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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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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次出海,船队特地分出两艘船,在那艘三百斛船可能失事的海岸附近巡梭,尉阳甚至主动请命去找。但他们沿着朝鲜贫瘠的海岸线走了许久,甚至登上几个无名岛屿查看,仍一无所获,连沉船残骸也未找到。
  这很不寻常,徐福猜测,或是那艘船折断了桅杆,舵也失灵,被那阵忽如其来的西北风,卷到更南方去了。
  朝鲜海岸数百里,蜿蜒曲折,再往南,绕过一个很大的海角后,会抵达一处广阔的海湾。那是濊貊之地,岸上到处是未开化的部落,景致与辽南差不多。
  而名声传到中原区的“沧海君”的城邦,就坐落在海湾中一座距离陆地数里的大岛上,修建了城邑,聚夷众数千,更有反秦的六国士人慕名来投,遂成濊貊一霸……
  如此一来,需要担心的已不止是那上百船员的生死,还有兵卒被俘后,经不住拷问,泄露秦朝用兵意图的风险!
  这种情况下,除了加快战争步伐,别无他法。
  “谁让此战,胶东、舟师必为偏师,决不能抢了公子将军的风头呢?”
  陈平心中如此腹诽,沧海小邦,以胶东舟师借西南风之势,渡海突然发动进攻,纵然不能全歼,也能重创他们。但聪明人都看得出来,这场仗,必须交给公子扶苏来打,谁若急着抢功,那便是没眼色。
  归根结底,还是几万人陪着皇帝的公子,玩一场打仗游戏……
  “可等那位公子带着远征之师磨磨蹭蹭抵达沧海城,沧海君,说不定已听闻消息,带着部众弃城而逃了,数万大军疲惫远行,耗尽数郡钱粮,最后却扑一场空,那真是个笑话……”
  陈平心里有些矛盾,他既希望这场仗能一劳永逸,让胶东自此再不必劳师远征。但又希望沧海君能跑掉,那样的话,黑夫便能“养寇自重”,久镇胶东!
  这时候,尉阳才看到了西安平的变化,一个月前,他第一次路过这里时,它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滨海小邑,宽阔的鸭绿江口,水流缓慢,船只可以溯流而入。
  现如今,这小邑已被拓宽了不少,码头扩大了一倍,外面加了一道简陋的外墙,内外墙之间,全是堆积如山的粮仓,从这里开始,大军的补给,就要由胶东一力承担了。
  西面,来自胶东的民夫正在砍伐树林,开辟让大军扎营的空地,东面,工匠们正在目测河流宽度,有船队相助,随时可以搭建浮桥。
  在陈平指挥下,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不愧是黑夫的首席谋臣。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扶苏的大军迟迟未到了……
  陈平叹息道:“据先行抵达的斥候说,半多个月前,公子率部离开襄平,如今二十多天过去了,却迟迟未见。”
  襄平城到西安平,近五百里路,没有驰道,只有人兽踩踏出的小路,中间还横亘着连绵起伏的“千山”,它有峰峦千座,从鸭绿江西岸一直延伸到辽南。五六月的辽东,亦是多雨的时候,几万人冒着骤雨翻山越岭,披荆斩棘,耽搁许久也在意料之中。
  正说话间,墙垣上传来了清脆的金鸣!
  鼓声集合,号角敌袭,鸣金,则是友军抵达的意思。
  “是那位公子的大军到了。”
  尉阳倒是很高兴,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回胶东向仲父复命,说扶苏大军已至。
  “总算到了。”
  陈平面上似乎也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有些遗憾。
  片刻后,待陈平带人出城迎接时,看到远处那支拉成一字长蛇,缓缓走来的队伍,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讥讽。
  “这哪是无敌的秦军啊。”
  “这分明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去异域送死的乱军罢!”
