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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考拉)-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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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从贼,多因饥寒!若浙东那些大户能拿两三成的粮食出来,白头军也无法举事。”
翟哲在重复卢象升当年说过的话,不过不再是鹦鹉学舌,而是他在江南两年的感触。只在蒙古,他不会对大明之苦有切肤之痛。就像许都这样的人举事,绝不可能做到像陕西流贼那样绝。
只看宁绍之地,七成的田地集中在官绅手中,还有不少百姓自愿把田地挂在官绅名下,以向官绅缴纳地租逃避朝廷的征税。如此官绅勾结,逃避地税,朝廷税金日益枯竭。否则以大明如此大的帝国,怎么连百万兵也养不起?朝廷征兵加饷,都落在那些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身上。横征暴敛,再遇天灾,难怪中原流民日益势大。
陈子龙默然不语。他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从你那里拿的那两本书,我认真看了。若大明多几个像陈大人这般的官,也许还有些希望。”翟哲两排牙齿露在外面,像在说笑话。他向陈子龙示好。陈子龙现在不会归附他,但世局会变化的,大厦将倾,仅仅靠几个武夫撑不起来。
陈子龙没有发怒,幽幽的说:“这样的话,翟总兵还是少说为妙。”
开封被攻破,孙传庭失去河南,大明实在没多少能战的兵马。李自成部如初升的太阳,已然露出了朝气。左良玉躲在楚地,明摆着不奉朝令。现在各部总兵的眼睛都盯在退守潼关的孙传庭身上,若孙传庭能打败李自成,大明还能吊上最后一口气。
招安之事,属陈子龙和浙江巡按左光斗掌管,没翟哲这样的总兵武将什么事。从富阳县离开,他没着急回绍兴,而是直奔括苍山下李志安的兵营。
白头军举事不到半年,浙东六县已然恢复了从前的秩序。宁绍镇兵马军纪严明,从不扰民,百姓见到官道上驰骋的骑兵,让在道边但并不慌乱。
括苍山四周沟壑丛生,道路不熟的走在这里一不小心就绕进了深山绝谷,或者走到悬崖峭壁。李志安的大军驻扎在里括苍山二十几里外的一片山坡上,周边几十里岗哨林立,堵住白头军出山的道路,不让米盐等物资进山。
翟哲到了兵营,让季弘传信,与许都会面在括苍山口。
两人是几年的老朋友,许都性格豪爽,留给翟哲的印象很不错。在许都眼里,翟哲也不是坏人,至少当年勇救卢象升不是假的,复任总兵后从不专横欺民,麾下兵马军纪严明。
到了这个时候,再说那些威胁的话,纯粹是自找没趣。到所有的幻想都破灭的时候,许都找回了些许曾经的豪气与洒脱,脸色萧然。
翟哲在棉袄里套上了软甲,他不再像在草原那样洒脱。那样年少轻狂,拔刀一怒为美人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你向卧子求降,我没有反对。”
“我想,我可能是错了!”许都好像有很多想不明白的烦恼。
“你没错,但我也没错。”翟哲指着不远处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示意与许都并肩坐过去。
“以前我幻想你不来攻打我,想着你我能暗中想通。但你是官兵,我是贼。我手里什么也没有,能拿什么与你交换?”许都苦笑。
“是我对不住你!”翟哲另有所指。若不是他,许都没这么快举事。
“你我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许都长啸一声,从林中惊出几只飞鸟。
翟哲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出言提醒:“你归降,朝廷未必能容你。”
“卧子既然答应了我,自然会有把握。”
许都绞的一起的双手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话已经说到,路要自己走。翟哲不会死逼着许都,他想逼也逼不动。这样的官宦出身的子弟,实在是没有陕西绿林流贼那样百折不回的势头,恰如《水浒传》中的宋江,也一心想着招安。
大雪覆盖括苍山上松林时,三万多饥肠辘辘的白头军汉子从山顶退下来。还有少数人不相信朝廷,决定留在深山中煎熬。
许都等两百多名小头目被浙江巡按左光斗拘捕金华府大牢。翟哲命季弘把许都一家老小暗中接到宁波府藏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母,还有一个七岁的幼儿许义阳。
浙东诸县在一种劫后余生的庆贺中渡过了春节。
正月十五,左光斗不顾陈子龙泣血反对,斩许都并诸多头目于金华府外,震慑群贼。
☆、第360章 布局
“许都死了!”
