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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4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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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江陵招不到,其他地方的有心人听闻后,亦会前来投效,只希望那些楚汉奇谋之士,也尽能入其榖中。
  陆贾也认为,江陵基本找不到这样的人,毕竟已入秦数十载,百家凋零。
  “衡山郡那边,可能还多一些。”
  但响应号召来的人,还真不少,可惜都是些好虚言的,学了点皮毛就自以为是高才绝伦,真有才学的,几乎没有。
  “要在一堆鱼目里找到一颗珍珠,何其难也……”
  安排十几个言谈平平的江陵布衣去军中各部门,从斗食书吏做起后,陆贾打算结束今日“招贤”。
  却不想,门外又有一个头戴高高儒冠的人探头探脑,往里面窥探,吸引了陆贾的注意力。
  陆贾来江陵这么多天,从未见大街上看到一顶儒冠,只因此地早被秦统治数十年,儒以文乱法,早就被官府打压驱逐殆尽了。
  等这人上堂后,陆贾见其四十上下,面容黑瘦,比自己略老,留了长长的胡须,但未经梳理,有些凌乱。
  “汝何名?”
  那人露出一口黄牙,作揖道:“小人随何。”
  “随何?”
  陆贾没听说过,又问道:“我竟不知,江陵亦有儒者?”
  随何道:“小人并非江陵人,而是随县(湖北随州市)仄陋之士。”
  “是南阳郡的人啊。”
  陆贾点了点头,也未细究外郡人怎么跑江陵来了,接着问:
  “你学的是八儒之中,哪家的学问?”
  随何却道:“所学甚杂,也并非大家,恐上吏不知,不值一提。”
  这下陆贾有些警惕,心想:“此人莫不是知我学儒,而先前诸士又被黜落甚多,故意戴了顶儒冠,想要套近乎罢?”
  于是他便故意考校随何,侃侃聊起诗书来。
  没想到的是,这随何口上谦虚,说自己学识浅,但不论陆贾说什么,却都能接得上,甚至还引用了不少儒典里的故事,更能旁征博引,显然是个博学之士!
  陆贾许久未与同好之人相谈,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二人竟说到夜色将暮,随何肚子饿得咕咕叫,陆贾才反应过来。
  “糟了,只顾得聊诗书,却将正事忘了!”
  这随何虽深得他所好,但若只会空谈诗书,无奇谋长策,依然只能做书吏。
  于是陆祭酒正襟危坐,问道:“随何,如今君侯初定荆州,你可有一谋半策,能助君侯治理地方,靖难功成?不妨与本祭酒听听,若是中肯,定当将你举荐给君侯!”
  随何再拜:“小人的确有一策,若武忠侯纳之,可使君侯尽得三楚之地!”
  ……
  四月初七,秦始皇离开人世整整两个月,江陵天气晴朗。
  黑夫派出去的四支偏师才走了短短三日,已是捷报频传。
  先是利仓已迫降竟陵,已率军渡过汉水,和在汉东打游击的季婴取得联系。
  接着,吴臣回报,说已夺枝江,正带人赶往夷陵。
  满也控制了孱陵,正召集夷道的巴人君长开会,向他们传达武忠侯的问候……
  唯独当阳县尉拒降,共尉正在攻打,说城池旦夕可下!
  就在黑夫忙完军务后,陆贾带着一人来见,说是求贤两日后,找到的唯一人才。
  短兵亲卫搜了一遍身后,这才让随何靠近黑夫办公的小院子外墙十步处,随何上下打量这窄小陈旧的院落,不住点头。
  “快进来。”
  陆贾出现在门口,向随何招手,又穿过密集的护卫,引他来到后院,黑夫正坐在这里,忙了一早上后,闭目养神。
  随何行了三拜重礼:“小人随何,拜见武忠侯!”
  黑夫睁开了眼:“还真是随县口音。”
  随县便是古代的随国,与安陆相邻,只隔着两天的路程,翻过横尾山就是,口音相近。但因为随县直到二十年前才被秦夺取,在行政划分上,不归南郡,却属于南阳郡。
  “为何行此重礼?”
  随何道:“君侯身居高位,方获大胜,却不骄不躁,居于陋室,甘之如饴,有尧舜禹的仁王风范,小人此礼,拜君侯之仁俭。”
  “油嘴滑舌,倒与陆贾很像,难怪他挑中了你。”
  黑夫皱眉,问道:“你一个随县人,本该受户籍限制,怎么跑到江陵来投?”
