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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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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其结果便是,吃了方术士们献上的丹丸后,燕昭王死的,比正常人还要早些,纵横家还对此怀疑,认为这些方术士怕是齐国间谍,故意来药死燕昭王,好让齐得到复国之机……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蒯彻分析说,秦始皇虽坑方术士,但对于长生,依然念念不忘,传说海上仙人常驾临碣石,所以他必去碣石宫。
  “碣石亦是良港,若我所料不差,扶苏东征大军,当从海上归于碣石,向秦始皇献俘。”
  “知道秦始皇将去何处又有什么用?”
  韩终却冷笑:“难道你我要持剑刺之么?莒南刺杀之后,秦人戒备更严,休说行刺,连近身也不易啊。”
  “欲让秦大乱,难道只能用药、用剑?”
  蒯彻阴阴地说道:“还可以用言语!”
  言语,这是纵横策士最擅长的东西,它能让君臣离心,让兄弟反目,让父子生隙,有时候,比利剑更易伤人。
  韩终不寒而栗,蒯彻则笑了起来:“我有一策,只消一句话,便能让秦乱上一阵子,且遗祸无穷!现在从上谷过去,正好能赶上!”
  说着,他便在韩终耳边低声细语一番,韩终大惊,站起身来,搓着手道:“你这主意,或许可以,但问题是……”
  他看向蒯彻:“谁去?”
  蒯彻摊开手,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韩先生你,这可是为韩报仇的大好良机。”
  韩终跳脚:“我是被通缉的要犯,说不定,连秦始皇的面都见不上,就会被诛杀,收留我的韩广,也会受牵连。”
  韩广是上谷郡吏,也是韩国公族远支,韩终年轻时在燕齐学方术时,与他有交情,被通缉后,他走投无路,是韩广收留了他,韩广也有心反秦,但一直蛰伏未动。
  蒯彻算是看出来了,这韩终口口声声说自己要为韩报仇,可一到关键时刻,却又踌躇不前,便冷笑道:“看来,我是找错人了。”
  “我并非贪生怕死。”
  韩终强辩道:“而是时机未到,还是等等为好,再者,我乃韩公族的身份已败露,秦人必疑,若这件事由卢敖或安期生来做,恐怕更妙……”
  蒯彻嘿然,他本来想让安期生帮忙,但那老朽是个滑头,将球踢到韩终处,眼下,韩终又要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别人了?
  蒯彻也是头疼,难怪这些方术士,捏着一手好棋,却打得稀烂,果然不足与之谋。
  唉,他的要求高,只是乱天下而已,就这么难么?
  但他还是问道:“卢生何在?”
  韩终低声道:“卢生比我走得更远。”
  说着指了指北边:“东胡!”
  ……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是秦始皇三十四年的最后一天,来自海东的楼船行驶在渤海之上,距离碣石,也就是后世的秦皇岛越来越近,黑夫忍不住念起了前世他很喜欢的一首诗。
  当然,这地方现在还不能叫秦皇岛,因为秦始皇还没来过呢!
  海东征战结束后,按照计划,留下千余人驻守,其中韩城留了一千,被黑夫命名为“汉城”的临屯小邑,则留了一百,只是美其名,给刘季一个五百主的待遇。
  接着,任嚣的楼船便载着扶苏和四千兵卒,一部分直接去了胶东,剩下的人则拉到燕地碣石,他们要在这里等待秦始皇帝陛下莅临,献俘献酋,为这场远征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皆是,朝鲜方面也会派公子箕准来谒见秦始皇,请求入朝进贡。
  “明天,就是秦始皇三十五年了!”
  黑夫又开始算时间了,这一年,他在胶东和海东两头跑,总算协助扶苏,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北战,但南征,仍进行得如火如荼,也不知结果如何了?
  对这天下的未来,黑夫并不乐观,只感觉,随着一年接近尾声,扼住天下脖颈的那只手,似乎又紧了一点……
  他瞥向齐头并进的另一艘楼船,扶苏正在上面,也在远望碣石,这位公子越发瘦削了,打完仗后,扶苏异常的缄默,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额头上的抬头纹更加明显。
  “你担心的事情,有我多么?”
  黑夫不由暗暗吐槽,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忧虑,只能靠改地名和玩梗来排解心里的压力。
  他承认,扶苏经过战争锤炼,成长了很多,但这天下万钧重担,他能承担得了么?