萧之言悄然拐进门口,发出的声音把翟哲从堆积的案牍中惊醒。
他抬起头来,没有留意萧之言的异状,随口答道:“我知道!”
“你费这么大功夫,只为了夺取舟山岛,值得吗?”萧之言的眼睛很亮,他的脸上没有从前那般的微笑。
“值得!”翟哲伸手示意萧之言坐下说话。
萧之言站着没动。
翟哲这才发现萧之言的神情,推开身前的文书,认真的说:“再过上几年,你会发现,我为了控制舟山岛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也只有面对萧之言他才会开口解释吧,独断专行久了,想找个聊天的朋友都难,他很珍惜和萧之言的患难之交。现在,以他的身份,再难找到可以交心的朋友。
舟山岛归宁绍军镇,翟哲的战船可以畅通无阻往松江、吴淞等地,甚至可以驶入长江口。现在体现不出来,但若江南失守,那将是宁绍的咽喉重地,卧榻之侧怎可能容他人酣睡。驱走黄斌卿让他日后在于郑芝龙的对话中至少有了守势的本钱。
“黄斌卿是孟康下的手吗?”
“不是!”翟哲的耐性出奇的好,没人有资格这样来质问他,但他不愿失去唯一的朋友。
“我可以让他死,但我没有!”翟哲仰起脸。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过来多少时候,萧之言坐上翟哲对面的椅子,说:“我一直没有娶妻,所以没有儿子,许都的儿子许义阳,我想收他当义子。”他纵使心中有众多不满,但翟哲还是他的兄弟。
萧之言从未因为翟哲当上总兵改变对翟哲态度,因正因为如此格外受翟哲珍惜。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翟哲拍掌站起来。
萧之言也陪着笑了笑。
“还有那个眉楼的主人,难道你还想让人家一直这么着?”翟哲笑的贼兮兮的,“萧副将,该把人家娶回来了。”
萧之言嘴边的笑容稍稍温暖些,但没有回话。
若是一年前,以许都的家族地位,萧之言想收他的儿子当义子,那是个天大的笑话。但现在不一样了,左光斗斩杀许都后,还命浙东诸县追捕许都的家人,萧之言愿意收许义阳当义子,那是天大的恩情了。许都之死,萧之言不觉得冤枉,但他就是从心底想为许都做点什么。
萧之言离去不久,两个带着斗笠的汉子步入总兵府。
前面一人,虽然用斗笠挡住脸,但总兵府的亲兵都知道那是谁,除了季弘,哪里还会有个独臂的汉子在这里出现。季弘一袭白衣,看上去像个白衣飘飘的侠客,担任暗营的首领后,他几个月也不再这里出现一次。
季弘带着斗笠不是为了遮掩自己身份,而是不让他身后的那个人太过显眼。两个人悄然进入翟哲的书房,方进把两人领进门,看到翟哲的手势便退了出去。
“翟总兵!”后面的那人掀开头上斗笠,竟然是许都的亲信朱大彪。
“你比许都聪明!”翟哲靠在椅子上。
“我劝过大元帅,可惜他对陈子龙一心信任。但我知道不是陈子龙,是左光先!”朱大彪现出一股悲愤之色。
“你想好了?”
