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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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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来一回,群岛上的余粮日渐减少,虽然雍门司马承诺,沧海君会派船运来些粮食,但远水不解近渴,四千张嘴,根本填不饱。
  饥肠辘辘的肚子告诉群盗,田横所言都是真的。
  田横一股脑将这些事都说了出来,最后道:“我知道,汝等与田横一样,来此只为复齐,只为守住齐人最后的骨气!可这六七年来,吾等都在挨饿受冻!这半年来更甚!已有数十人相继饿毙。”
  亦有很多人实在受不了,但又不敢回齐地,于是便去了东面的朝鲜、沧海城,那里好歹能想办法填饱肚子。
  复齐像是一个遥远的梦,或许,是时候醒过来了。
  但田横却不愿意。
  他对众人袒露处境:“我掌管岛上府库,故知,仓禀里粮食已空!虽说吾等每天都能从海里捞点鱼蟹虾蛤,可就算把所有船和人手都派去打鱼,也不够四千张嘴吃。只靠沙门岛自给自足,今年冬天,起码要饿死几百人!再冻死几百人!”
  这一切,都怪那黑夫,从到胶东上任起,黑夫就在精心地编织着擒拿这群大鱼的网,让众人如噎在喉。
  黑夫郡守看准了群岛海寇无法自给自足,不断打击他们上岸的小股部队,田横很清楚,再这样下去,等胶东新设立的青岛港造了足够的海船,便能大军攻来,将群盗一锅端了。
  “再空待下去,吾等就要变成网中的鱼儿,任由刀俎宰割了!”
  田横说的都是实话,绝非危言耸听,群盗愣住了,随即有人悲哀地嚎叫起来:
  “田君,不是说秦始皇帝已死,吾等要追溯司马,杀回齐地去么?”
  “没错。”
  众人鼓噪,他们都是血性男儿,这才会在家国覆灭之际,随雍门司马渡海至此,比起在岛屿上苟且,他们宁可奋起一搏!他们相信,只要齐国光复,他们过去体面舒适的生活,也能统统夺回!
  田横的声音低了下来:“但雍门司马认为,还要再等等……”
  “等,还要等到何时,等到吾等老了,再也拿不动戈矛么?”
  一个曾经的齐人技击哇哇大叫。
  “没错,不能再等了!”
  田都也恰到好处地站出来接话,他是安平君田单的曾孙,在齐国声望很高,自从家族被夷灭,父亲被黑夫骗杀后,便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却像是打开了匣,急速地吼道:
  “秦军入齐,齐王要投降时,雍门司马和即墨大夫四处号召诸田勤王兵谏,我父说再等等,因为我家或能苟存。”
  “那胶东郡守上任时,刺杀不果,我提议再试一次,除恶必尽。我父又说再等等,只因心存侥幸,觉得那黑夫不曾察觉是我家所为。”
  “胶东打压私学时,我家依然事不关己,因为吾等觉得,只不过是些读书士人,与复齐无涉。”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愤慨起来,怒发冲冠道:
  “待那黑夫诱骗我父,将屠刀斩向夜邑田氏时,即墨田氏,各县诸田,也一样选择等待,因为被夷灭的不是他们,彼辈皆想,‘我或能活’。”
  “但后来又如何?前不久,即墨田氏,胶东诸田一样惨遭迁徙,背井离乡,连氏都被改了,先祖再无血食。此时此刻,胶东,已无人能为他们张目!”
  “若再空待下去,很快就要轮到齐地诸田沦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吾等空守海岛,也迟早会遭剿杀。到那时候,什么复国,什么报仇,都成了笑话!”
  “然也!”
  田横亦大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眼下秦始皇帝遇刺,或已死,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绝不坐以待毙!”
  群情愤慨,众人沸腾了,牛角号,螺号不时响起,更多的人则敲打剑和木盾。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敲打声响彻岛屿,直到田横双手往下重重一按,让他们安静。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健壮的右肩,振臂高呼道:
  “愿随我向雍门司马请命,返回齐国,光复故土者,袒右!”
  是日,沙门岛上,四千人,尽袒其右!
  他们已经不仅是为了复齐!
  也为了生存!


第0554章 乘风破浪
  田横、田都鼓动岛上齐人兵谏丧失锐气的雍门司马,逼迫其答应众人反攻大陆,二田俨然成了这四千人实际掌控者,但他们对举事后进攻何处,仍有分歧。
  出海在即,但在田横的船舱内,争吵仍在继续。
  “夜邑,吾等首先要去攻打的,当然是夜邑!”