  楼船很快靠岸,碣石有码头,早在数百年前,就是环渤海航线的起点,但如今,已经被齐地,尤其是胶东远远甩开了。
  刚下船,便有秦始皇的使者等待,还是老熟人杨樛。
  “长公子,尉郡守。”
  杨樛展开笑容迎了上来:“陛下明日便到,让我来碣石宫安排宿卫与衣食。”
  三人见礼,边走边说,杨樛说起这次巡视的人员,提到了一件让扶苏和黑夫都挺在意的事:
  “这次不止是文武百官,公子胡亥,也随陛下同行!”
  “胡亥怎么来了……”
  黑夫瞥了扶苏一眼,若是从前,扶苏肯定会面露惊讶,可这次,竟是未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笑着说不仅能见父皇,还能见到幼弟,真是令人欣喜。
  若是两年前的扶苏,他说这话,黑夫就当是真的发自肺腑,但眼下,虽然扶苏嘴上笑着,但眼中,却并无欣喜之色。
  “演技还是不行。”
  这是黑夫的评价,他顺口问起另一位演技高超,教了他许多人生经验的人物来。
  “叶廷尉也来了么?”
  杨樛止住了脚步,表情怪异,看向黑夫。
  “尉君还不知道?”
  黑夫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知道什么!?”
  杨樛道:“叶廷尉他入秋后便病笃,无法成行,留在咸阳了!”


第0626章 三十五年
  秦始皇三十五年,正月初一(十月)。
  碣石山顶尖呈圆柱形,极像直插云霄的天桥柱石,海拔虽不算高,但却是渤海边最佳的观景点,东征大军献俘仪式,便在此处举行。
  秦始皇的车驾还是那么隆重,随员数千,皇帝也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只是衣裳比往年厚了些,胡须上的白丝越来越多。公子胡亥和文武百官陪同左右,还特地设了屏风来挡住萧瑟秋风,只有面朝海的一侧视野开阔。
  在此眺望,碣石山脚,是扶苏和三千秦卒,皆着甲胄,排列整齐。再望得远一些,大海的壮阔景象可尽收眼底,海水如此浩荡,各岛屿高低不同,耸立其中,秋风飒飒,涌起巨大的波涛,停泊在海面的楼船艨艟起伏不定……
  这壮丽景象,就连见多识广的秦始皇,也赞不绝口,期间不时回头看一看据说常有仙人出没的碣石峰,只可惜神仙或是嫌吵,连一片祥云都没飘过来。
  皇帝终究还是对长生念念不忘。
  黑夫也位于百官之中靠前排的位置,但不论是人是景,都无法提起他的兴致,他人在这儿,心思却飘到了咸阳,老丈人叶腾的病榻前……
  叶腾年纪不小了,六十多岁的人,在这时代,就算是贵族中,也已属长寿。他虽然文武双全,还曾带兵灭韩,但在南郡时遭遇楚国杀手行刺,受过重伤,留下了隐患。
  上次随驾出巡,叶腾就爬不动泰山,最后是由脚夫背上去的,回到咸阳后,生了几次小病,但都没有大碍,唯独这一次,是真的病重了,差点没救回来,非但不能随驾,连廷尉的公务,也得由副手代劳。
  叶腾只有叶子衿一个独女,叶家已派人将消息送到了胶东,大概半个月前抵达即墨。只是黑夫去了海东,叶子衿派人跑到海东,他又来了碣石,所以知道得晚了些。
  就在杨樛告诉他这个噩耗稍晚一些,家里送信的人总算追上了黑夫,信是叶子衿亲自写的,她原本娟秀漂亮的字迹,都有些歪斜了,可见事情严重到何种程度。
  “太医夏无且说,最多还能撑半年……”
  这话,是两个月前说的。
  黑夫不由想起了那首田横兄弟死前的高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死亡,或许是世上最公平的事,不论贤愚,都逃不过这一劫,叶腾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唯独没法骗过鬼伯。
  很无奈啊,这就是人到中年必须面对的事,当你事业迈入顶峰时,上一辈人,也要相继落幕了。
  黑夫现在只希望,能有机会,去见叶老头最后一面。
  “叶廷尉定能转危为安。”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旁响起,打断了黑夫的出神,却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臣,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齐地口音……
  黑夫连忙拱手:“多谢御史大夫挂念。”
  这一位,却是新近上任的秦御史大夫,朝中的第三号人物,茅焦。
  这茅焦乃齐国士人,但和许多六国之士一样,跑到秦国谋发展,和李斯差不多同一时刻做了郎官,资历相当老。
  此人最著名的一项事迹,是在秦始皇十年的时候,嫪毐之乱平定后,秦始皇车裂嫪毐,扑杀两弟,并把母亲赵太后迁出咸阳,囚禁在雍地。
  秦国虽是法家执政,但亦提倡孝道,群臣以为,虽然赵太后有过,但将生母当做囚犯一般处置,有损秦国形象,先后进谏,当时年轻的秦王政大怒,下令说:“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于是众人噤声。
  唯独身为郎官的茅焦,毅然进谏,他说:“大王就算要烹了我,也要等水烧开,乘着水尚温,何不听茅焦一言?”
