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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寻尔-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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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钟前发来的简讯,未显示来源地,看着一长串的手机号码,她估计着该是来自广东的某地。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呢”
透明长框内再没有其它字符,好像那该有的问号或感叹号就隐藏在每一个黑色字眼里。看着长长的手机号码下面长框内的简短两行字,好像也就此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在某一个角落里,异口同声地问着同样的问题。那角落黑暗逼狭,看不到光亮,而他们正不断地往更低更暗之处挣扎。
“怎么会呢?受伤的并不会总是你哦,其实也许是那另一个人将自己的伤隐藏起来,而你看不见罢了。它被憋在深处,因不外露而似铁石心肠不会受伤,更像施害者。受伤了难免会哭泣,所以也不要去压抑自己。可是哭完后不要否定掉身边你曾经的所有哦,因为那些能让你受伤的,也总会有TA美好的一面的嘛。祝你开心!(最后:您好,您是不是发错手机号码了呢,因为我这个北京号并没有什么广东的朋友呢。”)
祁安再三检查自己所打出的文字和标点符号,然后发送。想着也许还会有接下来的短信来回,便把手机调为震动握在手中,然后继续看英文小说。
很久之后,她果然又收到短信。
“你心态为什么这么好啊”
依旧没有任何附加在文字之上的修饰。那个人好像就站在她的面前,哭完后,冷着面容,俯视着她,质问她方才话语中的自以为是。此时,耳机中的《Midnight》一首播完又将开始新一轮的单曲循环。
“其实也并不总是的啊,难免都会有鬼打墙的时候的嘛,比如就像是会突然嫌弃起自己的长相,对自己的能力往低了质疑,也会对一些自己看不上眼的莫名其妙地厌恶,其实都跟自己当下的情绪有关,情绪转换了,那些人事物也会换一个样貌在你心里呈现。所以,要有一个可以转换你的情绪的什么啊,只要冷静下来想通了,就会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那些自己曾经以为的也并非就真的长自己以为的那个样子了。那些情绪不要去抗拒,去感受吧,它们都会有一个消亡的过程,并不会长盛不衰的,通过了它,你就完胜了。有些情绪的才是正常人呐!”
打完字后,没有再再三检查,她直接去点触屏幕上的发送箭头。然后又继续看自己膝盖上的书。
十几分钟后,她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真地开导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
她感觉那先前站在她面前俯视着质问她的人,现在开始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来,转过头来看她,好像已经实现了那类自虐情绪的转移。
“啊,说真话吗?其实吧,我一看到那号码的时候,是想直接回个‘你发错了’或干脆就直接忽视掉之类的,可一看那问题就觉得,哎呀,那样会不会太缺德了呀,不会让人更受伤吧,所以就勉勉强强地装一下好人喽。不过,虽然不善表达安慰,又怕显得太文艺像瞎扯,可是说的都是真心话哦!其实也正是在听音乐呢,让人心境平和。”
半首曲子之后,那边回复过来。
“谢谢了,你人真好,你说的都挺有道理的,我想你女朋友跟着你一定会幸福的!”
“不会啦,祝你开心!至于后面,幸福的定义在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哦,晚安!”
“你也一样,对了,我叫沉潜,沉念沈,很希望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请问能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用吧,不严谨引用一个这里不太恰当的比喻好了,知道鸡蛋好吃就行了,何必还要去知道下它的母鸡是哪只呢?其实,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说说话,这个短信号码一直在的呀。”
“好吧,那就不勉强了,不过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就行了,有空来广州玩,我一定给你当全程免费的导游!晚安!做个好梦!”
“谢谢你!你也是!”
“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Ja!”发送出去后,似乎才觉察到自己的失误。一如有时自我肯定时,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
“?”
“抱歉抱歉,意思是:是的(德语口语)!晚安!”
“嗯,原来你还会德语啊,勿回,晚安!”