  田都对夜邑念念不忘,他的提议是,应该直扑家族曾经的领地,将她从秦人盗寇那里夺回来,再以夜邑为旗帜,席卷整个胶东海岸……
  他自信地说道:“我家治夜邑三代,五十余年,深得民心,安平君余威尤存。我父遭那黑夫小儿诓骗而死,夜邑士人欲为其复仇者不在少数,听闻田都归来,必然箪食壶浆以迎。夜邑万户,全民皆兵,可得人手六千,加上吾等手下众人,共一万之师,足以与黄县、腄县的郡兵相抗衡!”
  田横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田都:“那黑夫在水陆都设了网,恨不得吾等去进攻夜邑,你可知道,那儿现在是何等情形?”
  田都自从流亡后就没回去过,当然不清楚,田横却是了解的,前不久,他亲自带人袭击过夜邑,却无功而返,夜邑田氏倒台大半年后,他们的领地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田都家的地被全部分割,一部分划为公田,里面的出产供给秦军衣食,另一部分,则按照“授田制”,分给胶东郡无地的闾左、雇农、庸保之徒,共得一千多户。
  这群人目前已成秦朝在胶东统治的拥护者,为了保住他们新得的土地,情愿给秦人做狗,每个月都接受军事训练。夜邑县卒虽然不多,但若夜邑县令开启武库,发动这批人,也足以守住夜邑,顶住海寇们的攻势。
  田横悲观地说道:“胶东郡兵驻扎的黄县、即墨,距离夜邑皆不过百余里,数日便能抵达,吾等若不能速克夜邑,得不到你所说的‘六千之众’,便要三面……不,加上从腄县芝罘港过来的任嚣舟师,将被四面包围!”
  “难道要去强攻黄县、腄县?那岂不是更难,又或者是下密的盐场?”
  田都表示不解,在他看来,虽然夜邑的反秦力量大不如前,但却是胶东最好的地方了。
  他很明白,短时间内,胶东郡召集的军队,无论如何也大大超过他们,而且不论是郡守黑夫,还是郡尉任嚣,都是极其狡猾的统帅。
  田横却露出了一丝笑,这个青年汉子在勇敢之余,还带有一丝齐人特有的精准眼光。
  “吾等不打胶东,那黑夫再厉害,难道还能在邻郡也布局不成?”
  在他看来,这次举事,最可能的助力,依然还是诸田,胶东诸田已尽数被迁离,民间轻侠禁绝,连庸保闾左也被那黑夫用几亩薄地收买,不再怨恨秦吏,进攻胶东,是去啃没肉的硬骨头,不值得。
  “那该去何处?”田都大奇。
  田横也不言,而是径自上了甲板,顶着从背后吹来的强风,目视西方!
  田都紧随其后上到甲板时,只听到了田横的大笑:“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少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悬隔千里之外。地广如此,然欲举大事,只有一座都邑,能称得上兵家必争之地!”
  ……
  “曹右史!黄县那边的亭驿,传来了烽火!”
  数日后,奉命在夜邑保护屯田地,训练郡兵民兵的曹参,接到了斥候的急报,他立刻追问道:“是白烟还是黑烟!”
  黑烟告急,白烟示警,这是黑夫在沿岸亭驿定下的规矩。
  秦朝的亭舍中,最重要的建筑,便是亭楼,高两到三丈,二层有垄灶,可以点火生烟,亭舍便是靠这个功能,传递重要军情……
  过去半年里,类似的情况,只有两次,都是沙门岛海寇大规模出动,距离沙门岛最近的黄县察觉后,就点燃烽火,让讯息从一个亭传至另一个亭。
  这一次,燃起的是白烟,说明有海寇船队朝着夜邑方向过来了……
  曹参为人谨慎,但还是叹道:“好啊,果然不出郡守所料,海寇这半年来处境艰难,又听闻皇帝遇刺,终于忍不住,想要做大事了,正好中了吾等的计谋!立刻让人召集县卒,还有屯田兵们,准备御敌!”