  于是茅焦劝道:“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
  他提醒了秦始皇,为了报复赵姬,不惜影响秦的一统大业,值得么?
  秦王政醒悟,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
  自那以后,茅焦就以“亢直之士”“敢谏之臣”而闻名。
  不过,黑夫入咸阳时,他还是因为耿直翻了船,数度进言秦始皇“早立太子”,遭到嫌恶,被外放做了地方官,故黑夫未能得见。
  王贲初定齐地那几年,作为齐人的茅焦还当了数年临淄守,后来卸任回朝,刚好跟前往胶东的黑夫错开……
  但近几年,秦朝老臣凋零得厉害,王翦、隗状等相继离世,壮年的王贲旧伤发作,告病在家。左丞相王绾因被儒生牵连,引咎辞职,改任管礼仪的奉常。
  于是乎,秦朝庙堂之上,又经历了一次大洗牌:
  李斯依然是右丞相,百官之首,冯去疾升任左丞相。
  至于空出来的御史府,秦始皇想起了茅焦,这个敢于说实话的老臣,去做督查百官的御史大夫倒是不错。这几年,官员队伍腐朽堕落得厉害,已不仅是地方官,连咸阳也乌烟瘴气,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此番茅焦随驾同行,一路纠察燕赵官员,搞得幽冀官场鸡飞狗跳,今天是他第一次与黑夫碰面,却表现得格外友善。
  “虽然陛下欲一天下之俗,但这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治理地方,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尉郡守以俗而治,将胶东经营得欣欣向荣,便是明证!”
  茅焦认为,黑夫用最适合齐地齐人的法子治胶东,使士农工商四民皆成了郡中柱石,作为一个齐人,他对此十分欣慰……
  但黑夫觉得,茅焦故意当众与自己亲近,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
  二人依然在聊叶腾的病情,茅焦一直叹可惜,最后又道:“尉郡守可知,眼下叶君病笃,廷尉官署事务,由何人代劳?”
  黑夫小心地应道:“小子身处海滨,消息闭塞,不知。”
  茅焦摸着胡须,笑道:“是蒙毅!”
  蒙氏兄弟,一武一文,蒙毅很擅长断狱,当年差点判了赵高死刑,后来被秦始皇任命为河西监军,与李信配合默契。这几年间,李信灭月氏,降西域诸国,南道诸邦已半数服秦,通向昆仑山的路已打通,西域北道也只是时间问题。李信因功封侯,蒙毅也沾了光,升了两级爵,被调回朝中,做叶腾副手。
  若叶腾有什么好歹,在没有更合适人选的情况下,蒙毅可能做成为“假廷尉”,再干上几年攒够资历,转正只是时间问题……
  蒙毅曾是黑夫做郎卫时的老上司,他由衷称赞蒙毅执法严明。
  茅焦却道:“陛下不仅复用吾等老臣,也在提拔少壮官吏入朝,犹如活水,源源不绝,这是好事啊。”
  对黑夫来说,的确是好事,赵高圣眷不衰,但不止黑夫与他有龌龊,蒙毅更是仇人,光这件事,就足够赵高彻夜难眠了……
  言罢,茅焦便一拱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与旁人攀谈起来,方才的话,似乎只是寒暄安慰。
  但这其中的提醒,黑夫听出来了。
  “茅焦这是在暗示,我很快也要被陛下调回朝中了……”
  御史大夫掌百官考核,一般来说,重要位置的人事调动,皇帝都会咨询其意见。
  而秦始皇最喜欢玩平衡,他能越级提拔蒙毅,若黑夫回调,凭着在胶东、海东的功劳,就算不直接封侯,官肯定是要升的,九卿之一,恐怕跑不掉。
  “奉常是王绾,廷尉八成是蒙毅,宗正必须是公族宗室,太仆近来被一分为二,不再管皇帝的舆马,只管全国畜牧马政,由乌氏倮充当,赵高作为其副手,则专管舆马御驾,直接听命于皇帝。”
  “其余五个,负责宿卫的郎中令、管咸阳防务的卫尉、管蛮夷和外交的典客、管国库的治粟内史、管皇帝小金库的少府……”
  正巧,这几卿老的老,病的病,都可以下岗让位了。
  仔细想想后,黑夫发现,自己居然都适合做!
