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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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掾何在?”
  “下吏在此!”方才说要尽快平叛的官吏连忙应声。
  黑夫亮出了鎏银虎符:“郡守委予我虎符,可调夷道之兵,诸军吏、县卒皆听我节制。依军法,誉敌以恐众者,戮!如今并非战时,但田啬夫却长敌威风,灭我士气,按照旧例,将他拖下去笞三十!并将其罪行记录下来,待乱平之后再让郡守发落。”
  他的眼睛扫视众人:“从现在起,邑中再有犯禁者,斩!”
  黑夫好歹是在军中厮杀打拼过的,言语中带着一股杀气,众人皆凛然,再也没有人敢说消极的话。
  田啬夫在一片求饶声里被拖下去后,黑夫又看向县丞:“郡守予我便宜行事之权,县丞代县长之职,我则代县尉掌本县兵卒,如此处置,君以为如何?”
  “值此非常时刻,的确不能有誉敌恐众之徒。”
  县丞连忙应道:“夷道之存亡,就仰仗左兵曹史了!”
  秦法严苛,地方长吏丢失了守邑,也会被追究责任,县丞可不想全家都陪自己沦为刑徒,他自己又不知兵,所以就把黑夫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黑夫对诸位百石以上的县吏道:“军法有云,自百人已上,有战而北,守而降,离地逃众者,是为军贼。不仅本人要死,家财也会被查抄,家中男女皆沦为隶臣妾。军将如此,守吏亦然,二三子多是外地来到夷道任官为吏的,可不想因为自己一时胆怯,而害了全家老小罢?”
  一席话稳定了秦吏们的心,让他们知道,自己除了守城而战,是没有退路的,而后,黑夫又将各官署的小吏召集起来,让他们去邑中里闾,让各家的丁壮都必须出来,在邑武库汇集!
  正午时,黑夫让人去追赶夷道县长、县尉不及,只看到他们被当地巴人“夷部”伏击的惨状,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立刻就向县丞出示虎符,下到军营里检查了一下夷道的县卒,因为被县尉带走了一半,所以仅剩一百,多是轻装步卒,有十来个能射箭的弓手。
  人数虽少,好在他们身处边县,训练还过得去,没少平叛剿贼。
  黑夫便让当地的百将率兵卒跟着自己,在县武库外等候,不多时,那些各曹的小吏便从四面八方过来,身后跟着还有些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青壮年们。感谢秦国泾渭分明的户籍制度,住在城内的多是秦人,亦或是秦夷混血的“夏子”,城内五百余户,能得八九百青壮男丁,加上县卒、小吏们,也有千把人了。守城对兵卒素质的要求远不及野战,看着这数量,黑夫心里稍微感觉踏实了一点。
  夷道县丞还是有点不放心,低声道:“左兵曹史,若是让众人知晓此事,不知会不会人心大乱?”
  “夷部既然胆敢伏击县长、县尉,攻城也是迟早的事,届时只靠县卒的话,连一面城墙都站不满,守城的主力,依然是这些青壮百姓,不可能瞒着他们。”
  县丞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待到黑夫言简意赅地将今天发生的事告知他们后,这七八百人均惊骇失色。
  “二三子勿忧,吾等只是奉命守城,郡守的援军不久就会来到!”
  黑夫在上一次战争里就感受过,坐困孤城,谁都会忐忑害怕,但若是外有必救之师,人心自也就稳当多了。
  在给出一丝希望,让邑中青壮稍稍安心后,黑夫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我听闻,今早随县长、县尉出城的县卒,除了两人逃归外,其余人等,尽数被屠戮!夷部君长还扬言说,若破夷道城,他将屠此城,男子尽杀,女子掳走,必让夷水色赤!”
  此言让邑内秦人们寒毛直竖,纷纷唾骂起来,那些县卒的父兄们闻言,更是捶胸顿足,愤怒不已。
  和巴人一样,秦人也尚武,这几百人若是被黑夫煽动起来后,在仇恨和恐惧的支撑下,只是守住城池两天,应该不会太难。
  在发动群众,将武库里的长短兵器分发给他们后,黑夫也寻了一副甲披挂起来,拿起武器,登上夷道西墙与南墙交汇处的了望塔,这座城的确太简陋了,高才两丈,连这望楼也才高三丈,比他们攻克过的魏国外黄县还不如……
  “只希望这些当地秦人在屠城的恐惧下,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能比外黄的游侠儿们相比吧。”
  黑夫没有和巴人交过手,但也听说这是一个尚武的部族,水陆攻战都很娴熟,此刻的他虽然在夷道众人面前故作镇定,可心里依旧有些忐忑,毕竟兵法上也说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
  “巴忠怎么还不回来?或者说,他还会回来么?”
