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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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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典枲小吏从库房里取出了不同材质的麻布,一共三种,并挨个介绍起来。
  “这是苘(qǐng)麻布,可用来做牛衣、雨衣,或是搓成绳索,制成袋子。”
  这种麻布又粗糙又笨重,显然不适合做绷带,黑夫立刻就排除了它。
  接着,小吏又指着一匹洁白清爽的织物道:“这是苎(zhu)麻布,也是南郡最常见的麻布,这江陵城内的庶民黔首,穿的多半是此布。”
  黑夫二话不说,便将这匹布拿起,仔细观察后,面露喜色。
  这种布黑夫家里也有,他尚未做到大夫前,穿的衣服便是此布织成的。而他心目中,最适合作为纱布绷带的替代品,也是此物!
  “没记错的话,纱布绷带的特点是稀疏,有明显的网格,正好与苎麻布完全一致!”
  穿过这种布的黑夫尤其记得,此布还清凉离汗,透气,且耐洗、耐晒!
  简直是最适合作为医用绷带的布料啊,当然最重要的是,便宜!
  “在安陆大概三百钱一匹,江陵稍微贵点,但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一匹布的规格是长四丈,阔二尺二寸,正好能成人一身衣料,若是制成绷带,至少能做二十卷了吧。
  眼见黑夫已找到了需要的东西,露出了满意的笑,典枲也在一旁讨好道:“恭贺兵曹史,人言,蜉蝣掘阅,麻衣如雪,以此麻布为将士裹伤,再恰当不过!”
  话很中听,黑夫记住了这句诗,兴许以后用得上。
  接着,黑夫便询问了小吏,苎麻布的产量,得知这种麻在南郡到处都有种,光是江陵织室,每年至少能产五万匹时,黑夫这才放心下来。
  在离开之前,出于好奇,他又问典枲:“我看这第三种麻布色泽微黄,材质不紧不密,若是遇上苎麻布不够,也可以作为替代品,它如何称呼。”
  典枲笑道:“这种麻布南方较少,北方较多,一般称其为火麻,也叫大麻!”


第0219章 莺莺燕燕
  江陵西门外,有一大片属于官府的公田,由一些隶臣耕种,种的倒不是粮食,而是苎麻和那典枲(xǐ)小吏所说的“大麻”。
  “左兵曹史却是来的不巧,苎麻与大麻都是二月下旬、三月上旬傍雨种之,如今才刚发芽呢,距离长成还有几个月,至少要到仲夏五月,才能第一次收获……”
  典枲嘴上说着抱歉,心里却觉得这位左兵曹史的行为匪夷所思,要用到麻布,竟连带着麻地麻株也要来看一遍,难道他吃鸡子之前,还要先去鸡莳瞧一眼母鸡是否俊俏么?
  “真是个怪人。”
  黑夫不知道小吏的心思,认真地询问着关于大麻的一切:原来大麻一年能收获三次,分别在季夏、立秋和入冬前,收获后便除去叶子,只将茎秆沤在池中,待其纤维软化再捞出来晒干细分,就能用来缝布了。
  “美田则亩产五十石及百石,薄田尚三十石,比起获取蚕丝,种麻要容易多了。”
  所以眼前的麻地里,基本都是刚冒出嫩叶的麻芽,看不出明堂来。
  不过也有例外,在这多达千亩的麻田绕了半圈后,在一座毗邻的小丘上,他们总算发现了一些因麻种泼洒而长在山丘上的麻。
  但看着这些高达九尺,比自己还高大的植株,黑夫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就是你说的大麻?”
  “这的确是大麻。”
  不但典枲颔首,连一旁的陈无咎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这种麻虽然在南方不如苎麻种植广泛,可在北方,却是主要的麻布来源,五岁小孩都认识,陈无咎是个随时要跟植物打交道的医者,怎可能不认得。
  黑夫有点失望,因为这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大麻”。
  在前世,黑夫实习期间跟着缉毒队缉捕过一个在家里偷种大麻的人家,那些可用来吸食的大麻虽然和眼前的火麻形态十分相似,但却长得低矮,不及半人高,叶子似乎也更大更圆些,反观眼前的火麻,茎秆修长,叶片却更为狭窄。
  黑夫不由想起,前世上课时,有位老师向他们科普过,虽然都叫做大麻,但也分一些亚种。在古代被广泛用于织布的中国北方大麻,属纤维型,麻醉物含量甚微。但生长在印度、云南的大麻,麻醉物含量较高,花和叶子烘干后,就可以用来当做毒品吸食,而当地人磕麻子作为零食,也跟中原人磕瓜子一样习以为常……
  “真可惜……”
  黑夫略显失望,倒不是他想“抽一口”尝尝鲜,而是因为若能找到含麻醉物的大麻,为伤员处理伤口时的麻醉剂或许就有着落了。
  他曾经询问过陈无咎,除了酒外,这年头医者可有让人受伤后减轻痛苦的迷醉之物?
