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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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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工师越看这踏碓越是喜欢,此物构造简单,材料随地都是,造价肯定便宜。至于使用,更是方便,一学就会,半大的小孩也能坐在上面舂米。
  “此物极合我国《工律》中‘功至为上’之意,我当立刻去告诉县令!”
  此物若是献上去,定能得到褒奖,县工师觉得,自己去年因为制作器物不合规格而遭受的惩罚,便可以抹除了,甚至还能积累一些劳绩呢!
  县工师在那浮想联翩,一旁的仓啬夫也喜笑颜开。
  作为管理粮食的官员,还有谁能比仓啬夫更清楚此物的妙用?安陆土地丰饶,并不缺谷子,但麻烦的是,隶臣妾是有限的,工作效率也低。所以经常是白米不够发了,却只能看着一大堆谷子干着急……
  发俸禄时,总不能直接给官吏谷子吧?那同僚们不得黑了脸。将粮食送往前线时,也不能直接运谷子吧,难道还要让士兵们在打仗开饭前,还得先舂半个时辰的米?
  如今,这个难题却被踏碓解决了。若能在县中推广开来,不仅普通农户舂米的效率提高了许多,最受益的还是公家。安陆县这上百名被判“舂”的女刑徒,全改用踏碓的话,每天能多舂多少谷子?最少一石!
  仓啬夫算了算,粟谷二十斗,可舂成粟米十斗。稻谷十斗,可以舂得稻米六又三分之二斗……这么算起来,在原先的基础上,只要他想,每年至少能让县仓多舂出万余石米来!
  “这可是大功劳啊,足够让我在明年的考绩里,得个全郡第一!”
  仓啬夫如此想着,眼神却和县工师碰到了一起。
  县工师笑容可掬:“多谢仓啬夫相助,证实此物之妙用,我当立刻禀报县令,令木工坊的匠人们赶造一批……”
  仓啬夫亦不甘示弱:“应该是我谢过县工师,此物事关仓禀,在我职权之内,明显是归我管的,还是由我去告知县令吧!”
  县工师脸色顿时一僵,指着一旁的橼道:“仓啬夫这就不对了,此物可是一个百工送来的,他归我管,你若要抢夺,可是越权了。”
  “县工师误会了。”
  仓啬夫嘿嘿一笑,手揽上了县工师的肩膀:“不如这样,此事既然与你我都有干系,莫不如一起上报如何?”
  二人在那低声说话,橼却在一旁尴尬得不行,他不断回头,盼望黑夫早点完事回来,不然,待会若两名上吏问他话,他该怎么办?
  果然,等到县工师和仓啬夫分赃完毕,就开始回头问他问题,可橼这个闷葫芦却瞠目结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这百工……这器物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县工师很是头疼,不问具体点,他们如何去给橼请功?顺便也算上自己一份功绩。
  正在此时,离县仓不远的一处官署院子里,发出了一阵惊呼,接着是连绵的拊掌声、赞叹声……
  侍候在旁的小吏都扭头朝那边看去,在一旁分功劳的县工师、仓啬夫也抬起头来,奇怪不已。
  那院子是主吏掾办公的治所,平日里安静异常,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多时,就有个满脸兴奋的仓佐吏走过来,告诉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按惯例,腊月初一,主吏掾开堂考核官吏,方才有一个被县里征召做亭长的公士,主吏掾考了他二十个律令答问,此人居然全部答对!”
  ……
  “二十问全对?这么厉害!”
  县工师和仓啬夫面面相觑,秦国以法为纲纪,但凡为吏者,必知法度。他们做吏的时候,也都得先过了主吏掾那关,分别考察跟自己工作有关的《工律》《均工律》,《仓律》《传食律》等。
  一般来说,二十问答对十四五问,你便合格了,十六七问已是良好,十八九问已是优秀。
  至于二十问全对?大概一两年才会出现一个吧。
  “那人莫不是学室弟子?”仓啬夫问道,若是学了三年律法的学室弟子,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一个乡里公士,一个月前还不知律令呢。对了,他就是前不久擒拿三名盗贼,拜为公士,全县知名的那人!”
  “是他?”
  乍闻此言,县工师顿时就明白是谁了,而一旁尴尬了一个多时辰,半句话没说的橼,也惊喜地喊出了声。
  “是黑夫么?”
  “对,就叫黑夫。”仓佐吏说着,朝县仓门口一指:“瞧!他来了!”
