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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考拉)-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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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光和柳全面面相觑,皆束手无策,饥荒之下北境唯有粮食最缺,商盟现在还没有能力从南方贩粮。
翟哲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说:“你们都退下吧,再过些日子商队就要返回了,今年还要再行一次漠北!”
两人起身辞别,翟哲端坐闭目沉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崇祯四年,大明北境的宣大镇暗流汹涌。
八月,宣府镇守太监王坤告发巡抚沈棨私下贿赂女真人退军,崇祯皇帝毫不手软,朝廷锦衣卫迅速逮沈棨入狱。狱中,沈棨血口喷人,上诉王坤与张家口晋商勾结私卖军械,连贿赂女真人也是王坤出的主意,当然无人相信。
宣府官场大震,缇骑往来不止,连出塞往张家口的商队也少了很多。
一匹大黑马沿着由晋往北的山路踏进了宣府的大门。
翟哲怀中藏着那封范永斗写给他的书信。
这一年孤悬塞外的张家口一直不太平,八大家都已把总号迁到长城之内的宣府。在范永斗的指引下,如今的八大家可不再像从前那样的散乱经营,宣府如今大到军镇,小至茶馆,八成的生意都被八家所控。
在宣镇的街道上左右徘徊,紧跟在身后的季弘转的都有些头晕了,翟哲终于踏进了旺顺阁的大门。
门口的护卫半天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招呼:“二少爷,您回来了?”
翟哲微笑点头,出塞两年,他虽然大体轮廓没变,但整个人气质已是天翻地覆,从前的富家子弟气息全然不见,举手投足间威严压人,难得护卫还能认得他。
“我就去通报!”护卫一溜烟的跑向后宅。
功夫不大,翟堂带郝阳友出门来迎。
“大哥!”翟哲往前一步,笑容满面。
“你终于肯回来了!”翟堂神情复杂。
翟哲此刻回归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但在翟堂眼中眼前的笑脸看起来是如此讨厌,翟家不是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
“我一直在想回来!”翟哲也分辨出不自己这句话的真假。
“既然回来了,就进门吧!”
和两年前相比,两人之间的关系生分了很多,但出于对彼此未来的期待,至少表面还算是融洽。
三人进了书房,郝阳友将门小心关上退出,连外面院子也清空,只留下两兄弟对面而坐。
“你这是要回归翟家,还是要另立门户?”翟堂单刀直入。
“一笔写不出两个翟字,平魁是我所创。父亲曾经答应过,旺顺阁留下两成股份给我,我不管经营,但可以享受收益。”
翟堂的脸瞬间黑的像猪肝,冷笑质问:“你回来就是想和我争财产的吗?”
“不是!”翟哲摆手,“我想说的是,旺顺阁的经营一直是兄长在操心,这两成股份我无权享用。你我是亲兄弟,我回来是有一桩大生意想和您谈。”
翟堂的脸色稍稍好转,问:“什么生意?”
翟哲轻笑一声,说:“一个多月前,我往漠北走了一支商队,不久就会返回,携带上等毛皮无数,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翟堂这才恢复正常。
“但去年草原大旱,土默特人牲畜丢失干净,我想用米粟来换!”
翟堂干笑一声,说:“我当你怎么如此好心。”
翟哲双手一摊,说:“重要的是,我们都有钱赚!”他在兄长面前再没有从前的局促和畏惧。
翟堂没有一口答应,沉思片刻后,突然问:“你见过范家小姐了吗?”

☆、第79章 商家(下)

要想从八大家手中购买米粟,先要过范永斗这一关,对这样的局势,翟哲早有心理准备。
张家口八商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辽东的商队如今是东口最赚钱的生意,范永斗利用自己与女真人的关系,牢牢把控了其他七家商号的命脉。
大盛魁前,翟哲的脚步晃晃悠悠,像游山玩水一般,身后季弘督促四个亲兵抬了两个大礼盒。
走到大盛魁门前,翟哲向门口的伙计做了一个揖,说:“烦劳通报一下,就说翟哲前来拜访范东家!”言谈举止彬彬有礼。
伙计抬头看翟哲,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但毕竟不像翟家人那样相处多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扭头迈步往商号里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光景,伙计回来说:“东家请您进去!”