  陈无咎想了想后,告诉黑夫,据说扁鹊为人治病时,曾使用过一种“毒酒”,使人迷死三日,然后为病人剖胸探心,处理了病灶,最后再投以神药,让病人既悟如初……
  这说法让黑夫大吃一惊,原来这么早就有外科手术了?扁鹊真是厉害。
  但当他问陈无咎可会制作那种能迷晕人三日的“毒酒”时,陈无咎却无奈地说,自从医家四散,扁鹊绝迹后,这种秘方就失传了。
  失传了?逗我?
  黑夫大失所望,不过古代技术的确经常会断代,都是医生们因门户流派限制,敝帚自珍惹的锅。
  但今日听到“大麻”之名后,黑夫心中又泛起了别样的心思。
  “据说东汉的神医华佗也曾经做出过麻沸散,既然有麻字,大概也跟麻有关,或许就是从大麻的花、叶中提取出的麻醉物质?”
  虽然眼前的火麻与后世大麻似有不同,但黑夫仍不死心,两千年时间,也许这年头的火麻花叶含麻醉物质比后世高呢?此外,眼下正是一个气候温暖期,云梦泽附近的气候植被,跟后世的云南差不多,或许也能找到一些野生的大麻?说不定未经人工驯化的它们,可以制出不错的麻醉物质呢。
  于是黑夫便问陈无咎道:“陈医师,不知这火麻除了用来织布外,可曾用于医药?”
  “有。”
  陈无咎不假思索,说道:“这些火麻的子实用油煎过后,叫做火麻仁,主治大便燥结,可以用来润肠通便!”
  他压低了声音:“怎么,左兵曹史要用?”
  你才便秘呢!
  黑夫无语,只能故作神秘地说起一件事,声称自己小时候曾经因为贪玩,在山里看到一株野生大麻,因为年幼无知,便摘了其花叶咀嚼,然后便一睡不醒的故事……
  “陈医师你试想,将吏在战场上受伤后,疼痛钻心,这时若能有像扁鹊毒酒一样的东西将其迷晕,在其昏迷时速速处理断肢疮口,让众将吏不必受苦,岂不妙哉?”
  陈无咎是聪明人,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左兵曹史的意思是,让我试试,能否将大麻的花、叶也入药?”
  “然,若能做出类似扁鹊毒酒的东西,陈医师于天下医者,便是继绝之功啊!想必太医令也会再次对陈医师另眼相待。”
  在黑夫的怂恿下,陈无咎心动了,答应在黑夫训练医护兵期间,他也会用大麻的花、叶试试看能否入药,并带人找找野生的大麻。
  “若能制出,此事便全是陈医师的功劳,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黑夫事先就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决意让陈无咎自己去琢磨,他不再过问此事,成与不成,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都怪叶腾,我现在是真的做好事不留名了。”黑夫哭笑不得。
  而后,黑夫便与典枲小吏商量,兵曹这个月内需要一百匹苎麻布,再请织室帮忙将每匹布做成二十卷绷带。而后的半年间,还需要织室织出1500匹苎麻布,制作3万卷绷带!