  ……
  那支军队刚刚靠近,陈平就看出来他们有问题。
  靠前的是肃穆的关中士卒,虽然他们步伐缓慢,脸上写满疲倦,但队列还算整齐,维持着基本的士气。
  后军亦是关中之卒,一样的肃整,公子扶苏的旗帜,被骄傲地高高举起,他还算明智,在后押阵,以免士卒溃逃。
  但被夹在中间的近万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应该是从燕、赵之地临时征召的兵卒,一个个垂头丧气,衣裳鞋履也多有破损。毕竟是在辽东野猪熊瞎子出没的老林子里跋涉了二十天,真是吃尽了苦头,估算人数,比起来时,起码少了上千人!也不知是死是逃。
  陈平读过兵法:在行军期间,倚着兵器,有气无力站立的,是三军饥饿的表现;旌旗不整齐的,是指挥已经混乱的表现;端上食物,相互争抢的,是秩序已经动摇的表现……
  这支远征军,尤其是燕、赵之士,几乎三点全中。
  陈平让人立刻去递送食物和水,却引发了骚动,因为争抢水和食物引起的混乱,直到公子扶苏的车驾从后军来到前方,方才停止。
  身为公子将军的威严还是有的,随着传令兵呼喝,燕赵兵卒停下争抢食物的行为,纷纷退了回去,留下几个摔倒的倒霉蛋被军法官擒住。
  扶苏是步行过来的,战车早在翻越千山时便损毁了,一起失去的,还有不少辎车和上面的粮食。
  “公子……”
  军法官上前请示,公子扶苏看了看数名抢夺饭食的燕赵兵卒,咬了咬牙,挥手道:
  “按律,夺抢食物,乱我行伍者,斩!”
  在求饶声里,这数人便被当场砍了脑袋,枭首示众!
  这让旁观的陈平啧啧称奇,比起在北地时,这位公子,心肠硬了可不止一点半点啊!
  他立刻上前行礼:
  “胶东郡守长史陈平,奉监军之命,渡海在此督粮,以迎公子!”
  扶苏当年在北地,是见过陈平的,立刻扶起他道:“原来是潜入匈奴,立下奇功的陈先生,真是许久未见,快快请起。”
  抬起头时,陈平发现,相比于上次见面,公子扶苏又瘦削了几分,也晒黑了不少,脸上棱角更加分明,眼睛里,则是深深的忧患,还有些未褪去的血丝。
  “见过公子。”
  陈平再拜,斜眼看了看左右,除去扶苏的幕僚、卫士外,却没看到一个身影,便问道:“不知副将杨老将军何在?平也一并拜见。”
  扶苏却长叹了口气,痛惜地说道:
  “杨端和老将军他……十日前翻山时,犯了心疾,逝世了……”
  “竟会如此!真乃将星陨落,大秦又失一宿将啊!”
  陈平大惊,深深作揖道:“公子节哀!”
  但他垂下的脸庞,却无半分悲伤之色,反倒露出了一丝险恶的笑容!


第0599章 言多必失
  “杨端和将军逝世?”
  七月初一这天,黑夫接到了这个令人意外的噩耗。
  他的僚属们面面相觑,陈平不在,萧何曹参就组成了黑夫手下的哼哈二将:一个负责督运统筹粮秣,一个与黑夫商议军情。虽然监军无权干预战事,但前线的一切事情,亦会事无巨细地传回来,让他知晓,再报予咸阳,让秦始皇知道他长子这次考试进行得是否顺利。
  可现在,这场在秦始皇计划里,前有杨端和保驾,后有黑夫护航,万无一失的战争,却出了大纰漏。
  陈平第一时间通知了黑夫,并替扶苏询问:“事到如今,为之奈何?”
  问的无非是两个选择,当进?当止?
  “汝等以为呢?”
  黑夫却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萧、曹二人。
  “杨将军去世,那这场仗恐怕是打不下去了。”
  曹参对扶苏知之甚少,只晓得是个仁名在外,从未带过兵的公子。扶苏身为主帅,有宿将杨端和辅佐,只需要发号施令,具体的事都有杨端和落实。如今杨端和出师未捷而身先死,别说打仗了,扶苏能管好手下万把人不溃散么?
  黑夫也有这样的担心:“陈平说,辽西、辽东千里行军,大军损耗不少,在山林中死伤数百,又逃亡了数百,又因老将军逝世,军心更加不稳,虽然还有三名都尉替公子约束三军,但燕赵之地征召的士卒,都各念其家,已无战心……”
  “既然军心已乱,不可冒进,最好的选择,是止步于西安平。”
  曹参虽然作战勇猛,但平日里,他是个谨慎稳重的人,还没打仗副将就死了,主将又是不知兵的,三军士气低落,这样的军队去异域,与白白送死有何区别?
  萧何却摇头道:“公子与大军是箭,拉弓的则是皇帝陛下,早在咸阳时,箭便离弦而出,岂有中途而止的道理?”
  曹参是从军事上考虑,萧何却看到了政治的因素。
  这场仗不是扶苏想打,也不是那些士卒想打,而是秦始皇逼着他们打!皇帝的诏令是入冬前必灭沧海,如今还有两个多月时间去执行,若就此止步,可以想见秦始皇会何等暴怒!
