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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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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不是出了事?”
  “我就知道那方术士不可靠……”
  任嚣手下的楼船之吏们,没少窃窃私语,他们的方略被黑夫否定,改用徐福的方案,虽然道理上徐福说得头头是道,但众人心里难免有些不服。
  当然,这些不服,都被黑夫让他的亲侄儿尉阳随第一批船出海这件事堵住了。
  就在黑夫有些揪心之际,港口远眺的小吏,却升起了一面火红色的旗!
  而后,叮叮当当金声被敲响!
  这是脱胎于军中的金鼓旗号,预示着军队回营!
  众人大喜,纷纷站起来,翘首以盼,却见远处夕阳映照的海面上,两艘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港口靠来。
  “两艘?”
  陈平听闻后,心中一跳,这时候他们也看清了,是一艘五百斛大船,一艘三百斛小船……
  比去时的三艘,少了一艘!
  而尉阳所在的,恰恰是小船!
  黑夫幕僚们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但黑夫却是镇定,面无表情,注视着两艘船停泊靠岸,船上之人陆续下船,朝他们走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询问自家侄儿是否在里面,可还安好?而是淡然下令道:“奏恺歌。”
  对这数百冒死出海的勇士,值得用恺歌来迎接他们!
  岸上爆发了一阵欢呼,鼓乐齐鸣,士卒簇拥在街道两旁,欢迎横跨大海的袍泽们!
  他们近了,管着大船的五百主迈步在前,旁边是谈笑自若的徐福,而一个熟悉的青年身影紧随后,正是负责小船的尉阳!
  三人穿过夹道欢迎的同僚,走到郡守黑夫和郡尉任嚣面前,下拜行礼。
  “郡守、郡尉,下吏等不辱使命!”
  黑夫颔首,扶起了五百主和徐福,又看向侄儿,他经过十数日海风吹打,烈日暴晒,脸上红扑扑的,还有些脱皮,目光中有点哀伤,却也多了几分神采。
  黑夫有些欣慰,那个十多年前他服役归家时,用脏兮兮小手拽着他衣裳要糖吃的熊孩子。那个他经历远征,讲述见闻时,捏紧拳头,睁大了眼睛满是向往的小少年。
  如今,他长大了。
  “仲……郡君!”
  尉阳躬身,献上了此番远航所画的地图、在不同地点观测到的北辰与地距离,算出的“纬度”数据,以及黑夫在尉阳走时,嘱咐他一定要写的《航海日志》。
  黑夫接过来后,也不看其他,先打开地图,扫了两眼后,便连连叫好,指着三人,还有那三百名化妆成商贾、水手的楼船之士大声道:
  “一年前,陛下在成山角时,将天尽头,改成了天无尽头!以此勉励楼船之士跨海寻路,让大秦疆域,东有东海。而今,汝等巡海归来,这相当于让大秦凭空多出了数百里海疆!如此壮举,我必向陛下请功!”
  ……
  是夜,在烟台港,徐福、尉阳向黑夫汇报了这次远航的所见所闻,以及那消失的一艘三百斛船去向。
  尉阳有些难过地说道:“横跨大海时,第一天还算顺利,可到了次日,却遇到了暴雨,风浪极大,不少人被甩到船外,等风雨过后,那艘船便与吾等失散了,也不知漂到了何处……”
  那艘船上的百主是他同僚袍泽,这几个月一起航海,一起学习牵星术,关系不错,他和一百名船员生死不明,这让尉阳有些难过。
  徐福补充道:“吾等在列口多等了一日,却迟迟未见那艘船归队,只能先行归来。”
  去了三艘,回来时却仅剩两艘,这是不小的代价,也让郡尉官署里有了些异样的声音,认为直接跨海还是太危险了。
  但徐福却保证说,这只是意外,而且时间越到秋冬,风浪的天气也会越少,这条航线会越来越安全。
  “当真?”
  黑夫只能在理论上装装逼,吓唬吓唬徐福,可实打实地出海,如何应付风浪,他却毫无概念,这都得靠老船家水手十年几十年的经验,外行人没法指手画脚。而且哪怕是到了两千年后,就算是极其先进的轮船遇上大浪,也讨不到好。
  他看了一眼尉阳,风浪无情,也不认贤愚贵贱,只差一点,自家侄儿就要成为这次探索的殉品了,这也是世人对大海恐惧的原因。
  “这或许就是探索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黑夫有些无奈,但立刻就重新硬起心肠道:
  “立刻再派五艘船出海,乘着西南风出海,一样的路线,这次不必追求速度,要缓缓而行,测好箕子朝鲜沿岸纬度,探明沿途暗礁,以确保万无一失!顺便,再沿着海岸找找那艘失散的船只、吏卒!告诉楼船之士,本吏绝不会弃任何一人于不顾!”
