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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5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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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鲋对彭越的印象,并不比对黑夫好多少。
  他曾如此评价过:“黑夫大盗也,彭越,中盗也。”
  在孔鲋看来,黑夫行事一如田常,而彭越,则是阳虎、盗跖一般的人物!
  盗跖是与孔子同时代的巨野泽盗贼,据说他有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
  全然是一个无恶不作的盗贼,是道德楷模孔子的反面。
  正好,彭越也出身在巨野泽附近的昌邑县,靠聚众为盗起家,乘着天下大乱,靠一笔来源可疑的钱帛甲兵,召集了数千人,攻入薛郡,杀死了当地秦吏,因为兵力最多,被齐鲁豪杰们拥为首领,又得了蒯彻的建言,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
  这下,他就成了窃居国政的阳虎了,得志便猖狂,不敬士人,不喜儒生,贪好财物女子,这所谓的齐国,其实是一群豪杰乡贤各自为政的联合体。
  不过好在,彭越只管一地交足够的粮食和税款,至于怎样治理,全然不管,这才有了这一年多,鲁县儒生发了疯似的狂印诗书。
  而孔鲋上次与彭越见面,就好似孔子见盗跖一般,一边是冠高冠,带牛胁,满口的引经据典,大谈要在齐国推行礼乐,如此便能三月大治……
  另一边则是无礼箕坐,两展其足,对孔鲋的一切建言,都嗤之以鼻,甚至还案剑瞋目,声如猛虎,恐吓孔鲋:
  “什么礼不礼的,乃公的剑,便是礼!”
  文化人与匪徒相谈,大多是不欢而散。
  但这一次,不知是不是政见难得契合的缘故,彭越见了孔鲋,却全没有上次的倨傲无礼,反而十分热情,大着嗓门让他上来并排坐。
  倒是孔鲋,依然拿捏着儒生的礼仪,说这不合规矩。
  说话间,他也注意到,室内除了彭越外,只有一个过去未曾见过的白面长须中年人,模样俊朗,大概是彭越在齐地的幕僚?
  而彭越,则留着浓浓胡须,虽然穿着一身锦衣,头上却没戴冠,只随意扎了帻,显得不伦不类,举手投足间,仍是盗贼做派,尤其是满口荤段子,嬉笑怒骂,让儒生听了直皱眉。
  尽管有些不高兴,但彭越还是说道:
  “楚魏的使者告诉我,当年齐国便是坐看秦灭六国,才最终沦亡的,那齐王建,最后被饿死在两棵树中间,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齐王建虽然昏庸,但对他们孔家在齐国收徒传学却是大力支持的,这也是孔鲋对秦一直深怀恶感的原因。
  “然也!”
  彭越击案:
  “故我不欲坐而待毙,欲挥师南下入梁地,助楚抵御秦军!”
  这下轮到孔鲋有些动容了,再看彭越,也不觉得他面目可憎,反而有点像横行霸道,最终却迷途知返,投入孔子门下的卫国轻侠子路。
  “楚有善用兵者,名曰庄蹻,楚怀王昏庸,庄蹻将东地兵反,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竟使楚裂为二。”
  “然而当秦伐楚时,庄蹻却重新加入楚军,与秦为敌,甚至为楚西入不毛,欲借道西南夷,攻秦巴蜀,可惜道绝,只能留于当地,为滇王……”
  “今相邦亦有庄蹻之大义也,若能与楚魏一同败秦,下臣以为,齐王当裂土封相邦为王!”
  一直侍候在旁的白面中年士人听到这,免不了深深看了孔鲋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
  孔鲋这会倒是明白了,彭越这种盗贼出身的人,与他说道义是没用的,只好言一言利了。
  “为王么?”
  彭越看了看自己的中年幕僚,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摸了摸胡须,笑道:“为时尚早,倒是我将兵去梁地时,齐国无主,王又年幼,恐地方父老豪杰不服,依我看,这相邦……”
  他指着眼前的孔鲋笑道:
  “该由孔君来当!”
  说着,竟不由分说,拍了拍手,一群人便端着相邦的衣冠绶印上来,给孔鲋穿戴起来,也不顾他反对:
  “这,这不合拜相礼仪……”
  “事急从权,管不了那么多了。”
  彭越却浑然不在乎:“汝等儒生不是总觉得,只要汝等治国,便能三月大治么?这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大王也已同意,待我南下,便将都城迁到鲁县来,孔君不必迟疑!至于拜相礼仪……”
  “稍后汝等自己补上罢!”
