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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午后)-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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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了几步,前后看了看,郑朗说道:“真的很不贵。”

王安石拽了拽郑朗的衣服。

郑朗会意,与王安石、严荣走进屋中。

四儿、环儿、朱儿她们正在收拾屋子,看到郑朗进来,连忙将桌椅拭干净。

三人坐下,王安石将这一行的经过说了一遍。

杭州很好,甚至沿大运河过来一路都很好,从地理位置来看,杭州有大运河,还有到越州与明州的吴越运河之便,外面又有钱塘江海运,里面还有庞大的浙江与到湖州的宦塘河之利。加上地势平坦,所以迅速取代越州成为东南中心。

但仅是杭州,平坦的也仅是杭州附近仁和、钱塘与盐官三县。从余杭富阳往西,临安、新城、于潜、昌化,多是山区地形,如同福建一样,是八山一水一分田。

“继续说。”郑朗点了一下头,其实整个两浙也是七山一水两分田,所谓的富在东南,不是指浙西浙南,这与后世不同的,沿海的地方优势并没有发挥出来。东南富是从江宁开始,一直到太湖流域,钱塘江两岸。往里去情况就恶劣了。

因此与福建一样,存在着耕地难,取水难的问题。

但老百姓充分发挥南人的智慧,或者四儿所说的刁滑,私人与官府多兴陂塘郾斗坝库,用来灌溉,人口多,耕地少,于是精耕细作,产量之高与精耕细作程度冠于全国之首。

是迫于无奈的。

也有更多不好的一面,特别是豪强的侵占,比如围田潴水,将有水源的地方侵占,或者将湖泊圈围变田,这个开发时间很早,只是面积小,不象景民圩那么引人注意。

结果六月到来,贫困百姓望着大太阳,望洋兴叹,无水可灌。但又不象太平州,那是茅山与黄山水系,水流下来,十分平稳,只有黄梅天才是汛期。而浙东不同,这里是天目山、仙霞岭水系,离海近,汛期短,可水流量大水系发达,一到秋天,暴雨天多,山洪下来,而豪强多阻河道湖泊,水不得泄,千家万户耕地结果被淹于一旦之间。也就是宋朝官员所说的秋潦。

也有官员阻止,强行拆围,可遭到大户人家的反抗,甚至有的大户人家拨刀相向。

与造反没有关系,这是太祖、太宗与真宗的诏书,让我们开荒的,开荒田归开荒者所得。

赵祯诏书下后,能做为一条证据,可又说了,是太祖、太宗与真宗大,还是当今皇帝大,当然是前三者大,那为什么还拿皇帝诏书来威胁我们!

郑朗苦笑,宋朝这种亲民的政策不能说不好,但对百姓的威胁力太弱,特别是豪强。而且政令朝秦暮楚,也降低了它的威信,越往后诏令改得越频繁,威信越弱。

这是西边六县的情况。

东边三县也未必很好,有钱塘江与浙江之害,时常泛滥成灾,不仅是涝灾,还有潮灾,杭州城附近还有西湖之害。盐官……盐还有盐害。

“说,我就是从盐场过来的。”

“喏。”王安石担心地应道。

与茶场一样,朝廷是好心,先借给亭户,给盐户牛犁以及煮盐工具,只有一个条件,这些工具与牛不是让你耕种的,专门给朝廷犁盐泥。但亭户们自己却不自觉,时常偷偷私耕。

对此朝廷表现了人性化的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划给你一块盐地,让你专门煮盐。

这是朝廷付出的,那么必然有回报,一是盐税,亭户一般每年交三十石到三十五石正盐,平盐一石是五十斤,正盐是一百五十斤。剩下的必须全部卖给国家,甚至为了民生,还制订了任务,完成任务后,多煮出来的盐为浮盐,又叫平盐,收购价又更高。

更人性化了。

可事实呢,不是!首先收购价太低,官府给正盐价每石只有五百省钱(因为钱不足,一缗钱不足一千文,多是七八百文实钱,这叫省钱),一斤盐才二点五文。到天圣后加了一下,加成六百文,也不过三文钱。