  ……
  新航线还有待探索和完善,但时间不等人,在陆续派遣出几批船舶跨海远航的同时,另一边,在舟师艨艟的护送下,十余艘粮船也从烟台港起航北上,它们会逆洋流而行,走花费时间更长,但也较为安全,没有大风浪的旧航线。
  郡守长史陈平作为黑夫的全权代表,也在船上,这支船队的目的地,是鸭绿江口,一个叫“西安平”(丹东)的滨海小邑,他们必须在公子扶苏大军抵达前,将第一批粮食送去那儿囤积,并利用舟师的便利,为扶苏搭建渡江浮桥……
  “郡守放心。”
  临别前,陈平笑容可掬:“下臣,一定会按照主君吩咐,好好督管粮秣,协助公子渡河!”
  这句话却让黑夫皱起眉来,陈平虽然对他忠诚,办事也很得力,但近来想法似乎有点多……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黑夫不想送萧何、曹参去见扶苏,陈平在北地时也是长史,与扶苏打过照面,打交道起来比较方便。
  思虑再三后,他还是让陈平去,但却招了招手,让陈平过来,在他耳边警告道:
  “无我允许,不准搞事!”
  “平亦算个秦吏,为国效力,尽心尽责还不够,岂敢胡来?”
  陈平似是被吓到了,唯唯应诺,只是在登船之后,回头看着朝他们挥手送别的黑夫,深深作揖后,直起身来,看着渐渐远去的海岸,负手笑道:
  “君上之君,非我之君……”


第0597章 仗不能白打
  “陈长史,瞧啊,那就是老铁山,看到此山,便是到辽东了。”
  船员好心提醒,说甲板摇晃,让陈平去舱内,立在船头的陈平却摇了摇头,只戴上了一面斗笠,披上蓑衣,避免海水打湿全身。
  离开沙门岛一日后,他们的船队从一阵短暂的阴雨里冲出,云开雾散之际,就看到了远方的陆地。
  那是一个整齐清晰的尖端,黑褐色的险峻峭壁,像是一把未开刃的剑尖,横亘在海天之间,也将海分成了两半——一半海水较蓝,一半则偏黄,此处便是少海和东海(黄海)的分界线,两色浪潮由海角两边涌来,交汇在此,颇似关中的奇景“泾渭分明”。
  但水手们却顾不上欣赏景色,这附近,也是航线最为凶险、涌急的水道。陈平甚至能看到,老铁山悬崖下方,狭窄的白色海滩上,一些沉没船只的残骸被冲到上面,它们都死于急流和尖锐的暗礁!
  好在,这艘旗舰的船长经验丰富,小心翼翼地绕开老铁山下的急流,大船桅杆上,硬帆微微调整方向,带领身后十余艘吃水很深的粮船,在南风推动下,逆着看不见的洋流,掠过辽东海岸,继续向北驶去。
  绕过老铁山的急流后,已是傍晚,赶在夜幕降临前,船队加快速度,抵达了一处风平浪静的绝妙海湾,烽火台充当的灯塔在闪烁火光,指引船队靠岸停泊……
  这便是辽南为数不多的城邑,沓氏,被黑夫改为“旅顺”,因途径此地船只旅途一帆风顺。
  这里也是陈平他们在辽东的第一站逆旅。
  “陈长史慢点。”
  在奉命驻守此地的五百主眼里,郡守长史,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他得知消息后,亲自带来来迎,还欲搀扶陈平下船,毕竟他看上去很是文弱。
  陈平却拒绝了,灵活地跳下船帮,站在坚实的陆地上。
  “别看我现在这样。”
  陈平也不拿架子,举起宽宽的衣袖,对楼船之士们笑道:“我年少无形时,亦曾脱了上衣,在家乡的河上,帮人划船混口饭吃,与二三子一样,也算是在水上讨生活的。”
  此言惹得众士卒哈哈大笑,别看陈平貌似文士,说话却很接地气,气氛不那么尴尬了。
  粮船不仅只为迎接扶苏,也会给沿途各港口亭障带来补给,粮食、蔬菜、衣裳,所以驻军对船队十分欢迎,旅顺口的五百主亦热络地张罗饭食,与陈平分享他们打到的鱼和野味。
  饭食是有些粗陋,但在饭后,五百主却又点着火把,带着陈平,打开了狭小的仓库。
  刚开门,一股浓烈的皮毛味便传了出来,让陈平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五百主却习以为常,拎起一根草草处理过的貂尾道:“奉郡守之命,吾等驻守当地之余,也派人向周边岛夷、濊貊收貂鼠之皮,请长史过目清点。”
  陈平进去转了一圈,看到仓库里堆着扎在一起的貂尾、貂皮,有数百之多,亦有一捆捆的海狸皮,还有几张有破损的狐皮,乃至稀有的白鼬皮,这便是旅顺口治下方圆数百里土地,为数不多的特产了,多是本地渔猎部落提供的。
  “可这些本地常见的物产,运到中原,价格却能翻百倍啊!”陈平看罢,两眼放光。
  辽东郡治襄平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从陆路管制辽南沿海的可能性,黑夫跨海经营辽南,将这里变成胶东的县,已经板上钉钉的事,陈平作为幕僚,自然有责任了解此地情形。
  通过典籍上的寥寥数语,以及商贾见闻,陈平注意到辽东的一种特产:
  “貂!”