翟哲摆手让季弘等人将礼盒抬进门来,一直跟自己进了后宅,交至理事的管家手里,吩咐季弘呆在门外,自己随同引路的小厮往内宅而去。
季弘等四人站在院门旁等候,这些人久居塞外,常年与马贼野兽打交道,看上去沉默凶狠,连过往的伙计都远远避开。
小厮先往书房禀告,片刻之后,范永斗从里走出来,远远朝翟哲拱手道:“土默特的千户大人,终于有空光临鄙号了吗?”
范永斗的消息果然灵通,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暗藏机锋,可翟哲也已不是两年前的毛头小伙了。
“大兄和我说笑了,若没有大兄去年的帮助,哪有我在土默特部落的地位!”翟哲神态如常。
两人依次进门,分宾主坐下,仆从上茶后悄然退出。
范永斗端详翟哲片刻,感慨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
“能与大兄携手,是我的荣幸!”翟哲姿态放的很低。
范永斗嘴角含笑,说:“以你今日的地位,愿意合作的商号如过江鲫鱼,多不胜数,真的还有大兄我的位置吗?”
翟哲站起身来,平举茶杯放在胸前,说:“我此次前来,确有两件事。”
“首先特向大兄致歉!”翟哲将头垂下,说:“两年前我匆忙离开张家口,远赴归化,耽误了与小姐的婚事,此事是我对不起小姐,对不起范家,万望大兄能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范永斗微微点头,这件事是他首先提起,但必须要翟哲当面说出来,才算是给范家一个脸面。
“再次,我希望能和大兄在生意上再能携手。”翟哲压低声音,“漠北的商队就快返回了,西口两年未通商路,漠北部落积攒的毛皮堆积如山。”
“你有了右玉县的柳家,还需要我们吗?”范永斗对此事显然很介意。
“我当初孤身进入西口,强龙不压地头蛇,找上柳家合作也是无奈之举!”
两人实一句,虚一句,相互试探,但该谈的事情都谈到了。
范永斗轻咳一声,说:“生意上的钱是赚不完的,我还是那句话,只帮自家人!”
“翟家与范家本就是一家!”翟哲尽力挤出笑容,只是自己感觉这笑比苦还难看。他对范伊谈不上讨厌,但也没有几分喜欢,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他就说不上情愿,但局势压人,最终还是逃避不了。对商家来说,婚事也是一门生意。
听见翟哲此言,范永斗也站起身来,双目直视,大声说:“翟家若是和范家成为一家,重现当年晋商张王两家的辉煌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王两家,值得正是大明前朝晋地的王崇古家族和张四维家族。
王崇古历任宣大总督,正是他在任时力主促成了隆庆和议,让王家近乎垄断了宣大镇对蒙古的贸易。晋商富可敌国,也带动了晋地在朝堂的地位。后来张居在任首辅时,与其不和的王崇古被迫罢官,但扳倒张居正后,继任他担任大明首辅的正是王崇古的外甥张四维。晋商那时拥有的不仅仅是金钱。
所有的晋商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重现当年张王两家的辉煌,至于道德,那是对圣人的要求。
范永斗在翟哲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已经认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自己是一类人。对他们这样的人,最好的合作方式就是双方有公共的目标。
“那还很遥远!”翟哲远没有范永斗乐观。仅靠经商,就算做到富冠大明恐怕也远远达不到张王两家曾经的地位,权力比金钱要有用力的多。
“遥远!但只要你我携手,已能看见希望。”
“我需要米粟!”翟哲很实际,不想陪范永斗说那些不找边际的话。
“我能得到什么?”
翟哲想了一想,说:“归化城重建之后,我会给范家留下位置,杀胡口出塞的道路对翟范两家商队是安全的!”
“很好!”范永斗点头,轻蘸一口茶,说:“我愿拿大盛魁一成股份换商盟一成股份!”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翟哲深吸一口气,摇头说:“商盟不是我独有,这件事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这是明显的推脱之词,商盟是翟哲的财力源泉,他决不能容许出现一点差错。敢引入柳全是因为此强彼弱,他有把握掌控,但若是范永斗的手伸进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内有八大家的财力,外有女真人的助力,翟哲不敢冒险。至于大盛魁的股份,对他来说毫无用处,面对范永斗这样的老狐狸,翟哲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等待你答应的那一天!”范永斗笑得真像个老狐狸。
翟哲的反应并没有脱出范永斗的意料。这世上有两样东西能让男人欲罢不能——权力和金钱。翟哲已经品尝到这种滋味了,就不怕他不上钩。无论翟哲如何小心,商盟在大明斗不过八大家,漠南的土默特部也迟早会臣服女真人,他又如何能跳出范永斗的手掌心。
翟哲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至于婚期,还放在那个日子吧,就是晚了几年,将舍妹熬成老女了!”范永斗哈哈大笑。
“全凭大兄安排!”