但也不错了,比后来用小刀子刮好,这时是用犁来犁的,盐地厚度高,产盐量大。

可不急,还有,两税,两税以盐代替,两税来了,杂税也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税全部得征收。接着牛犁又要收钱,并且物价上涨,柴草价居高不下,越来越贵,而盐价不动。以及亭户对亭户自己人的剥削,有的大亭户盐场未煮,居近场监,贷钱射利,隐寄田产(隐他们自己所占的盐田亩数),害及编氓(编入户册的平民)。谁家没有事,一有事借贷,赖上。

还不止这些,宋代对各方面的百姓陆续放松,比如给予百姓自由流动的权利,甚至将流民编入厢军给他们活路。但因为盐利之暴,对盐民看管很严,一不准亭户投军,投充者押归本业,杖八十,二禁亭户逃离本场,移至他场那怕煮盐也要押回来,继续杖八十,三禁亭户改业,只准煮盐谋生。说到底就是农奴!比唐朝的闭户政策更加倒退。

所以王安石很担心。

老师很平民化的,对平民格外关注,一旦看到这种情况,会有什么举动?

但造成另一个问题,就是走私,仅在杭州,从盐户头上收购一斤盐是三文,在本州出售价就有二十六文!连路费都省了,转一个手,九成的利润到手。有的走私者连官府巡查的衙役都敢捕杀,是故贩盐之人,千百为群,州县之力,无能禁止。

还有许多古古怪怪的地方,比如虔州(赣州)离广南近,偏按旧制,运销淮盐。想一想从两准路到虔州有多远吧。于是成为宋朝私盐现象最严重的地区。

不但盐,还有酒,酒情况稍好一点,也有许多不好的地方,许多豪强强行私自酿酒,包括一些朝廷有后台的官员,多在湖秀杭越数州开设私人酒坊。

至于茶矾之利,依王安石之意,不如索性全部商业化,要它们做什么?茶农矾农被逼得十分苦逼,朝廷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比如前几年的二十几万缗钱与十几万缗钱。朝廷当真再乎这四十几万缗钱!

商业化后,损失是大户人家利益,那于朝廷有何关系?中小商人与老百姓日子好过了,并且一旦商业化,朝廷仅靠商税,就不会比原来所得少。

这是指眼下形成的积弊,一开始包括盐,朝廷立意都是好的,实行茶专营后,许多新茶种开发出来,这就是国家机器的力量,或者矾,亦是如此。可跟后没有及时应变,朝廷未得其利,反而成了权贵们鱼肉百姓的工具。

但问题不仅于此,还有其他的,比如寺庙。

没有福建严重,也十分严重。不但阻其水利,连西湖都进行了侵占。有的寺观还有着深厚背景,比如杭州洞霄宫,宋真宗亲赐良田十五顷,李太后出生于杭州,赵祯又赐灵隐寺庄产十五顷祈福。那一个敢动这一寺一观?

至于侵田河湖、夺民其田、放高利贷、隐其民户等等情况彼彼皆是。

一口气说完后,王安石道:“郑大夫,难啊,除非郑大夫真有翻江倒海之能,将富阳等县所有大山搬走。”

郑朗一口茶水喷出来,道:“我还搬大山呢,说一个小山,底百丈,高不足三十丈,大不大?”

也就是山麓周长三百来米,高九十米,这样的山峰,算很小的山峰了。王安石道:“不大。”

“可你知道它会有多少石方?近百万石方,用载重量一万多石最大的江船装载需要三千多船,你说我有什么本事搬山倒海?”

说孙悟空的金箍棒,就这么一座小山峰,有可能会是五万个金箍棒重。

王安石也乐起来。

郑朗又说道:“你不用担心,对此,我做了心理准备,大多数是微调,重点也不是在它上面。有的也比较容易治理,难的是我离任之后,能不能保持,难的是一州问题不大,全国三百多个州府军监,如何解决?”

提及此事,王安石抱怨道:“郑大夫,那个不能说啊。”

“什么不能说。”

“就是五六倍。”

“说也是五六倍,不说我对陛下也做了承诺,还是五六倍,有何区别?眼下没有他人知道,大约是陛下替我保了密,减轻我压力。这是陛下的好意,可不能慢怠陛下,更不能与陛下打诳语。我主动将真相揭出来,会对自己一些举措进行很好的保护。”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仅凭这个五六倍,谁敢阻止自己做一些变革之举?

