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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考拉)-第2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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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龙站起来。他在湖南被称做“五阎王”,到了这里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我召你前来,是有一事垂询!”翟哲眉头紧锁,问:“刘承胤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陈友龙心思急转,许义阳一直留在长沙府,晋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刘承胤的实情。他很想借此机会扳倒刘承胤,但他心中那一点点狡黠告诫他不能回答的太直白。
“末将也不知晓,末将来南京时曾去邀他同行,但他称病避而不见!”
“刘承胤不来南京,可是在畏惧本王吗?”翟哲的眉头锁的越来越紧。
晋王的言语让陈友龙心头发寒,他知道刘承胤完了。
刘承胤赶的时候非常很不好,正是晋王下决心整顿朝政期间。湘水侧张家近百口人的鲜血才干涸,江南又兴起捕丝盗之风。这两三个月,死的人可不少。
翟哲盯着陈友龙看了半天,道:“刘承胤要是病重,就不用再担任长沙总兵了,如果他装病,呵呵!”
两个音节“呵呵”已经完全表达清楚他的意思。
陈友龙唯有沉默。军镇不听号令在翟哲眼中比喋喋不休的东林党要严重百倍。刘承胤此举乃是寻死之道。
“军中改制目前只有诸镇总兵知晓,你回长沙后,刘承胤一定会找你打听消息,我已决定让许义阳暂任湖南两镇监军使,你听他的吩咐行事!”
陈友龙听得清楚,道:“末将遵命!”听说是许义阳在湖南独揽大权,他心中放轻松,他以为自己与许义阳的关系不错。
翟哲放松口气,嘱咐道:“你回到长沙要尽快整顿兵马,等候朝廷北伐的召令!”
“遵命!”
出了晋王府门,依旧是那些亲兵卫骑兵把他护送回西营。
军中整编的重点在湖广。
除了许义阳在湖南身兼多职外,派往各地的监军使还需有些日子出发,此次的监军使还只是临时设置。
陈友龙不敢耽误,第二日包下一艘客船,随往返湖广的船队一同返回。
大明在江北只占有零星的州府,长江水道经常有水寇出现,所以往返在湖广和江南的商船要么结伴而行,要么紧随在水师之后。
经洞庭湖到达长沙,正好是重阳节日。
湘水两侧,秋叶飘零,橘子洲中,硕果累累。
陈友龙先回兵营,见营帐士卒都无异状,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有堵胤锡在长沙,刘承胤也不敢造次。
他才回到兵营,立刻有人登门来访。
刘承胤没有来,许义阳先出现。
张心政一家被诛杀后,湖广的两税改革顺利推行。许义阳对那些繁杂的数字账目不熟悉,他这个监税使其实只是个摆设,用来震慑宵小之辈,没什么事情。
许义阳一身劲装,一见面就问:“陈总兵,如何,南京一行,收获匪浅吧!”

☆、第560章 诛将(中)


许义阳吊儿郎当,他在南京城虽然执掌军务,但少年人的心性,平日飞鹰走狗也是常事。
“许使!”陈友龙拉着他一直走入大帐中,拱手道:“南京一行,多谢许使!”
“谢我作甚!”许义阳靠在椅子上,面现愁容,道:“看来我和湖广还真是有缘,大将军又给我派了新差事。”
陈友龙明白许义阳已经知道了军议的内容,由此可见,晋王对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一般的信任。
许义阳能得到今日的地位,正是因为他在长沙府的表现。他前面一件事情做的漂亮,翟哲才放心把监军一事又交给他。
见陈友龙不接话,许义阳板着脸说:“陈总兵,我在长沙人单影支,可只能靠你了!”
陈友龙道:“许使言重了,许使有吩咐,末将莫敢不从!”他已经听出来许义阳的话外之意,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他在南京见到大明诸总兵人才济济,想到荆州、襄阳城下的十几万兵马,知道湖南一地唯有听朝廷号令行事。
许义阳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有密令,撤刘承胤长沙总兵之职,若不从,斩之!”
陈友龙略作迟疑,道:“他肯定不从!”
“那就是自寻死路了!”许义阳右手轻轻敲打椅子,说:“刘承胤现在很警觉,几乎不出兵营,长沙城都是他的兵马驻守。既要除掉他,又不能让军中混乱,事情确实不好吧!”
陈友龙问:“能否请堵大人帮忙?”