  ……
  这场闹剧收场后,已经是“齐相”的孔鲋仍稀里糊涂,却被带了出去,说是要筹备迎接齐王迁都鲁县。
  而卸任相位,重新自称“将军”的彭越则好似松了口气,坐在虎皮榻上,笑道:
  “真是个迂腐的儒生啊,都这局势了,还真相信,我会为了那所谓的‘信义’,还有为王的幻想,不顾自身安危,去趟入火中。”
  “如此执迷不悟,孔氏活该覆灭。”
  白面中年人已给孔氏判了死刑,又道:“而彭将军,倒是就此卸下了这名为‘齐国’的烂摊子,真是可喜可贺!”
  彭越哈哈大笑:“其实,我早就想踢开那田广小儿了,今日倒是如愿以偿。”
  但他旋即肃然起来。
  “两个月前,我与龙且共击胶东,兵临潍水,为曹参所退,齐楚撤兵。你作为胜者,却只身入临淄,告诉我,天下大势已定,楚赵策士的话不可听信,但你的话,又有几分真呢?”
  彭越看向中年“谋士”,眯起一对丹凤目:
  “大秦的九卿,胶东守,夏公的左膀右臂。”
  “陈平!”


第0996章 招安
  五月初,彭越军出曲阜,过亢父之险后,又向西移动,鲁地的丘陵群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风景是连绵旷野,以及一片烟波浩淼,方圆数百里的广袤湖泊。
  彭越十分自豪地向陈平介绍道:“这便是巨野泽了。”
  陈平放眼望去,但见泽畔森林茂密,遮天蔽日,珍禽飞于蓝天下,异兽奔于灌木丛。
  “其泽薮曰大野,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大湖乃是梁山水泊的前身,位于卫、鲁、宋三地中间,一向是三不管地带,就像这片低洼地带不断汇集水流一般,数百年来,这儿也持续吸引梁鲁各地逃离苛政厚赋的逃人涌入,他们在泽边开田耕作,或捕鱼打猎,更有甚者数百成千相聚,成为群盗。
  早几百年,这儿就出过一个盗跖,从卒九千,横行诸侯。
  而彭越,不过是盗跖之后,巨野泽层出不穷的群盗领袖里,赶上风口的一位。正巧遇上天下大乱,而齐地被黑夫杀过一遍,诸田豪杰难成气候,遂为在巨野起兵的彭越配合泰山群盗,乘势取之。
  他的麾下众人中,也多巨野渔夫,甚至还有一支持鱼叉大网作战的部队。
  “这巨野泽周围,纵横河港一千条,四下方圆八百里,山排巨浪,水接遥天,昔日官军来剿,自有娴熟水性的众人与我阻挡,打不过时,就遁入泽中,那儿尽是水泊和连天芦苇,除非本地人,否则无法找到路,没有兵戈,吾等便砍苦竹削矛,芦苇杆做箭,森森如雨。”
  总之,便是和后辈宋江一般,啸聚山林、筑营扎寨,至于有没有抗暴安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彭越率军回到他的家乡昌邑(山东巨野县)时,的确受到了当地人英雄般的欢迎,而彭越这厮也十分豪气,将从济北和鲁地勒索来的粮食分予父老,甚至还站在车上,大把大把往人群里撒钱……
  “巨野一带过去穷啊,除了鱼什么都没,哪怕聚众为盗泽中,日子也不好过,天下板荡之际,我本欲观望,但谁料却被人赠甲兵金帛,我这才有了起兵的资本。”
  彭越看向陈平:“而那些钱与甲兵,是来自胶东商贾所赠,这是陈君授意的罢?”
  时至今日,陈平也不必否认:“两年前,夏公起兵于南郡,而胶东为临淄、琅琊两地胡亥逆兵所困,多亏彭将军和泰山群盗,才为胶东缓解了困境啊。”
  然后陈平就又反过来,帮临淄、琅琊的秦吏抵御彭越和龙且,齐地的战火拖拖拉拉打了一年多,胶东这才能安然游走在齐、燕、赵各个势力之间,维持了均势,又保全了自己。
  彭越道:“还得多谢汝等了,若无当初起兵,便无这两年巨野子弟的富贵快活,你我也算各取所需了。”
  “也因为这份交情,当你亲自到临淄说我时,我才愿意多听你说几句!”