  陈平知道,貂皮、貂尾,在中原,那就是身份地位的标志!
  秦朝官方,武官戴的是“武弁冠”,共敖、曹参等人头上便是,这种冠据说是从赵国传入的,附蝉为文,貂尾为饰。秦以军功爵立国,朝野上下,有多少个武官,又需要多少貂尾?
  而貂尾的主要入贡来源,便是辽东,乃至于辽东更外围的朝鲜、夫余、肃慎。
  而在民间,虽然明文规定,不允许商贾穿丝帛文绣,但没规定不准穿皮草啊!于是穿不穿得起貂裘、狐裘,就成了财富的标志。昔日苏秦未发迹时,家中富裕,为了显得自己不是穷士,特地置办了一件“黑貂之裘”去游历各国,最后貂裘穿蔽,混不下去,这才灰溜溜地回家,悬梁刺股。
  眼下,一件普通的貂皮大衣,在咸阳价值数十金!上好的紫貂裘,更值百余金!
  中原北方山林虽然也常见貂,但不论是数量还是皮毛的成色,都远不如辽东紫貂出名。
  更何况,辽东的土著蛮夷淳朴好哄骗,随便一点中原的布帛铁器,就能换一大捆貂皮回来……
  这是极其暴利的生意,陈平可以想见,此业前景不可限量。
  陈平这次来,除了督运粮草外,亦是得了黑夫的指派,实地考察一番,看以胶东为基地经营海外,到底有哪些利益可图?
  “何止有利,且是巨利!”
  才到第一站旅顺,陈平却已如此笃定。
  光旅顺附近的夷人部落,就能换得如此之多皮毛,若胶东能在辽南广立据点城邑,又能获得多少?更别说一海之隔的朝鲜、沧海等地,也盛产此物啊。
  ……
  六月初二这天,离开旅顺后,船队沿着辽南人烟稀少的辽南海岸前进。陈平看到,左前方岸边满是松柏交错组成的森林,林间冒出许多青葱的圆岭、许多长着茂盛花朵的土丘和许多尖尖的山峰,间或看到麋鹿、獐子在林间跳跃。
  而他们的右前方,则是一连串小岛,海域中有大群的海豹和“海大鱼”在游戏,海大鱼便是鲸鱼,体型巨大,隔着数里,就可以看到它们喷出的高高水柱。
  果然如徐福所言,此地有洋流,颇如逆水行舟,船速快不起,他们在一座名为“长山岛”的岛上休息时,却见白色的海鸟迎风而飞,海滩上趴着一大群圆滚滚的斑海豹,那是船员们很喜欢的美食。
  这群海豹没怎么见过人,全副武装的兵卒走过去也不跑,就呆呆地看着,结果被长矛刺穿了身体,鲜血染红海岸。
  陈平目睹了船员们收拾海豹的过程,这软绵绵的海兽全身是肉,割成条形,用盐一腌,放火上一烤,便是一道美味,船长请陈平吃了一些,感觉像兔子肉。
  海豹那肥厚的油脂也有妙用,稍微提炼一下,居然能直接拿来点灯。
  “海大鱼的油脂更好。”有人如此对陈平说,只是鲸太过庞大,难以捕获,其鲸膏也更加珍贵,只有宫室里才用得起。
  待他们抵达西安平时,有了这一路的见闻,陈平对辽东也大体了解透彻了。
  此地寒冷,比北地郡更甚,冬天尤其可怕,没有皮裘毛衣便无法忍耐,宿麦也无法越冬,不太适合生活和耕作,故人口稀少。
  但这苦寒之地,却是动物的乐园,当地物产有三:北部盛产东胡马;东部、南部的山脉森林中,则为貂、狐;沿海更有大量的鱼群、海豹、大鲸。
  陈平立刻就思量开了:“辽东北部的马匹牛羊,可以跨海运到胶东,补充胶东牲畜不足之蔽。东、南之貂、狐之皮,亦可作为货物,以海路贾入中原,价值不菲。沿海鱼虾海兽,较胶东更多,若让渔民驾驶大船来此捕之,满载而归,亦能使胶东之民,人人皆能食有鱼……”
  “如此想来,若能将辽南纳入胶东治下,顺便开辟海外之利,这场仗,也不算白打。”
  陈平身为长史,凡事皆为黑夫、为胶东计算。黑夫治胶东两年的成果,都花在此战上,决不能打完后,什么都捞不到!
