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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2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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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上郡兵毕竟是秦朝最精锐的部队,士卒皆来自关中,不少人经历过横扫六国的战役,虽受挫败,但军法军纪仍在,尚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
  但至于突围,冯劫没有勇气那样做,一旦离开了丘陵林木,没了劲弩车障之利,万余秦军,很容易被数万匈奴人分割歼灭……
  现如今,他只能苦着脸,每日站在白羊山顶,眼巴巴地指望,北、南两支军队能察觉到匈奴人集中兵力的意图,发现己方遇险,派兵来援……
  建立大功是泡汤了,冯劫现在期望的,只是不要落得大败,丧师辱军。
  但他手下的都尉,却在这时候送来了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
  “将军,我军弩矢将尽!”
  冯劫顿时一个激灵,追问道:“尚可用几日?”
  “至多四日,若将敌军射入的箭矢重新利用,再让人去百步外拾取箭支,或可用六七日……”
  按照秦军的规矩,每张弓弩配的箭合100支,全军有弓弩兵卒三千,合箭矢三十万。但100支箭,重量也快到二三十斤了,这么多箭是不可能都在身上带着的,所以,行军时有专门运箭的辎车。
  好在冯劫在遭遇匈奴兵时,没有把辎重全部丢掉。
  但问题随之而来,为了阻止匈奴连续不断的进攻,他们射出了大量箭矢,每日达数万支。匈奴人入夜时分,会让半大的孩子摸到百步左右,检拾满地弩矢。弩矢较短,匈奴的复合弓、单体弓都不太好搭上,便带回去敲下簇头,安到匈奴人的箭上。
  所以随着包围的持续,冯劫心惊地发现,匈奴人的箭矢,铜铁比例上升了不少,其靠近后千矢抛射时,秦军伤亡也在增加。
  他们能守住阵脚,全靠远程火力,若被突入混战,秦军以寡敌众,形势恐怕不妙。
  “嗟乎,天绝我乎?”
  冯劫面容枯槁,长叹一声,自从进入军队以来,他从未遭遇过这般大败。
  好在,眺望匈奴人动静的哨兵又禀报一件蹊跷事。
  “将军,一支匈奴人忽而分兵向北而去!”
  那支匈奴人至少万骑,这下冯劫大喜,匈奴全靠集中兵力才能组织连续不断的进攻,分走万骑,这就意味着,在他们回来前,匈奴只能放缓攻击速度。
  但匈奴人奸猾,冯劫也吃不准这是不是他们的计谋,想要诱惑己方突围。
  “但若不是,匈奴为何分兵万骑而走,是部落君长与单于有间隙,还是说……”
  冯劫眼中闪烁着看到希望的光彩:“北面……莫非,是羌、蒙两位将军已从北假来到河南地了!?”
  ……
  冯劫想错了,使得匈奴不得不分兵北赴的,不是蒙恬,而是胆大心细,利用匈奴前军和牲畜分离,带着车骑船队,一口气突入到白羊山北数十里的李信!
  老虎山乃贺兰山在大河东面的余脉,以山上有老虎出没而得名,此虎乃是华北虎的分支,体色连同斑纹都很浅,却又并非白色,很适合草原的环境。
  老虎山下芳草萋萋,是不错的放牧场,且扼守通往河套的山隘。头曼单于让一个千夫长在此放牧万余牛羊,以及备用的一万匹马,和人一样,若把牲畜统统集中于一处,当地草皮是完全不够啃的。
  匈奴人本想着围点打援,但李信用兵之法喜欢出奇制胜,他竟置友军于不顾,直冲匈奴后方。这举动,着实吓了头曼单于一大跳,他安排在西面的一千斥候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骑船只向下游而去,回报单于后,单于便让须卜盛带着万五千骑去解救……
  这下,匈奴对白羊山的攻势只能停止,李信的围魏救赵之策,的确有用。
  须卜盛还是慢了数个时辰,等他率军驰至老虎山时,这里只剩下一片狼藉,毡帐冒着滚滚浓烟,放牧的匈奴人被开膛破肚,死于地上,尸体和被杀的牲畜混杂在一起,牛羊马群则不知所踪,或是遭到驱散,或是被秦军赶走。
  等他们寻觅着马蹄印,赶到老虎山脚下的河边时,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木制船只连成了浮桥,最后一批秦军正赶着缴获的马匹横渡大河,河对岸,一面巨大的旌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乌兰盯着那面旗帜上的符号,独眼都要瞪出血来!
