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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午后)-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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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正在行宫里,宋朝修建得不多,眼下无非就是东到应天府,西到洛阳府,有一些行宫,这是为了君臣偶到陪都才修建准备的。不过从开封到巩县最为密集,毕竟宋朝皇陵在此,御驾来得多。

正在等阎文应的消息。

看到阎文应,好奇地问:“那两个学生你可见到了?”

“臣见到。”

“如何?”

不仅是他,连郭妹妹同样好奇的竖起耳朵。

“陛下,很不错,他们见到臣,态度从容,几乎与郑解元一样的风范。”


“哦。”小皇帝暂时忘记悲伤,兴奋的走了几步:“学问如何?”

“臣要急于赶回,没有盘问,再说,陛下也知道,臣那有什么学问去盘问人家的学问。”

“呵呵,你以后也要多读一些书,莫要让人家笑话。”

“喏,臣都想读,可臣的笨脑袋……”阎文应作懊丧状,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瓜子。

“你辛苦了,下去早点休息去吧。”

“喏。”

不过这件事很快让随行的大臣得知。

大多数人是好奇的,然而有少数人不是这样想。

……

不会刻意为郑朗三人将御驾停下来,郑朗必须带着两小伏迎于道边,等候小皇帝与诸臣到来。

一会儿远处烟尘扬起,先是禁兵到来,分开了道路,拱卫御驾的安全。但阎文应却在人群中找到了郑朗师徒劳三人,将他们带到大道中间。不久御驾到来。

三人参见,小皇帝从玉辂里走出来,说道:“郑卿,免礼。还有你们两个小郎,也起来吧。”

三人起来,郑朗平静的看着小皇帝,两小表情不同,司马光眼观口,口观心默立,王安石则是好奇的抬头看着小皇帝,以及诸位大臣。但有一点不同,没有一个人象普通人见到小皇帝那样,战战兢兢。

阎文应感到古怪,诸位大臣看着三个少年平静的表情,同样也感到古怪。

小皇帝一乐,但没有问二小,先与郑朗说话:“郑卿,朕感谢你的上书。”

郑朗那一次上书,不会产生绝对性的作用,可对缓解蝗灾的压力,确实起着莫大的帮助,当然,主要功劳是小皇帝那一咬,这一口咬下去,那一个大臣敢怠慢。

“为主君分担忧愁,是臣子的本份,陛下莫要夸奖。”一如既往,态度温和坦然,不燥不戒。

时隔数月,小皇帝看到他温和的样子,感到很亲切。但因为礼仪的关系,现在郑朗的地位太低,若带到永定陵去,大臣又要罗嗦了。心中遗憾了一下,想到,再忍几个月吧。

然而他也没有想到一个问题,万一郑朗落榜怎么办?

就算殿试,他大开后门,可省试却是进行绝对严格的糊名誊卷制。不仅要才学,还要试卷对了口胃,答案对了考官的口胃,否则有李白的才华,也会乖乖的落榜。

“你那两幅长轴,朕也很喜欢。”

“那更是臣子的本职,陛下也莫要夸奖。”

“你很……好。”没有敢多说,几个月磨下来,稍微好一些,自己随便说说,说得不恰当,四周还有许多大臣在旁听,马上头痛的进谏又来了。转过头,看着司马光与王安石,先是问司马光:“你就是司马府尹家的三郎君?”

“启禀陛下,正是。”

“九岁砸缸之举,就是你。”

“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但解元也多次戒告臣民,不可骄傲。诸葛恪少年时,即以诸葛恪得驴传名天下,后来却贻害东吴,横灭三族。王戎七岁不取道边李,才慧远在臣民之上,然后来以清淡误国,竹林七贤中也是最器小之人。这两人都是臣民的前车之鉴。”

“你找了一个好先生。”

“喏,当时郑解元派学弟前去关中请臣民时,臣民十分欢欣,这是臣民一生最好的选择。”

“不错,不错。”小皇帝点了一下头,他可不知道中间还有一些窍门,王安石在后面让司马光气昏了,经过今天皇帝的亲点,自己这个师弟名号跑不掉啦,这小子太过狡猾!

郑朗也瞧出司马光的用心,若不是诸人一起看着他们三人,又想揉脑袋了。

小皇帝又看着王安石,道:“你是王通判之子?”

