄伊说道,“沿着这条路,前面就是广州了,我们先去那里。”
  “广州?”王君平稍松口气。
  广州连接港口,陛下有意扶持,所以近来高丽、东瀛、大食等海商常常在广州靠岸,确实是旅商最可能出现的地方,而且那里较为繁华,不像其余地方尚未开垦。
  广州好,去广州调查便最好了。
  这面,沈念七将刚抓的蜘蛛放入罐中,又将罐子塞入早已快满员的竹篓里,待重新背上,则小步追上了唐玄伊与王君平。
  恰好听见二人对话,于是笑笑道:“王少卿听漏了,你们大理说的是‘先’调查。”见王君平脸色一变,沈念七则又接了一句,“不过,说实话,我曾与师父来过一次岭南,岭南并没长安人传的那么邪乎,照样是百姓农耕收获,照样起早贪黑,照样长命百岁,且临港口,经年之后,必是赶超长安的繁华之地。只不过目前朝廷尚未重视,这才使得这里环境恶劣,令北方人无法适应。最坏也就客死他乡,而且这不还有我帮忙收尸呢吗?尽管安心吧。王少卿!”
  “客死他乡”还叫他安心?!
  王君平浑身一抖。
  沈博士这哪里是在安抚他,根本就是制造恐慌!
  唐玄伊斜眸看了眼沈念七,忽然伸出食指很轻地敲了下沈念七的脑门儿,沈念七登时吐了下舌头,不再调皮多话,王君平也迅速恢复了正经。
  “我们这一路是绕着岭南,顺海而来。按现在的位置,离我们最近的应该就是前面不远处的广州张德县,先找一辆车,尽量在天黑前赶到。”唐玄伊说道,抬头看了眼毒辣的阳,此时该是正午时分。
  王君平应命,就是觉得这车有点难找,可才刚一回头,就见到一辆马车正往他们方向驶来。
  王君平心下一喜,道:“大理,您看,那里有马车!”
  几人应声而望,确见有一辆马车正疾驰驶来。
  王君平即刻追过去对马车里面的主人喊道:“请问您是住在这一片的吗?不知是否可以搭个便车,我们想去张德县。”
  车夫见人欲停车,却听里面的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停车!快走,快!!!”


第44章 异常
  车夫一惊,又再度加了马鞭朝前驶去。
  掀起的风将马车席帘吹起,王君平恰好看到了马车里面的情景。
  车中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车上塞满了临时打得包袱。女人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掌心贴在孩子脸上,似是在遮挡他们的视线,怕让他们看到什么。男子紧靠窗边,脸上泛着汗,浑身都在警惕。方才那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应该就是出自这个男人。
  然,这些倒都没什么,独让王君平为之一振的,是车上人的神情。
  车上的两个孩童睁着大眼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以为此行不过是去哪里玩耍。父母则截然相反,他们因惊恐到极点而狰狞的表情,几乎到达扭曲的地步,浑身上下写满了憔悴,双目染着血丝,红得格外渗人。
  王君平与男人有了一瞬间的视线交汇,那种来自男人眼中不正常的恐惧,像是伸出了无数只手,一下就抓住了王君平!
  接着,这种恐惧又像墨一样,一点点在王君平的身体中晕开。
  下一瞬间,风又将席帘遮了回去。
  马车渐行渐远,那眼神所带来的震撼却刻在了王君平的脑海中。
  王君平在那里愣愣站了一会儿。
  半晌,慢慢回头看向唐玄伊。
  “大理……还去张德县吗?”
  唐玄伊食指骨节轻抚下唇,眸底,撩起了一阵锐利的微光。
  “去。”他以一字回道。
  ……
  唐玄伊一行来到张德县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
  这是一座相对下游的县城,谈不上富庶繁华,这里的人大致都是粗衣麻布、起早贪黑的贫苦百姓,按理此时都已进入梦乡。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这里,此刻,喧吵得如同街市。
  唐玄伊、沈念七及王君平三人时不时就会看到有一些带着行囊神色匆匆且携家带小的人朝县外赶去,皆与午时见到的马车里的人一样,怀揣着某种不安。对于刚刚入城的人,他们根本无暇理会,皆拢着包袱低着头,匆忙与他们交臂而过。
  目送了好几波,王君平实在忍不住,说道:“这个县城……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个时辰了,按理不能随意乱跑,怎么各个都在往外走。”王君平回想起午时的那四人,心底又是一阵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念七也有几分好奇,四处张望着那些盯着她的县民,“我想也是……”
  唐玄伊拦住了一名正要离开的县民,问道:“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县民被唐玄伊惊了一下,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几人,待看出一行人并非本县人士后,便颤着声说道:“能走快走,什么都别问!”