  去年秋天,乌兰跟随大当户东征时,一支人数仅数百人的军队,却给青山峡以南的部落带去噩梦和灾难。上千匈奴牧民死于非命,其余百人被剐了眼睛,流着血泪被解救后,他们蘸着血,写下了袭击自己的秦人旗帜符号……
  那是篆书的“李”字!
  亦是乌兰眼前的旗帜,他知道,屠戮自己部落的仇人,就在河流对面!
  在秦人的操作下,浮桥解体,船只逐渐朝西岸靠拢。河水不浅,匈奴人若此时渡河,恐怕会被秦军迎头痛击,就算上了岸,西岸是名为长流水、蒲草泉的水泽密集之处,骑兵纵然冲杀过去,也不易发挥,而秦军中,除了轻骑,尚有不少全副武装的步卒……
  白发红氅的将军似乎也清楚这一点,他站在河对岸,冷冷地注视着迟来的匈奴人,一抬手,他的兵卒押着上百名被俘获匈奴人来到河边,他们统统被按在地上,发辫垂落。
  随着红氅将军手臂挥下,斧钺斩落了上百人的头颅!鲜血如注,同圆滚滚的首级一起滚入水中,将这片河流染成了淡红色……
  万余匈奴人看着这一幕,射雕者乌兰盛怒之下,几欲望纵马冲过去,却被大当户须卜盛拉住了。
  “别上当,他在故意激怒匈奴人。”
  须卜盛盯着那位红氅将领,只感到一阵骇然。
  他是匈奴中,和秦军交战次数最多的人,去年遇到的秦北地郡兵,其将领作战稳而怂,就守着营垒,丝毫不露半点破绽,等匈奴人急躁犯错时,才将计就计。
  须卜盛本以为这就是中原人的战法,但今日,对岸那红氅将军,却刷新了他的理解。
  喜欢用骑兵孤军深入,不正面迎战,却瞄准匈奴的软肋,屠其牲畜,得胜后立刻撤走,让自己逮不到他的尾巴,却又不敢大意,因为不知道其不知何时,又会对你发动意想不到的进攻,且招招致命……
  须卜盛对秦人忌惮更深,暗道:“轻骑狂飙,利则进之千里,不利而果断遁走,且心狠手辣,这红氅秦将的打法,不似秦将,反倒像一个……匈奴人!”
  ……
  擅长骑兵作战的李信以围魏救赵之策,牵制了匈奴万余骑至大河边防备的同时,被匈奴大当户认为打法“稳而怂”的黑夫将军,也已提步卒两万余,缓缓而行,进至都思兔河口,就地扎营,惊得匈奴斥候再度飞马回报头曼单于……
  秦匈两军的绳结,即将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打死,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0444章 不动如山尉黑夫
  扶苏听说冯劫大军尚未被匈奴人消灭,顿时为冯劫和万余士卒松了口气,看来他们还不算来晚!
  但让他奇怪的是,黑夫听说匈奴人现在是围而不攻,反而就不走了,让众人就地休息,甚至还扎起营来,天色明明没黑,可以再往前走二十来里。
  公子扶苏心中焦虑,之前军议时,黑夫不是说要搞什么“中心开花”么?怎么大军赶了四日,到了跟前,却踌躇不前了。若说歇一会也就算了,但黑夫却是就地停顿,一副坐看友军受困,自己不动如山的架势。
  他一时没忍住,问道:“将军既已至此河,距离白羊山不过四五十里距离,为何不溯游而上,与冯将军里应外合,共破敌围!而在此徘徊不行呢?”
  黑夫拿监军公子是没什么办法的,监军不是将军的下级,反而是命门。不能强行命令他留在何处,做何事,扶苏欲临军前观战,黑夫劝了几句未果,也只能同意。
  反过来想想,公子与士卒一同开赴前线,的确能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此番以寡敌众,秦军很需要昂扬的士气。
  扶苏倒也能吃苦,一连四天,每日五十里的赶路,士卒脚步疲乏,将吏在戎车上,腰也要颠断了,但扶苏却咬牙坚持了下来,在车上站得笔直。
  唯一的麻烦是,作为第一次见识到战争的初哥,扶苏很多事情是真的不懂。
  这也正常,扶苏过去二十年所受的教育,有礼乐,有律法,却没有排兵布阵。
  面对扶苏的疑问,黑夫只能耐心地说道:“兵法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我军连续四日赶路,虽然将士受公子激励,心系袍泽安危,竟未有太多掉队者。但士卒皆疲,此时再强行军过去,才到半路,大军拉成一条长蛇时,就会被匈奴人以逸待劳,拦腰截断,若我军败,上郡兵就真的没救了。”
  “反之,我军举动,定已被匈奴斥候发现。我顿足于此,旦夕可至白羊山,匈奴必分兵备之。如此一来,匈奴瞻前顾后,便不敢再全力疾攻白羊山,冯郡尉那边,亦能缓口气。”
  黑夫自认为是没太多打仗天赋的,眼下统帅北地、陇西两万五千战卒刚刚好,再多就要应付不过来了,至于民夫?人数倒是不少,但带来干嘛,等匈奴人冲向他们时集体炸溃逃冲垮军阵么?
