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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考拉)-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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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多人的队列在山林中像一条缓慢游动的长蟒,一路没有遇见像样的抵抗,扎伦比反而更加谨慎。
太阳露脸时,不远处的山顶,明军的旗帜如云彩,扎伦比命大军停下脚步。
斥候回来禀告:“正前方道路畅通,明军驻扎在两边的山顶上,放开了中间的官道。”
扎伦比稍感意外,说:“带我去看看!”有五百士卒同行陪同护卫,前去查看地形。
一直走到离明军驻守的山岭一里多路外,他才停下脚步,还在左顾右盼时,只见两侧山门大开,各杀出一路兵马。
山民们像是被驱赶的豪猪,竖起背上尖刺冲过来。一里多路,这些人只需片刻,冲在前列的山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顶住几轮弓箭后,挥刀与扎伦比的护卫接战。盾牌兵后跟着三眼铳手,专对甲士轰击。
两队兵马堵住了官道,扎伦比有些慌乱,但到底相信女真人在野战时不会被明军击败。山民们没有那么多盔甲,行动便利,善于攀援的山民从两侧山林中穿过,队列转变成弯月形,把清虏包裹在当中。他们自幼生长在这里,山地对他们像是大海对渔民。
鸟铳手在躲在密林中轰击,越勇猛的甲士,死的越快。
明军的背后像是在被鞭子抽打驱赶,完全不知道畏惧是何物,扎伦比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明军。
“杀散他们!”他无法接受女真甲士被面对面击败的结果。这对他,以及对身后的准备突围的兵马都是一种心理打击。
☆、第430章 卷残云(一)
左若甚至没有亲临战场,即使他知道到山下查看地形的是女真人。
女真人或是汉人,那没什么区别,都将是被他击败的对手。他不觉得女真人会比汉人的战斗力强多少,在草原,女真的甲士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在江南,女真人除了督战,并没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表现。
“我的士卒才是最强的!无论在大明还是在清。“这就是为将者的自信,甚至有点自负,他的精神会深深扎入每个士卒的骨子里。
如果张存仁亲自过来,也许还能屈尊他挪动脚步,但五百个女真人,只配让他的副将出马。
豪猪们竖起刺,穿插在山林中,扎伦比眼睁睁看这些人就快完成包抄了。
正面是长枪兵与甲士混合组编的队列,两翼全是轻装上阵的鸟铳手。扎伦比发现,在这里鸟铳比弓箭可怕的多。没有号令,左若给铳手们充分的自由,他们可选择在山林间任何一个地方,对任何一个对手放铳。
杂乱的铳声响在一百步,甚至几十步外,山民们灵活的跳跃在树林间和灌木丛里,只需看那些身影就知道,在这里别想追上他们。扎伦比很担心,担心自己下一刻会被击中,他穿了两重盔甲,但他亲眼看见穿了三重盔甲的亲兵被一颗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铅子击中左胸,倒下后再也没站起来。
鸟铳确实不是那么精准,但对被挤在山道中像个面团似的清虏,山民们甚至无需瞄准。击中脑袋和击中胸口没什么区别,哪怕铅子飞行的曲线再诡异,射中膝盖也能让铳手们满意。
铳手们首次不成队列出现在战场,这里的地形让他们无法集中火力,但从持续了两刻钟的激战来看,效果并不差。
“咚咚咚!”山顶传来鼓声。
不像巨炮声那么爆裂刺耳,鼓声很有节奏,听在耳朵里就像是一首曲子,一首威武雄壮的曲子,一首荡气回肠的曲子。
左若站在巨鼓边,背着双手。
山民们像是突然被注入了鸡血,“嗷嗷”叫的碾压。三个月前,他们只与白头军那样孱弱的对手交战过。三个月后,他们以为,传闻中青面獠牙的女真人不过如此。
“撤,撤!”扎伦比撑不住了。
纷飞的铅子像一根根铁钉凿在的坚硬的磐石,他组织的防线被两侧密林里的鸟铳手一点点敲散。派去驱赶铳手的士卒被荆棘挂住双腿,眼睁睁看明军在三四十步外掉头,用黑洞洞的鸟铳对准自己。
左若目送清虏逃窜,神情如古井无波。没有比这里还适合的战场了,他麾下的士卒从小就生长在这里。
明军紧追不舍,直到溃兵与清虏接应的兵马汇集,双方又僵持了片刻,他们听见山顶的鼓声变换了节奏,才大摇大摆的撤去。山道中留下了两百多具女真人的尸首,他们甚至不屑剥取那些闪亮着黑色光泽的甲衣。
因为大人告诉过他们,那些终将都是他们的。
这是一场下马威般的战斗,一直到午后,清虏才再次出现在山道中。
扎伦比命汉人打先锋,自己率女真人在后压阵,这里地形狭窄,汉卒没有逃窜和后撤的道路,除了拼死一战,他们别无选择。兵丁畏畏缩缩,走到两山之间时自然停下脚步,等候了半天也没见到山上的明军攻下来。
左若还是站在那面大鼓前,他也在等待,等待三千清虏过山道。
女真人和汉人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但攻击女真人和汉人很有区别。因为汉人可以归降,但女真人绝无可能向明军投降。
汉卒在犹豫中穿过山道,脚步越来越快,恨不得插翅飞出这片山区。
两边的丛林幽暗,风拂过草丛沙沙作响,不知是受惊的野兽,还是埋伏的敌军。
原本在后压阵的女真人出现在山道中。
“轰!”
