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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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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会想到呢?轮轴,这小小的,不起眼的部件,却延伸出了人类几千年来近半科技。
  不夸张地说,轮轴,它就是文明最重要的基石之一!其地位,不亚于文字、冶金、纺织。
  现在,在黑夫笔下,从水力器械到车轮,再到陶轮,这根枝桠总算是拉到底,一直拉到新石器时代,归结于传说中的神农氏了。
  黑夫笑道:“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是神农作陶,才让这根粗枝发芽,而后面的一切,只要知晓了原理,不过是顺理成章。”
  他又在水碓的枝干上,随手画了一笔:“其实在这巨木之上,枝桠是可交叉的,如果说,水轮是水碓之父,那它还有一位母亲,踏碓,踏碓又发端于何物?”
  “石臼和桔槔。”阿忠举一反三,立刻说出了答案。
  “答对了。”黑夫顿时觉得,孺子可教,不愧是古代最接近科学的学派里出来的高材生。
  而用来提井水的桔槔,据说是墨子所制,这点尚待考证,但墨子的确根据桔槔,总结出了“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的杠杆定律,接着应用在一大批守城器械上……
  于是,工技的枝桠,开始和“杀人之技”交叉了。
  至此,黑夫也差不多讲清楚了“科技树”的原理:人类的一切科技,通常按照一条顺序,由简单到复杂,由基础到尖端。之前偶然点开的新技术,会影响后来人们的研究方向和结果。
  玩过《文明6》的人,对这一点肯定很熟悉:你选择的技术会让你创造出特定的产品,这些产品的打磨又会让你更容易发现更新的技术,于是这个循环就继续下去……
  许多技术,很大程度上是有父子、叔侄、兄弟关系:陶轮是车轮的爸爸,车轮又生出水轮,水轮进而繁衍出水力器械的诸多兄弟,他们本该在汉晋时期慢慢出现,却在近十年忽然爆发,原因正是黑夫这穿越者的揠苗助长。
  他的到来,触发了无数个“尤里卡”!
  但穿越者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在冶铁、采矿还处于起步阶段,就妄想发明蒸汽机,多半成不了。只有前置科技出现,并发展到一定高度,后续科技才可能出现,否则纵然有想法,也没有实现的物质基础。
  而当这条科技树走到无法再突破的时候,说明它走到头了,想要继续生长,需要等待另外一个技术有突破……比如外面正遭受风吹雨打,由人力踩踏的明轮船,还要经过漫长等待,等配套的科技都完善后,才能进化成蒸汽轮船。
  这些道理,能听懂的人不多,外面围了一圈的短兵亲卫们,这群文盲便云里雾里,但墨者阿忠,却看着画在图上的“科技树”,如痴如醉。
  “夫子对我说过,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
  “世上有百工,攻木之工有七种,攻金之工有六种,攻皮之工有五种,设色之工有五种,刮摩之工(玉石之工)有五种,搏埴之工(陶工)有二种。过去只知其分工细密,人尽其能,如今听君侯一席话,方知每个工种,都是一根工技之干上的分枝,又分出来数个小桠!”
  一时间,阿忠觉得眼前通透了许多,他遂对黑夫长拜道:
  “昌南侯,你好似为小子,点明了这世间的至理啊!”
  “什么至理,不过是雨夜漫漫的闲聊罢了。”
  黑夫笑着看向屋外,雨似乎小了些,话虽如此,他却暗暗感谢赵高,为自己送来了一个好学生啊。
  但阿忠不满足于此,他指着黑夫最开始画的一整株“科技树”,打破砂锅问到底。
  “敢问君侯,若这棵树长到最后,会如何!?”
  黑夫淡淡地说道:“我说过,科技树,它就像建木,你知道建木的传说么?”
  “知道。”
  阿忠道:“建木者,高百仞,上有九欘(zhú),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生于天地之间,众神缘之上天……”
  黑夫笑道:“然也,所以这株大木,若能一代代人持之以恒,不断浇水施肥,悉心呵护,让它一直生长,或许有一天,我华夏科技,当真能直冲云霄,让人可以攀爬上天呢!”
  “上天!真是令人向往!君侯以此比喻天下之百技之树,恰如其分!”