王益本来不是通判的,他教儿子很有一手,可吏治能力很差,也是多年他没有上位的原因。沾了郑朗的光,迁往江宁府后不久,迁为了江宁府的通判。若不是才能的问题,甚至还可以进一步升迁。

“谢过陛下。”

这一句看似答得奇兀,但诸人都清楚,又有些讶然。

小皇帝开心的走了几步,问:“平时郑解元教了你们什么?”

“有时候替我们解决一些学业上的难题,但最多的是教我们做人行事,或者讨探一些治国救民的道理。”

“治国救民啊……”小皇帝看了看王安石幼稚的脸蛋,有些晕,试探的问了一句:“你说说看,如何做人?”

“解元说过许多话,其中有一段话最为经典,立人如四季。”

“立人如四季?”小皇帝来了兴趣,道:“何解?”

其他大臣同样不解,并且很惊奇,一个倒也罢了,三人皆是如此,见到了这么大场面,不但不害怕,还与皇帝侃侃而谈,神态自若。郑家小子从哪里找来的两个怪胎?

“解元说过,立人切不可学酷夏,虽然太阳是好,可过于戾暴,终是不美。更不能学寒冬,北风森冷,冰雪拍门,虽不为戾,但为厉耳。然而也不可学春,春天和煦,暖风醺人,万花妩媚,和是有了,却夹以太多的媚态烟眼,非为多,一场苦雨,万花便会凋尽了春红。只能象秋天,悲风荡其云高,用在人身上,是用警厉清涤心志。此非乃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乃是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耳。”

“此是一说。”小皇帝点了一下头,很新奇的说法,然后用眼睛瞟了一眼郑朗,郑朗只是笑了一笑。

“秋风飒凉,骄阳余热尚存,大阳主于其下,大阴行于其上,非是春天,阳上而阴下,所以否凶泰亨,复用温来调和之,于是秋天万物丰收之故也。”

“能不能将这个春与秋再说清楚一点。”

“喏,春秋之即,气候皆是温暖宜人。然犹之于人,阴主于下,阳主于上,阴主于内,阳主于外,外方而内圆而。最有名的便是李林甫,看似进谏,实行内端圆滑之心,怀有数则,揣主上之意而进谏之,于是以宠得进,贻害国家百姓。此方乃前几月范中丞所说的大奸似忠之辈也。”

郑朗摇了摇头,前面话是他说的,后面的话并不是他说的,是自己这个学生在替自己报前几月一箭之仇,果然还不能让他省事啊。

也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更不能阻止,只好由着他说。

“很有理,接着说。”

“秋天则是阴外阳内,阴上阳下,内方外柔之君子也。内怀正直道德,外以柔顺之道辅助君王,治国救民也。毕竟无论是厉或者是戾,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反而越争矛盾越激化。又有数人可以比拟,前朝有房杜,今朝有故世之王相公也。还有……”用眼睛看着郑朗,那意思说,咱小恩师也算一个。

这也是一种自恋的表现,周围的大臣一个个哑然失笑,小皇帝也让他这一眼,看得笑起来,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朕,魏征当作何解?”

诸位大臣有些紧张的看着这个小屁孩。小皇帝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的。

郑朗却没有担心,王小三有什么样的本事,这几个月虽然没有与自己多辨,也或多或少领教了一些。

但刚才王小三那一句外圆内方,说得他很开心。可心中又是叹息,好是好,也是自己的意思吧,最想这两个学生做这样的人。然而翻翻后来的史册,好象这两个小家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说一套,做一套。

暂时不能当真!

王安石又从容答道:“启禀陛下,魏征同样是内方外圆耳。”

这一句答得奇了,此强项令居然是内方外圆?小皇帝来了更大的兴趣,问:“再给朕解释一下。”

第一百八十章 两小斗中丞·指槐骂桑

“陛下,若浅看,魏征先投太子建成,后投太宗,失效二主之嫌,纵直,也是太宗纳谏如流所至。纵然不是内圆外方之人,亦是内外皆方之人。”

“说得很有理,但为什么你说他是内方外圆?”