  “这是什么意思?”唐玄伊拧眉反问。
  “啊!!!”
  未及回答,一个尖锐刺耳的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所有的动静!
  骚乱自前方传来,拖拽声,车轮声,肢体相撞声,如钟鼓一般声声窜天!
  县民朝那面看了一眼,脸上一扭,猛然甩开唐玄伊的手,一边惊恐回着头,一边快步跑掉了。
  唐玄伊不得已放弃询问,看向躁动的源头。
  路的那边,正有几个大汉拽着一辆盖了张旧席子的木板车往这边走着,席下似乎盖着什么形状奇异的“东西”,鼓鼓囊囊。
  随着那板车被拉来,一股奇怪的味道伴着夜风徐徐吹来。
  是一种令人作呕气味。
  一名穿着素衣孝服的女子正死死抱着那板车。她似是个哑人,虽然大张着嘴激烈地想要喊着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只留下一连串的尖叫声。她的双脚用力扒在地上,一张本还算得上俏丽的脸上尽是苍凉与愤怒。
  但对于那女子如何,围观的县民根本没人在乎,所有人出神地望着那席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含着一种绵长的绝望,又带着一丝不知对何物的恐惧,所有这一切混在一起,凝成一种超乎寻常的诡异。
  拉车的大汉也带着这种复杂的表情,他疯狂地想将板车从女子的缠拽下拉走,但女子歇斯底里地叫喊,最后索性将全部的体重都压在了板车上。
  “再缠着连你一块儿烧了!”大汉咒骂了一声,回去就揪住女子的头发将她往后扯。
  尽管如此,女子仍旧用指尖紧紧扒住板车,死活不放。
  周围的县民犹豫着、踌躇着,终于有看不下去者冲上前去。
  但却不是救那女子,而是一拥而上粗暴地去扒开女子压在车上的指尖。
  在被拽下来的一瞬,女子悲痛地尖叫!
  大汉已然怒上心头,扬起手就要狠狠掌掴那女子。
  “太过分了!”王君平实在看不下去,可步子还未迈出,却见沈念七先快步跑了过去,便在大汉挥下手的一瞬,抽出腰间笛子直接挡住了大汉的手,“够了!”
  “别多管闲事!”那大汉正怒上心头,欲连念七一起打。
  一股寒意忽然而至,唐玄伊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沈念七前面,他轻抬右手示意阻挡,“够了。”
  他重复着沈念七的话,却沉下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寒意。
  大汉猛地悬住举起的手,狰狞的脸抽出了两下,从牙缝中挤出几字:“外来人……”
  唐玄伊依旧冷眸而视,半点退让也没有。
  在对上唐玄伊的视线后,或许是出于本能的一种畏惧,大汉缓缓将手放了下来。他恶狠狠地对地上女子啐了一口,回去准备继续拉那板车。
  途中,大汉无意间碰到了席子的一角,忽然就像是染上某种剧毒般反射性地浑身一崩,周围人也皆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半步。
  大汉颤抖又惊恐地将大手在衣服上迅速蹭了下,待反复看手掌确认没事后,瞪了周围人一眼,这才返回拉车。
  谁料就在板车前行的一瞬,女子突然冲向前想抓住板车,却无意间捏住了上面盖着的旧席,猛地往后一用力——
  席子突然被掀翻,被遮盖之物登时暴露在外!
  一瞬间,整个道路上的人全部混乱成一片!
  跑着,踩着,滚着,方才还连成一排的县民甚至会踩着摔倒之人的身体四散而逃!