看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全选,她删掉了所有的对话,没有留下任何记号。简讯再次成为一个空箱子。此时凌晨五点未到。收起书本,加大音乐的播放音量,几乎小心翼翼地从仍在那椅上躺着的人旁边走过。一如在经过地下通道时,从在那些墙边席地而睡的人旁边轻声地快步走过。
在远离路灯的街边,双手插着口袋往前走,饶了两圈的围巾的剩余部分塞进了扣上纽扣的大衣外套里面。听见有跑车以上百迈的速度奔驰着呼啸而过,在千米之外的后面依然轰隆着余响。一步步接近前方漆黑的浓荫之地,又一步步地将它踩在脚下,一步步地通过它。在黑暗中,她自觉与黑暗融为一体,却又能够将自己从黑暗中分离出来,再一步步地远离它而去。
夜再寒烈,她也能够将它适应,木椅再硬,她也能够依它而眠。恍恍惚惚间以为自己在晃动的车厢里,一边的侧脸却紧紧地贴着混着枯草气味的地面。积满了一整夜的风霜雨雪,翌日新一轮的太阳更显温暖而热烈。
摘下耳机,和手机放进电脑包里,去公园的公共卫生间里快速洗漱。手机清晨七点刚过,她从徐家汇公园里出来,循着与那一个个陆续进来的早起健身者相反的路径。
站上天桥,视野仍被林立的建筑重重围困。走在匆匆脚步的后头,谷间刮来的大风叫人以自我保护的姿势紧紧盯着自己眼前的脚步。从电脑包里取出那晚的一部分恩赐,在早餐小铺子买来一瓶热牛奶,找回好几张纸币。以明显慢于大众的速度,边走边吸。在肇嘉滨路像那些早起的上班族一样,向下钻进地铁站。她心甘情愿地被匆匆行走的他们甩在后头。这个城市,正因为他们所有人,正有秩序而高速甚或高效地朝着某个方向运转着。
刷第一次来上海就置办的交通卡时,对它还能被正常使用而感到些微欣喜。里面还剩有远逾半百的余额。搭上七号线,站在他们的座位前,往上伸手抓住握把,闻到一些人昏昏欲睡的气息。到静安寺站顺着人流移出车厢后,本想出站,略一犹豫,还是照着箭头跟在一些几乎在竞走的人后面往换乘二号线的方向走。他们似一窝窝蜜蜂,成团地往那些方向飞来飞去,双腿就是他们的翅膀,走过时向后刮起的风明示他们的飞行速率。
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那一张涂满曲曲折折的焦虑与心急的脸,抛露在她的面前。无法透过他挂在肩膀的黑色皮质公文包,窥见它里边的秘密。他近乎恳求地紧跟着她慢走的脚步,音色仓促地向她求助,要她给他四块买地铁票的钱,只因他身无分文并且没有带上交通卡,而他绝不能迟到早上八点半在虹口那边开始的会议。这一切就发生在这样一个每天都有好几百万人挤入涌出的换乘通道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巧,她从那找回的一张张纸币中仅仅抽出了五元人民币放在大衣外套的口袋里。她的一只手在口袋里捏着那张折叠着的五元纸币,继续依箭头的指向缓慢往前挪步,边看他的穿着打扮。西装领带,喷过发胶的发线,如此一个都市职场人士,怎么会沦落到需要为了四元搭地铁的钱而在人流中如此向她恳求。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和他一同搭上去往虹口的地铁。他恳请她相信她,好像依然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她身上。她快速问他,到虹口需要搭上哪条线。他快速地回答说搭上二号线到南京东路换乘十号线就没问题了。在他讲到南京二字的同时,她就已经把口袋中的五元钱拿出向他塞去,并说剩下的一元钱是感谢他的诚信,如果再见到就把剩下的四元钱还给她,希望他不会迟到。快速接过钱时,他向她连声致谢,而后向后边跑去。她转过身去看情况,发现他竞走着却突然转过头来向她挥手并大声称谢。她意识到,他该是赶着去买临时票的。
在陌生的人群中,一个人究竟要如何向另一个人恳请着,说服那另一个人相信自己是一个可以被信任的人?又该以怎样的原则坚持着黑白分明,执信自己心中的那所谓是非的界线?也许天底下本无纯粹的黑白,亦本无单纯的是非,一切都是那光照那时间在暗中蹉跎使然……