  黑夫在得知夷道县长、县尉在夷水被伏击后,便和巴忠分开行动,他入夷道准备御敌事项,而巴忠则装作去武落钟离山祭祀祖先,深入敌境探查情况……
  虽然夷道巴人反了,但这只是特例,巴郡的巴人,至少还是心向秦国的,秦楚谁才能最终获胜,谁能够给她们一家带来最大的利益,这笔账,巴寡妇清应该不至于算不清楚。
  仿佛是回应黑夫一般,这时候,夷道以西的道路上有一骑一人匆匆赶回,却是巴忠和他的亲信,那个“射虎勇士”丹虎,他虽然是步行,却速度飞快,紧紧跟在主人的马屁股后面。
  夷道城头的众人见到一副巴人打扮的丹虎,顿时大为紧张,黑夫亲自过去让他们偃旗息鼓,放下弓箭,让二人进来。
  “如何?”
  巴忠才入城中,黑夫就过去拉住了他的马缰绳,急促地问道。
  “事不可为矣!”
  虽然巴忠“巴氏之子”的尊贵身份摆在那里,再加上他们家的财力,在巴人中,没有人敢刁难他,可以从容离开。
  但他依然面色有些发白,喝了一口水后道:“夷部的君子叫樊禽,也是昔日巴国内五氏之一,是他设计了这场伏击,又胁迫几个小部落参与进来,如今夷道县长、县尉均死!诸部君长已无退路,而且我还发现……”
  巴忠看着黑夫道:“这些巴人里,还有一支楚国屈氏的族兵!”


第0230章 前歌后舞
  “巴人之所以反叛,是因为官府失信在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头的火把被点亮,夷道的备战在县吏们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县卒紧张地注视着夷水的上游,而黑夫也从巴忠那儿,得知了这次夷道巴人反叛的“内幕。”
  巴忠道:“然也,领头的君长樊禽声称,原本夷道官员与本地的巴人诸部说好了,各部统计人数,每个巴人缴纳賨(cóng)钱56文以当徭赋,如此便不必被征调去做徭役……”
  黑夫知道,所谓“賨”,就是巴人对钱的称呼,这笔钱是作为“抵徭赋”征收的。此外每户出口赋,布八丈二尺,若按《金布律》折算,约值113钱,不及秦国人头税每人240钱的一半。至于用作箭尾的野鸡翎三十羽,对于渔猎为主的夷道巴人而言,也并非难为之事。
  夷道巴人承受的经济负担,比一般的编户齐民轻松多了,这是秦国为了稳定边疆的怀柔之法,确保了过去数十年里,夷道没有出过大的叛乱。
  巴忠继续道:“然而去年,秦楚战于青阳、潺陵,夷道人手不足,便临时征召了各部去做屯卒,与楚人交战。当时有一名叫樊犹的小君长在潺陵服役,听说其妻要生产,便带着手下五十人逃走。事后,夷道的县尉带人将樊犹缉捕,带回夷道交予县丞和狱掾审理。”
  狱掾就在跟前,黑夫让他过来,一说起此事,狱掾面色有些尴尬:“此案的确是我审理的,那樊犹及其属下既然已被征召为屯戍守卒,已接受征调文书,不管是不是蛮夷,都应视为兵卒,归都尉管辖。彼辈未到屯所,竟中途逃亡,已违军法。”
  那个叫樊犹的巴人君长也没有坐以待毙,他虽然不懂法,可却找个一个懂秦律的“夏子”,来代自己辩护。他们搬出了秦国用来管理少数民族的《属邦律》和《蛮夷律》,认为律令上明明允许巴人免役,君长犯法也可以减免罪行,所以就算要治罪,罚点钱即可……
  狱掾却道:“话虽如此,但《蛮夷律》里只说了可以免徭,未说可以免戍役,《属邦律》也不赦死罪。况且官府已下令征调,樊犹等人作为屯卒,当按《戍律》来管理,亡去即是有罪,定要重罚!最后,此案夷道县廷不能决,上报到了郡廷,请郡上裁决……”
  狱掾这么一说,黑夫算是理清楚来龙去脉了,纵观此案审理的全过程,在程序上是合法公正的:樊犹归案后,夷道官员在对其进行讯问、诘(反诘、论辩)、鞫(审判官宣读庭审调查的结论)、谳(上报议定刑罪)时,均围绕着当事人的“去亡”行为及《戍律》的相关规定进行。
  被告请来帮忙辩护的人,则援引《蛮夷律》《属邦律》的法条进行辩解。最后,在夷道官员在无法确定被告罪刑的情况下,将其作为疑案按奏谳程序上报。
  就在今年的一月三日,南郡郡丞做出了判决,裁定樊犹腰斩,那跟着樊犹逃走的五十人,也尽数被当做逃兵捉拿斩首……
  这桩案子,杀了五十多个巴人,就像在一个本来就随时可能溢出来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秦国南郡、夷道官员看来,他们只是按照律令处死了一群违法之人,但在巴人看来,这简直是不可理喻。他们认为,自己被秦国欺骗了,说好的免役、减罪的好处,全是假的!
