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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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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消息则是,正是多亏了赵高高超的驾驶技术,堪堪让马车来了个急转弯,才让本来会命中车顶的铁椎,最后只砸到了车轮,虽然马车侧翻,惊马奔走,但好歹没有让秦始皇重伤暴毙。
  如此一来,赵高虽然废了一支胳膊,换来的,恐怕是加官晋爵和皇帝的倍加信重……
  “赵高也开挂了么?”
  黑夫有些不爽,但心底里,却发现,自己竟为秦始皇的生还,松了一口气。
  这位性格鲜明的千古一帝,他渴望长生不老,但凡人皆有一死,谁也逃不过这血肉诅咒,只是黑夫觉得,秦始皇帝,不该以这种窝囊的方式死去……
  至于秦始皇帝本人,可能受了惊吓和轻伤,并无大碍,唯一的问题是,他一贯行踪故作神秘,遇刺后更是倍加警惕。
  纵然露面,让东海郡人看到他无恙,因为地理消息隔绝,其他郡县也不可能有电视转播看到这一幕啊。于是,在有心人传播下,谣言自然便蜂起了。
  即便如此,黑夫依然没完全放心,直到秦始皇得知各地谣言四起,传了一道的口谕出来,不止是胶东,齐楚梁地的郡县守令,皆要在郡府县寺前击鼓,召集黔首,向他们宣读这句话:
  “朕安,天下亦安,黔首安乎?”
  这句口谕,很有秦始皇的风格:简短,不多添一字废话,却将意思说得明明白白!
  对官吏、黔首而言,这是皇帝在向他们报平安呢!
  而对那些别有用心者而言,这句话,却是秦始皇的轻蔑宣言,也是对谣言最响亮的回应:
  “刁民们,朕好着呢!”
  “朕的天下也无事,你们的一切谋划,都是白费功夫,老老实实吧,该干嘛,干嘛去!”
  眼看这句话将即墨乡校千万人震得鸦雀无声,黑夫不由感慨,也只有秦始皇帝本人,才有这样的能耐,喧嚣尘上的乱相,一句话就压下去!
  过了半晌,众人才反应过来,那些已经做了官府良民,习惯了在秦始皇停留即墨的那段时间,冲皇帝车驾三呼万岁的闾左庸保们,纷纷开始为皇帝祈福,相互庆贺,即墨市井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秩序。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轻易传谣了。
  因为,秦始皇很可能真的还活着!还传出口谕,亲自告诉百姓,他好着呢!
  一时间,宵小噤口,鸦雀无声。
  总之,见此情形,黑夫感慨之余,不由得想起了一首诗。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后人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然而,秦始皇帝的生死举重,已不止是泰山,天平另一头称着的,俨然是半个天下!
  这或许,就是“伟大领袖”的分量吧,其生死,完全可以作为时代的分界点,仿佛日月交替。
  “夕阳余晖,尚且有霞光万丈。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何况他仍在呢?”
  一切谋算到此为止,但黑夫的目光,又投向了远方。
  “胶东的暗流,是被一句话镇住了,但其他地方呢?”
  他接下来要考虑的是,这场意外事件引发的后续影响,以及自己如何才能在余波中,赚取最大利益!


第0552章 群雄
  “朕安,天下亦安,黔首安乎?”
  不止是胶东即墨城,在齐地四郡,这句秦始皇的口谕,传遍了每个郡府县城!
  在临淄郡狄县,济水畔的田儋府邸里,已经悄然聚集了数十上百名褐衣布帻的青壮汉子,也有蓬头的弱冠少年,无一例外全都腰间带剑,多年前收兵令在齐地收效甚微弱——整个临淄只有四十名长吏,谁替你去收兵?
  这群昔日的游侠儿,过去受了田儋兄弟的恩惠,又被秦律管制数年,早就怨声载道,此番田儋有召,欲谋大事,轻侠们亦欣然前来,共商大计。
  但这场热血沸腾的反秦动员大会,却被一道口谕所扰。虽然田儋一再高声强调这是假的,可怯于众斗,勇于持刺的轻侠们面面相觑,不少人露出迟疑之色……
  皇帝巡视齐地的威风尚在,这时候跳出来造反,真的好么?
