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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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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曹参等亦朝他拱手:“珍重!”
  ……
  送走萧何后,陈平回到家中,来胶东四年,陈平的家眷也搬到了即墨,随着他爵位、职位不断攀升,已不必像北地时那样,寄居于黑夫家,也住上了高门大院,气派非凡。
  进门后,陈平却发现,妻子张氏在院子里设了个神像,正在下拜祭祀,搞得整个家乌烟瘴气……
  陈平皱眉,他是最不信邪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妻子张氏曾连嫁五夫,五夫皆死的情况下,还欣然纳之。结果不也没事么?他的事业青云直上,功名利禄滚滚而来,什么鬼神命运,皆虚幻也。
  他相信,事在人为!
  于是陈平颇为不喜,斥道:“这是何物?”
  张氏转过头,她比陈平年纪略大,岁月在脸上留下了痕迹,昔日的阳武县第一美人,如今眼角已有了鱼尾纹。
  陈平对她的喜爱也渐渐淡去,上个月从碣石回来后,还以极快的速度,纳了两房妾——张氏不知,这是陈平为了给自己留在胶东,找合适的借口。
  张氏虽然气,但却无可奈何,失去丈夫宠爱的中年妇女,只能把兴趣转向求神拜鬼,拜的还是齐地的神主……
  陈平发问,她便理直气壮地说道:“此乃三山阴主,能庇护人时来运转,妾曾向阴主祈求良人平安。如今良人升爵左庶长,是郡中大吏,不再是门客,也不必去那凶险的岭南。妾以为祈福应验,故在此祭祀还愿,良人,你也来拜拜……”
  “荒谬。”
  陈平将妻子骂了一顿,让她赶紧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撤了。
  张氏十分委屈,哭哭啼啼,撤了神主塑像后,还嘟囔着道:“别人从食客恢复自由身,都十分欣喜,唯独良人闷闷不乐,莫非是还想继续追随昌南侯?他去南方不带良人,是为了良人好,是爱护你,任谁都看得出来,南方凶险,九死一生……”
  “够了!”
  妻子越说越歪,陈平回到书房后,又是恼火,又是无奈。
  他当然明白,妻子是为了他好,与曹参一样,张氏以为去了南方的人,多半要死在那,正在陈平免去这一劫而庆幸。
  但他又气这女人胡说八道。
  “她懂什么,君侯之所以将我留在胶东,是为了守住这一窟!”
  这一系列的谋划,只有他们二人才清楚,黑夫觉得陈平名声太大,若三度调任,三度追随,就算秦始皇不心疑,也会给小人口实。
  所以,便在秦始皇升陈平爵后,让他就坡下驴,结束与黑夫的主臣关系,留在胶东做了功劳掾,相当于后世的省委组织部长。
  新的胶东郡守很快就会来赴任,但不论来的是谁,都得倚重陈平。作为黑夫的代理人,陈平掌握着胶东新政的一切,在海东商社、农家、青岛港,他说话可比地方官有用多了,这是四年劳苦经营积累的人脉。
  黑夫带走萧何而留曹参,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曹参已彻底投靠黑夫,担任兵曹掾,掌兵事,与陈平这个管人事的配合,胶东的军政,便绕不开他二人,一旦时局有变,陈平要做什么事,也有帮手。
  陈平决定,今夜就在书房睡,他掌了灯,持笔在一张麻纸张写下了一首诗。
  那是三年前,黑夫迎农家入胶东时,为了博得农家领袖野老好感而作(chāo)的《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当时,这首诗赢得了农家的极大赞赏,认为胶东郡守不愧出身黔首,极懂农人苦处,就此在胶东扎根。数年苦韫,在黑夫的提议下,农家种出了白菜,磨得了豆浆豆腐,还将多余的豆子发成豆芽,这些食物,极大改善了军队的伙食,更渐渐开始进入民间,胶东人饭桌上的菜肴,开始变得有声有色……
  但就在十月,陈平离开碣石时,黑夫却告诉他:“这《悯农》,其实还有下半首,我只示你一人。”
  想到君侯毫无保留的信任,陈平执笔的力度变大,也不再用秦篆,二十个魏国文字,跃于纸上!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黑夫的赠诗,让陈平彻底明白了君侯的用意和决心!农夫尤饿死,这就是天下的现状!
  本以为四海一统后,能休兵止战,铸剑为犁,然而,秦始皇帝骗了所有人!