  “兵非贵益多也,惟无贸然而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
  而他作战的第一原则,首先是先保证自己不会战败,再考虑如何胜利。
  直接朝白羊山开过去,黑夫觉得,自己是有很大几率,被冯劫拉下水,一起打个败仗。
  “兵法云,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半年前在云阳林光宫,陛下令北地、陇西共击贺兰开始,我便与李将军共同谋划,幕僚信使往来不绝,双方何日出兵,每日行程,在何处会师,皆能相互提前知晓。所以才能相隔千里,顺利会师于贺兰。”
  “冯郡尉先前与北地、陇西约定六月中会于贺兰,孰料遭匈奴主力围攻,双方不通音讯已十数日。纵然我逼近至白羊山外,也难以策应,这便是兵法所说的,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哪怕只相隔数十里,亦是如此。”
  扶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黑夫扯淡这么多,说什么也不立刻去救援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对上郡兵的统帅冯劫,是满满的不信任……
  半年前,众边将会于林光宫,冯劫言行举止里,对黑夫与他们平起平坐似有一点不服气,这次进兵,他急切行事,也有些争功的意思,虽然被围困以后没有自乱阵脚,撑了七日之久,但上郡兵又疲又乏,恐怕守则有余,攻则不足。黑夫带人冲杀过去,说不定最后反让匈奴围了自己,跑了冯劫,他可没这么大公无私。
  所以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同时也最让匈奴人难受的,还是往都思兔河下游这么一站,不进亦不退!
  当着扶苏和其余将吏的面,黑夫提出了三个“料敌”的可能性。
  “其一,若匈奴咬牙不管,想要在我军眼皮底下强攻上郡兵,那是自寻死路,可立刻让兵卒们卷甲而趋。”
  “其二,若匈奴继续踌躇,不攻不走,则我与李信将军汇合后,步骑协同而进,与匈奴人打一场势均力敌的会战!”
  “其三,是匈奴人放弃背靠丘陵树林的上郡兵,转而来攻我军,我军若与之遭遇,恐不利,不如在此先等等,观察匈奴动向。”
  扶苏诧异:“匈奴为何会弃上郡疲敝之卒,来攻我新锐之士?”
  “因为地利。”
  黑夫道:“冯将军虽被围,但因得知匈奴大军前来,他便寻了一处丘陵林木之地扎营。此骑之竭地,依地形而守,匈奴仰攻不便,既然困了七八日都不能建功,再拖下了,只要上郡兵箭矢不用完,匈奴人就无法得逞。”
  “我军则不同,行进于河畔平坦之地,此骑兵纵横之所,可长驱直入,破阵陷营。加上我军赶了远路,也算是疲兵。匈奴若攻白羊山,我或会卷甲而趋行,反之,匈奴举军来攻我,上郡兵疲倦饥渴,无法及时过来支援。匈奴纵然不能全歼我军,也很容易建功!取得些小利,故我以为。匈奴或会举军来攻!”
  扶苏恍然,原来这就是黑夫停下不走的原因?就算为了防匈奴的袭击。
  但他又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若是……匈奴单于不管前也不顾后,直接带所有匈奴人远遁,那当如何?”
  “若如此,我军还真拿匈奴人没什么办法。”
  黑夫苦笑着摇头,他也很无奈,兵卒就算跑断腿,也没办法在草原上和蒙古马玩赛跑啊,匈奴若扬长而去,顶多让李信带车骑追杀一阵。
  不过,黑夫依然觉得,头曼单于不会那么做。
  “他丢不起人!”