  楚国使者看准了这个时机,进入各部进行游说,巴人的君长们听说秦国去年在淮北大败,死了七个校尉,掐指一算,南郡的兵力,顶多也就三四个都尉啊!于是便心一横,竟叛秦附楚。
  这么说来,就是一场官司引发的叛乱啊……
  巴忠颔首道:“所以樊禽鼓动巴人叛秦时,借口便是背信弃义,为血亲复仇。”
  作为一个巴人,巴忠是力主双方最好不要打起来的,所以还在劝黑夫:“左兵曹史,据我粗略观察,主要是那樊犹之兄樊禽在极力鼓动,并非所有君长都欲反秦,若是再让我去游说一番,或能让不少人回心转意……”
  “来不及了。”
  黑夫摇头:“若是今日以前,或许还有余地,可如今夷道县长、县尉皆亡,这死结是越结越死了,你奔波了一天,先下去歇息罢,劝降之事,稍后再言。”
  让巴忠下去歇息后,黑夫对城头的百将、县吏们道:“巴人刚刚伏击胜了一场,杀县长、县尉,必因胜而骄。此刻派人去劝降,效果不大,反而显得官府怯懦,等巴人来攻城时,予以当头痛击!让巴人诸部知道想破城是痴心妄想,等到后日援军抵达,巴人也心生悔意时,再派人去招降,如此方能让诸部土崩瓦解……”
  众吏深以为然,恰在此时,有人高呼了起来:“远处有火光!”
  黑夫等人转头看去,却见夷水上游的位置,有一大堆亮光朝这边移动,期间每路过一处里闾,都放火焚之,一座座村落燃烧了起来,仿佛是点燃的烽火……
  “好在左兵曹史已派人去将那些秦人带到了城中。”县丞和狱掾等人心有余悸。
  黑夫道:“巴人士气正旺,又有楚人相助,肯定不会等到明早再攻城。”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细数那些火把的大概数量,有近千支,按照秦军一伍一根火把的规矩算,怕是有四五千人吧?整个夷道巴人诸部的青壮男丁,也就这个数字吧?当然,也可能是刻意拉长行军的队伍,让数量看上去更多,好吓唬城内守军。
  有备无患,黑夫又对一旁的诸吏道:“让城垣下的老人、妇女抓紧时间准备守城之物!”
  他们把全城丁壮都召集起来,也才有千余人,要抵御这么多敌人进攻,还是有些吃力的,必须全民皆兵才能保住这座小城。
  说话间,随着巴人越来越近,在熊熊燎炬映照下,仿佛整条夷水都在燃烧。恍惚里,小小的夷道城仿佛就是无边无垠的流火河流里,试图抵挡其浪潮的孤零零礁石,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弥漫众人心头。
  前锋的巴人已抵达城下的壕沟外,他们的模样打扮,和黑夫在巴忠那条船上看到的巴人相差不大,都是或赤足,腰上缠着简陋的布裳或者兽皮,椎髻或是断发。
  这些武士们一手持木盾,另一只手持柳叶矛或者柳叶剑,在各部君长的大声疾呼下,于壕沟前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像秦军攻城前那样寂寥无声,而是尽每个人都用剑敲打着盾牌,一边大喊着巴人语言,一边手舞足蹈……
  虽看上去乱七八糟,但人数多了,也有一种不凡的气势。
  在噪杂的示威下,左右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甚至有几人不由后退了半步……
  黑夫也严肃了起来:“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山谷为之荡波……这就是传说中前歌后舞的巴人武士么?”