  随何道:“小人本是随县之穷儒,正在服戍卒之役,随一众南阳人押送粮秣到南郡来,驻于江陵。”
  在秦朝,儒生和赘婿、商贾一样,也是服役优先征发的对象。
  他略一顿后又道:“上个月时,听闻君侯取了安陆,又携民渡江,我当时便笃定,君侯稍后定会来取江陵……”
  黑夫问道:“何以见得?”
  随何笑道:“因江陵乃西楚都会,得江陵,便可尽取西楚!”
  黑夫却摇了摇头:“事后之言,不足为奇,倒是陆贾说,你有一策,可使我尽得三楚之地?”
  所谓三楚,乃是对楚国故地的称谓,按照方位不同,以淮北沛、陈、汝南、南郡、彭城等地为西楚;彭城以东的东海、吴、会稽为东楚;九江、衡山、江南豫章、长沙为南楚。
  总之,便是禹贡里荆、扬两州之和,再加上大半徐州,占了天下三分之一。
  以韩信之才,也只认为当“先取荆州为家”,尚未提出后续的战略,这随何一张口就大言不惭,也不知信口雌黄,还是真有依凭呢?
  黑夫看了一眼陆贾,陆贾微微点头,却也有些紧张,看来这随何的计策,他是认可的,但却不知黑夫认不认。
  于是黑夫笑道:“那就且听你说说吧。”
  随何得了允许,便说道:
  “想要夺取三楚,说难也难,君侯身被坚执锐,亲冒矢石,四渡云梦,鏖战两月,眼下也不过夺了半个南楚,小半西楚,若想靠兵锋全取三楚,恐怕要一年半载……”
  “但说易,却也易,用吾之策,可使楚地月余之内猛然色变,皆云集响应,羸粮而景从,天下三分,可得其一!”
  黑夫来了兴趣:“说下去。”
  随何道:“小人窃以为,君侯打错了旗号,靖难,不足以号召楚地人心,想要各地云集响应,应当立一位楚王,复楚国社稷!”
  ……
  “立一位楚王?”
  黑夫听罢,冷笑了起来,看向陆贾:“这就是你为本侯招来的‘大才’?”
  陆贾有些慌张,连忙下拜顿首,冷汗直冒。
  他早就知道,随何之策,君侯恐怕不会喜欢,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挺到底了。
  毕竟随何的想法,也深得陆贾这个淮南楚人之心。
  陆贾为随何请命道:“还请君侯允随何将话说完!”
  “不必听了。”
  黑夫却指着随何道:“汝可知,上个月时,有武昌营叛逃屯长名为葛婴者,用了和你一模一样的伎俩,攻下鄂县后,在当地找了鄂君的后人,名为襄强者,立为楚王,复了那楚国的社稷。”
  “可他们非但没等来三楚之地的云集响应,却等来了我的大军讨伐。襄强做了伪楚王不过三日,便被我的都尉东门豹杀死,身首异处,挂在城楼上!”
  “腐儒之言,诛心之论,若听了你的,我恐怕也会落得一个下场,垣雍,将此人绑起来,下狱!”
  垣雍带着两个短兵拖拽随何,随何却死死抱住廊柱,将接下来的话一口气说完:
  “我说的立王,不是立他人为王。”
  “而是君侯自己,自立为楚王!”


第0770章 一个幽灵
  “君侯,随何若说得有道理,或对君侯有所补益;若说得不对,君侯大可让将我下狱,伏斧质于江陵之市!”
  随何自陈,陆贾也为他求情,黑夫这才让短兵住手,让随何说下去。
  随何回到院子里,语气急促地说道:“君侯虽败冯毋择,夺江陵,取南郡及江南诸郡,然靠的是彼明我暗,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随何虽被乡人骂作“腐儒”,可他除了学诗书外,也杂采黄老之术,甚至翻过友人逃避朝廷缉捕时塞给他的《短长》之书,颇有心得,侃侃而谈起来,口才竟不下陆贾!