  陈平自言自语道:“在石刻上说什么黎庶无繇,男乐其畴,女修其业,都是谎话……实际上呢,这十几年来,竟是无岁不战!”
  即便黑夫与他们在胶东鼓励农桑,货殖兴业,但这些新政给黔首的好处,也抵不上沉重的徭役、赋税,反倒是胶东给朝廷创造的财富,被秦始皇源源不断,投入到新的征战里。
  陈平只觉得,黑夫在胶东做的事情,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他将整首诗又念了几遍,然后就立刻投入炭盆里烧成灰烬,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吞噬,陈平的眼中,也映射着火焰。
  “这股不断舔舐天下的火,不是齐地诸田,不是六国贵族,不是轻侠恶少年,更不是为避苛政,逃入山林的戍卒黔首。”
  “这火,是秦朝自己的苛政,是秦始皇帝那无穷无尽的欲望!”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整个天下,三千万生民,都得绕着他转:北戍长城三十万,西开张掖十万,南征去了二十万,但都比不上关中、骊山的宫室皇陵,足有刑徒七十万……
  适龄的青壮劳力,几乎都在路上奔走,哪还有时间好好种田,连轴转十几年,所有人都累了。
  陈平笃定,不久之后,这火,便就会将这九州,烧成一片白地。
  “南征是个泥潭,恐怕又要添二三十万进去,历岁经年,士卒罢倦,食粮乏绝,使男子不得耕稼树种,妇人不得纺绩织纫,丁壮从军,老弱转饷,居者无食,行者无粮。民苦兵事,亡逃者必众。”
  “到那时,外内骚动,百姓靡敝,行者不还,往者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待秦皇死时,中原必乱……”
  那火,也会随之蔓延到秦朝的七庙上,栋柱歪斜,大厦将倾!
  就像,陈平十多年前所见,大梁城轰然倒塌一样!
  纸张在炭盆里烧成了灰,陈平也露出了满是期盼的笑。
  果然,比起道家黄老,还是搞阴谋更适合他。
  “而君侯,届时将带着渴望归乡的数十万南征之人回家,谁敢阻止征夫的归心,谁就是他们的敌人!昌南侯,他将成为这场大火后,拯救天下的甘霖!”
  ……
  与此同时,彻夜兼程南下的黑夫一行人,也来到了南阳郡叶县。
  刺骨的寒风中,共敖奉命在前面手擎旌节,大呼“昌南侯至,众人回避!”
  黑夫则在后纵马狂奔,搞得街巷鸡飞狗跳!像极了小说里的反派。
  漆黑天幕飘落雪花,洋洋洒洒,落了人马一身。
  黑夫握辔的手冻得发疼,最后甚至失去了知觉。
  但他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他在赶时间,远方的丘陵,仿佛是鬼伯佝偻背影,它与黑夫的目的地相同,都是叶氏老宅。
  必须追上它,超过它!
  黑夫第一次在内心祈求神明,恳求大司命,能否停下来歇歇脚,抽根烟?
  “叶老头啊叶老头。”
  黑夫咬紧牙关,靴侧马刺又踢了一下坐骑:“你可要撑住,女婿我,还有重要的句话,想对你说!”


第0636章 鱼脱于渊
  秦始皇三十五年,十二月初,南阳郡叶县,子高里。
  叶氏历史悠久,能追溯到三百年前的楚国叶公,所以叶氏归根结底,竟也算芈姓之后,后来在三晋攻楚的战争里,南阳归了韩国,叶氏遂入于韩,但也开枝散叶,在此聚族而居,称之为“子高里”,此地一整个里,都是叶家人。
  在里门处,黑夫便不得不下马了,并非是此地里正敢拦他,而是里中道路是用青石铺垫,人来人往,变得光滑无比,如今下了场雪,马蹄踩上去更是直打滑。
  他只能步行而入,叶氏比户相连,列巷而居,两边的屋舍被飞快抛在后头,不多时,粉墙朱瓦的叶氏老宅就到了。
  虽然天上下着雪,但整个里的人,似乎都聚集到了这,将叶腾家宅围得水泄不通,顾不上肩头满是雪花,皆面露忧虑,唉声叹气——叶氏的顶梁柱,很可能熬不过今夜了。
  叶氏众人在担忧家族靠山就要塌掉之余,也各有算盘:叶腾被秦始皇拜为伦侯,可他却无子,仅有一独女,这爵位继承该怎么说?