  阿忠面露憧憬,上天,除了阴阳方士整日YY外,墨者却是真真切切尝试过的,据说墨子就耗时三年,造过能飞上天木鸢,可惜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技艺也失传了。
  但飞翔的梦,仍有几个墨者仍在做……
  眼看阿忠眼里绽放的光,黑夫生怕他也学着墨子,研究如何上天,那就真是皓首穷经了,连忙道:
  “勿要好高骛远,且看看眼前的事,你最初问我,轮船上的脚踏明轮,发端于灌溉用的踏车,且再想想,这根分枝,还能长出什么新工技来?”
  下一个科技是啥?纵然阿忠聪慧,脑袋灵活,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那种人类中最聪明的天才,才能发明的东西啊……
  黑夫又笑了,他方才没说,科技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梨树结桃”。本来是为了a需求开发出来的技术,结果没怎么用到a需求上,最后在b需求上找到了真正的用处。
  脚踏、轮轴、车轮,这三个科技点,后世用处最大的,亦不在踏车、轮船。
  三合一后,你想到的是啥,黑夫就想到了啥。
  黑夫对阿忠公布了答案:“既然可以在水里以人力踩踏,带动轮轴激水前行,为何不在陆上试试呢?”
  ……
  这一夜,黑夫与阿忠彻夜而谈,聊了许久,本打算下一回合就睡觉,但是……
  “天怎么就亮了?”
  看着屋外的破晓晨曦,黑夫有些恍然,上一次聊得这么尽兴,还是几年前跟张苍,在胶东大聊“学以致用”和五谷五畜起源的问题。
  但张苍那死胖子是个理论派,虽然文理皆通,搞数学,编书籍理论可以,但一点工科头脑都没,动手能力极差,工技上的事,他也两眼一抹黑。
  倒是出身墨家的阿忠,不但手工基础扎实,难得的是,还喜欢动脑,从他刚来岭南就制作“气死蚁”就能看出来。
  眼看阿忠满眼通红的,就想去用木头试制黑夫说过的“脚踏车”,黑夫连忙让工匠拖这小子去睡觉。好不容易灌输了一晚上,让阿忠接受了“科技树”的设定,希望能通过他开枝散叶,万一阿忠疲劳动工出了事故,夭折了,那黑夫可要心疼死了。
  等黑夫打着哈欠,走出屋舍时,发现经过一夜大雨,外面的水高了近一尺,只差一点,就能淹到造船厂了……
  见此情形,黑夫顿时严肃了起来,与此同时,徐福也匆匆赶了过来,他是一早离开的。
  “君侯……来了!”
  黑夫知道徐福说的是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等了许久,终于来了!”
  不再多言,黑夫立刻离开了造船工坊,直至番禺城墙,一路上,尽是神色紧张的秦卒和越人。
  登上城头,黑夫能听到,一股巨大的声音。
  “这么快,就兵临城下了?”
  黑夫揉了揉一夜未眠眼睛,凝视远方……
  来的不是越人,不是敌兵,而是水,浑浊的洪水!
  他看见,一道洪峰,正涌出江汊,直扑番禺而来!


第0693章 惊涛拍岸
  “早在南征之前我便说过,秦军最大的敌人不是越人,而是这片土地本身……”
  经过一夜大雨,前往堤坝的路变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黑夫颇为忧心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脚印,三军将士已在他之前,早早赶赴江边。
  作为中原人首次接触到的热带地区,岭南自然环境之强大,超出北人想象。
  茂密的热带雨林,曾让秦军举步维艰,但经过两次大军开进,斧劈火燎,交通道沿线的森林被烧了许多,昔日丛莽变成了行军坦途,虽然草木恢复得很快,但只要定期放火,就能维持住。
  痢疾、疟疾、恙虫,这些热带病,曾使得第一次南征大军十死二三,但有了前一次的教训后,黑夫做了充足的卫生准备才逾岭南下,疫病对军队的打击也没那么大了。
  眼看众人已在番禺站稳脚跟,殖民地发展得不错,但谁能想到,他们却再度迎来了一位强敌:一场大雨,和随之而来的珠江汛期……
  珠江三角洲地势低平,河网密集,夏季多雨,夏历三到七月为汛期,上游的洪水席卷而来,常会淹没人畜庐舍,当地的越人羊部深受其苦。
  但羊部却一直没搬迁,南越本就是善舟楫的民族,哪怕番禺城被灌满洪水,他们也能坐着小舟,将街巷当成河道往来。至于田地?也不必担心,越人的稻田多是“潮田”,粗种粗耕,纯粹看老天爷吃饭,因为没有良好的水利系统,还需要依靠每年的江潮来灌溉。
  不过洪水可不知轻重,每年沿岸潮田,一半会被冲毁,荡失苗稼。
  对江海潮汐,越人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秦军却不能让大水长驱直入。
  当年在贺兰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口号再度喊出,这小半年来,黑夫令三军开辟了不少屯田,岭南早稻六七月份成熟。眼下已是五月底,眼看稻穗成型,收割后可供给南征大军,补足有些紧巴的后勤,岂能坐视大水将其漂没?