这桩生意谈下来并不比行军打仗更轻松,走出大盛魁的大门时,翟哲的背后已然湿透。只要他还在漠南,八大家就是他摆脱不了的阴影,宣府的生意已都在八大家的掌握之中,这一年,范永斗也在设法向大同扩张,女真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制造压力,而大明还在沉睡之中。
和来时的矜持不同,离开时范永斗一直将翟哲送到大门外。
目送挺拔的背影在街道拐角处消失,范永斗从心底欣赏这个年轻人。此次翟哲孤身来访,并没有翟家人陪同,表示翟哲与翟家的旺顺阁并非一体,这正是他愿意见到的局面。
大盛魁内宅。
一个女声啜泣,“我这辈子谁也不嫁,他想娶就娶,想弃就弃的,当我是什么?”
“不嫁,你还真想孤劳终生吗?”范永斗软声相劝。
范伊止住哭泣,叹息一声,说:“我晋地孤老终生的女子还少吗?我本当他像那些冒险出塞的汉人一样,都死在塞外了。没想到还真来了个衣锦还乡。”
范永斗正色道:“翟哲前途不可限量!嫁给他不比嫁给那些有功名的人差!”
男人的世界与女人完全不同。
“你当我在乎的是他的前途吗?”范伊满腔委屈无处诉说,两年前在商号与自己谈笑风生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第80章 北流

绿林朋友、商队伙计,消息在不经意间透漏,几天间,土默特部接受汉人的消息传遍了边镇。
对在绝望中挣扎的流民来说,每一条有希望的消息都会传播的很快,但真正立即动身北去的人极少。草原对于大多数汉人来说太陌生了,在很多内地的流民心中,北上进入草原和杀官造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赌一把命运。
只有熟悉草原的人才了解这是条好路。令翟哲没有想到,率先逃亡的竟然是大明军屯的士兵。
大明的卫所制度早已经名存实亡,兵士从来不参加训练,整日在军屯忙碌耕种,收成只归上官,甚至连佃户都不如。劳作者得不到好处也就不用心维护,原本军屯的良田慢慢荒废,水利更是无人兴修。军饷不见影,收成没着落,卖光了房子卖儿女,一筹莫展中军屯卫所的士兵听到这样的消息后纷纷举家出逃。
卫所军士北逃在大同边镇引起一阵慌乱。这件事从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近年来草原混乱,很少有人再敢北逃,此次事发突然,规模又大,马上有人上报宣大总督张宗衡。
张宗衡的心思全在山西的流贼上,只批复各卫所严查暗访,严禁军士逃往塞外,但这哪是一条禁令可以阻止的。
孟康的骑兵一直在和林格尔和凉城边境处巡逻,只要发现出塞的汉人便将他们引入老鸦山。十几天后,出塞的流民增多,但仍以大同镇的难民为主,但这个消息已传播的越来越远。
盛夏。
太阳如同火球般烧烤着大地。
汉人流民三五成群相互搀扶走向杀胡口,北境汉民出塞的越来越多,很多观望中人慢慢也禁不住别有用心人的鼓动。耿光花费了不少的金钱动员绿林朋友帮忙在大同府甚至山西尽力鼓动,又在右玉县沿途暗中派人引导,一直将流民带出塞外。
只要出了杀胡口,大道上穿梭不止的汉部骑兵立刻接管,将汉民引导至老鸦山北。七八月份进入草原的汉人超过万人,虽然土默特部牧民在边境地带也收养了一些人,绝大部分汉人还是落入了汉部手中。
鲍广带着四个族人刚刚逃离山西进入了大同府,他是山西蒲州人。他家遭受不是旱灾而是兵灾,五月份,鲍家庄被流民军中的混天王攻破,女人全部被掳走,男人大多数死在流民军的刀剑下。鲍广自幼习武,连杀了三四个流贼带着四个族中兄弟逃出重围。
山西南部已完全成了流民军的天下,大小村寨要么花钱向流贼买平安,要么依次被攻破。县城紧闭城门,不敢再接纳在外流浪的难民,官府担心流贼混在难民中逃入县城做内应。
南逃的道路被黄河封死,西边是旱灾连年的陕西,多数难民想向东逃入京师。
从崇祯即位起,山西巡抚成了大明最危险的职业。二年,耿如杞应对己巳之变领军五千入京勤王,因朝廷断粮断饷导致兵变,事后追罪被逮捕斩首西市。三年,仙克瑾上任两月,因为陕西流民军入晋血洗了定襄县城便被免职,之后的宋统殷因为去年流民军攻破蒲州县城再被革职听勘。新任巡抚许鼎臣此时无力剿匪,也不敢让十万晋地难民逃入京师,联合宣大总督张宗衡封住了东去的道路。被流贼摧毁的家园的难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从贼,要么北上大同。