  他提笔暗道:“我定要将见闻和想法好好记下,待回胶东后,禀明主君……”
  但随即,陈平却停下了手中的笔,又无奈摇头:“但即便获益颇多,又有何用?这些利益,都会被朝廷取走。送去的貂皮,只为公子贵人保暖,创造的财富,也进了少府的腰包,再用于骊山的陵墓,关中的宫室,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欲望。”
  很不甘啊,就像是花了精力细细缝补,却为人做嫁衣一般。
  “归根结底,主君和吾等在胶东做得再好,最后还不是只为朝廷补窟窿?”
  而且这窟窿,还补得完么?黑夫才刚把齐地诸田之乱的窟窿填完,人家立马就在南方北方各捅一个大的。东征之费,还要胶东一力承担。
  在陈平看来,黑夫虽是能吏,似乎去到哪都能点石成金,但这就像是抱着柴,去救火一般,薪不尽,火不灭!
  有时候陈平会想,也许让那火灭掉,才是正确的选择?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站起身来,再度念起这首与萧何提起过的诗,陈平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
  “主君啊,你说过,吏者,民之所悬命也。秦吏如狸奴,为百姓捕鼠,秦吏乃天狗,为世人御害!”
  “但这天下最大的硕鼠,九州生民最大的祸害,难道不是欲壑难填的秦始皇帝么!?”


第0598章 险恶
  “陈长史。”
  六月下旬,数艘来自朝鲜海岸的“商船”在鸭绿江口的西安平靠岸,尉阳甫一下船,就见到了笑吟吟的陈平在不远处,连忙过去见礼。
  陈平算是除张苍外,与他们家最亲近的人了,尉阳知道,仲父很器重陈平,留则为守,出则为使,地位远超其他人。
  “又在海上晒黑了几分。”
  陈平与尉阳说话,亦是熟络的语气,他笑道:“有了季风,新航路果然远胜旧航路,我才在西安平安顿下来没几日,你却已将这片海绕了两圈,又回来了。”
  没错,继五月初第一次远航后,尉阳已经又经历了两次航行,第二次时,他们的船只在鸭绿江口与陈平的粮船擦肩而过,只打了个招呼,这第三次,特地在西安平靠岸,却是有胶东的消息要交给陈平。
  尉阳奉上黑夫的亲笔信,陈平当面拆开观看,里面的内容,除了询问西安平近况,陈平是否与扶苏大军接上头外,就是叙述胶东舟师接下来的计划……
  陈平读罢后,哈哈大笑起来:“这的确是郡君会做的事,可别吓坏了朝鲜的箕氏国君!”
  将信放入怀中,陈平问尉阳道:“这两次远航,收获如何?”
  “一回生二回熟。”
  尉阳自信地说道:“第一次只去三艘船,第二次五艘,此番已是七艘,对那跨海的航路,吾等已是越来越熟悉了,就算仲父命舟师远航,我亦能为之引路。”
  相比于第一次直接失踪一艘船,后两次倒是有惊无险。第二次时,有艘船被大风吹断了桅杆,旅顺修理,而这次,有艘船中途漏水,停在了满番汗。
  “各地的纬度,吾等也偷偷测好,沿岸合适的泊点,也一一探明,只是……”
  尉阳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只是那艘失踪的三百斛船,下落不明的上百袍泽,依旧不知音讯。”
  这两次出海,船队特地分出两艘船,在那艘三百斛船可能失事的海岸附近巡梭,尉阳甚至主动请命去找。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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