  “今君侯纵全取荆州,然所得户口,不及天下十分之一,所拥兵众,不及朝廷五一。若朝廷反应过来,拿出伐赵灭楚的决定,征兵数十万来攻,敢问君侯如何御之?随何窃为君侯不安啊……”
  黑夫见他能言善辩,也不让短兵轰他走了,慢慢端着碗开水,一边吹一边道:“纵是我弱敌强,这又与‘称楚王’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
  随何道:“与其坐待朝廷来伐,不若号令天下群起叛秦,尤其是三楚之地。秦灭六国,楚最无辜,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君侯麾下的南征军,本就多三楚之士,对秦并无好感,却希望能回到两淮的故乡。能复楚社稷,争取三楚士民,一同对抗强秦,则胜负尤未可知。”
  黑夫仍不以为然:“襄强被立为楚王而三日败亡,可见这所谓的楚国大旗,并不好使。”
  随何笑道:“君侯谬矣,夫良马固车,使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御之,而日行千里。”
  “车马非异也,或至乎千里,或为人笑,则巧拙相去远矣。”
  “襄强不得此车马,而妄窃居楚王之位,就如同臧获徒足而奔,自然身死见戮,为天下笑。而君侯不同,君侯兴首义,天下知名,今已手握十万之师,坐拥数郡之地,尤其是已得江陵故郢之都,功宜称王!”
  黑夫依然摇头:“十多年前,我曾夺项燕之旗,又随武成侯破寿春之都,掳楚王为俘,今又复立楚社稷,如此反复,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随何却以为不然:“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若不分辨形势,与刻舟求剑的楚国愚士有何区别?”
  “若君侯有顾虑,我倒是有一计策,可解此中尴尬。我曾听说,楚怀王入秦而死,楚人至今哀之,君侯何不自称乃楚怀王之后,就说是楚国东迁时,留在安陆的子孙,隐姓埋名,甚至加入秦军,只为等待时机,恢复楚国社稷……如此,则孝大于忠,国仇大于个人恩情,名正言顺矣。”
  “自称楚怀王之后?潜伏于秦朝堂,还做到了彻侯?”
  黑夫真是哭笑不得,这随何想法真是多,敌营三十年都搞出来了。
  随何却越说越兴奋:“君侯登位后,便打出为楚怀王复仇的旗号,再以楚王之位为车,以兵势为马,以号令为辔,以刑罚为鞭策,御三楚而敌强秦!”
  他作揖道:“下臣愿为君侯之使者,驰往九江、东海、会稽、淮阳、泗水,号召楚地遗族群起响应,则西楚东楚,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君侯!伐无道,诛暴秦!进军中原!”
  “如此一来,哪怕是燕赵韩魏齐五国遗民,亦将云集响应,各复其邦国,以君侯为盟主,效昔日六国合纵伐秦故事,羸粮而景从,一同入关灭秦,何愁天下不得?”
  黑夫端着水,看向一旁的陆贾:“难怪你会引荐他来,这口才,着实了得,连我都差点信了。”
  随何急了,进一步说道:“这件事,君侯若不做,一样有人会做!”
  “此时此刻,两淮东楚之地,恐怕已听闻发生在南郡的事,心急的人,已开始聚众作乱,杀官造反了,若让彼辈先打出旗号,就晚了!”
  “而若君侯先打出来,彼辈碍于君侯首义之名,都将籍此为号令,接受君侯的任命,虽只是名义上的,但至少能助君侯搅乱天下局势,分担一些秦朝廷来伐的压力。”
  言罢,随何重重拜倒在地:“随何言尽于此,请君侯察之!”
  “你的话,也不无道理,的确对我有所补益。”
  黑夫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笑道:“南郡西楚地也,我起兵西楚,若真自称楚王,名号就叫‘西楚霸王’,何如?”
  陆贾、随何齐声道:“霸者,诸侯之长也,譬如古之五伯,今能为霸王者,盖天子圣人也,极为妥当!”
  “哈哈哈。”
  黑夫笑了,但随即却将手高高举起,把手中的陶碗,往地上重重一摔,顿时碎了满地!
  随着这清脆的响声,院子周围的一众亲卫短兵也一拥而入,将随何按倒在地!
  “随何,你的提议好是好,只可惜,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黑夫笑容已然收敛,肃然道:
  “我是黑夫,云梦泽畔一黔首,根本不是什么怀王遗孙。放在楚国,那就是个永远出不了头的瓮牖绳枢之子,但在秦的体制里,却一点点立功得爵,又得始皇帝陛下赏识,才升到彻侯之位,他以为我死了,册我‘武忠’之名。”
  这可是黑夫举兵最大的名望依仗,金字招牌,每日擦擦还嫌不够亮,岂有自己摘了的道理?
  “我要对得起这名号,所以,我反的是奸臣逆子,而不是背叛大秦,更不会自立为王,分裂山河!”