  这时候,那些巴人自动向两侧分开了,一个骑着马的巴人君长戴着浮夸的羽毛冠,身披豹皮来到壕沟前,虽是然夜里看不清容貌,但那人一只手高高举起一根柳叶矛,矛尖上,插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便是樊禽。”
  县丞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道,又揉了揉眼睛,瞪着那颗人头,惊骇地说道:“那人头,莫非是……”
  正是夷道县长!
  樊禽用巴人的语言大叫起来,同时亦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巴人也跟着他跳跃起舞,更加欢快闹腾了,仿佛他们不是要上战场,而是参加一场聚会。
  通晓两种语言的狱掾给黑夫翻译道:“樊禽说今日前来,是为那被秦吏背信弃义处死的弟弟樊犹复仇!城内众人若是想活命,便速速归降!否则,夷道县长、县丞便是下场!”
  “告诉他!”
  黑夫看着城下嚣张的樊禽,以及前歌后舞的巴人,对城头众人道:“秦有开疆拓土之将,无弃地降蛮之吏!吾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夜之事,唯死战而已!”
  ……
  PS:本章案件原型选自《张家山汉简》奏谳书,发生在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南郡夷道。


第0231章 帆影
  乱七八糟,这就是这天夜里,夷道守城之战给黑夫的感觉。
  首先是城下的巴人诸部攻得毫无次序,他们起势仓促,无甚攻城器械,只能一窝蜂地扛着木头、简陋的竹梯往前冲。
  这些攻城拼杀者,先跑到夷水边,将面上涂了白色的泥,在夜色里,配上他们黝黑的皮肤,显得格外显眼。
  不像黑夫参加过的陈留、外黄之战秦军的攻城之法,他们竟不分队列,不排开攻击方阵,也无金鼓旗号,而是谁想上谁上。像一个莽撞的兽群般呼啸而来,个个执盾挺剑,口中呼呵不停,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甚至在爬竹梯时,嘴里也停不下来。
  这种无序的进攻,虽然偶尔有几个骁勇的巴人跃上城头,但大多数人爬到一半,就被城头众人的长矛、竹竿给捅下去了……
  城下助阵的弓手,也没排出阵列来,东站三个,西站五个,弓箭都做不到一齐释放。在夜里,那些眼尖的巴人猎手又无法瞄准,发挥不了特长,所以箭矢就像是零散的雨滴,威胁不大。
  这也就算了,前方数百人在攻城,后面的巴人却在地上烧了几堆火,或坐或站,中间有几个敲鼓吹笛的伴奏者,像是开篝火晚会一般,众人又唱又跳,手舞足蹈。
  也不知是为了给同伴鼓劲助威呢,还是已经忘了这是战场,只以为是部落聚会呢!那些君长非但不阻止,甚至自己也参加进去,脚步踉跄,像是已喝醉了。
  黑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窃喜:“《吴孙子》里说,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这是导致失败的六大过失之一。这些巴人虽然个个都勇悍善战,但大多没有秩序的概念,仓促骤起,兵甲不全,一窝蜂地涌来,而且只攻打一面,对城池的威胁其实是有限的……”
  黑夫料想,这是巴人们平日里更多只参加部落械斗,很少被组织起来攻城略地的缘故。
  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这群巴人的悍不畏死了,死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似乎歌舞不止,他们就不会停步一般。
  不过再看看己方的众人,黑夫那一点窃喜就被抵消了。
  因为城头的守军,除了上百县卒还算有秩序外,小吏、民众们一样手忙脚乱,与那些乱打的巴人不分伯仲……
  首先是城头的弓手,除了十来个是县卒外,其余皆是自称“善射”的青壮。这群人的确能开弓不假,可眼看巴人叫嚷着冲来,便乱纷纷地到了各个城垛口,在很远的时候就忍不住松手放箭,结果一个人都没射倒,甚至有个身高手长的年轻人是直接闭着眼往下射箭的,黑夫只能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让他去帮忙送箭矢。
  看着这群人惨不忍睹的战绩,黑夫不由想念起了小陶。
  “若是小陶在此,定会教他们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材官弓手。”
  临危不惧,不轻易发矢,射的箭不求多,射多了反而会让手臂酸痛,力量下降,而是力求每发必中!
  被分发了戈矛的青壮也一样,他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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