  他挠了挠脸:“军事、外交、经济,不知不觉间,我已是一个全才了呢!”
  黑夫正思索这五卿的利弊,却听到碣石山下鼓点轰隆,一辆驷马驾车驰骋而至,车上的将军英姿勃发,盔明甲亮,头上竖貂尾。
  车停在山脚下,公子扶苏被特别允许,带剑上前,经过黑夫等人身前,朝秦始皇下拜:
  “臣扶苏,奉陛下命,兴师旅,诛沧海,赖陛下之明,士卒用命,隳城而归,于碣石山献俘斩馘(guó)!”
  扶苏一扫过去的幼弱印象,气势十足,让秦始皇和群臣皆眼前一亮!
  黑夫也顾不上想自己未来的岗位了,现在满朝文武,最关心便是,经过这次远征历练后,秦始皇对扶苏,可还满意?
  会不会正式立他为太子?
  黑夫看看扶苏,又偷眼看了看高坐在上的秦始皇,以及一直站在皇帝下首的少公子胡亥……
  茅焦暗暗提醒黑夫,其用意,也不言自明。
  十多年前,茅焦就因为进言“早立太子”被秦始皇轰出咸阳,但此人素来固执,观点恐怕不会变……
  黑夫有些无奈,心里哀嚎一声:
  “在茅焦眼里,我已是‘太子党’一员了么?这是要干嘛,拉着我一起争国本?”


第0627章 极盛
  献俘完毕后,接下来便是恺歌振旅,这是秦军战胜归来后的惯例,昔日李信、蒙恬、黑夫征匈奴回咸阳,便在北郊举行过,黑夫即兴编了一曲“月黑雁高飞,单于夜遁逃”传唱甚广。
  如今在这碣石山下,扶苏带来的三千将士站立整齐,远处海面上,有数十艘楼船鼓起风帆为之助兴。
  但唱什么,也很有讲究,一般来说,是选诗经里的歌来唱——民间禁绝诗书,官府在重要场合却依旧礼乐笙歌,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就这件事,黑夫和扶苏在漫长的海上旅程中,就沟通过。
  “对诸将士而言,一首《东山》最符合吾等心境。”
  当时,扶苏喝了几口酒,嘴里开始蹦实话了。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
  这诗据说是八百年前,周公旦率西人东征,西人徂于东山,怀念西土,经过三年征战,归乡时所作。倒是有几分“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之意。
  满打满算,扶苏已经出征一年半了,这数千里征程可不易走,燕赵的征召兵本就没有战心,全程都在干苦力,就连关中的秦兵,一听说要离开海东,心儿就飞回了西方的家乡,高兴于自己不再需要远征异域,但那些被挑中留守的,又仿佛坠入了深渊,怏怏不乐,只能眼巴巴看着大多数袍泽离开。
  离开的人固然是欣喜的,尤其是不必走满山老林的辽东,而是直接坐船到碣石,昔日花了三个月的行程,现在十天就到了,扶苏也不由感慨,若来时也能走海路,就不比死那么多人了。
  “杨端和老将军,也不必受我之累,逝世于征途。”
  扶苏是个放不下的人,他已将那些人命统统背负。
  但归乡的士卒,在脑补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中,与亲人重逢的欢乐,也不乏担忧,这些农民的儿子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离开太久,家里田地少了劳力是否连年减产?而阔别岁余的妻子,会不会在外面找了野男人……
  当时听扶苏一说,那首《东山》还真是全军将士内心的写照。
  但不等黑夫劝,扶苏就自己将这念头给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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