许义阳嘴角抽笑,道:“你觉得他会帮忙吗?”刘承胤并无大过错,对堵胤锡一直很尊重,以堵胤锡的性子知道此事后一定会像朝廷上书为其辩解。消息一旦走漏,长沙必反,后果不堪设想!
他明白晋王的心思,清理了刘承胤后,湖南才真正归朝廷统辖,大明可以此为梯板恢复对西南的统治。
“要瞒着堵大人吗?”陈友龙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堵胤锡在湖南的威望无人能及。
许义阳揉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很烦躁,说:“这些日子,如果刘承胤敢进你的兵营,你立刻把他拿下,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陈友龙点头。
“还有你自己,不要随意进出长沙城,也不要到刘承胤营中去!”
许义阳说完这番话后,告辞离去。
陈友龙这才发现,长沙府的表面如常,其实气氛已经非常紧张。
……
时隔半个月,长沙城的确实不一样。
因为,刘承胤快疯了。
从他拒绝去南京,从朝廷对张心政一家的手段,他预感到自己的形势可能不妙。如果陈友龙与他一条心,也拒绝去南京,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但是朝廷暗地里给陈友龙使了手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无可奈何。
刘承胤不是不愿去南京,而是不敢。
因为,年初从湖南到南京的那两个刺客是他帮何腾蛟找的。
当初晋王宽厚,对刺杀案的处置如拿羽毛挠痒,何腾蛟一家逃过劫难。那两个刺客被当街斩首后,他这块心病渐渐也就淡忘了。但六月之后,晋王性情大变,张心政一家被斩首在湘水边,他胆战心惊,接到朝廷的号令后,他心里发虚。
长沙总兵府。
一个身着玄衣的骑士在门前下马,急匆匆走入府内。
亲兵快步走进内府禀告:“大人,刘正回来了!”
刘承胤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刘正就是那位才下马的骑士,头发被汗水沾湿,一缕缕顺着耳朵贴在皮肤上。
“大人!”他见到刘承胤后行礼,脸上不见喜色。
刘承胤摆手命几个亲兵退出去,迫不及待的问:“延平王怎么说?”
刘正喉咙鼓动,道:“延平王说大人若起兵,他愿意给大人提供军饷火器!”
“我挟湖南之地归顺他,他也不敢要吗?”刘承胤大失所望。
刘正接着说:“延平王说,他的儿子郑森还在南京为质子,若大人晚几年起兵,他愿呼应!”
“可惜,可叹!”刘承胤苦笑不止。郑芝龙说的这些都是借口,哪有不要天下只要儿子的。郑氏势力本不下于翟哲,眼下已经被死死压制住。
从陈友龙离开长沙后,他接连派使者往广东和云贵,希望能找到盟友共抗朝廷。但是,他选的时机实在太差,吴三桂才反正归明,朝廷攻下襄阳,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自寻死路?
刘正是他的家丁亲信,精明能干,神色黯然,问:“陈友龙回来了吗?”
刘承胤道:“回来了,一直窝在兵营中不出来,看来他对我早有防备!”
刘正献策道:“若主动上奏朝廷请罪,不知能否求得宽恕?”他不知道那两个刺客的事,在广东广西走了一圈后,认为刘承胤上书请罪已是唯一的选择。
“连大西贼也拒绝我,晋王难道真那么可怕吗?”刘承胤心中不平。他想割据湖南,但必须要找个靠山,可惜湖南不在江北,与清廷相距几千里地。
想到最后,他发了一股狠劲,道:“我在长沙兵有四万,悍卒也有两万,若朝廷兴兵来讨,我就与他斗上一斗,我在长沙城小心谨慎,那个许义阳只有五百人,谁又有我什么办法!他嘴里这样说,但心里一点也不敢轻视许义阳。
刘正一路辛苦,告退离去。
长沙兵不止四万,何腾蛟远征荆州时留下了三万人,刘承胤调任长沙总兵时带来了一万五千人。不过原来那三万人当初连何总督都看不上,实在是难堪大用。但他在武冈还有不少旧部。
长沙城在这样近乎窒息的形势下迎来日出,送走日落。
堵胤锡忙着协助户部征收两税,同时预感到形势不妙,一直留在长沙不敢离开。总督府连发几条命令召刘承胤和陈友龙入城议事,这两人都称病不出。
事情就这样僵持下来。
直到一桩意外的发生。
九月下旬,秋风渐凉。
橘子洲的产的橙黄的橘子堆满了长沙街头。
一个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汉子闯进岳麓山下监税使的住处,呼叫要见钦差大人。
张二武领着他进入府邸,那人一见到许义阳立刻跪地,道:“禀告大人,大事不好了,陈总兵命我来向大人求救!”