  随何挣扎道:“君侯虽举兵靖难,自命忠臣,还以衣带诏为号令,但真信的人却不多。在天下人眼里,君侯就是举兵反秦,与自立为王,只隔着薄薄一层纱。若一味固守身份,自缚手脚,反而失了先机,到时候追悔莫及啊。”
  黑夫不为所动:“哪怕只是一层薄纱,也不能捅破,否则,我,还有这场举义,都会变成一个大笑话!”
  他手一挥:“将此人拖下去,关起来!”
  ……
  随何被拽走后,黑夫扫视众人,尤其是陆贾:“你也认可随何之策?”
  陆贾连忙道:“臣本不置可否,只是觉得,随何的提议,或能让整个三楚之地,加入君侯旗下……”
  黑夫指着他道:“陆贾啊陆贾,你真是糊涂,自立为楚王?亏汝等想得出来,不等三楚响应,南征军里,就得自己打起来!”
  他知道,随着始皇帝之死传开,随着天下大乱,一个幽灵,一个复国主义的幽灵,已在九州大地上游荡……
  襄强只是第一个草头王,接下来,六国故地,恐怕处处城头皆树大王旗。
  “但有些事,别人做得,唯独我做不得。从奉天靖难的武忠侯,到自立为王,这完全是一南一北,两条路线。”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你不能同时去涉足,必须有所选择。
  黑夫道:“若轻易改弦易辙,三军必然军心大乱,所收郡县的秦吏们,也将满腹狐疑,这是自取其乱啊。更会授奸臣逆子以口实,指着我高呼‘黑夫果然是叛乱,心怀逆心’!”
  到时候三楚之援没捞着,却处处被动,恐怕真要败亡了,为他人做前驱了。
  人设是不能崩的,有的路是不能走茬的,黑夫可不想当吴三桂。
  而且,最重要的是……
  “将我的话,记下来!今后要载于史册!”
  陆贾知道捅了篓子,忙不迭地持笔,却听黑夫道:
  “最重要的是,我不是什么楚怀王之裔,我纵是死了,骨头化作灰,也绝不会允许子孙后人,给我胡乱找些个远古圣君、贤人、诸侯、六王来当祖宗!”
  “黑夫永远是一个黔首之子,一步步跻身朝堂,身居彻侯之位,以后甚至能执掌天下大权,靠的是容许庶民出头的好制度,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血统,这一点,不能变!”
  说到这,黑夫一顿,又继续道:
  “喜君告诉过我,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黑夫是秦吏,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陆贾的笔,停了停,手有点抖。
  黑夫却不理会他,径自说道:“我起兵,是为了带南征军士卒回家,是为了拨乱反正,解民倒悬,而不是为了往自己头上,加一块没用的冠冕,披一身滑溜溜的玄布,就自以为得了天命!”
  “天命在民,而不在那些早已腐朽的六王社稷!我曾在始皇帝旗帜下,亲冒矢石,奋力将他们推倒,便绝不会再将其扶起来!”
  “我,是始皇帝理念的继业者!这一点,绝不会变!”
  ……


第0771章 狗咬狗
  四月初十,经过半月苦战,东门豹终于拿下了兵力空虚的邾城!衡山郡首府就此落入南征军控制之下。
  但与其他地方情况不太一样,邾城的攻克,是靠了本地豪长之助的。
  夏口的舟师横于大江之上,对东门豹和安圃进行了极力阻拦,好不容易靠着竹筏渡江,又要面对高大厚实的城池。
  好在,武忠侯大败冯毋择,夺取江陵的消息及时传来,尉惊让衡山籍贯的士卒大声转达,引发了城中内斗:当地豪长朱氏,在南征军渡江攻城时,忽然发难,对官寺发动进攻,逮捕了郡守,导致城内大乱,东门豹这才乘机陷城。
  大军入城之际,朱氏派了两个人,恭恭敬敬地来出迎。
  “小人朱方。”
  “小人朱成。”
  “拜见都尉!”
  东门豹一向不喜欢和这些豪长大户打交道,头也不点的傲然离去,只招呼亲卫去仓禀瞧瞧:
  “快去看看城里的酒还有没有,渴死乃公了!”
  安圃率军去东边追击逃出城的九江郡尉,军正怒忙着约束兵卒,维持城内秩序,所以这与当地势力接洽的活,就落到了尉惊的头上。
  当得知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三旬中年人竟是武忠侯之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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