  再者,两年前,南征中路军正是遭到大水侵袭后猝不及防,才不得已撤离番禺的,旋即遭到南越诸部袭击,处处挨打,只能一路跑回岭北。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早在三月份屯田插秧结束后,黑夫就下令数万徭役,在番禺西南修建一条小堤坝,起码要确保番禺周边的军营不被水淹。
  “旱则资舟,水则资舟,未雨绸缪,方能有备无患。”
  而现在,汛期如约而至,却是检验堤坝效果的时候了。
  车辆停了,黑夫下车到堤上一瞧,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郁水在四会东南一分为三,其中最靠北的那条流经番禺城西南面,江口处,原本有许多郁水带来泥沙冲击而成的沙洲,但眼下,却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汪洋……
  “好水……不,是好大的水!”
  “昌南侯!”
  这时候,一位头发斑白的秦吏走了过来,朝黑夫作揖。
  “监御史。”
  黑夫对此人十分尊敬,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监御史灵禄,据说他乃是水利专家郑国的弟子,秦楚战争时,灵禄曾帮王翦修壁垒,以抵御楚军,那时候的黑夫和章邯,还是灵禄下辖的打工仔。
  不过,砍人头立军功,可比埋头搞土木工程升级快多了。黑夫青云直上的这十年,灵禄却好似沉寂了,他先在会稽郡但任工掾,又调到长沙郡任监御史,连通湘江、珠江两大流域的人工运河灵渠,就是他的手笔!
  半年前,有意在番禺修筑堤坝,防范汛期的黑夫便动用自己南征主将的权力,将灵禄调到番禺,主持这座堤坝的建设。
  不愧是大包工头,监禄抵达番禺后,考察了周边地形,规划出了最适合设堤的位置,以沿江突起的山岗、丘陵、台地等地势,用人造堤围将它们连接起来,只需要筑七里,就能确保番禺及周边军营无忧。
  “雨太大了。”
  二人在堤上走着,监禄对黑夫道:“下了一天一夜,郁水的三条汊流,有合流的趋势,眼下已是一片泽国,天气虽然放晴,但水位仍在暴涨,就快没到堤坝脚边了。”
  汛期的郁水沿岸,可以说是整个泡在水中的,堤坝下的树已经被江水漫到了树干的位置。
  “能守得住么?”
  看着脚下这道相比于后世,太过简陋的堤坝,黑夫并没有多少信心,不行的话,只能将聚集了数万的军营北移,同时放弃辛苦半年的稻田了。
  “一定能守住!”
  监禄则不然,对此信心满满:“若还是用钱唐县的土堤,恐怕会被冲溃,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撼海石塘,却不惧洪水!”
  番禺的堤坝,显然不是第一条海堤,监禄曾任官过的会稽郡,便有一个“钱塘县”。之所以取这名,是因为此县位于钱塘江口,潮水猛烈,常漂没人畜牛马,冲毁城郭屋舍,于是监禄便召集当地豪长,各家凑钱,连雇带征,掘土筑塘,因以为名。
  来到番禺后,监禄欲故技重施,但黑夫却认为,土墙恐怕难以抵御潮水,不如借鉴蜀郡太守李冰修筑都江堰的成功经验,用大石头装在竹笼中,逐个倚垒起来,再打下大木桩,使之牢固扎实。垒石如梯状,斜向江边,以煞潮势。
  监禄指着西面道:“君侯请看,其实这郁水已在西侧数里处入海,水势已泄矣,冲到番禺城的,不过是强弩之末也,过去越人任由潮水来去,如今有了这石塘,大水决不能越过半步!”
  黑夫稍微放心,但就在这时候,奉命在堤坝上巡逻的兵卒突然大声喊道:“水来了!”
  却见又一道洪峰来袭,上游尚未修筑堤坝的区域,已有大片稻田被淹,间或有越人的干栏屋舍被整个摧毁,洪水流速极快,江面漂浮着浮木、野兽尸体甚至是人的尸体,直冲堤坝脚下!