许义阳这些日子一直在长沙活动,奈何刘承胤一直缩在乌龟壳中,一丁点机会也不给他。听来人神态惶急,他骂道:“究竟何事,慢慢说来!”
那汉子道:“长沙兵把我们的补给劫了!”
“什么!”许义阳大怒。但他没有急于做决定,追问道:“你把前因后果给我说清楚!”
那汉子不善言辞,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让许义阳明白缘由。
原来陈友龙竟然命武冈镇给士卒送来过冬的衣服,这一举动彻底把刘承胤激怒,派兵把从武冈来到车队全部劫持走。
不仅仅是许义阳在内心焦躁,刘承胤心中那根弦也已撑到快要崩溃的边缘。
许义阳先是一脸怒色,紧接着这些天一直愁苦的面容像是被秋风刮走了阴云。
“谁人领兵敢干出这样的事情?”
“东营参将于正旺。”
许义阳扶住那个汉子肩头,把他拉起来,道:“你且去总督府向堵大人申冤!”
那汉子略一迟疑,见许义阳不像在说笑,转身离去。
许义阳立刻转身吩咐张二武,道:“找你哥亲点兵马,随我往东营走一趟!”
张二武吓了一跳,劝谏道:“咱们只有五百人!”
“怕什么!”许义阳挺着胸脯,“我与大武同去,你且留在这里!”
“大人!”张二武着急了,道:“我不是怕事,你可不能丢下我!”
“谁说要丢下你了!”许义阳背起双手,道:“长沙局势僵持了一个月没有进展,我一直在找机会,只怕这样下去一年也无法破局,不冒险是不行了!”
“大人!”张二武还想再劝。
许义阳举手示意他不要多言,道:“大将军不想兴兵,否则十个刘承胤也死了,我领军出发一刻钟之后,你去总督府找堵大人,一定要把他骗到东营!”
张二武仰脸,笑道:“原来大人早有妙计!”
许义阳又愁下脸来,道:“我哪有什么妙计,如果你请不来堵大人,今天我这个面子只怕要让刘承胤踩几脚了!”
他是钦差,但只是个年方弱冠的钦差,所以丢个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湖南厚冰待破,湖北已是热火朝天。
江北荆州军改制正在如火如荼,湖广巡抚姚启圣亲自陪兵部监军使协助忠贞营分流,力主在湖广江北各府、安庆和九江安置被剔出正兵的忠贞营。
李过和高一功与朝廷交往密切,受到影响的都是旁系兵马,刘体纯、郝摇旗等人心中不服,有人想率部重返夔东,但现在四川也是大明的疆土。忠贞营将士如丧家之犬般被驱赶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在荆州安顿下来,响应者不多。
李过和高一功请出高夫人说话,姚启圣恩威并施,各部正在激烈的博弈中。

☆、第561章 诛将(下)


许义阳只有五百兵马,虽然精锐,但在长沙数万兵马的环伺下很难有所作为。
长沙是个火药桶,一个堵胤锡、刘承胤和陈友龙都束手无策的火药桶。
因为,刘承胤与朝廷之间已经失去了信任。
许义阳在穿好软甲,外面罩上青色的布袍,拿出单发鸟铳仔细擦拭燧石点火处的钢板,那里只要有一点点污秽,便有可能让他的利器哑火。
人生难免会冒几次险,其实他很不喜欢冒险。今年到达长沙后,他冒险的次数多了点,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腰上插一只鸟铳,皮靴中再藏一只鸟铳,戚刀的刃口能倒映出下巴上的胡须,许义阳走出岳麓山下的公馆。
晋王真是看得起他,交代给他的任务都如在刀刃上行走。
公馆门外,张大武盔甲披挂整齐。他不如张二武那么机灵,但他是个真正的武人。一个以勇武和号令严明的武人,所以是他而不是他那两个看起来比他聪明的兄弟领军。
许义阳摆手下令,道:“走吧!”