“不妥,不妥。”话声从外面传出来的。

刚了,司马光与吕公着带着两个漂亮的小媳妇走进来。

两个小媳妇也甜甜地唱了一个肥喏:“见过郑大夫。”

“坐。”郑朗道。

四人落座,郑朗问:“司马三郎,有何不妥?”

几位新进士多分配为各县知县。但通过分配就可以看到权贵的力量,司马光名次靠前,却被分到于潜,吕公着分到余杭,吕公弼与韩绛因为有一段时间履历,一在钱塘,一在仁和,如同两鬼拍门一样,扼守着杭州。范镇到了临安,苏舜钦到了新城,崔黄和到了昌化,薛利和到了盐官,只有一个富阳知县还是原来的刘县令。

这也是郑朗头痛的地方。

几乎全部换掉,不管他们以后,眼下全部经验不足,就算智慧弥补过来,有几位来头很大,未必听他的管从,知县也有一些自主权利的。

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这样安排,这样的安排无疑是乱上添乱。

但无论是吕公着或者司马光,虽在自己境内,以后见面也不易。

见面容易的是韩绛与吕公弼,见他们做什么?除了公事,还想与他们拉什么交情?

司马光道:“我不知道郑大夫是如何做到使杭州收入增加五六倍的,若做不到是一个天大的笑柄,若做到了,不是叫奇迹,而是叫神迹。对郑大夫以后也不会有利。”

即便吏治之功,也要适而可止的,功劳太大,不仅是武将,文臣别人也会看得眼红。随便做一些小文章,再往上升迁会变得很难。史书也能看到,往往先拍死的就是你这样有大功的大臣,除非晋朝南下,靠王谢两家扶持。

然而无论王导或者谢安,那样的背景,那样的功劳与地位,还有许多人在暗中抵毁。

郑朗用什么与人家王导谢安相比。

郑朗叹了一口气道:“司马三郎,你是好意,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何必太在乎自己的地位?况且我性子本来就淡,若不是陛下器重,恨不能带薪闲赋在家,养养花,品品茶,弹弹琴,练练字,那才是我最想过的生活。”

说完了茫然若失。

这些年做了什么?先是拼命的读书考取功名,然后任上忙来忙去,连带着家人也不得安息。当真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宋代扭转?

司马光不知道他的内心想法,急切道:“郑大夫不可啊,国家与社稷还等着你,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国家。”

老师必须要上位,只有老师有这个学问,与调和之道,以及雅量,将这个国家治理好,其他人不行。现在老师是小了,但十几年后,老师足以有资历担任宰相。不但要担任宰相,还要象吕夷简与王曾,王旦,吕蒙正那样一担任就是十几年,才能带给国家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无所谓了,不上不下的,东边捣一下,治理好了,一州一府,西边一下,还是如此。但对国家帮助作用很小,甚至遇到一个不好的官吏,花几年辛苦治理出来的政通人和,在这个官吏手中一两年功夫就让你毁于一旦。

想要国家大治,必须从上面疏理,那才是源头所在。

“你不懂的。”郑朗说道。此次杭州一行,或者秀州、明州与密州,性质都一样,但没有杭州效果好。又道:“我在太平州治理不仅是一种思路,还是一个样板,各州各县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优势,这些优势很难看到的,要看有没有能吏将它发掘出来。只要发掘出来,调节好境内各户等的矛盾,大治便有了。这是内部之力,不需要外因。毕竟不是昏君当道,陛下仁爱,朝堂虽争吵,可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小人。”

“喏。”吕公着大声答道。

郑朗知道他心思,笑了一下又说:“那是太平州,这是杭州,以我之能,有可能经过三年治理,使它收入增加一倍以上。”

几子全部点头。

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杭州收入翻一翻,那将是多少?

“然想五六倍,似乎是痴人说梦。其实也不是,你们以前看到的是我挖掘内部潜力,并没有借助外部力量。”

“不是啊,郑大夫,你也用过……”

“那也不是,我是从江宁那边引来一些钱帛,还是内部,内部的蔗糖。这一次是真正从外部借助力量。因为前一种治理方法是从内部寻找潜力,只要有能力的官吏,都可以学习,并且当作样板。可我来杭州,许多是不能学习的,只能学习一种思路,其他的很难摹仿。”不是骄傲,此次来杭州,郑朗走得很遥远,远得超过了几百代人。