  “需要这么大的用量么?”陈无咎有些惊讶,按照每匹苎麻布300钱的市价,意味着要投入四十五万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有备无患。”
  黑夫如是说,他知道南郡今年至少会征召三万兵卒,虽然不可能人人受伤,但起码要保证每个人一卷绷带的用量吧?若还不够,后方的织室仍需持续制作供应前线。
  而且没记错的话,这场仗虽然最后以楚国灭亡而告终,但过程十分漫长,每次对峙拉锯,都会导致不少伤亡。那时候,就是医护兵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除了激励士气让兵卒没有后顾之忧外,若能尽量救下些人来,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花钱?没记错的话,在从鲖阳突围回国后,秦王给黑夫他们那近千人的赏赐,就高达两三百万钱!黑夫一个人就分到了七万,若只花几十万钱就能激励数万将士的士气,救回成百上千的人命,绝对值得!这笔账,他相信秦王和郡守郡尉是会算的。
  这些事,典枲小吏可做不了主,于是黑夫和陈无咎又回到了江陵城西的织室,打算与织室工师商量妥当,可才刚到门口,便发现这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大群女子……
  ……
  众女莺莺燕燕,都手持竹匾,里面满是新鲜的桑叶,正小步往蚕室方向走去。
  黑夫当然不会误以为她们是采桑女,因为这些女子,光从衣着来看,就知道必出于富贵之家。她们以几个穿着得体庄重的中年妇人为首,其余的女子则十余岁到二三十不等,皆着锦帛之服,或宽袖深衣,或两色襦裙。而且她们还扑了香粉,携带香囊,弄得整个织室都是兰草的香味……
  “这群江陵贵人妻女来此作甚?”黑夫有些奇怪。
  “还望左兵曹史勿怪。”
  眼看黑夫他们回来了,织室工师连忙过来告罪:“季春之月的第一天,按例,上至王后嫔妃,下到郡县守令妻女,皆要前往当地织室蚕室,亲自采桑、养蚕、缀丝,此乃劝蚕之礼也。今日便由郡守妻女带头,城内大小官吏的家眷妻女都来了,我方才忙着准备此事,怠慢了……”
  黑夫恍然大悟,方才织室工师匆匆离开,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他知道,一二月春耕之时,大王、郡守、县令为了表明对农事的重视,都要亲自去田里摸一摸犁把,称之为“劝农”。他们的女眷也不能闲着,三月养蚕的关键时刻,也要出来亲自做这些“妇功”,表明鼓励蚕桑的态度。
  这也不算形式主义,因为即便在家中,这些衣食无忧的女眷也被鼓励要学会织布缝衣,这些都是“妇功”的一部分,织出来的衣物帛布,还会送到当地一把手夫人处比个高低。
  不巧遇上这种事,黑夫和陈无咎理当回避,不过黑夫却想道:“如此说来,郡守妻女也在其中?”
  他眼睛便从莺莺燕燕的花丛里扫过,望向站在蚕室最前排,跟在一位中年贵妇身边的少女。
  那少女隔得很远,她穿着符合三月份色调礼制的青色深衣,白皙的脖颈修长,因尚未及笄,所以黝黑秀发垂肩,此刻正吃力地捧着装满桑叶的竹匾,跟随自家母亲步入蚕室,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黑夫只看到一个背影,直到两日后的上巳节,他才有机会一睹其容貌……


第0220章 上巳节
  江陵城之南,万里大江浩瀚奔流,黑夫站在江边沙滩上,听着潮头拍打堤岸的声音,碧绿的水面、弯曲的沙洲,还有从西往东缓缓驶来的巴蜀航船,形成一幅交织的画。
  这画里当然不能少了人,黑夫左右都站满了年轻男女,他们穿着新做的春服,贵者着丝帛,贫者穿麻布。按照各自所穿服饰、等级,站在不同水域边,但都看着江水,脸上满是期待。
  今天是三月的第一个巳日,是十分重要的节庆,黑夫也得以休息,和同僚冯敬一起,来江边看热闹。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黑夫暗道:“若非冯敬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篇课文说的就是上巳节,孔子带着弟子们去水边春游沐浴。”
  上巳节的主题是游春,城中士民倾城出郭,纷至河滨池沼以香草沐浴或盥洗,并为流杯曲水之饮。
  冯敬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轻声道:“此俗在中原和关中也有,只是我听闻,郑地和荆楚江陵,才是这风俗最盛行的地方,却不知有何不同……”
  他们正低声聊着,只听一声磬响,却见有一艘楼船从江陵码头处向下游驶来,驶到岸边时下锚停留,却见那楼船的甲板上,已经建起了一座鲜花香草装饰的祭台,上面有位穿祭服,着荷衣、系蕙带、戴兰冠、佩陆离,又在脸上画五色异彩的巫师。