“遵命!”张大武拱手,他从不会反驳许义阳的命令。
一队整齐的步卒往长沙城外走去。
他们堂而皇之的走出长沙城门,没有人敢来拦截他们。因为他们是南京来的京营兵马,也因为许义阳两个月在这里闯下的名声。
路上,许义阳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缕没有扎紧的发丝垂下来,随着他的步伐在耳边飘荡。他的架势不像是去闯东营兵营,倒像是当湘江畔去秋游。他心里很紧张,但如果他都沉不下心来,这一趟不过是自取其辱。
长沙的守军目送这些人出城,有人急急忙忙去向刘承胤禀告。
长沙东城门离东营有十七八里路,刘承胤大军驻扎在南营,他有时候在城内,有时候在城外行踪不定。陈友龙的营地则在长沙北门外,临近湘水。
五百士卒出城后加速行军,他们没有战马,身负链子甲,行走的速度也不是非常快。许义阳可不想这些士卒到达东营门口时一个个只剩下张开嘴巴喘气劲头。
道路两边的枫树、栗树和樟树秋叶枯黄,空气中飘扬了一丝淡淡的橘香。
许义阳神态一直很轻松,轻松到让张大武感觉不到此行的风险。
一个时辰不到,东营的营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营门大开,有兵士进进出出,他们应该还没接到刘承胤的警告。
许义阳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下令:“放慢速度!”他是朝廷的钦差,钦差当有钦差的仪容和姿态,这是他此行唯一的凭仗。
五百兵马如天边突然出现的一片黑云,朝东营大门飘去,许义阳从路边拔下一根枯草调在嘴边。
张大武命身边的壮士打出旗号。
东营门口的士卒很快看见了远处来人,有号兵入营朝于正旺禀告。
看见远处有人指指点点,张大领兵武骤然加速,直冲向东营大门,口中呼叫:“钦差大人到,于正旺还不速来迎接!”
守卫来不及关闭大门,眼睁睁看着一个吊儿郎当的钦差大人走入东营大门。
“于正旺何在?”许义阳直冲向中军那座最大的营帐,沿途无人敢来阻拦。他这个架势,也就只能糊弄这些士卒。
离大帐三百步,于正旺顶着一张脸红扑扑的走出来,身后领着五六十个亲兵。
他接到禀告后,立刻命士卒关闭营门,没想到晚了一步,恼羞成怒,道:“许大人,你擅闯兵营,因为何故?”
“呸!”许义阳吐掉嘴中的枯草,道:“你犯下何罪,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于正旺冷笑,道:“我犯下何罪?”
许义阳双手掐腰,骂道:“你是大明兵马,却擅自抢夺友军的物资,视朝廷的法纪何在?”他声音洪亮,几十步之内环绕的士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大武命士卒展开,形成一个扇面,护在许义阳身后。
于正旺感受到京营兵马带来的压力,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只是朝廷的监税使,恐怕无权管军中之事!”
“果然不假!”许义阳拍掌,喝叫:“来人,给我把于正旺拿下!”
张大武稍稍一愣神,见许义阳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挥手命两百士卒冲上去。他战场经验丰富,知道此刻在长沙兵营形势诡秘,所以留下半数兵士守在许义阳身边。无论他做了多么完美的事,如果许义阳出了问题,一切功劳都是白费。这是一个老成持重的将领的觉悟。
京营五百人都不是高大魁梧的壮士,但他们能从南京三万多守军中被挑出来带到长沙,当然不是于正旺身边那些亲兵可以抵挡的。长沙不是没有悍卒,但此刻那些人都守卫在刘承胤身边。
四周一片躁动,于正旺抽刀相逼,脸上的潮红变成猪肝黑,喝道:“你敢,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
许义阳跳出来,指着于正旺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小小的参将也敢违抗钦差的命令,这里难道不是大明的疆土了吗?”他伸出食指环绕一周,目光逼向正在蠢蠢欲动的士卒,吼叫:“敢拘捕者,以谋反罪论处,看不见张心政的下场吗?”他本不是这么嚣张的人,这一嗓子叫完后,喉咙发干,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原本想叫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临到嘴边时,他担心这么文绉绉的话士卒们听不明白,索性变成直接粗暴的威胁。
四周士卒手脚迟疑,张大武见有机可乘,亲自上前,领两百士卒左右包抄,把于正旺等人圈在中间。
“抗命者,斩!”
闪亮的戚刀如岳麓山上拥挤茂密的杉树林。
于正旺身边有四五个亲兵还妄图反抗,十几个冲上来的京营士卒用戚刀锁住那些人的咽喉,张大武领着四个精悍的士卒上前对于正旺拳打脚踢,卸下他的兵甲,将他勒到许义阳身前。
“你知罪吗?”许义阳俯视他,虽然还在笑,但脸上多了一份凝重。
这只是前戏。
他没有杀人,因为他不想激起湖南士卒的怒气。如果把长沙府的火药桶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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