山西难民像蝗虫一样涌入大同,巡抚张庭拱尽力救济,但终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力处置下,他只得听从张宗衡的命令,严密封锁住难民进入宣府京师的道路,让那些难民在大同自生自灭。
鲍广四人混杂在难民中,已经饥饿两日,四周看去都是饿的发绿的眼睛,不少难民难以承受饥饿的痛苦,只在各地摘取树叶,挖掘泥土充饥。道边偶尔可见躺在地上的尸体,有些已经断气,有些还有体温。野狗和野狼一路相随,瞅准机会撕咬那些伏在路边再也无法爬起来的难民。
“快要死了,早知道不如投靠贼兵了!”一个族人小声嘀咕。
鲍广重重的呸了一声,“你忘了庄中的兄弟都死在谁的手中吗?投靠他们,亏你也敢开口。”
“我们跟着你杀出来难道是为了在这里饿死吗?”绝望中的人充满怨气。
鲍广再也忍不住,一口痰吐在他脸上,说:“竟然说这样的话,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那人默默的擦去脸上的口水,低声叹息说:“都是将死的人了,我也不再和你斗气。”
“不如纠集这些兄弟去抢个寨子,横竖都是死!”有人提出建议。
鲍广环视左右,摇头说:“靠这些人,一个个饿的连爬起来都难,还想攻破寨子,只是寻速死罢了。”
“要是能抓住一条野狗就好了。”
族人的建议倒是提醒了鲍广,远处的几条野狗正在撕拉的一具尸体,他想了一个主意,说:“我去装死,引诱野狗过来,看能不能抓一只,要不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感觉不太可能,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鲍广将腰刀放在手边,躺在发烫的干地上,努力保持清醒,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饥饿让头昏沉,也没有一只野狗前来光顾。路边的尸体太多了,野狗的食量也有限。
恍惚中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鲍广担心继续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奋力翻身,挪动脚步走回族人靠的柳树下。
途中,他看见路边一人躺在枯草上,双眼无神。
双目接触,鲍广想道再过几日自己和他也没什么区别,浑身被恐惧笼罩。
“我不要死!”鲍广从心底发出怒喊。
柳树下,没人和他打招呼,那是在浪费体力。太阳慢慢西去,几人靠在一起。
“我不要死,我不要饿死!”
鲍广仰视星空,一个邪恶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
“你们吃过人肉吗?”他问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几个兄弟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不由自主的都将身体挪动离他远一点。
“你们敢吃吗?”鲍广咬牙切齿。
“你想干什么?”族兄的牙齿在颤抖。
鲍广慢慢的撑起身体,尽力拿起手中钢刀。“想活命的跟我走吧。”
四人在夜色下慢慢向西边挪动身躯,鲍广凭记忆暗中摸索至几个时辰前见到那个垂死之人横躺的位置。四个人围过去,鲍广轻轻的摩挲那骨瘦如柴的皮肤,感觉那身躯像筛糠般抖动。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喊叫声嘶哑。
“你也就要死了,佛祖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你舍得性命救我们四人,来生必然能够修成正果。”鲍广的话听起来像梦呓。
身下之人抖动的更厉害了,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鲍广闭上自己的眼睛,手中钢刀用力劈下去,温热的血留到手上,让他全身都像泡在粘稠的酱油中。
“给他一个痛快吧!”身边的兄弟小声提醒,总算将鲍广从迷糊的状态总拉回来。
他狠狠的一刀将地上那人的脑袋从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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