  萧曹二人在那争论,黑夫则在沉思:“萧何说得没错,霸道老爹给儿子的考验,他却中途弃考,那样的话,扶苏会让皇帝大失所望,彻底跌落悬崖了,再没戏了。”
  说实话,光是扶苏托陈平向黑夫问策这件事,黑夫已对扶苏有些失望了。
  “太幼稚了……”
  若他是一位有野心的皇子,若他还有一分进取的心思,这种时候,就不该问该退还是该进,而是一咬牙一跺脚,扛起这面旗帜!对黑夫说的话也应该是:“扶苏欲以一己之能,统军灭沧海,尉将军可否助扶苏一臂之力!?”
  且不说做事的能力,最起码连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都不知道,遇事踌躇,六神无主,就算人品再好,想在这个人心肮脏,唯利无耻的世道活下去,太难了……
  让黑夫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家人的命,手下的命,寄托给这样的人,他没那么大心脏,有时候,信人不如信己!
  黑夫就很清楚,怎么做最有利。
  秦始皇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就像一个孜孜不倦的射手,手持弓弩,瞄准自己的目标。一矢不中,他会再发一矢,就像两度灭楚一样,若此番远征未战而止,相关人员恐怕都要受责,黑夫这监军也讨不了好。
  而一年半载后,更大规模的远征,又会再度开始……
  站在全局角度考虑,北边的之仗,必须在南征开始前结束!
  而单为胶东考虑,这场仗也必须打赢。
  陈平曾对黑夫抱怨,说胶东两年新政,都投到这场战争里了,若半途而废,前期投入的船只、粮草、徭役之力,统统在东海里打了水漂。
  所以,此战必胜,而且要胜得干净,不能留尾巴!
  陈平先前让人送信回来,描述了辽东的所见所闻后,黑夫也看到了海外的利益,战后经营辽南、朝鲜半岛,将是胶东的未来……
  并不是殖民,而是经济掠夺,从辽南到朝鲜,这些寒冷的地区大部分地区都盛产毛皮,紫貂和海狸随处可见,更有人参等山货,利润惊人,这将为胶东带来巨大的利益!
  这时候,萧曹二人的讨论也接近了尾声,曹参同意萧何说的,此战若戛然而止,皇帝那儿交待不过去,但军事上的问题,萧何也给不出解决的方案。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啊!除非……”
  曹参却有个想法,看向了黑夫。
  眼下距离前线最近的宿将,便是眼前这位了,若他能去朝鲜,小小沧海,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何却轻咳一声,提醒道:“无陛下诏令,监军不得擅离职守,更勿论越俎代庖!”
  “萧何说得对。”
  黑夫很清楚,这绝不可能,没有得到秦始皇允许,就去给扶苏帮忙,在皇帝看来,这种情形,简直就是作弊……
  他下令道:“曹参,立刻修书一封,让人以驿站八百里急报,送去咸阳,向陛下禀报此事!”
  一去一回,起码是三个月后了,那时候,仗若没打完,皇帝让他去的话,黑夫或许可以去对岸收拾烂摊子,可在秦始皇诏令下达前……
  他就得老老实实在胶东待着,一步也不能越过海!
  至于公子扶苏那边,黑夫亲自修书一封,郑重告诉扶苏:“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将之礼也!”
  意思很明确,征伐不可终止!秦始皇要求的日期越来越近,大军决不能在西安平久顿。
  但他又写道:“然军心不一,虽众必败。公子莫不如将燕、赵兵卒留在西安平和满番汗,以安其心,再让其广树旗帜,威慑朝鲜。公子只与两都尉带五千关中之兵,借道朝鲜,配合任郡尉舟师合围沧海君,则此战可胜也!”
  这便是黑夫为数不多能做的事,虽然扶苏的询问让他有些失望和好笑,但毕竟二人曾共事一场,于公于私,黑夫身为监军,都会为他铺好路。至于走不走,走得好不好,就看扶苏自己了……
  “还有件事……”
  黑夫左思右想,又拿了张纸,写了另一封信,这是给陈平的。
  信上只有寥寥四字,但足以让陈平明白黑夫之意了。
  “言多必失!”
  你啊,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信前脚才送出去,曹参后脚又来禀报:“郡君,成山角那边派人来回复,说任将军的舟师,已于昨日渡海而去!”
