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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千秋-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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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懒洋洋盘膝坐在皇帝下手边,支着脑袋心不在焉看下头摔角的萧敬先瞅见越小四带着那一行人进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严诩身后的越千秋身上。见这少年郎还有余裕东张西望,尤其好奇得端详了一番场中角力,他就不禁笑了笑。
秋狩司的第一号人物汪靖南也见过越千秋,却因为被人气得七窍生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某些东西。不过想来也是,汪靖南固然在这些年权威赫赫,但在十几年前,汪靖南在秋狩司甚至排不到前三,见他那姐姐,大燕先皇后的次数少之又少,怎么也不会注意到某些细节。
“四儿,也就是你了,为了点不肯说出口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私自把南边使团的人给带到了这儿。”北燕皇帝没好气地用手指敲着扶手,见萧敬先头也不回地耸了耸肩,他就拿起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
等放下杯子时,他看也不看旁边赶忙斟酒的内侍,随意地扫了那些逐渐走近的人一眼。可只是这么一眼,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随即眼睛紧紧眯了起来。
越小四低声暗示严诩等人站住,自己却熟不拘礼地从另一边绕到了皇帝身前,很随便地单膝跪下行了个礼,随即就直接站起身来。见皇帝的眼睛明显没有看自己,他也不出声,自顾自往皇帝身侧一站,目光却和突然侧过头来的萧敬先碰了一下。
只是下一刻,他就听到了皇帝的声音:“站在下头的都是谁,报名吧。”
“若是作为吴朝使臣入见北燕皇帝陛下,自当报名。可如今我等随晋王和兰陵郡王入见,却是为了讨一个公道,如若北燕皇帝陛下不觉得丢脸,我自然不吝报名。”
严诩不卑不亢地接过话茬,见刚刚歪着的北燕皇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森然怒色,左手玩弄的一把割肉刀甚至已经停了下来,他却当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我只想问一句,难不成从前吴朝使臣入住南苑猎宫时,所乘马车都有被秋狩司的人奉旨拆解的规矩?”
尽管刚刚萧敬先早一步抵达时,已经说过是带着怒气冲冲来找秋狩司茬的吴朝使臣来的,可具体是找什么茬,萧敬先藏着掖着不肯说,皇帝也就姑且看看是什么好戏,可听到此时此刻严诩这后半句话,他一时为之狂怒。
有人去拆南朝使团的马车,他一点都不在乎,若有本事拆成碎片,他只会觉得这些臣下有种,当笑话一般图个一乐,然而,多出奉旨两个字就不同了。
有本事去拆人家马车,却不愿意一力扛起责任,还要栽赃在他这个皇帝头上,要这种无能之辈何用?
然而,心下虽说已经窜起熊熊怒火,皇帝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你们大费周章来见朕,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皇帝陛下觉得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这一次,接过话茬的是越千秋。见居中主位上那个中年君王的目光犹如利箭似的朝自己刺来,他和金陵城皇宫中那位见多了见惯了的那位皇帝暗中做了个比较,不得不承认北燕这位更有王霸之气。可他本来就是被一个个牛人吓大的,此时就气定神闲地笑了一声。
“自从昨天下午我们入住南苑猎宫之后,先有大公主跑来找茬,再有十二公主寻衅诬赖,今天早上更有秋狩司的人来拆马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如果越千秋说什么魏国公主越国公主之类的封号,皇帝还得稍稍费点神才能分辨出那是哪两个女儿,可越千秋直接拿排行来说话,皇帝自然轻而易举就明白了是哪两个女儿去胡闹。
尽管心下愠怒,他却冷笑道:“哦,原来除了告秋狩司拆马车,还要告朕的女儿闹事?南朝的使臣难道就只会告状吗?”
“好教皇帝陛下得知,告状之前,大公主的那些侍卫被我都打趴下了,十二公主的马鞭被我削成了烂草,至于秋狩司那些色厉内荏拆马车的无能之辈,被我打得满体找牙。可毕竟是在异国他乡,教训过之后,我当然还要禀报皇帝陛下一声。”
“呵,原来此次的南朝使臣如此大胆!”
皇帝登时勃然大怒,竟是拍案而起。见下头正在角力的两个力士一时间都停下了动作,四周围的侍卫们纷纷拔刀,他就没好气地喝道:“全都给朕退下!还有你们,继续比你们的,全都出全力,少分心,战场上要是这样,你们就都死了!”