  夜邑是海寇们光顾的主要地区,黑夫郡守、任嚣郡尉在此屯兵一千,若是在秦地,还可以临时征兵,但夜邑齐人靠不住,所以那一千户闾左,就成了唯一的助力,好在曹参经过半年整治,已经将他们训练得不错了。
  此时此刻,郡县兵卒和在田地里忙碌的闾左也看到远方冒起的白烟,便放下渔网和犁耙,集合之后,由官吏分发戈矛,再聚集到县邑外。
  因为反应及时,海寇们前两次袭扰虽然被打退,但曹参不敢怠慢,也立刻披挂甲胄,抄起剑,走了出去——老曹是个全能选手,不但能断案抓贼,杀敌陷阵也有一手。
  曹参集合了两千人手,留一半守城,以免宵小作乱,其余人等,随他在海边十里外戒备,敌人若少,就将他们赶下海,敌人若多,就退回城池去坚守待援。
  援兵肯定会来的,对此,曹参一点不担心,黑夫和任嚣在郡北的下密、夜邑驻兵各一千,黄县两千百,腄县一千步卒加上两千舟师,一共七千……
  要知道,郡府即墨和其余各县的郡县兵,加起来也不过三千,真的是虚内守外了。总之,郡北海岸四县互为犄角,一处有事,三方支援,盗寇们一次便宜都没讨到。
  但这一次,事情却显得有些不寻常,曹参安排的眼尖候哨远远看见,的确有大批舟船,扬着帆沿海岸线十余里外行进,远远望去,像是几个豆粒大的点,却又密密麻麻,络绎不绝……
  曹参倒吸了一口凉气,凭他的经验,能看出来,沙门岛的海寇,这次怕是全部出动了!
  很显然,那些舟船没有靠岸的迹象,而是鼓着帆,乘着东风继续向西进发,曹参猜测,他们的目标,是下密县的盐场!
  他立刻让夜邑亭舍向西传递烽火,同时写了一封急报,派人去通知即墨的黑夫郡守,同时带着兵卒,随时准备驰援!但又得提防海寇杀了回马枪。
  “按照郡守的计划,水陆堵截,必能将其彻底扼杀,毕其功于一役!”曹参如此想道。
  但一天之后,当曹参率部行进在前往下密的路上时,却接到了下密县的急报,下密尉禀告了海寇略过下密盐场却不攻打的怪事……
  “彼辈乘风,向西而去……”
  “向西?”
  曹参一愣,随即面色一变。
  “不好,群盗要袭击的,不是胶东,而是……临淄!”
  ……
  与此同时,临淄郡以北的海岸附近,海边的亭舍渔民,目瞪口呆地看着,上百艘舟船乘风破浪而来。
  船帆抖动,阔别此地良久的“盗寇”们一边称赞着强风,一边哈哈大笑。
  田横则独自一人立于船头,他拒绝了手下递来的斗笠蓑衣,直面风浪,任由飞溅的层层浪花,打湿他的须发,眼睛也被盐浸得发痒生疼,却无法阻止田横引颈望乡。
  在田横眼中,复国,当然要光复首都才算得数!什么胶东、琅琊、济北,都是小打小闹,他们想要成事,必须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夺取临淄!
  但临淄城并不濒海,所以田横选择了临淄郡千乘县,作为登陆地点。
  千乘县乃海道之噤喉,齐国之户牖,按照田氏兄弟的计划,田荣已在千乘县拉拢公子田假,打算以之为旗号。
  田儋则在狄县筹划举义,他们将杀秦吏,以两县轻侠少年迎接田横和四千壮士,合兵上万,再渡过济水,直逼临淄……
  “临淄,海、岱间都会也,民七万户,即便是一户出一男子,亦能得七万之众,若能夺取临淄,则大事可成矣!”
  相比于临淄,夜邑这种万户之城,就是个弟弟!
  更妙的是,原先镇守临淄的将军王贲,因为随秦始皇巡视的缘故,此刻不在齐地。临淄只有一个副将坐镇,以数千关中之卒,还有四十个长吏,要管住四十万临淄人,谈何容易?临淄三百闾中,不乏与田氏兄弟有交情的轻侠遗民,里应外合之下,破临淄据之,并非难事……
  临淄若下,义旗高举,让世人知道齐国复兴的消息,必得关东豪杰云集景从!田横相信,这世上和他一样痛恨秦朝,渴望复国的人,不在少数。
  “快了……”
  田横抹去胡须上的盐粒,吐出了口中的咸涩海水,不仅是他们的复国报仇之业就快要实现,千乘县的海岸线,也已近在眼前!
  这一带是后世的黄河口,但如今,却只是济水入海口,红树林茂密,水流清澈而和缓,河面宽广,布满叵测的暗礁和沙洲,但田横作为从小就在济水下游长大的少年,又岂会不熟悉这?