“看一个人怎么能看表面呢?郑国子产有疾,对子大叔说,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择宽,郑国多盗,全部聚集在芦苇丛生的沼泽湖泊里。大叔悔,说,我早听从他的话,不及此。于是发兵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夫子听到后,说,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这一段出自孔夫子所修的《左传》,子产死了,对子大叔说,我死了一定是你执政,只有德行高尚的人才能用宽大的政策治民,其次没有什么比严猛更重要了,火猛烈,人们看到它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于火。水柔弱,人民喜欢玩弄它,所以多有人死于水。因此一味采用宽大的政策治理国家是很难的事。

子大叔经过教训后才改悔过来。孔夫子听后说,好啊,施政宽大人就会轻慢,轻慢了再用严厉来纠正,严厉了人民就会受到迫害,再用宽大调剂,政治因此平和。

所以看事情怎么看表面呢?

但是郑朗眉头略皱了一下。王安石说这句话,还有几层意思的,与他所说的义相符合,看一看,这可是孔夫子所修的书,他同样赞成宽猛相济,非是什么都仁爱的。

其次也证明了他的内心,依然受到很大的法家思想在支配。

但不会有人注意,全部听他往下说去。又道:“魏征辅于太子建成,其时太宗已经势大,魏征依然强行进谏建成,欲早成事,必事早发之。建成再三不听,优柔寡断,不除主干,欲斩枝叶,反而打草惊蛇,为太宗所除。若是首鼠两端,内圆外方之辈,何不在太宗未成事前报效之?其一也。”

想论证魏征是内方外圆,必须先论证魏征是内方,似乎有理。

“魏征事太宗,乃是建成身死,非主动折主献媚,乃太宗苦苦强请也。所以齐国不以管仲先事公子纠,后事小白而耻之,不以晏子事齐景公而不为贤相。就是事二主,庞德义死于樊北,杨业牺牲于陈家峪,谁敢说他们不是义士,不是方直之人?其二也。”

“太宗大破突厥,诸突厥民来投,议之。魏征独以为突厥世为盗寇,百姓难服。今侥幸破之,以其降附,不忍尽杀,宜纵之使返故土,不可留之中国。夫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降,强则叛乱,固其常性也。今降者近十万,数年之后,蕃息必多,必为腹心,不可悔也。况有前晋之例。然太宗不听,魏征复不强劝也,何故?”

“何故?”

“李靖等人屡立战功,太宗之世,能服之,太宗驾崩,子孙谁能服之?故授其胡,分其爵,轻其功,夺功臣之功,全功臣之身,否则只能学习西汉,为子孙所保,必害此数功勋之臣。然一百余年后,复有安史之乱祸,敦不知当初魏征不坚持,是对还是错。其三也。所以臣说他同样也是内方外圆之世,请陛下思之。”

“倒也是……”小皇帝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然后又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这次出门,郑朗特地让小婢替王安石打扮了一下。

历史上说王安石与群臣在皇宫里赴宴,小皇帝做了一个轻松的规定,任何人必须到御池里钓鱼,由御厨将各人钓来的鱼,做各人喜欢吃的菜。大家兴致勃勃的去钓鱼,只有王安石心不在焉的坐在台子前思考问题,一粒一粒的将鱼饵当作零食吃光。众人一片惊讶,但王安石却表示自己吃饱了。于是小皇帝认为此人是一个伪君子,可以不喜欢钓鱼,可以为想问题误吃几粒鱼饵,但不可能将整盘鱼饵吃下去不知。因此没有重用。

反对者认为宋仁宗做法是对的,赞成者认为宋仁宗夸大了,并且举了一例,说王夫人抱怨说自家官人不知道吃什么,他一个朋友认为他喜欢吃鹿肉,第二天做了一盆鹿肉放在他面前,果然吃完。朋友说我说得对吧,王夫人说,不对,不相信你明天换一盆菜,将鹿肉放得远些。第二天如言去做,结果另一盆菜吃完,鹿肉动都没有动。

这种说法可信率只有一半,倒是官方的说法颇为可信。嘉祐三年王安石任度支判官时,向赵祯上万言书,请求改革,刚刚被范仲淹等人弄得头昏脑胀的赵祯看到后,同样嫌其迂阔,但还是略略注意了这个人才,调他入京于直集贤院修起居注,加以培养,王安石认为是闲职,固辞不就,于是赵祯又改授他为知制诰,替皇帝起诏草诏,纠察在京刑狱。因言忤旨,难以继续在朝为官,托母丧回江宁守丧去了。