他看也不看场中再次小心翼翼开始比拼的那两个人,更没有在意那些慌忙回刀归鞘,低头垂手而立的侍卫,只是死死盯着越千秋。
“朕倒没想到,素来柔弱的南朝皇帝这次倒是别出心裁,派了你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子过来,难道是南朝没人了吗?”
越千秋坦然直视着那双刺人的眼睛,泰然自若地说,“我朝能人辈出,小子只是个斗鸡遛狗,横行霸道的纨绔子而已,当然算不得什么,所以也只能做做出使北燕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其他那些有用的人才当然要留在国内。毕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此时此刻,别说庆丰年和甄容,就连没完全听懂的小猴子,也冷不丁想到了越千秋之前打过的两边排开刀斧手,下头烧着大油锅的那个比方。
尽管此时北燕皇帝高居主位,两侧只有侍卫,但那位皇帝不怒自威,那种逼问的口气虽说不是对着他们,可带来的压力却无比强大。
可这时候越千秋竟然还敢反讽这位北燕出了名喜怒无常的暴君?
越小四只觉得背后微微出汗,心中有点后悔没敲两下越千秋的脑袋。
这强项得好像有些过头了吧……你以为你是晏子见楚王吗?
果然,在不知道是气恼又或者说愤怒的沉默之后,北燕皇帝便冷冷问道:“朕这些年来见多了各色使臣,嘴皮子比你溜的不计其数,可却仅限于嘴皮子。敢动手的,你是第一个。”
越千秋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非常随便地做了个揖:“年少气盛,不知道先礼后兵,只知道先兵后礼。”
严诩没想到越千秋比事先说好的还要更强项,此时倒很想开口给宝贝徒弟分担一点压力,奈何能说的话几乎都被越千秋给抢去说了,他想想北燕皇帝刚刚都说南朝使臣就会耍嘴皮子,干脆闭口不言,心想还不如省省力气,兴许一会儿就得动手呢?
如果不需要动手,越小四之前几次三番暗示他干嘛?
“好,好!”嘴上说着好,皇帝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激赏,仿佛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怒火,“既然说先兵后礼,那么朕倒想看看,你们的先兵后礼到底是怎么一个成色!如今这一场角力之后,还有一场赤手搏熊,你们若有胆量接了这一场,朕可以给你们一个公道。若是不能,便少来朕面前耍嘴皮子!”
越千秋撇了撇嘴,暗想真是没新意。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答应,他的身后就传来了甄容的声音:“皇帝陛下身边的这些勇士原本打算的是单人搏熊?还是多人搏熊?”
北燕皇帝原本只看到了一个越千秋,就连最初说话的严诩都忽略了过去,可此时听到这个沉静的声音,他发现赫然是一个俊逸秀挺的少年,不禁眉头一挑:“单人如何?多人又如何?”
“若是单人,那自然是真正的勇士。但若是多人,那么何以称勇士?”甄容想也知道身后会射来多少愤怒的目光,可却不慌不忙地说,“单人搏熊这种事,我甄容十二三岁就曾经试过,何足为道!”
越千秋不由得啼笑皆非。他是该说甄容抢戏呢,还是拉仇恨呢?
不过这也挺好,他可不想像角斗士取悦贵妇人似的下场搏熊!