  当时陈平尚未表明身份,先以普通说客身份问彭越:“将军知天下之所归乎?”
  他给出的答案,自然是“天下归于夏公”了。
  “夏公起荆州之兵击雍梁,入关而继始皇帝之业,收天下之兵,戮暴君奸佞。降城即以尊其将,得赂即以分其臣,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而项氏暴虐,於人之功无所记,於人之罪无所忘,彭将军占薛郡,项氏以为薛乃楚地也,不忘索取,龙且更为争临淄,与将军有隙,以至两国短兵相攻,雍齿先投齐又降楚。”
  “今日夏公与楚决于中原,天下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遣将涉西河之外,破西魏,举河东三十二城:挠上党太原之兵,下长平,诛鲁勾践;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而今夏公亲出函谷,已据关中之粟,塞成皋之险,渡白马之津,越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将军若能下夏公,富贵可得而保也;不下夏公,危亡可立而待也。”
  彭越觉得有些道理,只是觉得对方只派一个小小行人来,太没有诚意了,而当陈平表明身份后,他顿觉诧异,下堂避席。
  陈平诡计百出,曾乱匈奴,定胶东,在燕齐长袖善舞,将胶东经营成了关东乱世里,难得安定的一片乐土,彭越自知其大名。
  再加上早年陈平派商贾暗暗资助巨野水盗反秦的交情,他对此事便信了一半,乃听陈平,反正胶东曹参为守,一时难下,而西方的形式越来越不对劲,遂同意与胶东罢兵。
  但形势是这么个形势,条件还是要讲的。
  进了昌邑的县寺,彭越指着外头的巨野子弟道:“你也看到了,我做决策,可不只是为我一人,也要考虑彼辈。”
  “吾等当初起兵时,可杀了不少秦吏,大秦摄政夏公,当真能答应我的要求,让吾等保有济北?”
  陈平大笑:“吾等夺取胶东时,也杀了不少执迷不悟,定要为伪帝胡亥尽忠的庸臣。”
  “而当初彭将军是除暴安良,反抗胡亥暴政,杀其苛吏,无罪而有功,至于拥立田广为齐王……”
  陈平一摊手:“这难道不是鲁地儒生的馊主意么?”
  彭越摸着胡须:“确实,就是彼辈终日游说,才骗得我立了田广,真是可恨,该杀啊!”
  陈平道:“然,儒者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其罪大焉。”
  “好在彭将军迷途知返,只要答应招安,大秦朝堂的大门,一直为将军敞开!”
  “而摄政已答应,彻侯之位,一郡之长,只要彭将军助秦击楚,早定天下,夏公必如诺!”
  “此外还将予彭将军麾下士卒合乎律法的地位。”
  “功高者立卿三十六位(五大夫以上)。”
  “功低者立大夫七十二位(不更以上),皆有食禄,各为济北县令、乡啬夫。”
  “夏公还答应,济北之政,只要彭将军在一日,朝廷决不会插手。”
  彭越多疑,对以后的事不是很确定:“真能如此?我可是听闻,蜀郡常頞就被迁到咸阳去软禁起来了。”
  这个大盗,远在东方,消息倒是挺灵通,陈平却笑道:
  “哪里是什么软禁,常頞是去做右丞相,他已贵为彻侯。至于其他降将,殷通如今做了豫章守,而辛夷为长沙守,吕齮做着南阳守,皆为一方长吏。”
  彭越却还是无法安抚心中的怀疑,陈平收敛笑容,肃然道:
  “将军若迟疑不决,大可在此杀了陈平祭旗,将我头颅送去给夏公,表明要顽抗到底的心意,然后挥师去助楚与秦为敌。”
  “夏公数十万大军东出,战无不胜,今已取荥阳彭将军这三万人,真的能改变战局么?是保有现在的富贵,还是为楚国陪葬,望彭将军早决!”
  “岂敢有此意,只是麾下泰山豪杰偏向楚国,不肯尽听啊……”
  彭越还想继续拖,但就在这时,属下带着一个消息来报:
  “半月前,项梁东撤,至襄城时,雍齿、郦商及梁地县公忽然反楚,项梁军分为二,而秦骑追至,与项梁战于睢阳,项籍救之,互有胜负,今秦楚交战于陈、宋之间!”