一声巨响,声音很熟悉。
瞬间,扎伦比的心脏像是被针刺般的疼痛。
“铁炮,明军在这里布置了铁炮!”他发出绝望的嘶吼。两侧山顶的铁炮不多,轰出的铁球也不大,但足矣封锁住狭窄的山道。这些原是宁波府和绍兴府的城防炮,都被拆卸下来搬运到这里。翟哲没有多铎那样的气势,在杭州城下布置了两百多门大炮,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山民们呼啸而下,俯攻清军,截断道路后,团团包围住先过山道的三千清兵。
明军的呼喊让女真人脚底发软,“汉人,投降不杀!”
就在扎伦比的眼前,他看见自己最信任的包衣奴才拔刀捅进一个监军女真人的肚子,然后抽出血淋淋的尖刀,跪倒在明军的将军面前。有些人总能即使找准正确的方向,这些人虽然无耻,但多半会活的不错。
“汉狗,尔敢?”他一句话没骂完,被溃兵席卷向来时的山道中退去。
左若冷声下令:“擂鼓追击!”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摧毁对手信心的机会,成为他的对手,要么把他击败,否则会被他折磨的夜夜梦魇。
又到天黑时。
昌化城头,张存仁目送方国安退兵。他正准备回县衙,转首时看见东边的山道中出现一列歪歪斜斜的旗帜。
二十几里的山路不远,昨夜出城的大军又退了回来。
“我们被困住了!”扎伦比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恐惧,冲入府衙单刀指向张存仁,“是你把我们带到了这里,是你把我们带入了绝地。”
张存仁冷冷的看着他,说:“我们还有三天的粮食。”
他还是这支大军的统帅,但扎伦比已经不再信任汉人。
“无论如何,我们要突破那道防线!”张存仁摆手示意扎伦比把尖刀收起来,“否则我们只能死在这里。”
刀入鞘,扎伦比冷笑道:“你是汉人,你不用死!”他说的是气话,但见到了今天那场面后,他很恐惧。这里四周都是汉人,明军是汉人,清兵也是汉人,只有他率领三千女真人。
山里的夜晚很安静,张存仁彻夜难眠。
……
同样难眠的还有翟哲。
连续炮击两日,于潜城内找不到一座完整的屋子。今日清虏开始攻击北山,让他心中不安。他对杨守壮终究没那么放心。白日清虏攻城时的表现,表明这已是最后的疯狂。大批女真人不惜代价杀上城头,而不再是像之前那样督汉人上阵。
姚启圣前来禀告物资储备战况:“城内的粮食还能维持六天,火器已消耗了七成。”
他首次出现在战场,能如此沉稳,让翟哲很满意。
“你是绍兴人?”
姚启圣心中一喜,翟哲既然问到他的身份了,说明自己的表现已被他看中。
“正是!”
他偷眼看翟哲,见后面再没有话了,请命告退。大将军只要记住他了,终有能被重用的一天。
此次平虏将军开府,宁绍等地有些举人还不屑于****,他听说了这个消息简直欣喜若狂。大将军召集幕僚,名义上不是开科取士,在他看来实际上比开科取士更难得。翟哲虽然低调,但他在身在绍兴,何曾看不出来朝政如何运行。所谓的内阁不过是个空架子,一个县令乃至一个守备的的任命都离不开平虏将军府的首肯。
更关键的是,他从固若金汤的杭州城看出,清虏在江南已是轻弩之末不能穿鲁篙。这是平虏将军首次开府,若能被征召,日后能当上开国功臣也未必。
姚启圣看的很远,远到翟哲无法想象。
真正的聪明人谁还把大明当回事,福建的田赋全落在郑芝龙的手里,宁绍的田赋归翟哲。朝廷收不到银子,只不过是这些军镇还需要的招牌。
姚启圣很看好翟哲。都是独揽大权,福建的官绅与郑芝龙水火不容,逼走黄道周,割掉何楷的鼻子。宁绍的官绅都把平虏将军当做救星,百姓老老实实上缴了粮食,个个还在赞不绝口。
就是姚启圣自己,面对翟哲时也觉得如沐春风,那是一种出自心底的平视。
他能想象,若是明军收复了江南,翟哲的声望将达到何种程度。鲁王还如何能驾驭这个臣子?