  ……
  “既然暴君尚在,反秦复齐之事,恐怕要从长计议才行。”
  在距离狄县不远的千乘县,齐王建之弟公子田假藏身之所,昔日的宗庙之牺,如今为畎亩之勤。
  看上去与一庄稼汉无异的田假原本已经被田荣一阵鼓动,游说得松口,答应出面参与到复齐计划。
  但得闻秦始皇口谕后,田假开始反悔,不断摇头,让前来邀请他的田荣暴跳如雷,直骂:
  “竖子不足与之谋!”
  ……
  临淄向南,越过泰山,数百里外的薛郡卞邑,口谕连同捉拿刺客的秦吏兵卒一同到来,张良站在县寺外,听罢这一席话后,长叹了一口气。
  “惜哉。”
  他毁家纾难,为韩国报仇,行刺秦始皇,终究未能成事,却害得壮士白白送命,十一载谋划,终究是一场空。
  随即张良却又无奈一笑,从容步游,施施然走入人群,堂而皇之地在秦吏眼皮底下活动,就好像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径自往最危险的东海郡走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张家五世相韩,他张子房的灭秦复国之心,还未死!
  ……
  齐鲁如此,楚地亦然。
  在东海郯县,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钟离眛和田仲再度于郯子庙里相见。
  不同于上次的慷慨激昂,此番二人却久久无言。他们今日亲眼看到,秦始皇的车驾再度启动,威严的皇帝坐于车中,看来的确无恙,秦朝的根基,依然同过去那样,不可动摇。
  “齐鲁豪侠,先前商量得不错,欲乘机有所动作,可如今,都退缩了。”田仲唉声叹气。
  钟离眛颔首:“下相项家也决定,暂不参与此事,毕竟项家的主心骨项梁,如今被拘在关中,不得归乡,项缠(项伯)他,恐怕不足以成事啊……”
  “要不,再等等?”
  声音渐渐低沉,到了下半夜,门外传来吆喝声,但等收到举报赶来缉拿犯人的秦吏踹开郯子庙的破门后,却什么也没找到。只在郯子雕像后面,搜出了一把楚式短剑,上面刻着“钟离”二字……
  ……
  东海郡南部,越过淮水,便是水网纵横的淮阴县,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消瘦的弱冠少年,正坐在南昌亭处,狼吞虎咽地吃着亭卒分他的一点饭菜。
  一边吃着,他一边抬头,听亭长一本正经地宣读秦始皇口谕,顿时停下了咀嚼,若有所思。
  少年父母早丧,乃下贱布衣,今岁刚刚满17。他有氏有名,氏韩,名为“信”,据说是一位路过的老丈给他取的。老丈自称兵家,吃了他钓的鱼后,便教了韩信几天兵法——对黔首而言,半点屁用没有的本领。
  韩信一度异想天开,想要做吏,然乡人却觉得他贫而无行,不得推择为吏,他又自视甚高,不愿意做贱籍的商贾。于是就这么游手好闲,住在破烂的祭庙,草席一裹,便能睡一整天,饿了的时候,就到处白吃白喝。
  这几天,韩信便跟着脾气好人也好的南昌亭长,每逢饭点,就来南昌亭转悠,混口剩饭吃,旁人都说他不要脸,他却只是无奈地笑笑。
  秦始皇遇刺消息传来时,韩信是最为兴奋的人,甚至还卖了最后一件完整的衣裳,置办了一柄破剑,仿佛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
  但今日,得知皇帝安好后,韩信眼中的神采,却又暗淡下去了几分。
  “我学的东西,乃屠龙之术也,不遇乱世,便派不上用场啊!”
  ……
  东海以西,陈郡淮阳城,西门里处,在此化名蛰伏七八年的大侠张耳,已经是和秦吏兵卒极为娴熟的“土著”了。
  他依然做着里监门的行当,县吏过来发号施令时,点头哈腰,还踹了自己的“儿子”,其实是好兄弟陈馀一脚,让他在里门处,向里中黔首大声宣读秦始皇的口谕,就像先前二人大声诵读自己的通缉令一般。
  读毕后,张耳陈馀眼神交流,意思十分明显。
  “果然还得再等等……”
  ……
  淮阳北边的阳夏县,春末烈日炎炎,刚结束劳作的雇农们途经乡亭,听邮人宣读皇帝口谕,农夫们表情淡漠,仿佛事不关己,唯独年纪也老大不小的陈胜拄着农具,若有所思。
  “皇帝安,则天下安……吾等黔首,又岂敢不安?”