无论是那一种,对王安石打击都是不小的,也加重了他的固执性格。

所以郑朗勿必使小皇帝留下一个不恶的印象,使这个怮相公得到一个温润的成长环境。

于是让小婢拿了一件黑色袍子皮裘衣,让他穿上,上面加上一条白色狐领,下面穿着皂青色的新布鞋,头戴着一顶黑色小幞头,至少暂时看上去,象一个出身大家的翩翩少年。

小皇帝看了也喜欢,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些郑朗的影子。

实际不是,休要说生活马虎的怮相公,对生活细节的讲究,连司马光也不如郑朗,说郑朗是雅人也好,说他爱干净也好,骨子里还是一个有条件就讲究讲究的典型小资。

王安石受了一些影响,不大明显,有时候还是郑朗主动提起来,让他修一修边幅。

“其实很难,就是做这样的人已很难了,更难的是与人相处。”

小皇帝搓了搓手,又瞥了一眼郑朗,不错,你教得蛮好的,看来仅是这个四季做人,就大有学问哪。道:“你再来说一说。”

“世间方正的君子太少,多是其他三种情况,比如南朝李唐,比如南朝陈国,举国靡靡之音,若和春不醒,暖气薰人,举国皆阿谀奉承之辈,那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做一个震醒世人的春雷。”

“好一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小皇帝不由额首赞赏。

真的很不错唉,不过也看出来了,与郑家子相比,此子身上多了一份刚毅,少了一份柔顺温和,但还是一个不错的少年人。

连其他大臣一个个心许,好一个王家子。

事实资质就不错,加上郑朗细心的指教,现在思想至少比历史上同期的王安石思想要成熟,想得也比较远大。

“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身边是一群冬天之人,冷酷暴厉无情,例如隋炀帝时,例如秦始皇时,这时就是夫子复生,也无能为力。所以夫子说危邦莫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孔子说,不入有危险的国家,不居住动乱的国家,天下政治清明就出来从政,政治黑暗就退隐。国家政治清明,自己却贫贱,这是耻辱。国家政治黑暗而自己富贵,同样是耻辱。

其实也就是有道助之,无道离之。即便是牺牲也不作无谓的牺牲,所以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但后来让人曲解成儒家是一群明哲保身,贪生怕死之徒,这又是错误的说法。

“那么再说说其他两种人。”

“陛下,若朝堂上皆是一群内方外圆之人,那么恭喜陛下,文景、贞观、开元、咸平之治来了。”

北宋时情况最好的年间,不是在刘娥手上创造的,也不是在赵祯,或者宋神宗,或者宋太宗手上创造的,而是在宋真宗初期执政的时候,与寇准无关,寇准最大的政绩,就是那一推,否则北宋很有可能那时就失去了半壁江山。

当时执政数人,有李沆、吕蒙正与曹彬,严格的说,皆达到了王安石或郑朗,所说的内方外圆要求,这一群谦谦君子,为北宋的繁荣打下了最好的基石。

“那么何如夏天?”

“夏天臣不知。”此时王安石同样不敢说,但他不知道郑朗最担心的就是他与司马光变成了两个大大的太阳,而不是眼前这群所谓的君子们,又道:“若出现,同样很可怕,这群人自认为自己是君子,独排异见,又没有能力象魏征那样,能看到国家的前途,于是能力不足,只好吹毛求疵,来求清名,在他们的紧逼下,治下所有官员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求不惹是非,让他们弹劾。同样凶险啊。”

若所有大臣不求有功,但有无过,全部不作为,当然很危险了。

小皇帝知道他说了什么,显然这句话受了郑朗一些思想影响,以前郑朗也说过类似的话,听了不语。

但这句话终于使一个人激怒,小子,你这分明是指槐骂桑!

范讽站了出来。

本来他对郑朗就十分不满了,不要以为那天他无话可说了,可心里不服气,依然坚持己见,不是他怮,在后来仁宗朝许多君子党身上都出现他的毛病,天大地大,老子第二大,其他人都是错的。

他没有辨赢这份理,反而让范讽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大奸似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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