  郡守叶腾虽然治理当地“淫俗”,捣毁了南郡不少淫祠,可也有被官方认可的巫祝,眼前这位便是其中之一。却见她和一群舞者随着楼船上敲响铜磬,举舞为祭,岸上众人也纷纷随之应和,或加入舞蹈,或跪在江边闭上眼,自行祭祀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
  冯敬初来南郡,有些听不懂那巫师和岸上众人口音很重的祭祀之言,黑夫便代为解释道:“在祈祷神灵降福大地,愿五谷丰登,兰蕙满园,驱邪辟恶,子嗣繁衍。”
  “咸阳渭水祭祀时,说的话也差不多是这些。”
  冯敬笑了笑,这时候,在巫师舞蹈祭祀完毕后,又随着一声磬响,许多也是巫祝打扮的青年男女便从岸边跑过,将巫师祈求神灵祝福过的兰草分发给众人,基本上一人手里有一支。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和屈原一样,楚地之人皆爱兰,在这项活动中,兰草一直是被用作灵物。
  拿到兰草后,岸边的众人便像是得到了号令一般,发出一阵欢笑,不分男女,都宽衣解带,往江水中走去……
  这就是上巳节的主要活动“祓禊”(xì),说通俗一点,就是在水边洗个澡,据说能洗去身上的晦气。
  当然不是全脱光了往江水里扑,那样要闹笑话的。也别指望大型男女混浴,大家坦诚相见,据说楚国统治时期还真是这样,但自从叶腾来到南郡后,就把这种风气当做“淫俗”给禁止了。
  黑夫和冯敬等男子,只是脱了上裳,勺起江水清洗上身。而距离他们数十步的一群女子,则解开了头发,用香薰兰草清洗濯发,虽然隔着些许距离,但仍然能看到少女们莲藕般的臂膀。
  而另一边,也不乏女子偷偷往外看,见到黑夫结实健壮的武夫身躯,有几个少女羞红了脸,与女伴耳语嬉笑。
  春天到了,长江边的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没错,这就是上巳节的第二个功能:脱单!
  战国之世,民风淳朴开放,尤其楚地更是如此。大型群体露天混浴,自然少不了男女勾搭,很容易滋生自由恋爱,也就是私奔。
  不过在今天私奔,却不会被谴责。
  “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大概是为了鼓励生育,连官方都在为未婚男女脱单背书。
  这也是黑夫和冯敬被郡尉李由赶来江边参与活动的缘故,因为二人都未婚配。
  “我还以为冯君已在咸阳订亲了。”黑夫沐浴完毕,穿好上裳。
  冯敬苦笑着摇了摇头:“别提了,都未遇上合适的。”
  二人又在岸上的柳树处折下柳条,插在头发上,“三月三日及上除,采艾及柳絮”,据说柳条有驱邪的效用。
  这时候,岸上的草坪已经有不少年轻男女杂坐了,单身的庶民男女沐浴时看得眼热,事后立刻钻小树林的不在少数。
  而贵族、官吏的子弟女眷则矜持一些,他们会在地位相仿的相亲大会里,寻找门当户对又看得顺眼的伴侣。
  黑夫他们要去的,便是这样一处聚会之所,位于江边的一座高台:兰台。
  ……
  “兰台,听说是楚王在江边的行宫,楚顷襄王没有东迁时常与宋玉,景差在此台上作赋。”
  抬头望着这濒临水边的高台建筑,黑夫只觉得讽刺,历代楚王在长江边修了不少行宫,据说往西修到了巫山,可会巫山云雨,往东修到了云梦泽,可观湘山红叶。可如今最富丽堂皇的章华,云梦,高唐等台大多毁于战乱,唯独兰台等少数几座留存。
  宫台之外有人守着,检查入内之人的身份,这里面进行的可是江陵最高级的相亲会,非官大夫以上子弟者不得入内。
  黑夫显然符合标准,而冯敬之父是五大夫,他已被立为后,亦可入内。
  兰台高七八丈,不过那高台只有郡守郡尉来才开放,他们去的是台下的流水亭。
  一边走黑夫一边道:“我还是觉得,这种场合冯君自来就是了,不必拉上我。在座的人,我肯定一个都不认识,难免尴尬。”
  的确,虽然到了郡城,但黑夫的交际圈一直很狭窄,顶多和满等旧日袍泽聚会叙旧。那些爵位与他相当的诸曹官吏,贵族大氏子弟,却交往甚少。
  “有谁是第一次就熟悉的?多与这些人往来,对左兵曹史并无坏处。”
  冯敬笑道:“到了左兵曹史这地位,这等事是免不了的,更何况,今天还是上巳节。”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地方。之所以叫做流水亭,是因为亭子建在一池活水之上,凭着栏杆,便能玩上巳常做的游戏“羽觞随流波”。
  此处已经坐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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