第311章 无惧
当被人带到演武场边上的一处屋子,脱下那身礼服外袍,换了一身劲装的甄容走出来时,他就只见四周围的那些北燕军中将卒全都死死盯着自己,那目光中有质疑,有轻蔑,有不屑,更有人打量着他那相比魁梧大汉来显得单薄的身材,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若是在吴朝皇帝的面前,禁军如此喧哗,定然会引来文官好一阵乱喷,届时就连统领的武将也会因此吃到弹劾甚至于被免职,可在北燕,他用眼角余光一瞥,却看见不远处贵宾席的皇帝坐得歪歪斜斜,根本不在乎下头犹如菜市场似的反应。
又或者说,皇帝根本就是纵容军中如此喧哗。
而皇帝身边也多出了三个人。甄容刚刚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没有一个是认识的,可他却从晋王萧敬先和兰陵郡王萧长珙那分明不屑的表情上,大略猜出了这三个匆匆赶到的人中,应该至少有秋狩司的。
之前在路上汪靖南和徐厚聪来见萧敬先时,甄容没像小猴子那样厚脸皮跟过去看热闹,所以没见过这两人——尽管徐厚聪是神弓门掌门,但偏居一隅,多年没和吴朝其余门派有过交流的情况下,年纪轻轻的他当然也没见过徐厚聪。至于另一个青年,他就更不认识了。
而越千秋这会儿和严诩、庆丰年、小猴子一同坐在皇帝下手左边临时加设的座位上。刚刚他眼看汪靖南匆匆带人赶到,却压根不提所谓奉旨检视马车,而是直截了当地指斥越小四和萧敬先带人擅闯皇城和宫城,萧敬先冲撞官员致重伤,越小四擅自窥伺禁卫防戍,不由得为那两位捏着一把汗。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萧敬先和越小四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萧敬先的话无辜得很:“皇上知道的,臣眼神不好,皇城驰马,臣也不是第一次了,谁知道这回有人会脑袋发昏拦在马队跟前,要知道,之前已经有人横死的先例在,没想到还会有人拿鸡蛋碰石头。”
至于越小四,那家伙说话更是赖皮地把事情都推得干干净净。
“臣只不过是因为晋王殿下请托带路而已。虽说从我们进的长乐门到演武场是有空旷地带,可理应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足可见有人在巡行的时候偷懒了!至于窥伺宫中防戍,皇上是知道的,今天轮值的是左将军姬迅,他和我是死对头,而且最喜欢临时更改防戍图,我哪有本事窥伺他的布置?是他御下无方,这才纵容得下属偷懒,这才让我们一路长驱直入。”
说到这里,越小四还耍赖道:“幸好来的是我们,如果是刺客,岂不是糟糕至极?”
汪靖南强压火气正要说话,却不防身后传来了一个不忿的声音:“兰陵郡王这话未免太过分了。照你这么说,闯进来的你们有功无过,负责防戍的左将军却有过无功,这是哪门子歪理?”
“哟,汪公子要和我讲理吗?”越小四斜睨了一眼那二十出头的青年,咧嘴一笑。
他掐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算道:“左将军统领宫城禁卫总共千人,再加上林林总总的帐下亲卫,内侍,不算上不能擅自出宫苑的宫女,人人全都是他管,加在一起大概能有两三千吧?而我们今天加在一起就六个人。两三千人没抓到我们六个人半点影子,他没错?至于我们,帮左将军找到了防戍漏洞,而且告诉皇上有人跑到南苑猎宫假传旨意,怎么没功?”
萧敬先见汪靖南右手立时背在身后,显然是暗示儿子不要乱插嘴,他就似笑非笑地插了一刀:“小枫子,想娶小十二,想表现表现,也得看准时机,看准地方。”
萧长珙和萧敬先两人先后一撩拨,尤其是萧敬先还叫了一声明显语带双关的小枫子,汪靖南生怕儿子汪枫一时暴怒失态,不由得为之大急,尤其是当儿子越前一步和自己并肩时,他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臣对越国公主是有些倾慕,但臣有情她无意,此事早就作罢了。再说臣不过是游手好闲的纨绔一个,当然比不上兰陵郡王先是痴情一片的闲人,又是潦倒落魄的鳏夫,摇身一变却又成了平叛的功臣,一张张脸轮番变来变去,也不知道哪张是真的,哪张是假的!”
反击了萧敬先的讽刺,反捅了萧长珙一刀,汪枫深深躬身之后,就退到了父亲身后。果然,他看到父亲一面背手在后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一面诚惶诚恐替他请罪。虽说对父亲不曾乘胜追击有些可惜,可他见萧长珙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歪着头,心里还是恼火异常。
就算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十二公主,可一想到十二公主竟然也和大公主一样围着这家伙转,心里就不痛快极了!北燕又不是没有男人了,凭什么都便宜了这家伙?
“都够了!”皇帝没好气地捶了捶扶手,见徐厚聪一直都没吭声,他才淡淡地说道,“神箭将军怎么也这么巧过来了?”
徐厚聪怎敢说自己生怕越小四又或者越千秋在御前露出点什么口风,所以在演武场附近兜了一圈,遇到汪靖南和汪枫父子就立时一块过来。
他镇定心神,微微躬了躬身说:“臣听说此次南朝使团中有人主动提出单人搏熊,所以就来看看热闹,没想到刚刚问了一声领路的内侍,下场的竟是青城弟子甄容,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端的是少年英雄!”