一个没有野心的青年不是好青年,一个只有野心没有眼光的青年也不是好青年,姚启圣想当个好青年。
人这一辈子,面临着很多选择,每次选择都是赌博,像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亥时过去,炮声又起。
姚启圣冒炮火调遣民夫加固城门前的防御墙,把堆积如山的柴木和桐油搬运到防御墙后。
这一夜有很多人睡不着觉。
博洛初始向多铎承诺一日攻下于潜,眼下已经过了五日,仍然寸步未近。
他感觉锋利铡刀正在逼近自己的脖子,江南的战局若是被逆转了,他自知难逃一死。摄政王多尔衮不会把自己的兄弟多铎怎么样,这个罪名唯有他承担。
围攻杭州数月不下,尚有情可原,但要是张存仁的两万多兵折损在浙西,江南将人心躁动,事情会更加不可收拾。
多铎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所以他在得到确定的消息前,决定再搏一把。
杭州城下两万女真甲士携带五十门最大的铁炮连夜西进。
☆、第431章 卷残云(二)
亥时。
杭州城像往常一样安静,宵禁后的街道上空落落的。无论是何人,无论有什么样的身份,在宵禁时被巡逻的士卒的抓住,必要到苦役营中劳作半个月。
浙江巡抚陈子龙和总兵逢勤有的时候很和善,有的时候很绝情。
偶尔有一队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卒在街道上穿过,这是夜黑后这座城市唯一的生气。两个半月的攻城战近乎消耗了杭州城所有的精力,从前的繁荣热闹的街道和于潜城边的山林一样冷清。
北城的大帐中。
“今夜,是你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今夜,是你们回报大将军的时刻!”
逢勤的声音短促而冷峻,像铁锤敲击在坚石。
他不是容易激动的人,让他激励诸将勉为其难,他擅长做事,把每一个步骤安排的精准到极致。战争充满意外,在逢勤的世界里,不允许出现意外。步卒何时出城,到达清虏兵营外需要多久,如何攻开清虏的营寨,一切就像棋盘上的推演,但他需要这些将领来实现他的目标。
萧之言、车风、李志安和元启洲,平虏将军府半数干将均在此列。
“元启洲攻北城外左翼兵营,李志安攻右翼兵营,我督中军攻中路。但是真正决定战局胜负的不是我们,而是骑兵!”
逢勤侧首向萧之言和车风拱手。他虽然被任命为杭州城兵马的总指挥,但萧之言在大将军心中的地位,乃至在军中的身份,让他不敢失礼。
“萧总兵,只要骑兵攻下清虏炮兵阵地,杭州城外将成为清虏的葬身之所。”
逢勤语气虽轻,其意有万钧。
萧之言不说豪言壮语,只是淡然的点点头。他已很久没上战场了,再挽弓时不知箭法是否已经生疏。看着满屋的年轻人,再想起翟哲这两年渐渐把他放在行营中,他生出一个念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得到上战场的机会了。”
他今年四十七岁,十五年前风华正茂时随翟哲出塞,这十五年一直被血腥的世界笼罩,所以越来越向往那种平静的田园生活,就像……就像右玉县陈家庄的枫叶,时常会出现在梦中。
但现在,那一切越来越遥远。
“子时出发!”
“遵命!”
杭州城内静悄悄,即使有人觉察到兵营内有异动,也不敢探出脑袋出来探个究竟。
各部士卒穿戴好盔甲,再次擦拭一遍戚刀。
民夫正在加紧清除阻拦在北门外的土房,疏通道路。
陈子龙前来送行,他到了这个下午才知道翟哲的计划。他看着整齐的骑兵队列缓步行走在宽阔的街道,走到逢勤和萧之言身边。
“各位将军,陈某不懂军务,但也知道此战关系到江南的命运,大明的命运,一切都拜托了!”他高拱双手。此刻突然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亲自上阵杀敌。
萧之言在马上还礼,“陈大人就在城头观战,看我大明将士如何击败清虏!”