“白头军树倒猢狲散,还有些人躲在括苍山上,元帅死后,再没有希望了。”朱大彪哀叹。在他绝望中的时候,曾经的老朋友给他带来了希望。现在不是与虎谋皮了,而是别人赏他一口饭吃。许都归降后,宁绍镇兵马知道山上还有白头军残部,但并没有穷追到底。
朱大彪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坚决没有跟随许都下山。也正因为他是个务实的人,所以才敢跟随季弘来到定海卫。
“我与许都朋友一场,他的家人都在我这里。”翟哲做这件事是因为许都曾经帮过他,当然还有些附带的福利。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且回去整顿残部,只留下一千人,其余的人都送到左若的兵营,我会给你粮草补给。”
“遵命!”朱大彪躬身,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靠山,而且是一个很靠谱的靠山。有人愿意继续留在山里,但他不愿意做这种没前途的事,他曾是许都的智囊之一,所以想的要多一点。
天气寒冷,许都的首级在金华府的城墙上挂了十天。
正月二十五日,翟哲穿一身布衣,与陈子龙相约到达金华府,向金华府知府讨得许都的首级,与尸首一起放入棺木,草草收葬在东阳县城外。
翟哲是武将,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犯忌,但可以不在乎。许都的白头军是他的宁绍镇一手剿杀的。他先为朝廷尽忠,再为朋友尽义。但陈子龙身为文官,不顾朝野风评,敢与他同行,让翟哲暗自佩服。
曾经东阳的豪强,现在家毁人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陈子龙在许都简陋的墓前,呛然落泪。
这句话完全说出了翟哲的心声。
“几社那几个人,还以为我用子口的鲜血铺了升官的道路。”陈子龙哀叹,子口是许都的字。他因督宁绍兵马围剿白头军立功,由浙江巡抚向朝廷报功,听说要被提拔为兵部给事中,就等朝廷的公文到,即将往京城赴任。
翟哲全程少语,他确实无话可说。路是别人逼的,也都自己选的,自然会承担相应的后果。
“子口的家人在我那里,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在许都的墓前,翟哲只说了这一句话,也是在说给许都听。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长,春天姗姗来迟,整个江南像没睡醒过来,还处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当然要除了宁绍军镇。商盟收购棉布和丝绸贩运到宁波府,再用小船运上舟山岛,杨志高在那里组建往日本的船队。
浙海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一百多艘船只迎着春风从吴淞口南下到达舟山岛。浙东海寇顾三麻子听说陈虎威被招抚的消息,主动与杨志高联络,要求归附宁绍镇。舟山水师守备文林柱和杨志高亲自陪顾三麻子前来定海卫拜见翟哲。
先攻破白头军,再给许都收尸入土,翟哲的名声在浙东草莽中想压也不住了。绿林中人讲究的的是义气和仗义,翟哲攻破白头军是尽自己的职责。但以一镇总兵的身份,不顾朝廷猜忌给一个斩首的反贼头目吊唁,这就是仗义。
顾三麻子身材高大,四肢修长,若不是一脸的麻子碍了风景,算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物。在总兵府衙门见到翟哲后,他恭敬磕了个头。
翟哲仔细打量这个曾在曾在浙海与陈虎威齐名的海盗,想判断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现在投我,只能从千总做起!”
那就是比陈虎威的官职小一级了,顾三麻子有些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匍匐在地,答道:“愿为总兵大人效力。”
“你常在东海吴淞口,听说曾深入长江劫掠?”
听翟哲说起这些事,顾三麻子有些害怕,硬着头皮答道:“那是小人曾经不懂事,往后再不会了。”
“最远到过哪里?”
“江阴,但被江阴典吏阎应元击退了,并没有上岸。”
“是吗?”翟哲脑子过了一阵,一个典吏能击退常在海中闯荡的海盗,想必也是个勇猛之士。但他没有细想,而是接着追问:“那你必然熟悉吴淞口的海道了!”
“还算明白。”顾三麻子的回答的很小心。
翟哲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这样的人物至少会比陈虎威要好掌控些。
“崇明岛你熟悉吗?”
“崇明岛原有江北饥民集聚,是个海盗窝,后来被朝廷围剿招抚,守备顾荣也是海盗出身,与我有些交情。”顾三麻子的特点就是朋友多,当然以他的身份交不上什么能上台面的朋友。
翟哲寻思了片刻,抬笔写下一道文书,吩咐道:“你且在逢守备麾下效力,归舟山水师守备文林柱统领,暂时协助他守备舟山岛,所有的部下要上岸接受整顿,近半年内不准出海。”
“多谢总兵大人!”顾三麻子大喜。
这就是同时掌握了宁绍镇和舟山岛的好处,他可以不通过巡抚衙门的批准,私自招降海盗,只要他能养得起那些人。