  于是近点的兄弟叔伯,都带着自己的儿孙来此,就希望叶腾在最后的时刻叫他们进去,过继一人……
  众人各怀心思,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一个声音响起:“昌南侯到,快让让!”
  “昌南侯?”
  叶氏族人皆茫然,碣石发生的事还未传到这,他们只知道叶腾被封为“高梁侯”,当然不是高粱的意思,而是取自叶氏祖先:叶公沈诸梁,字子高,也就是叶公好龙的主角……
  但什么昌南侯,却是闻所未闻。
  但共敖,他们却是认识的,这是叶腾女婿黑夫的亲信,上个月护送叶子衿归乡,前天又匆匆离开,再一瞧他手里多出来的君侯旌旗,众人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连忙避让行礼。
  在共敖引领下,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脸汉子径直进了大门,门扉再度关上,将想要询问病情的叶氏众人挡在了外面!
  这还是黑夫第一次来叶家老宅,才进门,两个孩子就从积雪的院子里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父亲!”
  是黑夫的两个儿子,破虏和伏波,破虏生于秦始皇二十九年,六岁了,个子已及黑夫腰,伏波则生于秦始皇三十二年,也三岁了,个头刚好到黑夫膝盖。
  黑夫将他们一手一个抱起来,问道:“你们母亲呢?”
  伏波有些害怕,死死抱着黑夫脖子不说话,破虏则比较大条,挣扎着想下来,说道:“母亲在里面,陪着外祖。”
  黑夫将他俩抱到温暖的室内,将沾了雪的大氅扔在门边,进了里屋。
  这时候,叶子衿也听闻黑夫到来,从病房中走了出来。
  黑夫一瞧,这还是他那丰腴的漂亮老婆么?几个月不见,下巴尖得像锥子,瘦得让人心疼,头发未曾疏理,不知熬了几夜没睡,完全是硬撑的状态。
  黑夫也好不到哪去,为了赶时间,他几天没洗澡,身上臭烘烘的,两颊给冻得通红,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遇到这种事,哪还有什么体面矜持,只剩下狼狈。
  “良人来了。”
  但叶子衿的声音,却依然坚定,没有一看到黑夫就扑过来痛哭流涕。
  只因父亲病重时,她便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她若垮了,谁来主事,外面那群伸长了脖子,希望天上掉馅饼的亲戚么?
  黑夫过去抱住了妻子,用强壮的双臂环住她瘦削的背,在耳边轻声道:
  “我来了,都没事了,都没事了。”
  独自支撑许久的叶氏,终于忍不住在黑夫肩膀上啜泣了一会,但很快她就擦干了眼泪,对黑夫道:
  “父亲快不行了,他一直念叨的事,便是想见良人最后一面!”
  ……
  叶腾久病半年多,咸阳各类医师将叶府门槛都踏破了,秦始皇甚至派太医令夏无且来给他诊治,然而都无济于事。
  烛光映照下,昔日的强势老头整个人形容枯槁,呼吸微弱,眼看就要灯枯油尽。
  当他艰难睁开眼里,就看到了榻边的一团黑影。
  “妇翁。”
  黑夫凑了过来,叶腾却又疲倦地闭上了眼,他只能轻轻地唤道:“妇翁,是我,是黑夫,我回来了!”
  隔了良久,叶腾才再度睁眼,瞧了黑夫一眼,胡子一抖一抖地说道:“是黑夫啊,难怪不管我睁眼闭眼,都这么黑!”
  黑夫哭笑不得,这叶老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埋汰他,却听叶腾问道:“子衿呢?”