第45章 诅咒
  大汉也一脸惨白,一双瞪得好似铜铃的眼睛恐惧地盯着板车上的“东西”。他先是连着退了几步,最后什么也顾不得,疯了似的逃跑了。周围乱哄哄的,听不清任何东西,如被一种无名的黑暗笼罩。
  沈念七定定地望着上面的“东西”。
  半晌,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板车上,躺着一具尸体。
  一具,如被诅咒了一般的,不同寻常的干尸。
  膜般的黑红皮囊严重干缩,紧紧地裹在了尸首的骨架上,其上爬满了蚁虫,发出阵阵啃食之音。
  尸首以一种极端挣扎的姿势僵化,头上无发,脸上五官黏在了一起,仅能看出那以极端的力道张着的嘴。一侧脸颊被虫啃咬干净,露出了藏在面颊下的齿,参差不全,余下几颗摇摇欲坠。它就这样保持着那僵硬的表情,仿佛只要再看一会儿,它就会喊出些什么。它的肚子也大敞着,里面却空无一物。皮肤外层附着着霉物,有的地方被顶出了黏腻的空泡,也有破开的,仅仅留下一层干涩的皮在那里晃荡。月光的照耀下,浑身泛着一种苍白而奇异的流光。
  那股令人难受的气味再度蔓延出来。
  王君平早已惊得傻在原地,胃里一阵翻腾,转头就呕了几下!
  唐玄伊也因这触目惊心的尸首紧闭了双唇。
  念七仍旧处在难以置信中,对于这具尸骨,她好像有很多事情无法想通,忍不住上前半步,想要再将其看个明白。
  就在此时,周围突然燃起一排火光!
  一块画有符咒的大黄布子腾空降在尸首身上,道士摇晃着铜铃口念咒语而来,又是一大把的黄符从他怀中掏出,一把洒在了天上。
  紧跟着,县衙的守卫也一哄而至,像铜墙铁壁一样瞬间将尸首围得密不透风。一部分人开始上街驱赶入夜尚未回屋之人,另有二人直接上前将方才挣扎的女子狠狠压在地上,再不许她挪动半步。
  方才的骚动以极快的速度被压制。
  这种强势却也波及了正要上前的沈念七,不知哪里来的胳膊肘横空出世,将沈念七顶的几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及时被唐玄伊接住。
  “唐卿……”沈念七看向身旁的唐玄伊,她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唐玄伊紧握沈念七手臂,无声地摇了下头。
  沈念七明白了唐玄伊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只得放弃念头。
  没一会儿,一名县令拖着疲惫的身体小跑赶来。县令身上的官袍早就变得歪歪扭扭,下摆系成一团,活像是一位刚刚收了船的渔夫。在见到那尸首后,他将整张脸都皱起,本就黝黑的脸显的更加苍老。
  “真是添乱……”县令并未靠近,瞪了地上女子一眼,一手那着方布拼命擦拭着如雨的汗水,一面摆摆有些干瘦的手,“快,和道长一起,把这东西拉到那边去,烧了!”
  围着尸首的衙役面面相觑,也是一脸惊恐与为难,他们其实都不太敢正眼看那中间的尸首,何况要去碰触。
  县令一怒,又喊了一声:“快去呀!”
  几名衙役实在没了办法,先小心翼翼挪近,然后像是被可怕的东西沾染了一样,扭曲着脸,又将板车立了起来。
  道士仍在边上眯着眼睛念叨着咒语,随着衙役一同来到了不远处已经架好柴堆的地方。
  女子激烈地挣扎,却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火色渐起。
  “啊!!!”女子悲愤最后嘶喊一声,颤抖了几下,便昏倒过去。
  火烧得越来越旺,滚滚白烟从下翻出,流向了整个夜空。
  城中无数窗子都开着一条缝隙,每条缝隙中似乎都藏匿着一双窥视的双眼,为这夜色添加了几分森冷。
  许久后,窗子才一一被关上。
  整条街,与其说是重新归于沉寂,毋宁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县令又用那块已经发黑的绢布抹了抹脸上脖子上的汗,正欲回身,结果被仍站在街边的长发冷眸的沈念七吓了一跳,哀嚎一声腿一软,若非有衙役眼明手快地接住县令,他怕是已经栽在地上了。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县令恼羞成怒,可细细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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