  多年前“苟富贵,勿相忘”的宣言并未成为现实,陈胜没有成为鸿鹄,他依然是只不起眼的燕雀,在风向不明的时代潮流里扑腾着翅膀,作为庸耕雇农,苦苦挣扎在温饱线上。
  这时候,邮人读罢皇帝口谕,即将赶往下一处亭舍,但见陈胜拉住他问东问西,便多聊了几句,不曾想居然相谈甚欢。
  眼看时辰不早,必须上路时,这个黑瘦黑瘦的邮人才朝陈胜作揖道别,笑道:“我乃阳夏人,吴广也……”
  ……
  不止是他们,胶东刘公岛上,奉命屯守此地的百将刘季磨着剑,闻讯后皱起眉来,随即嘿然一笑,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而会稽郡吴县,一个隐姓埋名,被家族安置在此的壮硕少年,得知此事,却扔了手里的剑,大发豪言道:“没死便好,诛始皇,灭暴秦,必由项籍亲力亲为!”
  总之,齐楚之地,这些个历史上的秦末群雄豪杰,各路反王们,有的人已经蠢蠢欲动,有的人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风声,但在秦始皇口谕传来后,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脑袋,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无数个城邑市井,皇帝已死的谣言,连带躁动不安的气息,几乎要喧嚣尘上,但这一刻统统停了,热闹的集市,从谣言四起,到鸦雀无声!
  那个身影,屹立于天空太久,久到黔首们一抬头,就能见到他。
  他就像是天上的太阳,酷烈无比,暴晒着天下三千万生灵,但只要它一刻不落,夜行动物们,便不敢轻易冒头。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高渐离举起筑击向秦始皇时,曾如此呐喊,但这份决心,真能下定的人却不多。
  田儋、田荣、张耳、陈馀、钟离眛、陈胜、韩信,所有人的心里,此刻都回响着那句话:
  “秦始皇帝不死,这硕大天下,谁人敢反?”
  ……
  “我敢!”
  “我田横就敢竖首义之旗!”
  三月下旬,少海之上,群岛星罗棋布,一队舟船停泊在海湾内,田横站在船上,手持长橹,将一个听说秦始皇口谕后,萌生退意的海寇首领打下了水,随后双目瞪圆,怒斥道:
  “那秦吏黑夫,已经狐假虎威,逼压到诸田门楣之内,欲灭之而后快,还能忍么?如今虎去狐孤,大事既举,何谈退缩!”
  他朝南方一指,对或在船上,或在岸上的齐人盗寇们说道:“二三子,齐地海岸,就在数十里之外,是狼狈而逃,回那鸟不拉屎的海岛上继续当龟孙,还是随我破浪登岸,杀入临淄,报仇雪耻,光复故土,在今日也!”


第0553章 袒右
  在辽东和胶东之间,少海之中,有一条链状的群岛,早在数万年前,这块狭长的土地便被少海淹没,变得支离破碎,如今只剩数十座贫瘠荒岛,历经浪涛日夜拍打。
  其中最大的岛屿,叫“沙门岛”,位于胶东海岸西北数十里外,有淡水也有野兽,甚至能种植少许作物,也有几处适合停泊的天然良港。
  昔日齐国通九夷之货,从胶东前往辽东、朝鲜的海舟,必泊此避风,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小渔港,一些躲避赋税的百姓在此居住,人数不过百余。
  可当齐国灭亡时,却有两三千人逃到了岛上……
  他们都是不愿意屈身事秦的齐国兵吏,齐王建投降秦国,不想做亡国奴的人,便追随宁死不降的雍门司马,跑到海边,夺了舟师大船,扬帆北航至沙门岛暂避,以图日后能反攻大陆。
  但那时候众人没想到,他们在这片海岛上一呆,就是六七年。而且四处闻讯赶来投奔的人来越来越多,如今五个主要岛屿上,人数已经直逼四千!船只多达百数,这批人,被朝廷称之为“盗寇”,他们并非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他们只是失败者。
  这一天凌晨,秦始皇口谕传来后,岛上由石头垒成,简陋至极的“司马府”中,却响起了剧烈的争吵!
  田横穿着一身劲装,腰上挂着把无鞘的剑,双眉斜插鬓角,胡须也夸张上翘,优雅中带着点傲然,他上前一步,抱拳道:
  “司马,眼下是极佳的机遇,为何不按与我家兄长商量好的计划,立刻发兵南进,以吾等四千之众,一旦登岸,齐地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大事可成矣!”