  “妇翁,方才就是你让子衿出去,说是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黑夫十分无奈,看来叶腾真是病糊涂了,这样的对话,一刻前已经有过一次了,等他安顿妻子在外休憩,再回到病房中时,发现叶腾有睡着了,他只得在这坐了许久。
  “是这样啊……”
  叶腾叹了口气:“老夫到底要与你说什么来着?嘿,想不起来了,你先说吧。”
  二人两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但还是不如当面讲来得快,于是黑夫便挑着紧要的说,将海东得胜,南方出事,自己被秦始皇封为伦侯这一系列事情简单扼要地告诉叶腾,一边还要注意老头别又睡过去。
  叶腾只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得知黑夫做了“昌南侯”,才一下子精神起来,骂道:
  “老夫劳碌一生,有灭韩之功,死到临头,才得封关内,你不过三旬出头,竟也能称君侯?真是,真是……”
  一边说,还一边剧烈咳嗽,声音可怖,像是破鼓发出的垂死挣扎。
  黑夫连忙为其抚背,笑道:“虽然都是伦侯,但妇翁的侯,是实至名归,我的侯,则是陛下塞过来的甜枣,让我不得不答应两年平越,分量远不如你……”
  叶腾道:“也罢,翁婿一同封侯,虽然比不上王翦祖孙三代彻侯那么好听,但也不错。”
  这时候,他也想起要和黑夫说什么了。
  叶腾攒着黑夫的手,黑夫能感受到它瘦骨嶙峋,毫无生命活力。
  “我只有独女,没有儿子,这爵位也不想给那帮亲戚,你让伏波以叶为氏吧,这高梁侯,是我做韩奸,灭母国,拼了一辈子才换来的,若是及身而至,太可惜了。”
  黑夫有些犹豫:“自无不可,只是,这不合律令吧?”
  秦朝的继承法,顺序是:子男、子女、父、母、男同产、女同产、妻、大父、大母,同产子(侄儿侄女),优先级依次降低。若是爵位继承,则自动略过女性。
  又有一条补充法令:“彻侯、伦侯亡子而有孙若子同产子者,皆得以为嗣。”无子时,可以由其孙或者继养的兄弟子嗣爵,前提是,兄弟之子必须过继……
  叶腾没有儿子,兄弟皆已亡故,照此类推,就算要过继,也该轮到兄弟的儿子才对,没有让外孙袭爵的道理,即便黑夫而小儿子改叫叶伏波也不行。
  等下,为什么感觉换了个姓,名字忽然变得好听起来了?难怪那么多主角,都姓叶!
  叶腾笑道:“律令,律令是什么?律令就是陛下的心情,王翦的武成侯,为何能直接跳过王贲,传给王离?这难道就合法么?你应该知道,这天下,唯一一个能更改律令的人,是谁!”
  的确,王翦的武成侯,本该传给王贲,但秦始皇为了突出王氏的功绩,亲自干涉,先将王贲升为彻侯,又将王翦侯位直接传给王离,只改“武成”为“武城”,逼格顿降。
  “这是王翦死前提的要求,我是除了王氏父子外,唯一帮陛下灭了一国的老臣,提这样的请求,不过分吧?”
  看着叶腾的眼睛,黑夫一下子明白了叶腾的用意……
  “妇翁……”
  他有些感动,叶老头这个老阴谋家啊,临死了,也不望帮他一个大忙!
  “昔日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害怕陛下疑他,临行前,除了抱怨征战多年未能封侯外,还多为王氏请良田美宅,说希望子孙能以餬口寄身,陛下大笑,然后欣然应允……”
  “王翦出关后,又五次使人回咸阳,请求陛下再赐良田,旁人看来他是贪心不足,实在过分,然而,陛下素来多疑,空秦国甲士而专委於王翦,他多请田宅,是为了自坚!”
  “王翦请田自固,我如今为子请继妇翁之氏,承袭高梁侯之位,也不失为自坚自策啊……”
  不合律令,却没有逾越皇帝的底线的小要求,这就是自保自污之术!
  那样一来,他的家眷,还有未来新鲜出炉的三岁小侯爷“叶伏波”,将成为秦始皇的一颗定心丸,是让黑夫在南边安心打野发育的保证……
  看似是叶腾的自私,可实际上,却饱含了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黑夫肃然下拜,对叶腾顿首:“从今日起,伏波便是叶氏嫡孙!”
  “好,好……如此,老夫便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叶腾说了这么多话,又累得不行,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喘息,黑夫以为老丈人又睡着了,只能等他醒来后,再将那重要的话告诉他。
  但很快,叶腾的声音便响起,似是梦呓。
  “那句话,你想明白了么?”
  ……
  大家都是腹黑之人,黑夫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妇翁说的,是‘海大鱼’么?”
  叶腾不答,算是默认了,黑夫便接着道:
  “四年前,在离开咸阳,去胶东赴任前,妇翁赠我的话,便是‘海大鱼’。”
  这是一个典故,孟尝君的父亲,靖郭君田婴由于私心,准备加固封地薛县城墙,让它的高度,能和临淄媲美,关起门搞独立。食客纷纷劝阻,靖郭君大怒,严禁门客再言此事,言者杀!
  唯独有个大胆的门客拜见田婴,只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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