  “君侯,退一退吧!”
  桑木在苦劝黑夫离开这危险之地,万一堤坝溃了,主将有何闪失,那他们就万事难辞了。
  黑夫扫视周围,接到他的命令后,上万在番禺训练的兵卒,在军吏带领下来到堤坝,守在各个位置,搬运装满鹅卵石的竹筐。
  一旦有缺口,就要立刻填上,此时此刻,各营兵卒都在静静地等待潮水击岸。
  他做出了决定,唤来利仓,下令道:
  “竖起我的交龙之旂,告诉三军将士,昌南侯一样在堤坝上!与他们共进退!”
  传令兵飞马驰骋,将这句话传遍了左右堤坝,处处皆是欢呼之声!
  各营也纷纷打出了旗帜,一时间,旗帜如林,迎风猎猎,蔚为壮观,将为三军之胆,有黑夫带头,面对汹汹而来的江水,三军亦不惧之。
  郁水的洪峰,由西向东,还在不断朝堤坝推进,黑夫只能死死盯着它们,若其打到堤坝上,是潮水退却,还是堤毁人亡?
  惊涛拍岸!浑浊的大浪击在撼海石塘上,撞得粉碎,扬起的水花溅了黑夫一脸,但他的心却安了几分,因为脚下堤坝,纹丝未动!
  黑夫一直待到了晚上,哪怕是后半夜,借着海潮涨起,海水反侵,水面高了不少,但都被堤坝挡住了,纵然有一二颓塌,也被三军将士及时填上。
  最危险的一天过去了,接下来几日,天气时雨时晴,江水时涨时退。黑夫每天都会到堤坝查看情况,不过关注点已不在洪水上,而是观察奉命来“抗洪救灾”的各营秩序。
  黑夫手下的几名都尉,安圃依然镇守三关,负责岭南岭北的辎重粮食运输,东门豹、共敖、小陶带着三万人,被黑夫派去郁水上游,与桂林的赵佗汇合,在平原处广修堡垒,攻略西瓯。吴芮带着五千人,去了东江龙川,招降马蜂部,同时保护番禺东侧。
  于是,番禺就只剩下一堆率长,打着鹖鸟小旗,领着一群萧何从岭北送来的新兵操练。
  大水击堤时,这群新兵能否保持镇定,轮换效率如何,这些细节,一样能看出一支部队平日的训练情况。
  而其中,有一支队伍最为秩序井然,从容不迫。
  “去看看,那是谁?”
  不多时,传令兵回来禀报:
  “君侯,是不更韩信!”
  “果然。”
  黑夫露出了笑,自从半年前,他勉励韩信“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小子倒是安分了,没有动不动就跑路,老老实实练兵、屯田,各项训练在留守的新兵里名列前茅。
  倒是留在长沙郡的萧何在春天时来信,举荐了韩信,夸他是“国士”,精通兵法,擅长军阵,可堪大用……
  黑夫说知道了,但却将信烧了,春去夏来,秋天都快到了,还是没有提拔韩信。
  他不想让韩信觉得,来自昌南侯的卓拔任用,都是萧何举荐的功劳,但却时常召见韩信,与之谈论兵法,表现得十分重视,给他一种“只要咸阳同意我升爵,君侯很快就要大用我”的错觉。
  但韩信这种性格上极自卑、自信、自傲于一体的人,光靠忽悠和口头表扬,他的耐心也维持不了多久啊。
  “这把锥子,我放进口袋许久了,若再不用他,恐怕就要自己等不及,脱颖而出了。不过,杀鸡用上宰牛刀,还真有点奢侈。”嘴上说奢侈,黑夫心里却美滋滋的。
  望着渐渐退却的洪水,以及完好的堤坝,他下定了决心。
  “番禺保住了,粮食即将丰收,车船已经制出,新兵训练完毕,万事俱备,汛期之后,便是向西瓯、骆越全面进军之时!”
  “时不我待啊,我必须在三十七年到来前,结束这场战争!”
  黑夫回首看向北方:“然后,准备下一场!”


第0694章 龙王
  秦始皇三十六年六月,虽然岭南的汛期尚未结束,但威胁番禺城的江潮总算退去了,这是数千年来,郁水第一次未能进入番禺腹地。
  身处内陆,不知道秦军造了撼海石塘的越人,都对此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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