“那是什么方法?”吕公着好奇地问。

“是什么方法,有的细节我还没有考虑好,想好了,我会借着召集各县知县名义,将你们喊来,一道商议。相信一个知县,不会将你们为难住吧。”

司马光与吕公着得意地大笑,这几年跟着老师后面,可是学了一些好东西,正准备拿出来用呢。

“所以司马三郎,你虽孝顺,我还是让你来南方,这几年学一学,对你以后会有莫大的帮助。”郑朗是指另一件事,司马池在河中府,司马光心中有些犹豫不决,想留下孝顺父亲,毕竟司马池也老了,因此司马光一度想就近寻找一个官职就任。

两难之下,问了聂氏,让聂氏大骂了一顿,吕夷简将儿子往杭州送,范仲淹将儿子往杭州送,韩亿将儿子往杭州送,若不是陛下阻止,恐怕其他几位相公同样要送儿子过来。为了什么,政绩。

傻啊,你留下来才是真正的不孝。

从另一方面也看到京城以及北方诸官吏对郑朗的看法。五味俱全,然而不得不承认至少在太平州郑朗创造了一场宋朝罕见的奇迹般地的政绩。

来到杭州后,司马光主动对王安石说了此事,王安石刚才也对郑朗谈了起来,对孝顺郑朗很赞成的。

但对司马光的思想郑朗还是很担心,从骨子里,司马光依然有些保守,不能怪他,他的出身注定了他的思想。王安石还是很激进。几年教导下来,稍稍好一些,司马光考虑问题时,能真正的考虑一下平民,以及贫富不均所带来的祸患。王安石考虑问题时不但考虑平民,还考虑到了大户的兼顾,不服不行,你不管我们,保准你什么事都做不好,并且对官府力量的信任在下降。这是好事,无穷的相信官府的力量,才是王安石强行变法的信心来源,也是变法极度被扭曲的原因。

变法可以,但得考虑好了,你手中的法到下面会让下面的官吏变成什么。

郑朗还是不大放心,所以将司马光继续守在身边,守上两三年,那时候思想稳定下来,再各奔东西,问题也不大。

又说道:“我们在一起恐怕也只能在杭州这几年时光。”

“为什么?”

“你想,再过几年,王三郎与范大郎也会参加科举,以他们之能,不会落第的。若再加上严小郎与范二郎,我口口声声反对结党,可我们七人似乎也成了一个小党。”

几人哈哈乐了起来。

司马光与王安石还有些期待,结什么党,不用结党,大家心中清楚就知道了,一旦七人全部有了政绩,互相扶持之下,就能为国家做出一番大业。

那有那么简单。

郑朗也没打消他们的热情,道:“正好,留下吃个晚饭。”

“喏。”

吕公着又问:“郑大夫,我们应当做什么?”

他们还记得赵通判离开太平州时,郑朗曾经做过指导。

“记住一句话,欲速则不达。我在太平州时,因为灾民所逼,迫不得己,所跨的步伐很大,现在时常想起来颇为后悔。非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做下去会很危险。”

“喏。”

其实就是一句话,循序渐进,谋定而后动。

郑朗下面一句话又让他们喜笑颜开,郑朗道:“但无论那一县,背倚着这个大港大都市,不要说山有山利,水有水福,就是沙漠戈壁滩,也会让它长着一朵花来。交接后我会到处转一转,会对你们说。”

说话间,崔娴抱着郑苹走了进来。

饭菜已做好,是崔娴下的厨,几子笑嘻嘻地说:“有口福了。”

不过因为忌讳,那声小师母终说不出口。

吕公着从崔娴手中接过郑苹说道:“喊哥哥。”

郑苹也不怕,用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哥哥”。但郑朗额头上起了一丝黑线,这个辈份,怎么叙起来的?非是范仲淹,他是所有君子党的带头大哥,吕夷简今年多大岁数了。

但诸人再次聚集在一起,各自心中涌起无穷的欢喜。

正在此时,又来了一个客人。

富弼。

他做了好几个州的通判,再次担任通判,也算是熟门熟路。

然而此时他很担心。

非是几位新进士,他们仅是诸县知县,他是通判,负责监察与协助整个杭州事务。但郑朗忽然冒出这个很荒谬的一个承诺,如何做得到。越想越心里不安,也打听到郑家,到了郑家拜访。

富弼在诗社上见过一次郑朗,郑朗与富弼却很少有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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