从头至尾,他似乎都于无意之间引导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将那本该看着前方的后背或脚下的地面的匆匆一瞥两瞥三瞥向她投来,那里面有一种眼神,像是同情她上当受骗的轻信或无知愚昧,却啪啪地冷嗤出声。不用太过担忧,他们无暇顾及太久,他们会很快地在她身边消失。冲击颜面的事情也许传播得很快,却也是毫无生命力地会迅速消亡。
换乘上二号线,在她几受阻遏的视野范围内,她当然没有再看见他。有一个瞬间,她有那么点鄙视自己。既然选择了相信,又何必再去质疑自己或是他。从静安寺站起,她依然一直站立着,远远地用一只手的手指去触及那根被好几张手掌紧紧抓住的细长钢管立柱。她只想触到一个没有人体温度的依凭,以免由于车体的行驶惯性而使她往站立的别人身上摇晃。
人民广场站到站之前,她的手指脱离了那根柱子,身体随着地铁的运行轻摇轻晃地被挤到了中间,挂在肩膀的电脑包背带滑落到了胳膊肘上,却并不方便再将它挂上。她微微向下俯着脸,使棒球帽帽檐可以微微朝下,不想自己的帽檐戳到别人或是被人挤落帽子。
人民广场到站,门边终于有了持着定要下车的坚强意志和不容耽误的明确目的的乘客。她手上提着帆布袋,同一只手臂上靠摩擦力斜挂着电脑包,估计着帆布袋内的摆设,已经被自己的电脑包和一些腿挤压得失去了原有的秩序。冲着那人与人的腿之间的缝隙勉强挤到了门边,却在同一时刻被挡住了脚下的去路,并且于那同一时刻,她的整个身体向车体的后方倾斜。也许,她是应该向挤在那里的那人郑重道谢的,毕竟他为她免去了一次摔倒在地并且向后滑出去好几厘米最后狼狈爬起的尴尬。
她很快在簇拥中站定下来,那些厚重的人群又挪动了一些,来自后背的挤压之力使她往前小小地挪动了几毫米,鞋尖便擦上那门边人的鞋子。
那一拨像是庆幸着搭上了逃离地球末日的最后一艘诺亚方舟的外国人,贴着作为下一站出口的门站立着,站在一块的女人和几个男人一同汇出了一股浓郁的混合香水味和化妆水的气味。身边的身体和身体相触在一起,虽隔着好几层衣服,却都可以最真切地感受到他人的温度。
在那些拥挤的时刻里,似乎谁都失去了去获得物理上的不容他人接近的独立空间的权利。大家被迫着去紧贴着身边的人,惊现,原来他们也有着同样的让人感觉到温热甚至烧烫的温度,即使几乎闻到的每个人的气味都是那么的不同,又或许有些人的气味是那么强烈地冲击自己的嗅觉感官,并且感觉自己因此受到了侵犯。
电脑包的一角几乎是被挤搡着与地面与他们的鞋子摩擦起来的,加宽加厚的垫肩滑到下面,又薄又窄的带子紧紧往下勒住她胳膊上敞开着衣襟的大衣外套与部分羊绒围巾,她左右肩膀也早已出现了明显的倾斜,以至于身上的衣服和围巾都似累赘一般勉强黏附在自己身上,她想要将它们抖落却又不能。
祁安感到了整个车厢所承受的重量,那是车内的每一个人不约而同地集体下压而成的,谁也不能诡辩自己是轻飘飘的,而总得有一个力量需要将其上庞大的集体予以承受。在无法他择途径的集体面前,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祁安并不想一直忍受着自己身上的那些给自己全身造成的不适。她谨慎地抽动自己一侧的手臂,可还是无可避免地碰到了旁边人的身体,感觉着那被碰到的人的敏感神经,她将自己的那只手臂挤进正前方那人的胳膊和自己前身的缝隙之间。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那人的胳膊劈成了并不平衡对称的两半,但只要伸过那只手臂就能够成功缝合。自己的左手臂与自己的前胸摩擦而过,同时也在将那人的胳膊往外挤,也许她的这一小小动作,已经造成了远处的一个人踩上了另一个人的脚,或是一个人展示在眼前看时间的手机被另一个人挤掉。
车厢内所有这一切,早已使她觉得全身火热起来,估计没有即使静止不动的人是会在拥挤的即使缺少暖气的地铁车厢里被冻死的。头上的棒球帽已经向上松垮着斜在头发上,不过她还是想先把勒在手臂上的窄带拉到右肩膀上。提着帆布袋的手和勒着电脑包的手臂,已经快要由于似被压迫到神经而颤抖起来。