大队骑兵像踩着棉花团上,悄无声息的出城,每匹战马的铁蹄都有棉布包裹。四千骑兵在城墙的阴影下列阵,步卒不断涌出,冲向远处的清虏闪烁着灯光的兵营。精选出来的弓箭手和弩手走在走在最前面。
骑兵没有动,他们在等候。
杭州城就像开闸放水的大坝,士卒分八列不断从中涌出,好像永无止境。
元启洲和李志安率先出发,逢勤留在最后。
他没有骑马,不急不躁,在杭州城下绕着一个圆圈不停的踱步,一圈二十四不步,每一步的距离好像完全一致,丝毫不乱。他不是在度量距离,而是在测算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停了下来,朝一直紧张看着的他传令兵下令:“骑兵出击!”
轻骑如风,萧之言的手指顺着战马的长鬃毛往下滑动。
起起伏伏的马背就像是自家的床铺。
道路很平,前些日子多铎为了方便攻城器械滚动,恨不得把杭州城外磨成青石板般光滑。
萧之言知道清虏的炮兵阵地在哪里,杭州城的所有人都知道清虏的炮兵阵地在哪个方向。炮兵阵地前有镶蓝旗的兵营,多铎调走了不少女真人,但未曾动这里的兵马。
战马纵蹄,亮着星星点点的光线的兵营越来越近,兵营后是一个阴暗的小山坡。
“什么人!”不远处传来一声喝叫。
萧之言指尖轻拨动,只在瞬间,喊叫变成惨呼。那是深浸入骨的熟练,他担心自己生疏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出手的机会。
“突击!”轻骑骤然加速杀向亮着灯火的营寨大门。
箭法高超的土默特蒙古人为先锋,骑射手盘旋在营门外射杀守门的士卒。
“敌袭!”
“敌袭!”
几乎在同时,清虏左侧的大营和右侧大营外铳声如除夕夜的鞭炮此起彼伏,永无止境。
呼喊声被掩盖在其中,骑兵的挥刀劈砍开。
木制的大门缓缓打开,骑兵顶住塔楼上飞下的夺命羽箭,杀入营寨。轻骑撞飞帐篷,骑兵挥舞戚刀诛杀彷徨失措的女真人,他们的刀磨了很久,已足够锋利。
“突击,突击!”萧之言大声呼喊。他的手指如熟练的乐师在弹奏琵琶,飞出的羽箭就是他的曲子。
前列两千轻骑穿过营帐,杀向不远处笼罩在阴暗中的小山。
车风率两千轻甲骑兵紧随而至。密集的枪骑兵队列纵横践踏,只两个来回,镶蓝旗的兵营变成鬼哭狼嚎的修罗地狱。有三四个甲士下马,攀上营寨门口的箭塔,等他们提着几个弓箭手的首级下来的时,眼前的兵营已成为一片废墟。
骑士们没有喊叫,没有纳降,他们只在收割生命,发泄憋屈了两个月的怒火。
突然。
“嘭!”
一声山崩地陷的声响。
大地在震颤,有几匹战马受惊嘶鸣,骑士死死勒住缰绳,不然战马胡乱奔跑。
车风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后山。闪耀的光亮中,一团黑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山顶上有数百匹战马嘶鸣,正在胡乱奔走。
那里正是清虏炮兵阵地。
萧之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战马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看见一个蒙古人随意扔出一个火把,紧接着就是刚才那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爆炸。
“突击!突击!”
他找不到自己的长弓,只能拔出腰刀呼喝。战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只有一个目标。
骑兵的队列完全乱了,骑士们下马杀向烟雾缭绕处。驻守在山顶的炮兵几乎全是汉人,他们从来只在遥远的地方轰击城池,哪里经历过面对面的厮杀。
“汉人,投降不杀!”萧之言用刀背狠狠的劈砍在个胡乱奔跑的清虏身后,骂道:“跪在地上。”
火把照亮阵地,射手们把四处狙杀尚在殊死抵抗的清兵,一刻钟之后,山顶平静下来。无数人蜂拥而下,逃向黑暗中追兵看不见的地方。
萧之言走到平坦处,他看见这辈子再难忘记的场面。一百五十多门铁炮齐刷刷排列,炮口指向杭州城方向。就是这些利器折磨了城内的守军两个月,他右手搭在乌黑的炮管上,夜晚的炮管有些潮湿,一个清凉透肤而入。
他转身下令:“把俘虏给我押过来。”
两千骑兵挥戚刀押着三千多俘虏在炮阵中集中。
萧之言指向混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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