  众人看去,却见一名魁梧青年大步朝这边走来,之前的皂布衣已换成了绛色衣,脚上穿着一对行縢。他的发髻依然裹着褐色包布,但额头之上,却多了一抹鲜艳如血的赤帻!
  黑夫一路走来,两侧的斗食佐吏们纷纷向他拱手,黑夫也只是以平礼回应。
  等走到县工师、仓啬夫二人面前时,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下拜行礼,而是双手合拢,朝二人微微一揖。
  “下吏来晚了,还望二位上吏勿怪。”
  县工师可不敢像早上初见时那样怠慢,他与仓啬夫一起,朝黑夫微微拱手,以礼待之……
  秦国亭长乃斗食吏,并无专门的官服,赤帻绛衣,正是其标志物。
  此时此刻,黑夫已不再是普通庶民,在通过主吏掾考核后,他便是湖阳亭长,是一名“秦吏”!


第0058章 赴任
  十二月初十,腊祭已过,天气越发寒冷,连往年不会下雪的安陆县,都落了一场大雪……
  雪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整个安陆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山林的树木披挂上了雪团,如琼枝玉叶;里聚的屋顶被积雪覆盖,百姓们躲在屋子里哆嗦不想出门;那些空落落的田亩成了一片雪场,有几只出没的野兔在上面留下梅花般的脚印;云梦泽也结了一层薄霜,北风在湖面上呼啸而过,四处一派清冷景象。
  虽然天气不好,但路上却仍然有些行人、车辆。安陆县城以南三十里的路上,有一辆双马架辕的马车在缓缓行驶着,马蹄上裹着防滑的稻草,车夫一边赶车一边呵出白气,他身后的车舆载满柴草,厚厚的草垛上,还躺着一个人……
  却见这人裹着厚实的冬衣,披蓑顶笠,挎囊带剑,但斗笠遮不住他额头上鲜艳的赤帻,蓑衣掩不了身上的绛服。
  看装扮,当是一名亭长,正是前几天刚刚通过考核,被任命为湖阳亭长的黑夫!
  黑夫今天前来,却是为了赴任,算起来,他已经推迟上任好几天了。
  原来,腊月初一那天,在主吏掾面前,黑夫一口气答对了二十道法律答问,面不改色,震惊了整个主吏掾官署。主吏掾称奇之余,也立刻将此事报到县令、县右尉、左尉处。
  如此一来,一直在说黑夫乃是粗人,不识律令,不可为吏的左尉也没了借口,只好捏着鼻子,看着县令和右尉批准了这次任命,他毕竟不是主官。
  任命虽已下达,但黑夫却又卷入了一场官司,正是他状告夕阳里里正一案!
  黑夫向县丞告发,夕阳里里正煽动里人闹事,欲图闯入自家庐室夺走踏碓,而里正过去几年里,对黑夫家携私报复等事,也被翻了出来。
  真是凑巧,被安排来受理此案的,依然是狱掾喜,喜看到是黑夫,先是一愣,而后的表情便是“怎么又是你?”
  好在这起案子没有什么波折,因为黑夫的证人太多了,从他师从的匾里老吏阎诤,到夕阳里的里监门,都站在黑夫这边,证实了当日所见之事。
  至于那些被传唤的夕阳里里民,或许因为那日的事心中有愧,亦或是畏惧黑夫这个新任亭长,也纷纷说自己纯属被里正煽动才群聚闹事的,还有人作证说:“夕阳里正分配耕牛农具时偏向自家亲戚,与其有怨者往往得不到耕牛,只能自己去拉犁……”
  那里正自身的确不干净,如今墙倒众人推,更是洗不脱罪名了。
  最后,在证据确凿下,喜援引那篇“大秦干部行为守则”(《为吏之道》),其中的《吏有五失》,认为夕阳里里正犯了“见民倨傲,不安其职,居官善取,兴事不当”等错误,最轻也是一个渎职之罪。
  但念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且爵位是上造,可以稍微抵罪,最后只判了个“赎黥”,同时撤去里正职位,削除功爵,没收赏赐的田地……
  里正这下彻底失去了地位,他花了大半家财,交了三万多钱才免除了黥面之刑,那些田奴也尽数被官府收走,以后可能要和他瞧不起的低贱里民们一起,亲自下地干活了。
  这事还没完,商鞅说过,以十里断者弱,以五里断者强,基层的里吏虽小,却不可一日有缺,夕阳里还得再选一个里正出来。
  一般来说,里正由当地里民推举,或是乡吏直接任命,往往是爵位最高、声望最盛、财力最强的人担当。
  最后,里中爵位最高的里监门老头如愿以偿做了新里正,如此一来,里监门一职又空了出来……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在接下来挑选新的里监门时,乡亲们居然纷纷上门,请衷做里监门!