皇帝从之前到现在,大半心思都在越千秋身上,只因为甄容主动请缨,这才分出了几许关注。此时听到徐厚聪这说法,他不禁稍稍有了几分兴致:“哦,这个甄容很有名吗?”
不等徐厚聪回答,越千秋就抢着说道:“徐将军说得没错,甄师兄当然很有名。他是青城掌门云中子道长的关门弟子,年方十七却有一身不俗的艺业,在南边的年轻一代之中,他至少可排在前三。当然,具体第一第二还是第三,恐怕要和人打过才知道。”
徐厚聪见越千秋只说甄容,对自己微微一笑,却是半点都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意思,他心下顿时稍安,可说出口的话却分外大义凛然:“如此勇士,在南朝却不过是草莽武人,如若他真能单人搏熊,臣请皇上,用高官厚禄留下如此少年英才!”
越千秋一把按在庆丰年的大腿上,发现人已经气得在发抖,他少不得又拍了两下,示意其稍安勿躁。而这时候,严诩却是怒喝道:“徐厚聪,你以为人人都是如你这般抛下家国的卑鄙小人!”
“严大人,你是东阳长公主之子,应该是读过圣贤书的。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南朝君臣当我神弓门上下如同草芥,还指望我尽忠报国?”
徐厚聪嘴里说着这更加气势凌人的话,一颗心却是高高悬起。只要越千秋接下来也是和严诩一样怒不可遏的态度,那么,对方一定会因为严诩对他的深恶痛绝而拿出那桩把柄来。到那时候,只怕就要赌一赌皇帝的态度了。
而如果越千秋没有,那么就代表这位名门养孙其实有机可趁!
他等到了严诩的拍案而起,却发现越千秋非但没有帮腔,反而使劲拖着严诩一个劲劝解,可同时眼睛却偷偷瞥他,眼神中还流露出了某种意味深长的笑意。眼看着那对师徒总算是坐了下来,他只觉得心中巨石终于落地,之前被撞破奸情时的恐慌竟是散去大半。
接下来就只要试探那位兰陵郡王萧长珙就行了!
面对徐厚聪和吴朝使臣这点纷争,皇帝只是冷眼旁观,对招揽甄容这样的提议却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致地说:“既然神箭将军说甄容如此了得,朕倒是要看看他本领。”
这时候,越千秋见甄容正好回过头来,连忙对其挥舞了一下拳头。而小猴子更夸张,直接两只拳头拼命挥动着。情绪内敛的庆丰年则是两只手紧紧绞着放在眼前。就连一贯对甄容挺冷淡的严诩,此时竟也翘起了大拇指为其鼓劲。
尽管隔着太远,不知道徐厚聪竟是对皇帝大肆渲染了一番自己的武艺,可想到行前师父嘱咐过的计划,甄容不禁按了按左肩,随即哂然一笑。
计划赶不上变化!可是,这却是比什么都更好的机会!
看到甄容神情自若地下场,看到一只关着黑熊的木笼子被装在滑轮车上,由四个壮汉运送到了场中,看到场边有禁军正在急急忙忙地围起高大的木栅栏,越千秋突然嗤笑了一声。
“虽说没有千军万马,可今天好歹有这么多军中勇士汇聚于此,好歹有晋王殿下和兰陵郡王这样率领过兵马的帅才,还有汪大人这样的秋狩司头号人物,就算有什么万一,这么人平推过去也把那头熊给推平了,还用得着围木栅栏?”
不等别人反驳,他就突然转过身看着北燕皇帝:“恕小子这个外臣多一句嘴,如此高的栅栏把场边围起来,这不像是勇士搏熊,反而像是笼中囚犯挣命,岂不是羞辱了勇士?”
皇帝一时遽然色变,见越千秋欠了欠身,直接转回去坐了,他便怒声叱喝道:“不用栅栏!南朝使团尚且有人敢单人搏熊,难不成朕和其他这些观看的还不如他的胆量?”
甄容已经下了场正在活动身形,当看到四周原本已经装好的木栅栏竟然匆匆撤去,他忍不住往那边观战的贵宾席望了一眼。见越千秋右手拇指食指围了个圈,却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他知道越千秋是向自己暗示万事俱备,心下不由豪情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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