  雍门司马早已不复当年,那个向齐王建提议,抵抗到底的鹰派将军,似乎已经老了。膏油灯映照下,星星点点的白发已从他头上冒出来,虽然他一如既往的强壮,拥有公牛般宽阔的胸膛和年轻人的平肚子,只是面容上,却多了几分踌躇。
  他叹气道:“我听闻,秦始皇帝未死,还向天下发出口谕,以威慑豪杰,岂能贸然举事?”
  田横眉毛一扬道:“所谓的秦始皇口谕,是假的,他已经遇刺身死,秦人为了稳定人心,秘不发丧而已。”
  “真假未知,还是再等等为妥。”
  雍门司马的确没有当年的锐气了,那时候他尽的是为臣的责任,可现如今,四五千人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这是复齐的最后希望,若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举事,招致秦朝疯狂镇压,那复齐,就彻底成了泡影。
  故而,他婉拒了田横、田都二人的请战,并决定,待会就让外面等待号令,准备出海去齐地的海寇群盗们解散,气得二田出来之后抱怨道:
  “司马老矣,且非诸田,不知吾等之危!”
  容不得他们不着急,田都与秦吏有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渴望回去复仇。田横则是看到,胶东诸田被一扫而空后,或许很快,就轮到临淄诸田了,到那时候,非但是国亡,家也破了,失去了诸田响应,再谈什么复齐,无异议痴人说梦。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田横一咬牙道:“狄县那边已准备妥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雍门司马老迈胆怯,那吾等便帮他做决定!”
  ……
  海风吹散薄雾,朝阳的曙光照亮云层,天空变为鱼肚白的红晕,黑暗的大海化作苔藓的灰绿。
  寄居蟹从沙里探出脑袋,朝大海爬去,海鸥鸣叫掠过群岛,沙门岛群盗也尽皆苏醒过来,掀开已经不再干燥的稻草毯子,走出棚屋,敲打着酸痛的身体。
  他们或衣衫褴褛,或穿着鱼皮鹿皮服。手持竹矛、鱼叉,背着短弓,这便被朝廷称之为“盗”的一群人,过去也是体面的贵族、轻侠、士人,如今却落魄成了这般模样,恍如野人。
  没办法啊,沙门岛虽然可以住人,但条件实在是艰苦,地形崎岖,岸边大部分地域,皆是尖石绝壁,暗苔攀附,沾满鸟粪。每年夏秋,更是狂风骤狼,入冬后,不止风大,还湿冷得紧。过去,只有实在活不下去的渔民、逃犯才会来这讨生活。
  原本只能养活数百人的岛屿,如今挤了几千,自然更加窘迫。
  此时,众人纷纷燃起枯黄的树木芦苇,做简陋的朝食,没粮食的只能咽着口水干看,不时发生因抢夺食物而引发的骚乱。
  每个人都在与饥肠辘辘做斗争,但却无人离开,他们今日聚集于此,只为等首领们决定一件事。
  但雍门司马却迟迟没露面,就在众人诧异之际,反倒是岛上的二号人物田横,以及新加入盗寇的田都踏着晨光,来到众人面前。
  田横先站了出来,他为人任侠,很得群盗拥护,此刻朝众人一作揖,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瞒二三子,岛上的众人,快活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没错,这岛屿上既无舒适生活,也无前途可言。在这里,不管是做和大海搏斗的渔夫,还是当想从贫瘠土地里挖出一点作物的农人,都收获甚微。
  而且每年一入冬,窝棚抵御不了海风,夜夜受冻,岛上却无桑麻之利。
  想要拥有粮食衣帛,就得依靠齐国本土诸田的资助,间或出海劫掠秦官府的盐场亭舍。好在那几年里,夜邑田,狄县田,即墨田,都暗中派人送来粮食衣服,所以日子还凑合。
  可自从去年开始,想在齐地获得补给已经越来越难了,群盗最大的金主,夜邑田氏覆灭,家主田洸被黑夫所骗,缉拿斩杀,其子田都带着百来人逃到了岛上。
  秋冬时,秦始皇进入胶东巡视,大军云集,还从会稽调集了船队到胶东驻扎,群盗们更不敢去冒险。
  眼下秦始皇虽然走了,大陆上还有传言说他已遇刺身亡,但胶东的海防,却比先前还严了几分。入春以来,群盗也试图去胶东盐场滋扰,却先被曹参迎头痛击,又遭到任嚣楼船袭击,损失惨重,只能丢下数十百具尸体退回来。
  如此一来一回,群岛上的余粮日渐减少,虽然雍门司马承诺,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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