  ……
  衷虽然看上去性格懦弱,但却忠厚,做事公平,能得人信任。那一日,他在家门槛的那声怒吼,让里人对他多了些敬意。
  再加上对黑夫亭长的畏惧,一些里民们做出了讨好黑夫一家的举动,于是衷就这么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我可不想做什么里监门……”
  但衷自己不乐意,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是个不喜欢出风头的人,当真不愿意为五斗米而沾惹麻烦。
  三弟惊则觉得,有吏作为什么不当?多威风啊!但黑夫却支持了衷,认为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
  黑夫是如此对衷和惊说的:“里监门、伍老之类,即便里人推选,伯兄也大可不必担任,只因秦律对这几个位置要求太过苛刻,一时不慎,就会出事连坐。”
  比方说,有贼入甲家,伤了甲,甲呼喊有贼,其四邻、里正、伍老都外出,没有听到呼喊。在论处的时候,四邻外出,可以不受责罚。里正、伍老即便不在,也不能免责。放贼人入内的里监门,也少不了受罚。
  在秦国,做吏不仅要享受食俸的好处,也要承担责任和风险,切记,切记。
  黑夫做亭长,是无奈之举,他身为穿越者,深知时代大势,就像一条朝着逆流遨游的鲑鱼,知道游到什么地方才能算安全,若不能进,则会一退到底。
  而且黑夫有句话没直说:“想讨好我们家?求原谅?对不起,我没伯兄那么好的脾气,不领情!”
  再说了,传达室老大爷,有什么好当的!
  于是,衷拒绝了里人的推举,继续将精力放在家里那两百多亩地,以及对惊的教育上。
  与此同时,黑夫的姊丈橼,也被留在了县里的攻木工坊,参与“踏碓”的制造。
  原来,县工师和仓啬夫将此物献上后,安陆县令十分重视,立刻下令先造一批出来,在县仓投入使用——官营工坊可不能随便制造官府“命书”,也就是计划书以外的器物,除非是本地县令批准。
  不过,本该发放的赏赐却迟迟未下。因为县令居然拿不准这算多大的功劳,便将此事连同一个仿制出来的踏碓,打包送往南郡首府江陵城,请南郡郡守滕定夺……
  从安陆到江陵,隔着云梦大泽,山水兼程五百里,来回要半个多月,这件事一时半会没有定数,黑夫也懒得关注了。因为秦国坑爹的户籍制度,器物是橼献上去的,这件事与他关系不大,好在不管结果如何,便宜的都是自家人,也不算亏。
  而黑夫本人,又去阎诤家拜访了一趟,感谢其相助之恩。腊月初八,匆匆过完腊祭日,安顿好家里,他便出门赴任了。
  不过黑夫没有直接去湖阳亭,而是先到了涢水乡离邑,拜见了本乡负责缉捕盗贼的“游徼”。
  虽然亭长是直属于县尉的属吏,与“乡镇派出所长”的游徼并无直接上下级关系,但二人职责有不少交集之处,以后免不了打交道,还是先打声招呼为妙。
  为吏之道,看的不仅仅是能力,还有人情礼数。
  而后,黑夫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困在涢水乡邑,直到今早雪停了,才能启程。
  他运气好,有辆去县城的马车答应载他同行。
  和九月底时他前往县城服役,来回都得靠双腿不同,如今黑夫有了官身,头顶赤帻,身披绛衣,遇上过路的马车,随便一伸手就能拦下,再拱着手客客气气地说可否顺路搭个车?车主人八成都会同意。
  于是,黑夫就这么躺在马车上,舒服地晃悠着,一路搭到了涢水乡北部……
  ……
  “这位亭长,湖阳亭到了。”
  马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车夫呵气暖和着冻僵的双手,回头将迷迷糊糊睡着的黑夫唤醒。
  黑夫起身一瞧,却见笔直的涂道旁,是一个高约丈余的木柱子,柱子顶上坐立着一只造型奇特的怪兽雕像,其状如狸,又似狗,黑夫叫不出名字。往下一瞧,柱子中央还钉着一块木板,上面刻了“湖阳亭部”四个小篆。
  黑夫知道,这是桓表,也可以称之为华表,相传尧时立桓表于交通要道,供人书写谏言,针砭时弊用,后来就渐渐成了亭驿的标志。
  越过桓表再往里,是一道土阶,一直通向几间覆盖黑瓦的土舍,那就是亭舍了……
  “这就是我的亭部啊……”
  黑夫这几个月里,沿途见过不少亭舍,早已见怪不怪,可唯独面前这一个,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故事,从与湖阳亭长起冲突开始,又阴差阳错地来此赴任,而为了当上这亭长,当真不容易啊。
  这时候,亭舍一直开着的门内,走出来两个人。他们似乎一直等在门口,老远见到马车停下,便一边走出来,一边大声喊道:“可是黑夫?”