她向下微斜着头,手指去拉电脑包的带子,却发现以最小的面积与自己的身体接触着的电脑包也正被挤在几条腿之间,即使它有重力,却也并没有如受地心引力牵引一般地向自己偏斜。她用手指使劲地去拉手臂上紧勒着的带子,那带子竟然不可撼动。
转而在双脚处使上很大的力气,想要移动一下被禁锢在一处的身体,也似想要去反抗那周边的力量对自己的电脑包的挟持。却是奈何不得的。帽檐已经完全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的视线变得珍贵。然而,她往旁边看去,却是一只只胳膊和肩膀,往自己的身上看去,看不见自己双脚的处境,只能部分见到自己的上半身。
怨不得谁,每一个人被指控为施害者的同时又均是受害者。她微微斜着头,未被遮住的眼睛直视咫尺的那侧肩膀,自己与那只胳膊不断摩擦着的手臂还在那条带子上不停努力,同时不停地抿起嘴唇。也许那胳膊的主人早已在她头顶上将她怒目而视,而后又忍受着将她原谅。
突然间,感觉触碰到了几只手指,更确切地说是那手指往她手上触碰。没有任何包覆的指间触感。下一秒感觉有什么东西撞上自己的腿,同时,一直承受着重压的手臂颤动起来。在没有任何间隔延迟的时刻里,电脑包的带子嵌到了自己的右肩上。由于惯有的敏感警惕,她旋即往可见的肩的那一侧看去,却是正离开她肩膀又往高处升的一只充盈着血色而白皙的手。下一瞬,她感觉到那只手触到了自己的耳轮和后脑勺,同时,她的另一只眼睛也得以重见光明。头上的棒球帽被一只手扶正了,即使仍然有些松垮。她的视线紧紧揪住那只正往它的来处收回的手掌,小心地转头,却是先看到了一个人的肩膀。黑色的棉外套,里边的深蓝西服、白色衬衫和深灰纯色领带,他的棉外套敞着双襟。就此打住,不再往细里看。
那边正是刚刚上来的那群外国人。
她通过两个脖子间的空间朝那手掌来的方向用英语说谢谢。她没有听清对方回的是什么,及时出现的即将到站的中文播音加英文播音已经将那边传来的声音完全地覆盖,也许那边的人什么也没有回应。
人群微微地挪动起来,倏然,她的视线再次穿过那个窄小空间,想要去记得那个帮了她的人的样子。然而,南京东路站刚好到站,那些一直近乎警惕地贴在门边的人们,在车门打开后几乎是迅速地跳了出去。她紧随着他们下车。她像一个真正到站的人,一直往前几乎像是往最远的地方走去,对面的一列地铁也恰好停靠下来。祁安转过身来,看见他们已然淹没在早早在外等待着的乘客前面。不断有人从里边挤出来,却自然是不至于腹泻一空的。
她走去中间的椅子上坐下,觉得双眼疲累,意念模糊地看着那几个下来的中国人和外国人的腿脚重又回到车厢中去。里边那暖烘又浑浊的气息,让她觉得再忍受下去必定得头昏脑涨。她看着里边那一条条紧挨着的腿,那门敞开着,再也无人出来,外面等待着的那几双脚也再也无法强行挤入。
转头看向通往上一层的上行电扶梯和楼梯。她笑起来。她记得那人的背影。想着自己后来的怀疑果然是不该的。他在上行着的电扶梯上快速蹬着,往上赶出一条迂回蜿蜒的线路。她希望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怀疑而迟到了那场对他也许很重要的会议。
往回去看那还在等待中的二号线地铁,突然怀疑它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等待时间,又想也许是自己的错误感觉。朝那入口的上方看,那面对着外面站立的一堆人。车门即将合上,那些人即将被带走。她就坐在那尚开着的车门的正对面。看到一个人,顺着那人敞开着的外套衣襟和西服内的领带缓缓向上,棒球帽帽檐帮她层层分区,在穿透性视线即将凝聚向那人的下巴时,车门砰地闭合,那人完全被挡去。
一种强烈的感觉骤然袭上心来,带着它本身特有的重量,压在她的胸口。她深觉那是她已经错过了些什么,却又无以名状。
祁安站起来,看着那一节节方才还亮着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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