  这是早已预定的计划,先前的几次航行探路,都是以商船身份造反列口。但那毕竟是箕子朝鲜的港口,一旦扶苏的军队进入朝鲜,列口将成为最方便的补给站,所以任嚣要去对岸,与箕子朝鲜方面,打个招呼,顺便建立外交关系……
  “没错。”
  黑夫忘了那些糟心事,露出了快意的笑:“楼船外交!”
  ……
  秦始皇三十三年七月上旬,墙垣低矮的箕子朝鲜都城,王险城,一大早,简陋的木门被叩开,有来自列口的人仓促入城,跑到狭小如一个小县寺的朝鲜王宫,向朝鲜王箕否禀报:
  “列口,有数十艘黑船临岸!”


第0600章 箕氏
  秦始皇三十三年七月中旬,朝鲜公子箕准站在前往满番汗的途中,心中忐忑不安。
  “彼辈所求,只要不太过分,皆可允之,不可得罪于大国。”
  从王险城出发时,朝鲜王,亦是箕准的父亲箕否如此嘱咐他,这也是朝鲜对秦朝的一贯态度。
  中原盛传,箕氏朝鲜乃殷商三仁之一,箕子的后代,事实的确如此,但根本不是《洪范》记载,商亡后,箕子入朝拜见周武王,才得以封建,那是周人自己的包装美化,事实远没那么一团和气。
  就箕准从家族口口相传的史诗里得知,八百年前,为了躲避残酷杀害殷人的野蛮周邦,箕子带着封国军民北迁,投靠同为子姓的孤竹国。但周人对这支“遗丑”念念不忘,派遣召公北征,在幽州之地建立燕国,并将箕氏进一步驱逐到辽东,还必须常年留子弟在燕国为质。
  这种屈辱的处境,一直持续到五百年前,箕氏朝鲜乘着山戎大入侵燕国之际,脱离了燕人控制,进一步东迁,来到了鸭绿江以东的土地,在这片夷濊杂处的地方立足,建立城郭,延续殷商的文明。
  又经过二十代人积累,一百年前,朝鲜疆域宽广,口数滋生,成了半岛上的文明中心,夷濊部落皆来朝拜。
  时值周室衰微,中原诸侯力政,那一代朝鲜侯颇有志向,见隔壁燕国称王,朝鲜侯也自称王,并与燕国在辽东交兵,想要夺取这块土地。
  结果很难堪,朝鲜虽然可以吊打周边夷人部落,可却被装备了弩机和骑兵的燕军打得落花流水。非但没夺取辽东,还被燕军杀过鸭绿江,丢了整整两百里土地,最后不得不屈膝请和,双方以满番汗为界。
  那是七十年前发生的事,箕准此刻想来,真是历历在目。
  七十年前那场战争让箕氏朝鲜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燕已经是七雄末流,却强大到朝鲜无法战胜,中原还有四五个更能打的呢……
  好在燕昭王有志于中原,对穷山恶水的朝鲜并无兴趣,朝鲜这才能躲过了灭亡的命运。
  时代的变化却比朝鲜预想的快,忽然之间,他们眼中强大的燕灭亡了。稍后,海对岸的齐也亡了,燕齐贵族络绎来投,也带来了一个可怕的名号:秦!
  秦的强大,秦的残暴,朝鲜皆有耳闻,当满番汗被秦军占领,树立起黑色的秦旗时,朝鲜不敢越过边境半步,去“收复故土”。
  虽然很害怕贪得无厌的秦朝入侵朝鲜,但朝鲜却也不想与秦接触。
  秦之先人恶来,乃是殷商的奴仆、臣子,如今却赫然为中原天子,朝鲜贵族心里难免有点不平衡。
  在朝鲜内部,一部分人希望能与秦贸易往来,但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只要秦不来干涉自己,朝鲜也装聋作哑,不要有任何动作。这样一来,立足于西方的秦,或许没功夫管极东之地的朝鲜,那样,朝鲜就能保住来之不易的“独立”。
  现在回头看看,连当初支持此议的箕准都觉得,自己当时蠢透了。
  最初十年,双方的确井水不犯河水,但今年入夏以来,来自秦朝胶东的商船,开始越来越平频繁出现在朝鲜海上,最初一艘一艘来,之后三艘、五艘、七艘,而且还都是从南方海面上出现,很少从北方驶来……
  新航路已经开辟,从胶东到朝鲜,变得易如反掌,曾经被朝鲜视为城墙的大海,如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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