  声音洪亮,震得路边松柏上的积雪一阵摇晃,黑夫一瞧,顿时乐了。
  来者也穿着绛服,腰上挎剑,脸颊两片浓密的飞鬓,额头还有个骇人的豹纹胎记。
  除了他那不打不相识的好伙伴东门豹,还能有谁?


第0059章 天狗
  “回程时路过湖阳亭,别忘了进来饮盏热汤。”
  黑夫朝着搭了他一路的车夫拱手道谢,俨然本亭主人的姿态,这天气还在外奔波的人,都不容易。
  等车夫笑着告辞后,黑夫回过身,却不防走过来的东门豹一拳就打在他肩膀上,大笑道:“黑夫,我都在此等一个月了,你怎才来?”
  黑夫只感觉肩膀好似被一颗石头砸中,生疼,他取下了自己的斗笠,笑道:“家中有点事,晚了些。”
  这两个月遇到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这时候,跟在东门豹身后的那名瘦小青年探出头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求……求盗,吾等,当,当称亭长……否则……”
  这却是和黑夫他们一起服役的小陶,不想他也在这,这倒是让黑夫有些惊讶,当时邀请小陶,也是顺口一说。
  “否则怎样?”东门豹犯了浑,回头瞪了小陶一眼:“我与黑夫之间,还用以职位相称么?”
  “还是叫我名罢,不必生分。”
  黑夫拍了拍他,让东门豹别与质朴的小陶为难,随后便问起二人是如何通过应募的。
  原来,虽然湖阳亭长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但求盗、亭卒却必须迅速补全,没了他们,这一地治安就乱套了。
  所以东门豹在十一月时,得到他母亲允许后,就去官府应募。他是公士,武艺又好,在县城里小有名气,再加上更卒演武夺魁的那段经历,没费什么波折就被县右尉任命为湖阳亭求盗。
  小陶就要难一些了,他本是云梦乡人,家境贫寒,却跑来几十里外的涢水乡应募,很难不让人生疑。
  好在他来的更晚些,当时东门豹已经做了求盗,在选用亭卒上有发言权。再加上小陶家几代人都靠弋射鱼、鸟维生,他虽然身板小,射箭射不远,但二十步内,竟然能达到十发九中的成绩,也算有一技之长,便被留了下来。
  黑夫颔首,求盗是他这个亭长的副手,专门负责缉捕盗贼之事,相当于这个小派出所的副所长,亭卒则相当于小民警。
  不过他左看右看,却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问道:“季婴呢?”
  季婴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曾经共患难,也共过富贵,是黑夫最信赖的人。虽然平日里聒噪了点,但一个多月没见,黑夫居然还有点想念这厮。
  季婴与他告别时曾经说过,家里会让他继承田亩,务农种地。不会是被家里拦下了吧?若真如此,他们“癸什”这几人若是三缺一,还是真有些遗憾。
  提及季婴,东门豹一脸嫌弃地说道:“他啊,除了一张嘴外,没什么本领,武艺也不够精通,没通过亭卒应募。不过正好本亭的邮人告老,季婴是本乡人,熟悉这附近各个里的道路交通,腿脚也好使,县里便让他补上邮人一职了……”
  黑夫听罢,不免好笑:“他居然做了邮人,那不得整日奔波走路?以季婴那性情,能做好么?”
  所谓“邮人”,便是在乡里间递送官方文书,亦或是为前线士兵给家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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