  “此天亡楚也。”
  彭越仰天而叹,眼看胜利天平再度向黑夫倾斜,再不跳船就晚了,他也不顾虑什么了,立刻做了决断:
  “睢阳距昌邑不过三百里,大军二十日可达,我这便去助夏公合围项梁,表明心意……”
  这却并非陈平的计划,彭越若带兵去了,黑夫还得分兵提防,反倒不美。
  于是陈平道:“睢阳之事,大不必彭将军插手,倒是有一个地方,不仅防守空虚,还多有楚国厚爵重臣,夏公望彭将军能击之!”
  “何处?”
  陈平面含笑意,指向东南方:“楚都,彭城!”


第0997章 泗水
  作为南下彭城的必经之地,五月份的沛县,不复往日安定,人心惶惶。全沛之人都在为沛公吕泽被楚国拘禁,却派了一个新沛公来催丁催粮感到不安。
  近日更有传闻,说是北边的丰邑,在其领主雍齿不在的情况下,竟举兵反楚了……
  于是沛县大警,连城内外的酒寮液统统关门,今日厩尹夏侯婴约狱尹任敖喝酒,便只能在家中。
  “这所谓的新沛公,我不服也。”
  厅堂中,二人对坐,夏侯婴低沉着声音,对任敖抱怨道:“在我看来,有资格做沛公的就三个人。”
  任敖饮了一盅酒:“我知道,一是吕泽,二是王陵,此皆沛地大侠也,还有第三个是谁?”
  夏侯婴叹了口气:“是刘季。”
  夏侯婴本是沛县官府的御者,常年负责饲养马匹和驾车工作,每当他迎来送往,常经过泗水亭,与昔日的泗水亭长刘季志趣相投,往往停车歇脚,与刘季相谈,说些自己出县的见识,刘季也听得津津有味,二人一聊就是大半天。
  只可惜,待夏侯婴也试为吏的时候,刘季已经和萧何、曹参一起去了胶东,在黑夫手下任事,自那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做过狱吏的任敖也曾是刘季好友,早在楚国时期,他就经常庇护刘季,后来更做了刘季做亭长的担保人。
  世道纷乱,二人虽都做了秦吏,但在楚地豪杰尽叛的情况下,为了不使得家乡被外来势力所屠,也顺应时代,推举了刘季的大舅哥吕泽为沛公,以乡党子弟保卫地方。
  吕泽有智,樊哙有勇,任敖、夏侯婴他们也是有些本领的,靠着众人一同努力,丰沛之地,也才在这乱世里,有了一年安宁。
  数月前,作为楚国的沛公,吕泽奉楚国之命,西去梁地,结果没多久,北边丰邑的领主雍齿,就派审食其回来传讯,说是吕泽被项梁拘捕,连带与其交好的下邑公王陵、横阳公傅宽也尽数遭囚,还给三地换了领主。
  来沛县的是一个项氏子弟,虽然地位高贵,但沛人却怏怏不服。
  从始至终,他们只信任家乡人,对空降的新沛公,毫无爱戴之心。
  过去,虽然吕泽、雍齿、王陵三人谁也不服谁,但在面临他处盗匪侵犯时,倒也愿意合力,外御其辱。
  任敖道:“如今吕泽、王陵皆被囚,吕泽诸弟不肖,要么在彭城做人质,要么听说他出事,统统跑了。可惜刘季不在,否则今日局势,由他出面,定能让沛人再度自己做主。”
  夏侯婴作为厩尹,经常往邻县跑,甚至还去过薛郡,消息更灵通些:“据说刘季在燕北干出了一番大事业,前段时间,其从弟刘贾不就去投奔了么?”
  任敖摇头:“说他也无用,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连丰邑也出事了,沛县又该如何是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随着秦军东进,楚国就快不行了,沛县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再度摆在了沛人面前。
  他们这地方,历史上属于宋国,后来为齐所并,一转手,又被魏国捡了便宜。接着在一系列和约下,又并入楚国。之后不过两代人的功夫,楚亡,沛归于秦。
  刘季、任敖、夏侯婴等人虽然说着楚魏相杂的方言,但在时代剧变时,却毫不犹豫地做了秦吏——他们都是升斗小民,可没有贵族那种对母国深沉的爱,后来又复反秦,也是随大流的自保之举。
  夏侯婴叹息:“若是萧何、曹参在就好了……这二人智慧过人,定能拿主意。”
  任敖却摇头:“他们如今已经一个做了九卿,一个则是胶东守,手握大权,哪里还会记得这小小沛县?”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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