  匈奴跑是肯定要跑的,但要看怎么跑,此时放弃与秦对敌,直接撤走的话,匈奴便要丢掉整个河南地,整个北假,只能保有河套,甚至连河套都守不住。
  哪怕是单于,也扛不住这么大的损失,一旦这些地区不战而弃,光是内部的怨气,就能让单于变成孤家寡人,更何况,外面还有个投靠月氏,虎视眈眈的冒顿王子呢……
  所以头曼必须打一场胜仗,只不过,以黑夫对匈奴人的了解,一般都是月圆出兵,月缺收兵,前后半个月左右,眼下,匈奴各部的耐心,差不多要耗尽了。
  若他是头曼单于,现在想的不是全歼上郡兵,而是如何打一场挽回面子的小胜,然后带着部落赶紧跑路。北地、陇西兵已至,在头曼城扑了场空的秦军主力,还会远么?
  到那时,就真的走不了了。
  眼下,见黑夫在平坦无险之地停歇,匈奴人或会觉得此处地形对他们有利,带着占点便宜,杀伤数千人就撤的心思,来攻秦师……
  只有先料敌,才能做出类似的布置,扶苏感到十分佩服,黑夫打仗虽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却要费很多脑子,这或许就是他独特的用兵之法吧。
  因为不知道黑夫许多时候都是心里慌得一批,只面上装得气定神闲,所以扶苏对黑夫的评价还蛮高的,他暗道:
  “我年幼时,曾偶然听到国尉缭子与父皇议兵,说用兵者,有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兵技巧四家。李信将军可谓勇将,擅长兵形势,如激水漂石,鸷鸟之疾。”
  “那尉将军,便算一位智将,擅长兵权谋,先计而后战……”
  他想起了军中骑兵装备上的高鞍马镫,还有步卒推着的那种新型战车:“嗯,还兼形势,用技巧。”
  总之就是想法不是一般的多,扶苏不知道,黑夫不仅与人斗其乐无穷,很多时候还会和空气斗智斗勇。
  正说话间,公孙白鹿走了进来,肃然作拜倒:“郡尉、监军,候骑来回复,说东方三十里外,匈奴四万骑兵正呼啸而来!为首者,正是匈奴单于的鹰旗!”
  “还真来了!”
  扶苏一惊,第一次经历战阵,而且还是以寡敌众,他有些小小的紧张,看向黑夫,却见尉将军依然很淡定,先不问匈奴多久能至,而问旁边的共敖:“李信将军的骑兵到何处了?”
  “李将军说,对岸有万余匈奴阻挠,渡河不易,故先南行再渡,恐怕会比匈奴骑兵稍晚些……”
  “看来,我军要独自抵御匈奴一阵了,以两万五千步卒,敌四万……不,加上都思兔河以北的万余匈奴,便是五万余骑!”
  “尉将军有把握取胜么?”扶苏拱手。
  “不敢说必胜,不过……”
  黑夫笑道:“李将军举兵,从来就是其疾如风,侵掠如火;我等今日,至少要做到不动如山!”
  为了对付匈奴,北地郡在过去半年里,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黑夫下令道:“公孙县尉,立刻让士卒推出武钢车,使将士自环为营,准备御敌!”


第0445章 背水
  当集合迎敌的鼓点响起时,扶苏正戴上自己醒目的铜胄,它上面有精致的饕餮纹,环缨无蕤(ruí),以青系为绲,顶上是两尾的苍白色的鹖羽。
  面如冠玉的公子,披挂上甲胄后,也多了几分英武。
  一旁的侍者却道:“尉将军说,战阵危险,匈奴又多有射雕者,能百步开弓伤人,请公子戴胄时免其鹖羽……”
  扶苏摇头:“武士戴鹖冠,象其勇也,若去其羽,岂不成了战败怯懦的家禽?”
  扶苏作为监军,不必参与指挥,更不用上阵杀敌,但他却自认为,有与将士同进退的责任。
  冠及旗帜,是让士卒一回头,就能看到的标志,扶苏听说,鄢陵之战时,郑成公为了逃命,令自己的御者将车后的国君之旗收了起来,逃倒是逃了,这种行为,却让人不齿。
  扶苏不会这样做的,连黑夫之前提议,说此战胜负未知,请他渡河西去,远离战场,扶苏亦断然拒绝!
  他说道:“春秋时,不论是国君、卿士,还是公子、大夫,皆与士卒共披甲胄,与敌鏖战,并以此为荣。尚武古礼,在六国废弃久矣。秦则不然,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纵然是公子王孙,亦要亲临战场,斩首获爵。我今享公子之荣,履监军之职责,当与将军士卒休戚与共,岂能畏险而避?”
  扶苏的这番话,让他得到了将士的另眼相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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