翟哲不熟悉大海,所以他把那里交给熟悉它的人。有些人只能用军饷来收买部下,但翟哲绝不愿成为这种人。银子必不可少,但财力终会有限时。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仗义都是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要想让草莽中人归心,他必须要用江湖中的规矩。
四月,江北传来消息,清兵再破墙子岭长城,进犯山东。翟哲怀疑,若皇太极愿意,他甚至能攻下北京城,但皇太极没有。
好像众望所归的周延儒上任首辅后,大明政局再没发生过好事。
翟哲没有对周延儒产生过一点期望,他只能利用唯一的点本钱在大肆扩张实力。当上宁绍总兵后,他不敢再去招惹周延儒。张溥是怎么死的,那还是个迷。他与周延儒的交换只限于要一个总兵的位置,掌管宁绍后,他甚至希望周延儒能把他忘掉。
新招募的兵马在紧张的训练中,翟哲新增加了一项训练内容,要求宁绍步卒分批上水师战船熟悉在大海中航行,从观海卫行驶到台州府再返回,台州守军反之。
☆、第361章 金山战鼓
四月中旬,宁绍镇大犒军。
凡是参加征许都之役的士卒没人赏银三两,错过这场战役的,每人赏银一两五钱。诸军放假三天,杀猪宰羊,庆贺征剿白头军之役的胜利。翟哲手头上不算宽裕,但银子对他来说不过是左手进右手出的物件。
水陆两师千总以上八十二将领齐集定海卫所,翟哲摆下二十桌宴席,同时赴宴的还有一百名立功的士卒。
宗茂专门在杭州找来个一个有名的戏班子,以越剧《金山战鼓》开头。请这个戏班子花了五百两银子,宗茂心中本有些不舍。但翟哲定下了基调,要请就请最好的。
唱曲子的那个是杭州娼门世家寇家的歌女,初见时妖娆寥寥,举手投足见无一处不是风情,把总兵府的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的浑身燥热。仅从外表看,宗茂那女子虽然比不上秦淮八艳中的顾眉,但也差不了多少。
那女子试嗓子的时候,时而像山林中的云雀,时而像九天鹤鸣。那女子一上台,完全换了摸样,娇媚之气消失不见,一身戏装,倒像个女中将军。《金山战鼓》唱的是韩世忠在金山寺大破金兀术的段子,那女子扮的是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
“我红玉一路而来
但只见妇北夫南哭震地
家破人亡怨冲天叹
将士却无鸿鹄志
怒马不发整日闲
一声胡笳城便破
逃之夭夭挥马鞭
这才是雄关未失雄心失
江山哪得不破陷……”
一张嗓子,声如裂帛,直穿云霄,一股悲呛愤怒之意让席中的热闹顿时消失。倒酒的停下手中动作,夹菜的扭过头去,直到一节完毕,歌声如游龙般渐行渐稀,好似有余韵环绕在众人头顶绵绵不绝。
“好!”军汉门这才缓过神来,各自拼命的拍打着巴掌。
其他守备以上的将领都自持身份,只有孟康随着士卒在那里起哄:“再来一个!”
翟哲隐在总兵府中,隐约可以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唱腔,心中热浪滚滚。韩世忠大战金山寺,以八千水军逼退金兀术十万大军。如今他手中的兵马比韩世忠要强多了,但如今的江南可没有了当年南宋时候的心气。
他亲自选的这首曲子,煞费苦心,在激励士卒也在勉励自己。若清兵南下,他当像当年的韩世忠在黄天荡那样力挽狂澜。
席间酒水,只是浅尝辄止,翟哲治军严厉,严禁在军营中赌博、饮酒,这一次已算是破例了。
酒过三巡,翟哲亲自到席间抚慰,高声说:“在我宁绍军镇,无论是随我从北境南下的,还是在浙东新加入我部,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不分亲疏。各位会军后平日当催促士卒加紧操练,中原流贼肆掠,辽东清虏荼毒,诸位有的是立功讨赏的机会。”
“为总兵大人效力!”孟康领头呼喊。有人瞧不上他,有人视他如兄弟,他不在乎。
戏班子分上下午唱了两断,让那般粗鲁的军汉听的如痴如醉。等到太阳西挂,曲终人散,驻地在宁绍本地将领如萧之言、车风和李志高等人各回营地,其余人就宿在定海卫所,只待次日离开。
天气极好,空中有几多稀薄如纱的云彩在月下流动,定海卫所后的海面上海浪在月光下像泛动的鱼鳞。
亥时左右,白日欢乐了一天,营内的士卒多数都早早的准备睡了。
方进领几个亲兵前往卫所兵营找到逢勤和左若两位参将,传令翟哲召见。
深夜召见,必然有要事相商。左若和逢勤跟方进了总兵府,方进将两人领入总兵府议事厅,宗茂和柳随风早在里面等候,几人分左右坐下,方进扭头出去了。
议事厅中诸人都没有说话,当他们各自看见其他几个人时,就知道了这场密议的性质。很久没进行这种军议了,没有李志安,萧之言首次被排斥在外。他们都在为自己能参与这中军议暗中兴奋。
等了一刻钟左右,厅中诸人都很有耐性,竟然一直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门口的花园中闪过一点光亮,方进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引路,翟哲批了一件布衣落在在众人眼中,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藏着一个灰色衣衫的独臂人。
诸人很久没见过季弘了。宗茂和逢勤从前与季弘熟悉,尤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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