  指挥着船队一一靠岸后,田横第一个跳上了小船,伴随着属下们摇橹的号子声,看着海岸线距离他越来越近。
  六年半了,虽然田横没少在胶东沿岸出没,但临淄郡,济水滨,他还是第一次回来……
  下了船后,田横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沙土向岸上迈进,当他踏上坚硬的陆地后,竟情不自禁,重重在这片熟悉的土地长拜稽首,亲吻大地,饮下济河的水。
  他曾与兄弟在这条河嬉戏玩耍,捕捉水中的银鱼,也曾站在船尾,看着它越来越远,看着象征齐国的紫色褪去,黑云笼罩大地……
  一时间,这个八尺男儿,竟泪流满面!仿佛是离家的游子,再度回到父母的怀抱……
  “齐国啊!”
  田横抬起头,哭着仰天长啸:
  “你的儿子田横,回来了!”


第0555章 勿害我
  秦始皇三十二年,四月初二这天,临淄郡狄县,发生了一件大事。
  本县最大的豪强田儋,绑了自家的一个奴仆来到县寺,说这奴婢不敬主人,欲悄悄逃跑,请求官府同意田氏谒杀之……
  依秦律,主人对其奴婢用刑、处死,须经过法定程序,即应提出理由,报请官府核准执行,称之为“谒杀”。否则,就构成“擅杀”、“擅刑”之罪,要负相应的责任。
  大多数齐地诸田对此嗤之以鼻,奴仆是私有的财产,对他们而言,跟犬马没什么区别,殷周春秋六国,都是这般规矩。杀自家的犬马,需要禀报别人么?那为何杀死奴仆就得官府同意?
  故齐地诸田,遵守这条命令的不多,想刑便刑,想杀便杀,官府中,空降而来的秦吏难以控制地方,连维持基本治安的人手都没有,又岂会管得到地头蛇们家里去呢?
  然而过去几年间,田儋一家为了显得自己服从秦吏统治,每逢要处死奴仆,必先谒见县令、县丞,给足了长吏们面子。
  于是,兢兢业业的狄县令未曾生疑,便如往常一样,在厅堂接见田儋。
  但这一回,在县令、县丞处理“谒杀”的过程中,却不防田儋带来的几个年轻人突然暴起!亮出藏在怀中的短匕,逼向秦吏。
  整个过程里,本地征召的县卒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时间,乡党和上司,竟不知道该帮谁。
  獬豸冠(xièzhì)滚落在地,鲜血在律令的厅堂上流淌,田儋亲自上前,割下了县令、县丞的头颅!
  “咚咚咚!”
  片刻后,田儋家中响起的钟声,成了行动的信号,从良已久的游侠儿们集体出动,他们数十上百,从里闾巷子聚集到田儋府上,一捆捆藏在窖里的武器被门客分发到他们手里。
  得了兵刃后,轻侠们便与田氏门客一起,穿街过市,齐趋县寺。在田儋带领下,与县尉发生了剧烈战斗。
  三吏中仅存的县尉虽然有心杀贼,只可惜手下能用的人太少。整个狄县,除了县寺里的十多名官员外,都是土著小吏,连县卒都是就地征召的,早就被田儋渗透殆尽。事发时或选择反戈,或选择旁观,县尉连一个时辰都没撑住,脑袋便也被砍下,与县令、县丞一起,整整齐齐地悬在城头上……
  没有根基的建筑是脆弱的,没有群众基础的统治也一样。半天之内,狄县便陷落了,秦吏被杀尽,尸体劈砍得不成人样。还有那些“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本地人,也惨遭残酷报复,男人杀死,妻女则成了轻侠们发泄的战利品。
  就在普通黔首关门闭户,对此事心惊肉跳时,从隔壁千乘县,又开来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却是去那边举事的田荣,已迎了登陆的田横、田都及四千海寇,也夺了千乘县,过来与田儋汇合。
  兄弟多年未见,相聚自然有说不尽的话。
  对田横而言,这是游子迟到多年的复归。对田都而言,这是为家族父亲报仇。对四千“盗寇”而言,这是生存下来,并夺回他们昔日生活的最后机会。
  而对于田儋、田荣来说,这次举事,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最新得到消息,继胶东之后,济北郡和琅琊郡那边,也已经在谋划清理诸田了,秦始皇帝似乎认为,发生在琅琊莒南的那场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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